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帽人步入東風樓後,沒過多久,陸續有尋歡作樂之客自一樓大門出來。{}
這明顯不符合常理。
若在平時,這些歡客只會三三兩兩的散去,哪像今天,走得這麼齊整。這些人的離開,極有可能是受人安排,而這個安排,又很可能與那個笠帽人的到來有關。
東風樓隔壁,離了一條街面的距離,經營著一家菜館。這菜館平日里生意很清冷,若有一個經驗老道的商人仔細觀察,不難發現,以這菜館的日均經營收入,恐怕撐不住一個月就得開始虧損,不到半年必得關門大吉。
但這家菜館卻能一直杵著,快三年了,也沒挪地兒,不是因為有個願意不斷往里頭砸錢撐門面的傻老板,而是因為這家店的財路,不在于店里出售的菜式。
慕名來這里的客人,也是為了吃,但能填補他們的饑與渴,不是盤{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子里的菜,而是上層閣樓里那些終日不見陽光,白女敕如豆芽玉色的娼女。
京都官府雖然認可青樓生意,但嚴令禁止拐賣良家女子到這種地方,京都所有青樓都在官府備有檔案,就算是賣笑女子,也得先審過一紙契約。但像這種暗娼聚地,則因為對利益過于貪婪,而冒著被查抄的風險跳過了這道官方規定。雖然對于客人而言,這類私娼便宜,但這樣的地方卻是葬送無數無辜女子一生、以及滋生恥病的溫床。
今天,這家菜館迎來了三個很陌生的客人,窩身坐在酒櫃後頭翻看小畫冊的掌櫃只看這三個人一眼,他那被畫冊上的春色勾得漸漸渾濁的雙眼驟然一亮,弓著的背也挺直了,精神也高度凝聚起來。
這三個中年男人雖然歪脖斜肩躬背,與平時來這里求色的客人氣質上大致相符,但仔細一看,又明顯不一樣了。這三個人雖然臉色隱現酒色過度的病態。但他們的雙瞳卻並不渾濁,他們走路的姿勢歪歪扭扭,但身板上卻不見什麼贅肉。
其中一個人為買樓上的娼女而到櫃台討價時,掏銀子的手伸出來。只見手部皮膚雖然又老又黑,但五根手指在捋銀子時,明明極為靈活,那不是沉迷玩物久不勞作的手。
——難道是自己看小畫冊久了,雙眼感知產生了錯覺?
然而掌櫃的雖然看出了這些異常,但除此之外他再無所察,並且這三個人出手實在大方,上樓之後進了他們點要的那個娼女的房間,便一直只是在里面玩弄,再無別的事情。
三個男的。玩一個女子,卻付了三個人的價錢,不知是要笑那三個人傻,還是要嘆一聲那女子命苦?
暗娼店掌櫃微佝著背,再一次仔細點了點攤開在櫃台上的六張價值共計三十兩的銀票。眯眼檢查了每張銀票正反兩面的錢莊徽記,確定無誤才小心拿起,鎖進櫃台底下的一只小匣子里。
把挪開的幾摞碗又挪回原地,擋住了那個匣子。做完這些,掌櫃輕輕吁了口氣,又一**坐回剛才的位置,再一次捧起那看到一半的小畫冊。配合著樓上隱隱約約可聞的申吟聲。再看這小畫冊,似乎頓時多了不少趣味。
掌櫃微微眯了眯眼,又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現出很享受的表情。
經營暗娼的菜館二樓,房間里瑟瑟發抖的女子已經昏倒在床上,不是被嚇昏的。也不是因為這三個中年客人丑陋猥suo的外表惡心得昏過去,而是被其中一人直接一記手刀劈昏過去。
她根本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至于那些隱隱約約從樓上傳至樓下,令掌櫃漸漸心安且受用的申吟聲,不過是這三個人慣用的小把戲。
他們會易容來到這里,可絕非是為了piao。而只是需要佔用一點地利罷了。
……
看著眼前這少女眼神不再迷茫,但充斥著的卻是一種有些詭異的自信,厲蓋頓時禁不住開始質疑起自己剛才的決定。
就在厲蓋滯神凝語時,忽然听莫葉問道︰「厲伯父,能否告訴我,我母親的墓地在哪里?」
莫葉的語氣忽然輕緩起來,她的眼中雖然又升起那種復仇情緒,但可能是她同時心生的那種信心在支撐,所以她此時開口,反倒沒有之前那麼焦慮。
厲蓋對此其實有些疑惑,不知道莫葉的信心從何而來。他明明沒有說什麼實際的東西,只是將幾件事略微點了半句,她從那幾句話里,是憑仗不到什麼的。
莫葉對此也已有了一些自我認識,知道僅從厲蓋說的這些話里,她抓不到什麼有實際意義的東西。
無非就是知道了她居然還有一個弟弟,但那個弟弟剛一出生就死了。
還有,她在今天知道自己的母親也早就死了,而因為此事,她發覺自己欠師父的恩情更多了。不過,她雖然失去了報答師父的機會,但此事卻讓她真正比較清晰的與那個模糊的父親劃清了感情連系的分隔線。
或許是怕勾起她對父母之事的追尋興趣,在邢家村生活的那十年,林杉很少向莫葉灌輸教育父母恩孝之事。
雖然莫葉在書院也能學到這些禮教常識,但這類情感教育,真正的重要培養環節,還是來源于家庭環境的培養。可莫葉正好缺乏了這麼一段,孝義的價值在她心里便少了許多粘性,接近變成可以用稱去衡量的東西。
如果父親從來沒有重視過她這個孩子,她也可以不在乎那個模糊的父親。
但是對于早逝的母親,她則是必須要去祭奠一番的。
然而她很快又看見了厲蓋眼中的遲疑。不過,仍然是因為她對那個從未見過的母親,目前暫時也沒有凝聚起太多感情,一時間要她暫擱這份孝道,也不是太難的事。
何況她在問這個問題之始,就已提前有了些意料,料定厲蓋又準備保密。
對此她並不難理解,母親是嫁入父親家的人了,墓碑上冠在前頭的姓氏必須隨父親一方。碑文上也還會有一些涉及夫方的銘文。如果厲蓋要瞞著她父親的事,必定也會將母親的墓地一並瞞了。
果不其然,在她的話音落下後,過了良久。都未得到厲蓋地回復。
莫葉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厲蓋,安靜地等待了片刻,她沒有再出聲追問,而她剛才開口問的雖然是母親的墓,話間實際含義,卻等于是最後一次確定厲蓋在她父親這件事上的態度。
現在,這個問題進行了第三次試探,答案已經很明朗了。
莫葉的嘴角又流露出那絲冷冽笑意,她收回了投在厲蓋臉龐上的目光,漸漸又抬起自己剛才顫抖著棄劍的那只右手。微垂眼眸投目看去。
「我要練劍。」凝神片刻後的莫葉忽然開口,但她的視線還沒有離開她那只右手,「恐怕唯有如此,才能使我克服那點心病。」
她又靜待片刻,才意識到厲蓋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她也終于將視線從右手上移開。盯向厲蓋,追問了一句︰「幫我克服心中障礙,不也是厲伯父今天與小女子一番交談的主要目的麼?」
「剛才我也對你說過,我不擅使劍。」厲蓋終于開口,語調漸漸恢復到決然硬朗,「抱歉,幫不了你。」
「厲伯父每天都要為山積公事勞心。剛才小女子在書房里也已看到了,所以即便您準備親自教小女子劍術,小女子也不敢有勞伯父。」莫葉說話的口吻忽然變得十分恭敬,到讓厲蓋初時听得只覺有些刺耳。
「雖然我的確認識許多江湖上的高手,但你若籌謀著讓我幫你請劍藝師傅,也是不可能達成的事。」厲蓋難得主動一次提前開口。雖是說著拒絕莫葉的話,但沒有像初時那樣冷絕,而是憑了些理據,「你練了乾照經,便很難獲得可以匹配的外練劍術。不要妄動改變什麼。那樣只會讓你徒增痛苦。你也不會有機會知道散功之法,實際上那跟自殘沒什麼兩樣,你應該不想在準備做的事還沒達成之前那麼干。你就死心吧!」
厲蓋頗費了一番口舌,話繞一周,還是最後一句話點明他說了這麼多的本意。
莫葉盯著厲蓋,忽然很想爆粗。
京都居民習慣甩出口的一句粗話,若不嚴格較真,也算不得侮辱人,只是一種很普遍的情緒宣泄。
不過莫葉剛剛才對厲蓋說了那樣一番無比禮敬的話,盡管還有些修繕不了的虛情假意顯露,但如果後頭她就來這麼一句市井粗話,強烈反差當中,這種粗話還是能存在一些傷人的勁頭。
所以她只是動了一下唇形,終是將那句粗俗的話忍了下去。
厲蓋此刻卻已經轉過了身形,不過他並非是準備避開莫葉幾欲噴出口的粗話。他在轉身後投遠目光,視線里只容下兩個人並肩快步走來。
兩個腰板挺得筆直的灰黑勁裝男子並肩從書房里走了出來,腳步卻似有些故意放慢,與他們渾身自然透露出的那種精神氣有些不搭。
為左那位是體格瘦削偏矮,但腳步如貓一樣輕微的侍劍武衛榮術,他的雙手還是那麼穩定地立握一柄三尺七分、長度偏超了的劍。
盡管統領大人已經表明,他並不擅長用劍,榮術自己也很清楚,今時的統領大人雖然已很少動兵刃,但他如果一定要用,也絕對是拔刀趁手,但榮術只要一天沒听到大人親口施令撤劍,他就會繼續將這侍劍武衛的差事穩穩做下去。
——哪怕憑他本來所擁的特長,如果就這麼忽然讓他改職,要形影不離帶著這樣一把立起來快要高過他肩膀的劍,會讓他常有一種被竹簽子撐得沒法蜷身匿跡的不好感覺。
榮術右手邊與他著裝無差的男子即是伍書了。
比起榮術,伍書的體格則顯得高偉許多。或許他更適合替代榮術,做一個氣勢昂揚的侍劍武衛,而不是只在夜間行動的密探,致使他與榮術勉強算共事了一個月,可兩人彼此間到了今天才算第一次見面。
與去時微異,和榮術一起返回的伍書手里多了一個匣子。
個頭不大、外表也打磨得很精細的一個正方匣子,應該也不太重,但單手托它在掌心的伍書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卻是一絲也未輕松。並非是他此時心情陰沉。而是那種嚴肅鄭重的氛圍從他臉孔神情里透出來,讓旁人看去,不敢心起毫厘地戲謔。
從褐漆正方匣子外逼作的精致程度上來看,匣子里裝的東西應該與它的封裝風格匹配。怕是來頭不小。
當莫葉看見這兩個人從統領大人的書房內走出,她頓時也理了理心緒,端正以待。伍書看到她時的目光十分平靜,但他眼中的嚴肅神態並未因為他熟識她的緣故而稍微緩和分毫,這已經是在給她某種提示了。
而莫葉也不認為那盒子里是金銀財寶,她腦子不差,清楚記得統領大人、厲伯父剛才突然出聲那一喝,是叫這兩人去兵器房了。
統領府一共有三個書房。最大的那個書房兼有議會廳的用途,日常工作中倒是不常啟用。統領大人還有一個較為私人的書房,監管十分森嚴。伍書三年前盜乾照經就是去的那里,也是在那里失手被懲。
而統領大人清早辦公用的這個書房,則是統領府最常使用的廳堂配置。
這間書房平時都是敞開著交縱的三面大門,但其實它在建造之初,是經過了一番考量的。統領府佔地面積雖大。可但凡有重要位置的府吏或武衛行動,一般都需要從此處經過。
府院中所有職屬的工作都是服務于京都外城防和內城秩序,統領大人對此強留心眼,除非是要與一眾京都守備軍將領、或者京中帶旨令來的公干商議要事,會去另外兩處書房,其它時間,統領大人就坐在這有些類同走廊的書房里。
雖然這種辦公環境稍顯得折了他的身份。但在這處府院待過一段時間的職員都應該能體會到,這處書房就是整個統領府的大腦中樞,統領大人親自把關,無人敢輕視。並且這種嚴肅以待、微微繃緊的精神,正是通過這間書房,呈環繞狀散開在佔地寬敞的整個府院。
然而榮術是才從四組外放部月兌離。回到四組留京部養病數月,後轉入統領府武衛編制,只不過月余時間,按照常理,他本來還沒那麼容易適應統領府大院里的這種工作氛圍。
可當他與伍書遵照統領大人剛才發出地指令。一齊快步去了統領府內設的兵器房,找那位姓鐵的兵工高手拿了那盒子,回來時他整個人的精神便徹底冷卻下來。
伍書今天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應該只算半個的職屬搭檔,按理說也該寒暄幾句,在去兵器房的路上,兩人也的確互聊了幾句。這兩人擔任的都是密探工種,雖然在此之前他們任職的地理位置差距頗大,但行業內的共通處,還是讓這兩人很快熟絡了。
但等他從兵器房出來,走在這處他已無比熟悉了的統領府大院,他卻頓時也失去了說閑話的心情。
倒不是兵器房那怪號「二鐵」的家伙因為天天呆在黑屋子里而憋出悶病,好不容易找到兩個活人,就又向他倆展示他最新破除的暗殺器物……一切只因為他手中那正方小匣子里的東西。
伍書覺得手里托著的東西重不亞于一鈞鉛石,但他必須以托舉這個姿勢端著它,才能略微表達一下自己此時的心情。
離開兵器房時,榮術和伍書心里都想說一句話︰二鐵那個怪物!
南昭境域內,特別是京都內城這片地域,為了以最快速度肅清建國初期那種諸如賊匪四竄、當街可割頭賣錢的混亂的秩序,禁鐵令很早就頒布實施下來。
在此嚴令面前,京都居民就是想買把菜刀,都要登記造冊。
這項禁令至今已行使了有十多個年頭了,目前還未有絲毫松緩的跡象,好在京都居民差不多也習慣了。
誰沒事隔三差五去鐵鋪打刀?近年來市場街道上倒確實已沒了那種動不動就揮刀拔劍的凶人,而且在官方登記過的幾家鐵鋪,賣的鐵器質量明顯比以往好多了,貴點也值得,如今京人大多兜里都不差那點錢……這總歸是有利民生的事,普通老百姓漸漸也打心里贊同支持。
但這只是對尋常人而言的律令規則,對于有特殊需求的部門,當然還是須要特別對待的。
禁鐵令對于軍方來說,基本就等于是廢令了。而身為京都守備軍團的上級指揮部,統領府院不但可以無視這項如今已深深印刻在每一個京都居民心里的禁令,還可以大搖大擺往上踩幾腳。
當然,這項禁令是皇帝擬定的。不論皇帝對他那位如今擔任守備軍統領的義弟如何放特權,統領府院都必須自覺點,不能真的直接拂了帝君的臉面。
統領府院配備有專屬自己的兵器房,這是皇帝知道的事,但京官同僚對此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既是配合,也是忌憚。
統領府兵器房的作用和特權是絕對獨立、以及幾近跨越全部軍工限制的存在,但它自身又必須遵守三項規則︰無儲備資格、禁止涉事大型軍工,第三條是最嚴苛的,參與兵器房事宜的技研職員。終生不能離開兵器房所在的那處獨院。
所以,雖然兵器房的技研職員平時也可以在院子里坐著曬一會兒太陽,但他們的精神狀態,從來都像是沉睡數年方才醒的樣子。府院武衛有時也會稱他們為︰黑屋子里的人。
然而身處這所「黑屋子」里的人,手中技藝越高。就越是持著自願心態進去的人。他們似乎天生喜歡跟冰冷的金屬打交道,這份熱愛超過了接觸溫熱的活人。統領府的特權,讓他們在這里,可以接觸到全國最精銳的冰冷器物。
而在統領府院待的時間需要足夠久、或者說唯有跟著王熾從北邊血里火里一路拼殺過來的嫡系軍將,才能確定,這位「黑屋子」里怪號「二黑」的鐵器怪才,是因為看了一樣神器的切分圖。才終于願意跟統領府簽下一張「賣身契」,並成為「黑屋子」里待得最久的第一人。
但對于這一縈繞著濃厚傳奇色彩的傳聞,伍書則是在很早以前,他才編入統領府武衛序列沒過多久的時候,就得到了統領大人親言描述和證實。
只因為統領大人在那時,就把那傳奇神器僅存于世的另一枚交給了他。
此神器。即是伍書從不離身的那枚四孔小盒子。
伍書曾听統領大人解釋,這個小盒子原來一共有兩枚。從外圍看,它是一個整體,但它其實是可以開啟的。只是能掌握這項開啟技術的,只有林杉一人。
為了保護這盒子里的秘密。林杉未將開啟它的方法再告訴第二人,而這個決定,連他們的義兄王熾、也就是當今天子,同樣表示許可。
不過,林杉至今也只做過一次開啟此盒子的事,因為這盒子一旦打開,就無法還原了。而早些年他這麼做的原因,其實也正是為了換二鐵的那一紙賣身契。
當年二鐵在听說了這樣器物的神奇之處以後,瞬間心生極大的興趣,在外觀了小盒子的功能展示以後,當即放豪言說可以將其仿制出來,把在場之人都嚇了一大跳。
但他旋即又放出仿制前提,就是必須再看一遍盒子內部的構造。
與二鐵有過類似工作經驗的林杉對此表示理解,但他同時又犯難起來,至此二鐵才知道,這「神器」一旦開啟,便無法復原。
惜「器」如命的二鐵知道了如果要滿足自己的愛好就要破壞掉這樣「神器」,他也漸漸心生放棄的念頭,正待他要離開,卻見去了後堂與一個人商量了許久後返回的林杉居然主動同意了他初時的請求!
二鐵應該沒有自己的全名,他只在行內有個稱呼︰鐵狂。
他的狂,除了直白地表現在稱呼上,以及大部分都體現在他的才氣上,再就是有一些,蘊在他的脾氣上。
在他看來,拆開那斂神在一個盒子形體里的神器,就等于是殺死了一條性命。為此,他必須作出償報,所以他給了林杉一個任開條件的機會,林杉當然不會真要他的命,但最終結果也差不多等于是這個樣子了。
鐵狂也沒猶豫,大筆一揮,簽下賣身契,就此留在了統領府兵器房。自此以後,鐵狂醉心于仿制「神器」的大業。也沒提過要離開的意念。
而因為進此「黑屋子」要接觸的事物大多都太需要保密精神了,鐵狂在研究器物的時候,不喜歡與舌雜的人閑話,也不希望他還沒有弄明白的理論提前泄密。所以「黑屋子」漸漸立令,進去了的人,便都像鐵狂這樣,需簽一道終生制契約。
對于喜歡這個行業的人而言,待在「黑屋子」里的日子,是快樂與痛苦同在的。但對于痴迷此道的鐵狂來說,他在這里只會感覺快樂,還有一些責任。
「黑屋子」里的人過著近乎蹲大牢一樣的日子,不過俸祿伙食之類的待遇,規格又是非常高的。除此之外。每天還會有固定的時間段,讓他們出屋在院子里曬曬太陽,這也是必須的章程。否則過著這樣日子的人即便熱情再高、不怕孤獨寂寞,也會很快忽然得病死去。
待在屋子里越久的人,是越盼望得見天日。但鐵狂在這方面顯得有些孤僻。看守院子的武衛資歷積厚了,也意識到這一問題,不但將提防他翻牆出院的心態撤了大半,還常常主動招呼不出屋的鐵狂,到院子里多與人聊聊天。
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變成這樣,他們倒有些怕了,怕鐵狂如鐵一樣意念牢固的心。也要在不知不覺的歲月流逝中崩潰了。
因為武衛們發現,鐵狂近段時間,愈發變得喜歡跟自己講話,以及指著「黑屋子」里冰冷的鐵器,將其比擬為人,進行對話。還各種情態都有,儼然快成了說戲的藝人。
起初,守護兵器房獨院的武衛差點還以為屋子里忽然又冒出一個鐵狂來,「二鐵」的綽號就是這麼來的。後來又有人認為,是不是鐵狂孤獨久了。長出了兩個腦子?
一個人長兩個腦子,是俗語說法,但憑的理卻不全是兒戲。的確有醫者見過這類人,總以為身邊還有第二個、第三個人,其實都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這就是精神病。
鐵狂剛入兵器房時,與他共事的幫手都稱他似乎比常人多長了一個腦子,但那是夸他的說法,與現在這「二鐵」綽號的來頭可不一樣。
起初給他當過幫工的人都很驚訝,一個工匠的手居然可以巧到那種程度。鐵狂名雖狂,但心思運作起來,卻是一絲不苟。但他口頭上又常常說出與他的工科技巧悖逆的話,頻頻讓在他身邊幫忙的工匠,要像對待鮮活生命一樣料理那些冰冷的金屬器械。
他與冰冷的鐵器說話,就是他將它們當做生命對待的表現。
事實上也還有人誠心認同他的這個觀念,因為從他手里創造出來的某些金屬器械,似乎真就有了其個體生命。例如近在眼前的,如今已經覆蓋面極密的配備在統領府武衛手中的手弩,精巧的一管手弩,填充箭矢以後,可以連續發射十次左右,實在近乎通神。
每當有人在鐵狂面前提及鐵器通神,鐵狂總會有些得意的回應,這是他以生命照料鐵器後,鐵器以生命對他的一種還報。
而這手弩,還只是鐵狂在醉心仿制那枚盒形神器的漫長過程中,無數個突然綻放在腦海里的靈感之一。
世上真的存在神仙鬼怪麼?沒有人敢絕對說有,但這種觀念又似乎能在每一個人心底埋一粒種,相不相信它或謝需要一個時間過程。不過,關于那一對盒形神器的傳說,明明充滿神鬼異志的氛圍,可知道它的那一票人只要開口提及,口徑又都是十分的一致和堅定。
它從天而降。
總之沒再有人能說它是從地底下長出來的。
不過,不管這種說法的真相究竟是什麼,關于這個外表跟普通盒子差異不大的神器,至今留在人世間最能夠確信的一點是,林杉當初用啟毀掉其中一只作為代價,換取鐵狂的一張終身契約,這個交易是劃算的。
有一些不可復制的東西,便最好只獨由一人管控。如果那另一只盒子沒有被林杉啟毀,考慮它的特性,可以說它通神,但也可以說它是恐怖,所以它的命運,很可能是要被封藏。
與其如此,還不如將它化歸到另外一種用途上。
簽了終身契約,進入「黑屋子」。得以天天近距離觀察那枚已經解體的「神器」,鐵狂其實在第三年就已經制作出了仿制品。不過,神器的原物有四孔,鐵狂只仿制出一孔。目前他出手制作的仿制品主要配發給二組和四組,雖然與原物的功能相差還很大,但已經給南昭的諜探系統貢獻了不少價值力了。
再說了,此神器的原物僅存品現在被伍書擁有,慣常能啟用的也只是兩孔,如此比較,鐵狂能仿制一孔,已經是極為接近通神的創舉了。
但在今天,接到了統領大人指令後,伍書與榮術一起去兵器房。這才知道,鐵狂居然已經仿制出第二孔。
他的這份技藝水準擱在當世,已能稱完美模擬了。
當伍書從鐵狂手里接過那只方正匣子時,他感覺自己仿佛拿走了鐵狂的鐵心。
知曉是厲蓋的指令,鐵狂很快就把匣子交了出來。但他什麼話也沒有說,並且神情顯得很悵然。
多余的話,當然有他的助手會說,而在從黑屋子里的助匠那兒知道匣中物時,伍書除了驚訝忘言,隨後也明白了,為什麼近段時間鐵狂忽然變得異常話癆。而在今天又悵然成這個樣子。
但除了在離開那處院子時,讓守護的武衛近段時間多與鐵狂聊天,伍書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為這個發間已現花白的器藝大師做些什麼。
鐵狂一定又要「心死」一段時間了,仿制出一孔的時候,前期他也表現有那種對鐵聊天的神經質跡象,之後他就悵然若失了許久。但他很快就恢復了精神,繼續了對第二孔的鑽研解析。
只是仿制二孔的過程,實在太漫長了,並且听黑屋子里的幾個助匠透露,二孔的仿造質量。在鐵狂自己看來,只能算半殘,但他卻已有了放棄再繼續的念頭。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像他這樣的痴人,一旦主動放棄自己最為之痴心的事業,很可能就等于是徹底死心了。
人對于死物地熱愛,需要付出比對活物更多一份的熱情,因為活物可以與人互動,激發出一定的活力來源,但要一個人對死物也熱愛這麼久,這麼久地幻想著它的全部,其精神力包含的執著之強,旁人真的難以衡量。
但這又如繃緊的弦,斷了就很難接上了。只是不知道鐵狂此時的惆悵,是主動的放松自己,還是他的心弦崩斷了?
當掌托褐漆正方匣子的伍書走到京都守備軍統領厲大人身邊時,厲大人並沒有立即接過盒子,而是先問了一句︰「是二鐵親手交出來的麼?」
在統領府任職過一段時間的人應該都能很清晰地體會到統領大人的行事風格了。
對于這樣精密器械,統領大人只認從它的制作者手里托出的那一份,但他絕沒有輕視薄情的意思,他稱呼鐵狂一聲「二鐵」,用的還是這怪號剛出來時的意思。
鐵狂有雙智,不同于常人,厲蓋也贊同。
對于厲統領的確認式問話,伍書認真謹慎地點了一下頭。他雖然沒說話,但實際上內心還是遲疑了一下,不過最後他還是先按下了心里的那份擔憂,決定擇日再跟眼前這位上司徹談一下鐵狂的事。
厲蓋得到回答後,表示滿意地微微一笑,但他仍沒有伸手接那盒子,只是側目看向此時已經收起剛才那種種形色各異的情緒,臉孔嚴整得如鐵磚一樣的莫葉,忽然問道︰「剛才你不是想知道,你母親的墓在哪兒麼?我可以告訴你。」
他此時開口,何止是語勢突然,就連話語的內容,與此時場間氛圍對比起來,也是顯得十分突兀。
莫葉聞言頓時怔住,但很快的,她臉上鐵磚一樣的嚴肅神情,漸漸又像冰磚一樣化開了。她當然希望知道母親的墓在哪兒,如果厲蓋願意松口,她能獲得的信息,很可能不止是一處死人墓地那麼簡單。
並且她也打從心里希望,能去母親的墳前燃一炷香。
即便母親沒能活著養育她,但她總歸是在母親月復中待了十個月,這種養育亦是養育,連著身體,同著脈搏,可不是那個同樣也一面沒見過的父親可以取代的感情接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