「你會這麼想,倒也不奇怪。」石乙自回廊地板上站直起身,拍了拍剛才被自己的‘大’字睡姿壓皺的衣擺,又叉手交指舉過頭頂,做了一個推天的伸懶腰動作。然後才看著眼前因為他的站起而頓時矮到他腰際的葉諾諾,淡笑著道︰「如果你根本沒有相信我說的話,那我說什麼都是徒勞了。」
葉諾諾抿緊女敕紅水潤的嘴唇,沒有說話,只是眼里浮現一種迷惑神色。石乙這個大哥哥,她只認識不到半年,說不上絕對信任,但她也沒有處處懷疑。
這個生著一雙鳳目的少年郎,時常會說些她覺得異常陌生的字眼詞匯,也包括他的某些小主意。譬如布局了各種大小口袋的手拎包,代替了一拆就散的包袱。又如那以絲線毛絨制作的粗線編織成的圍巾,在乍暖還寒的春季大風天里,圍在脖子上的確很舒服保暖,但她總是將其與上吊用的白綾聯想到一起,小說wwW.WCxiaOShUO.com往脖子上圈條帶子,總覺得哪里有點怪。
至于石乙在前幾天突然想到的「輪椅」,葉諾諾乍一看他用炭筆歪歪扭扭畫的那設計草圖,便覺得更為古怪了。椅子不就是要讓人坐得穩麼?在椅子上安裝一對輪子,這種半似椅子半似馬車的不倫不類玩意兒,她每看一眼都忍不住想笑。
但她也就是覺得怪而已,談不上因此就對石乙防備著什麼。她的質疑,只是人在首次接受陌生事物時正常的表現,擱在她身上,屬于探究心理,而不是不信任。
可是這些葉諾諾看不懂的事物,石乙偏偏每次都不給她說透,只叫她猜。這般往來多了,葉諾諾便也知道了,想直接沖他問得什麼。怕是不能償願,她自然而然學會了從側面進行敲打試探。
沒想到,這在他眼里,就成了不信任的表現了。
葉諾諾抿著嘴思索了一會兒。末了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話題矛頭又點回輪椅之事上,微微仰起臉說道︰「我不是不相信你說的話,我只是不相信你已經把知道的都說出來了。讓…輪…輪那個椅變輕的辦法,你肯定知道……」
石乙聞言,心里輕微「咯 」一聲。
葉諾諾後頭這句話,算是蒙對了他的心思。而等到他回過神來,意識到葉諾諾的話只是踫巧而已,他臉上泄露了情緒的一絲異色,仍是沒有避過的被某個有心人觀察到了。
葉諾諾走近一步。伸手穿過回廊邊沿鏤空的雕欄,扯了扯石乙覆到膝前的衣擺,追問了一句︰「是什麼辦法?」
她在京都女學貌似學習女子禮式、實則在混日子的那幾年,雖然沒學成淑女範兒,但多少還是因那些課程而受了些影響。手指在還不太熟悉的少年郎衣擺上輕輕一扯。旋即就松開了,沒有真無賴到拉扯不放。
石乙居高臨下看著葉諾諾扯他衣擺,一觸即松,不知怎的,他竟有一種被貓撓了一下的感覺。
「辦法是有的,只不過怕是不易實現,問題還是出在材質上。」面對葉諾諾滿是期盼的凝望。石乙終于還是略微松口,但仍沒有說得太清楚。他只是以一種更耐心細致些的方式,斷絕她的念頭。
單手撐著雕欄,從回廊里頭跳出來,站到十一歲的粉女敕女孩面前,石乙揉了一下她腦後垂下的小辮子。微笑說道︰「有一種材料,它有著金屬的承重硬度,但卻輕如紙翼,你見過麼?」
葉諾諾當即搖頭道︰「鐵是鐵,紙是紙。世上哪有既像鐵又像紙的東西?你又在騙我了。」
石乙只得攤了攤手,沒有再說下去。有些事物,真得待人見過,才好解釋,否則真的無法溝通。即便時間回到他上一世那個時代,若要他對以前的朋友解釋,他在這一世經歷的穿越事件,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
見石乙又開始賣關子了,葉諾諾正準備接著追問,就听一個熟悉的聲音先一刻從身側串進來︰「小乙,你說的那種材料,也是我未听過也未見過的。但听你的話意,似乎你見過?」
葉諾諾偏過目光,見是莫葉推著坐在輪椅上的阮洛靠近過來,她立即放下石乙這邊的事兒,蹦跳著跑到椅子旁邊,朝一坐一立的倆人喚道︰「阮大哥,莫姐姐。」
望著對面相處在一起,氛圍十分和睦的三人,石乙則忍不住在心里有些不懷好意地月復誹︰這一男二女,到底誰與誰更像一對啊?
當然,無論是對莫葉,還是葉諾諾,石乙都提調不起某種心思。以他靈魂的真實年紀和經歷來看這兩個女孩,一個是小學生,一個是初中生,根本都還在初個身體發育期嘛!
不過這個時代的人普遍婚齡早,按律法來算,十三歲是標準的可定親年紀,結婚標準年紀在十五歲。而實際情況是有些人家會更早些,定親從女圭女圭抓起,也就是前世常在倫理苦情劇中看到的所謂童養媳。還有的女孩子,才有了天葵不久,就要生孩子了。
無論是為了子嗣傳承的質量、還是為妻子的健康著想,這種事擱在石乙身上,他斷然不會作此選擇與計劃。哪怕他的生命軌跡已經融入這個陌生而又嶄新的時代,但他覺著這個時代的人,與他上一世那個時代的人,沒什麼區別,就需要遵循科學繁衍之道。
這個時代雖然有些人家不識此道,婚育早得離譜,但大部分人還是能遵守這個時代國家定制的婚姻法的。不過,有這種觀念不是因為大家是法民,而是女子不到十五,有些地方的確還沒長好,這是稍微識點字讀過一兩本書的人都能明眼看見的事實。
十歲以後,女孩的成長驟然增速,石乙記得,上一世他還在上小學時,六年級里普遍是女生比男生長得高,這一現狀知道男孩上學到初二,才開始逐漸超越。現在看眼前兩個女孩,十一歲的葉諾諾身高大約有一米四,算是很能長了。只是以她現在的身板來看。前後一樣平,還沒開始向那個方向發育。
而站在輪椅後的莫葉,十三歲的年紀,除了比葉諾諾高出一個頭。身高大約長到一米六,算是快要到成年女子的身高標準。她的身體曲線,也與葉諾諾有著明顯區別,但估模著還有較大的成長潛力,沒有完全展現出來。
至于阮洛,將滿二十歲的年齡,若為葉諾諾再等個五、六年,擱在上一世那個時代,算是比較標準的婚娶年紀。但在這一世所處的時代,一個男人二十好幾了才娶妻。的確太遲了些。
就在石乙的心思不知不覺隨著阮洛的婚娶問題越飛越遠的時候,阮洛干咳了一聲,看著石乙微微發怔的臉,徐徐又道︰「小乙,是不是累了?」
石乙回過神來。差一點就順勢認了。
其實他精神上還算飽滿,就是一雙手最近這幾天用得太狠了。這就仿若一個人每天說出口的文字有幾萬言,倒不覺得如何辛苦,但若是用手敲鍵盤的方式代替口舌,則手指的負擔就很嚴重了。石乙這幾天代替阮洛在算盤上過一遍手的賬目,堆起來少則有一張桌子的高度,他由此分外想念上一輩子那個有計算機的時代。
然而現在的他。對于上一世的事,最多也就是做做白日夢的機會了。如果重獲一名的交換條件,就是必須在這個處處原始化的未知時代生活,那他大抵還是賺了。
明確知道自己對于阮洛而言,類似特別助理的職務身份,所以面對「老板」的溫言問詢。石乙當然得立即表現出勤懇的態度。受聘于阮洛一個月,即算是挖到人生第一桶金了。白銀三百兩的月薪啊!這一個月才做到第五天,接下來還有二十五天,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于是,石乙只是微微愣神。旋即笑著搖頭道︰「是稍微有些累腦子,但只要夜里睡足了,也就恢復了。」
阮洛輕輕點頭,接著又道︰「這幾天因為我的事,各商鋪里的賬目都堆積到一天處理,便容易忙不過來。你再辛苦幾天,月末的事務會少一些。」
他這話才剛說完,忽然听見不遠處傳來些許嘈雜,眾人一齊循著聲音看過去,就看見幾張陌生的側臉。
望著那三個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各自抱著一只匣子,步履端正地往葉家會客廳走去,石乙表面上保持著平靜,內心則已經喊出了聲︰我去!又來了……
石乙雖然與他們不熟,但卻異常熟悉他們抱著的那匣子。約模能盛三、五本賬冊的薄木匣子,里面不知又擺了什麼新賬,以及什麼令人清算起來無比頭疼的爛賬。
葉家宅庭並不如何闊綽,二進的宅子,供父女二人外加幾個親近僕婢居住,略有空余。
此時阮洛等幾人身處主屋左側的回廊邊,而十數步遠的位置,便是前庭自院門通向主屋的筆直青石板路。那三個抱著匣子的中年男人離這邊並不遠,可因為他們皆對葉宅感覺陌生,又與身在醫家的葉正名少有來往,步入這布置得其實很簡單的宅所,便自然而然謹慎小意起來。三人里無一人東張西望,也就沒有發現東家就在院子一側的回廊後頭。
雖然那三個人沒有留意阮洛這邊,但阮洛只看了他們三人一眼,便凝起了神,輕聲道︰「是畢掌櫃、許掌櫃,連步管家也來了,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話音剛落,阮洛就自輪椅上站起身來,徑自向主屋會客廳走去。
前幾天,他徒手在還未熄滅的灰燼里扒找,火灰嚴重灼傷了雙手,但幸好未傷到身體其它部位。只不過因為阮洛年幼時因為撞上瘟疫爆發,病劫難捱,後來雖然活了下來,但身體素質變得差了許多,于是前幾天被宮中侍衛自火場送到‘一葉居’時,當夜就發起高燒來。最近這幾天他的傷病情況穩定下來,但葉正名叮囑他多休息,他大多時候便只能坐著或者躺著。
其實他在體能方面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但由于他那天在火灰里扒找的時候,還嗆了不少灼灰入喉,使得喉壁也有輕微灼傷,稍微急促一些的呼吸都會牽動得咳上一陣,這不得不使他在所有活動上都慢下來。
因為這一原因,五天前,阮洛剛剛高薪聘用石乙作為副手時,石乙便以見面禮的理由,鼓搗出了一種叫做「輪椅」的椅子送給了他。起初阮洛也有些無法接受這種失去椅子穩定本質的新事物,但在坐了幾天後,漸漸適應下來,倒又能感覺到它的妙處。
近些日子出屋曬曬太陽,便都是坐在這古怪椅子上由著別人推行。這椅子坐著確實舒服,但就是行動起來,如葉諾諾所憂,著實笨重了些,也快不起來。
此時眼見商鋪那邊仿佛生了什麼事端,他便真有些坐不住了。
他養傷的這幾天,商鋪那邊的事就全都交給宋宅的大管家主持。若無重要的事必須往這邊走一趟,步管家實際時刻都離不開他在商鋪那邊的事務。只是,會是什麼事,讓這位閱歷不薄的宋宅大管家也拿捏不定?
見阮洛走得急,本來是幫他推著輪椅出屋透透氣的莫葉來不及勸阻,只得先將輪椅丟在一旁,緊跟了過去。
石乙與葉諾諾跟在後頭,沒走幾步,石乙就忍不住問道︰「這幾個人我都還沒認熟,但小妹你常在阮大哥身邊做侍筆碾墨的幫手,眼光就與我不同了,可看出什麼問題端倪來了?」
連石乙也已從剛才阮洛的表情里看出了點什麼,似乎這次那三個掌櫃模樣的人,送來的不止是計算任務繁重的新舊賬冊。但究竟還有一些別的什麼,石乙又自覺無法看得太清楚。
莫葉沒有回頭,也沒有跟他這個相熟的人客套什麼,一邊繼續向會客廳走去,一邊就思忖著輕聲說道︰「石哥不妨小記一下,也好等會兒見面打招呼。剛才走在最前面的那位,木簪布衣,是宋宅的老管家步達。步管家雖然慣常衣著樸素,但在宋家資歷極高,宋家無嫡後,在宋老爺生前,步管家可算是他的一邊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