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792)、配合

作者 ︰ 掃雪尋硯
-

瘋玩了一天,次日麻煩就來了。()

石乙在按照他與阮洛協商定下的「上班時間」到達葉宅,剛剛步入臨時被改扮成書房的會客廳,看著桌上那三摞小山丘似也的賬簿,他心里就道糟了。

如果有ex表格就好了……不,要使用那種辦公軟件,需要用計算機;而要使用計算機,即便自己能隨身攜帶計算機,也沒法做到隨身攜帶恆儲電池……如果想要發電,首先你得造出電機這個主硬件,緊接著要做到穩壓、穩流、傳輸、存儲……這些個技術工程,不是眼前這個時代可以實現的,幻想莫太高,還是算了吧……

暗暗輕嘆一聲,石乙收拾了心情,步入廳中。他剛坐下,拿了一冊賬簿翻了沒幾頁,就見阮洛從外頭進來了,又連忙起身,與其見禮。

寒暄了幾句,阮洛見石乙臉上明顯帶著倦容,便含笑調侃了一句︰「+無+錯+小說+3W.+WCXiaoSHUo+com如何?昨天贏的銀子太多,昨晚顧著清點,沒休息好?」

石乙尷尬一笑,說道︰「阮大哥,你猜中了開頭,但沒猜中結局。」

「哦?何出此言?」阮洛聞言,臉上現出一絲好奇神色。

「還不是她們……小弟昨夜快要點完銀子的時候,那幾個姨娘招呼也不打一聲就闖進來了,正好看見。」石乙像是回憶起了極為不好的一段記憶,話說到一半,禁不住撇了一下嘴,「她們先是說,我要敬孝禮,得了好處不能忘了她們這群撫養我的前輩。這話的確說得我服,但是她們要的禮,實在太……太貪了,這個我不服。」

阮洛想了想,忽然道︰「莫非她們把你昨天贏的銀子全部要去了?」

「這個……這一次你猜到了結局,卻沒猜到經過。」石乙嘆了口氣。才繼續說道︰「她們知曉了我贏錢的經過,頓時那個眼神啊!深更半夜,一群女狼都不需要休息的,眼神快要冒綠火了。拿著我的銀子,偏要跟我玩幾局。可憐我昨天絞盡腦汁才從你們這兒贏回去的錢,轉眼就輸了個精光。」

東風樓向來是做下午至深夜的生意,所以樓里諸人也都已養成遲睡的作息習慣,晚上還有亢奮的精神,也不足為奇。不過,在听石乙講了他昨晚的悲苦遭遇後,有一個問題,阮洛還是挺感興趣的。

阮洛問道︰「你的牌品不錯,怎麼就輸盡了家當?」

石乙苦笑道︰「她們串通好了的。淨要我坐莊,然後她們圍起來打。後來我堅決不要坐莊,結果照樣輸,打配合的同伴里出了內奸,專拆我的牌讓莊家贏。總之她們是打定主意讓我輸光。然後她們無論是坐莊贏的,還是打配合贏的,最後合起來均分了,說到底還是我輸。」

阮洛听完石乙的訴苦,臉上沒有多少同情的表情,而是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然後頷首說道︰「這倒是個生意經。只要她們足夠團結,這種玩牌的方式,就沒有輸的可能了。」

見阮洛也這麼說了,石乙感覺自己的心正在流淚,嘆道︰「以後我要學會藏錢,一定要學。學不會就別想好好玩牌了。」

……

……

與刺雨燕相對應的朝陽燕主要在白天活動。但喬崔的那位義兄並未因此獲得什麼好處,而是滿手鮮血,所持利器上纏滿亡靈,並且直到他死的那一刻,還在殺人……

倘若林杉真是這麼重情義的人。為什麼當年自己的義兄明明已經病入膏肓,林杉還要讓他出任務?是他的這個指令,間接使義兄最後力竭而死;令那個一生忠于二組的男人,在死的最後一刻,還在承受因為二組的任務而帶去的痛苦!

差一點,因為陸生,就把那些過往忘了啊!

喬崔將投向陸生身上的目光收了回來,視線移向車頂,眼神里現出一片空白。他在心中沉重嘆息了一聲,但表面上,鼻息很輕微。

見剛才還格外不安生的喬崔此時像被拔了繩的木傀儡一樣癱躺著,陸生遲疑了一聲︰「你……沒事吧?」

喬崔聞聲轉過臉來,見這個變得罵不還口打卻還手的家伙終于願意與自己搭腔了,似乎還是在關心他,他緩緩收起剛才心里想著的事,忽然反問了一聲︰「你不認為這話應該由我來問你?」

陸生用筆直的目光注視著喬崔,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似乎對此很困惑,又像是明明理解了而故意不配合喬崔的胡說,只是在等對方繼續說下去。

見陸生似乎恢復了一些平時犯傻時腦子卡殼的模樣,喬崔不知不覺又還原成平時那愛玩鬧的做派,沒好氣的接著說道︰「是不是那天屋牆垮塌時,有磚頭砸到你,把你砸得愈發傻了?唉!都怪哥不好,沒有罩好你啊!」

喬崔這話的前半截令陸生立即就想轉過頭去,繼續像剛才那樣不理會他,但當陸生听到話的後半截,他心里有一處地方被撥了一下。

「我沒事。」陸生終于開口,語氣異常平淡,「你不要再亂動了,你這樣真的容易留下殘疾,這不是開玩笑。」

陸生在說話時,語氣十分認真嚴肅,喬崔凝視了他片刻,漸漸也收起了玩笑之心。不過他這會兒連正經話也不說了,完全陷入沉默之中。

陸生一開始就沒打算與他閑聊,見他終于安靜了,自己正準備轉回身去。

他的身形剛轉回半圈,忽然想起一事,又轉向喬崔這邊,詢問了一聲︰「我們什麼時候繼續行程?」

「快了吧。」喬崔隨口應了一聲,但很快他盯著陸生的臉又疑惑了一聲︰「你急著回去?」

陸生沒有回答,對喬崔的話思索一番後,他忽然又問道︰「我們去哪里?」

「二組啊,你肯定是要回你姐姐那兒了。」喬崔說到這兒,終于肯從車板上坐起身來,他看著陸生時的目光疑惑更重,眯了眯眼輕聲又道︰「你不會是真的又變傻一些了吧?」

喬崔又習慣的拿陸生的腦疾說事,不過他這一次開口,倒真是含了幾分真切的擔憂。陸生依舊像這些日子對喬崔的態度那樣。對他說的話,只是冷漠的無視掉。

他掀開車簾,探出頭看了一眼天色,回身到車內後。淡漠開口道︰「今天將有大雨。」

喬崔听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他這是著急著啟程呢!

而只是這一句話,即讓喬崔听出許多疑惑。要是擱在以前,陸生肯定沒有這麼著急于啟程回二組,因為他回去則意味著要與林杉作別,但試想月初那會兒,林杉才剛從邢家村離開,他就想盡辦法,逃月兌了二組的看管,也跟著來了。

說得好听點。十余年生活上的照顧和武藝上的引導,讓陸生對林杉產生了一種依賴;而說得難听點,又得聯想到之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陸生近乎成了跟在林杉身後的一條忠犬。

見一向話多的喬崔不知在想什麼而發怔,陸生等了片刻。又追問了一句︰「是不是有什麼事,使我們一直停在這里?」

「行程步驟,都是在出發之前,你那‘林大人’定下的。」喬崔在心里細細攏總著陸生這幾天里讓他覺得古怪的地方,同時隨口回復著,「想必駐在這兒不走,也肯定是他的想法了。」

「具體是什麼事?」陸生忽然又問。「剛才燕鈺來時,你可以問他的。」

喬崔訝然道︰「你剛才又不是死過去了,為什麼你自己不問?」

他忽然來的這句反問,直把陸生問得窒住了聲。

陸生沉默了良久,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你話比較多。」

這下又輪到喬崔被噎得無語。

喬崔也沉默了良久,但他沒有選擇繼續與陸生拌嘴。只是淡淡說道︰「掀開車簾子自己看,咱們這輛車後頭挨著的那一輛,就是林先生的車,想知道什麼時候走,就自己去問。」

陸生略作遲疑。便要下車。

這本來是喬崔給陸生的建議,但當他看見陸生真的要照這指引去找林杉,他自己倒忽然有點慌了,連忙又制止道︰「喂、喂,你別真的去啊!」

正要伸手去掀簾的陸生聞聲倏的回轉頭,眼里有些起了燥火,沉聲道︰「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喬崔被陸生盯得微微縮了縮脖子。他也知道拿人開涮要有度,何況現在的陸生好像變得跟從前不一樣了,經不起他地這種‘折騰’。但他剛才開口時,真的沒有料到陸生會較真。

這事要擱在從前,陸生肯定不會去。經過這一件事,喬崔定了定心神,算是徹底認識到,陸生改變了。

陸生具體是哪里變了,因為什麼契機造成的改變,喬崔還不能確定,但他此時再看陸生,他的目光也變了。

「剛才是我失言,我先向你道歉。」喬崔臉上神情漸漸肅清,很認真地開口,「能在那天從林家老宅里活著走出來的人,其中林大人傷得最重,你現在去找他,他未必能醒著見你,你也別去打攪他休息了。」

「你不用特意道歉,剛才我也沒有真的要怪你。」陸生舍了去找林杉的主意,回到馬車內時,淡然回了喬崔一句。

見陸生仍還听自己的勸,喬崔無聲點了一下頭,除此之外,他沒有再多話半句。

到了這時,陸生也感受到了喬崔的一絲變化,但他對此沒有什麼別的看法,既不認為對方是在默默預備著什麼廢話,也不以為對方可能是有什麼郁悶的心事。

如果喬崔自此就一直安靜下去,陸生倒會覺得這一趟行程會變得舒坦一些。

然而只過了片刻功夫,車內再起話聲。這次對話的話頭,大約算是這一路行來,第一次由陸生提起。

「喬哥……」

這一聲頗有禮貌的稱謂,應該也算是陸生第一次用在喬崔的身上。

所以,當喬崔剛剛听到這兩個字時,他還以為自己是幻听了。

而他微垂著的目光只是稍微移動寸地,就看見了坐在對面的陸生嘴唇開合,繼續問道︰「林大人目前的身體情況,其實不適合遠行,你知不知道他堅持離開京都,是為了什麼事?」

在此之前,喬崔就已經收了開玩笑的態度。所以當他听到陸生的詢問,不僅會如實回答,並且在回復之前,他還對這個問題認真思索了一番。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喬崔回答的話。實是等于沒有解答,但他此時的語氣里絲毫沒有戲謔的意味,並且在稍微頓了頓聲後,他接著又詳做了解釋︰「關于這個問題的真正答案,應該只有他的那位皇帝義兄知道。昨天離京時,他們秘談過。我們恐怕是很難知詳了,不止是因為此事需要保密,還因為再同行不了多遠,我們與他就要分道而行了。」

陸生點點頭。其實如果從剛才開始,喬崔就能像現在這樣正經一點。認真一點,車內的氣氛也不至于差點鬧僵。

「林大人不會有什麼事吧?」

默然了片刻的陸生忽然再開口,而在喬崔看來,這句關心詢問才應該是陸生本心所向。只是喬崔也知道現在的陸生變了,可是。見他在某些事情上的主次順序顛覆得這麼明顯,喬崔的心里忽然覺著有些怪怪的。

若是在以前,看見陸生居然有了疏離林杉的意思,自己一定會悄悄的感到欣慰吧?

但是現在的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難道也變了?但自己怎麼可能忽略掉自己的心境變化,這麼的後知後覺?

喬崔不自覺地心神恍惚了一下。陸生見他遲疑著沒有回答。也不急著追問,只是很有耐心的靜坐著等待。喬崔定了定神後,終于開口︰「嚴醫正留下的藥,應該還夠用幾天,後頭的日子,則要看廖世了。如果廖世能及時帶來他說的那種藥。問題應該不大。」

「噢……」陸生聞言臉上現出一絲疑惑,默然琢磨了一小會兒後,他忽然又問道︰「廖世是誰?」

喬崔微微一怔,旋即有些答非所問地道︰「一個你不太熟悉的……藥師。」

其實陸生對廖世應該有點印象才對。

大約是在五年前的時候,一直在邢家村附近的縣城里。隱姓埋名開藥鋪的廖世,首次造訪當時還住在邢家村的林杉。那時候陸生也在林家,他以雜役的身份住在林家,除了幫林杉做些跑腿的活兒,主要還是反受林杉的就近照顧。

只是僅憑這一面之緣,要陸生牢記,好像還真不太可能。那時候的陸生正是原來的樣子,腦子應該沒現在這麼好使,現在的他頭腦似乎變靈活冷酷了一些,但似乎也沒有以前可愛了。

自從離開京都天牢後,就一直在過隱居生活的廖世,五年前以真實身份在林家露面,主要是為了給林杉悉心養大的女孩莫葉配藥。而實際上,這件事是當初莫葉剛剛出生不久後,林杉就與廖世商議好的一個約定。

之所以要定在五年,是因為廖世憑自己的經驗,認為莫葉身體里從她母親那兒繼過來的毒素,如果要用他的藥清除,則不能在太小的年紀就施藥。至于如何拿捏較為準確的用藥時間,廖世告訴林杉,大約是在她第一次生病時。

起初,林杉對廖世的這個判斷,十分質疑,幾乎要把廖世當糊人的神棍看待,而林杉恰恰又是非常不待見那種裝神弄鞏人的。所以他又一直以為,廖世把對前朝皇廷的怨憤,轉嫁到了莫葉身上,因為莫葉也終將會成長為皇族一員。

零零總總加起來,使得林杉在對待廖世的態度上,竟也變得狹隘焦慮起來,認為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誠心琢磨過治療莫葉的事。

小孩子身體嬌弱,一不留神就容易患些小疾,廖世卻要憑此為契機,作為為莫葉配藥的最佳時間截取點,林杉心里存疑,也是很正常的思維方向。只怪廖世的思維方式跟正常人有些不一樣,他不將自己的設想說透徹,林杉又不是醫道中人,也拿他沒辦法,只能將信將疑的先听著。

畢竟在那時候,在當世能最近、最快找到的最強解毒高手,恐怕就只是廖世了。

因而莫葉在約模五歲那年,第一次見到那佝僂著背的丑陋老頭時,會發現她那一向待人溫和的師父,對這個陌生的造訪者——應該還算是一位長輩——表現出了抑制不住的焦躁。

或許是受了師父的情緒影響,還有一部分自己的情緒所致,因為這個老頭兒開出的藥實在太難喝了。莫葉對他也無甚好感。然而莫葉並不知道,林杉對廖世的排斥,不是因為以貌取人,而是在她出生之前。他與那老頭的一段交集。

因為廖世的那一句話,林杉帶著襁褓中的莫葉隱居在邢家村,看著她日漸長大,他卻時常提著心神隱感不安。他擔心莫葉會不會哪一天就毒發而亡,焦慮于廖世那廝要治毒為什麼不果斷干脆一點。

可廖世這位林杉幾乎定性為「巫醫」的解毒高手,在那年說過的話似乎真就成了現實。年幼的莫葉本來應該很容易犯些咳嗽發熱的小病,這不是惡意設想,而是現實,但事實卻是,莫葉一直成長到快滿五歲時。都沒有生過病。

林杉因為擔心潛藏在莫葉體內的那絲劇毒,可能會趁她在生病時身體變虛,而迅速反噬爆發出來,所以在生活上對莫葉管得一直很細。在廖世真正開始對莫葉施藥之前的日子里,小女孩都沒有什麼自由時間。出院子去玩,這使得她在五歲那年居然學會了翻牆。但她成長到五歲年紀,竟連一點小病都未曾上身,林杉施加在她身上的這種牢籠式管束,也是‘功’不可沒。

但有了養孩子經驗的林杉並不完全這麼認為,即便他真把莫葉關在冬暖夏涼、吃飽睡好的室內,也防不得大人偶有疏失。沒照料好。孩子在剛開始長個子時,也容易有在睡覺時踢被子的情況,怎麼可能絕對避過小病微恙?

莫葉擁有的這種異常「強壯」的體質,令林杉開始有了另一種考慮︰也許廖世所言,不但不是在敷衍他,而且還是經過認真考慮後。有所依據的一種判斷。

可是孩子會在什麼時候生一場小病,以開啟廖世所言的最佳施藥時間呢?這又成了擱在林杉心頭新的困擾。他甚至因此考慮過人為干預,但他最終又下不了手——此生,從建築到軍陣,他嘗試過許多設計。但惟獨對于那個女子逝去後留下的唯一血脈,他做不了任何帶有傷害性質的嘗試。

有些東西,你急不來、爭不到,但這些東西很可能最後還是會降臨在你的身上,有人稱之為「福」,有人叫它「命運」。林杉一生信念秉承師門所學,講求論證,不信天命,但如果世間真有這種玄妙存在,不相信它的人也無法改變它。

五歲那年的莫葉,在鄰居男孩無意路過時的幫助下,成功溜出了鎖足數年的家園,跑到外頭玩雪。回來後不久,她的身體就開始有了發熱的癥狀。

如果那天邢風跟著他的老父外出游獵,沒有留在家里。或者莫葉剛剛爬到院牆上面,路過看到地是別的孩子,不像邢風那麼老實厚道,寧肯看著她摔跤,也不願幫她一把……那後面的事可就真的難說定了。

如果莫葉晚個一兩年才生病,廖世也會遲個一兩年才來施藥,五年的用藥期自然也會往後延……如果這般,莫葉、甚至是連帶著林杉的命運,會不會也因此發生巨大改變,不至于像現在這樣近乎生離死別?

五年前,莫葉出生以來第一次生病,廖世也終于依著他當初在林杉面前留下的話,出手施藥。

事情走到這一步,林杉總算是稍微舒了口氣,並暗暗覺得驚訝︰廖世此人,能為了一句話默默忍受幾年的等待,這應該評價他為,人情冷漠,還是該贊他一聲,穩若磐石?

看來,走上醫道極致之路的人,除了醫學知識堆築得厚實之外,信念這一道,亦磨練得堪比將帥。這,或許也是廖世憑老朽之軀,在天牢蹲了幾年冤獄,最終卻能苟延活到獲釋的一天、自己大步走出來的一條關鍵心理素質。

廖世用行動兌現了他說過的話,而林杉也因為此事的啟發,對廖世的為人,有了新層面的認識。所以盡管藥施下來,效果還在待定,但林杉對廖世的態度,已經發生很大改觀。

也是因此,才會有了在分別前,林家小宅院里。那一桌豐盛的踐行酒宴。為此莫葉當時還暗暗質疑過,她也感覺到師父對那佝僂老頭兒的態度,只在一兩天的時間過後,就發生由冷轉溫的改變。但她絲毫看不出原因。

五年前分別時,林杉送給廖世的印鑒,除了有作為答謝報酬的意思,還有保持聯系的意義。林杉的印鑒可以在南昭國境內所有縣級錢莊取出銀錢,但與此同時,只要有人使用了這印鑒,其人取用銀錢的地點和時間,林杉都可以通過錢莊日常出入賬記錄查詢到。

保持聯系,是廖世在走之前,也主動與林杉商量好了的。主要是為了防止莫葉可能在服藥期間出現不良癥狀,好及時找到他,依癥補救。但廖世以為,林杉要做到這一點,方法有很多。最令他感覺意外的,恰好是用錢莊印鑒這種方法。當時他也差點因此,拒了林杉的贈送。

時至如今,莫葉為期五年的服藥期就快要功告圓滿,廖世自然心里有數。在大風嶺,看守一株傳說中會長腿逃走的山參,做了數年風餐露宿的野人。廖世心里對時間的把握卻是十分準確的。一則因為他每天都在盤算著那株山參還有多久,就長到了適合采收的年份,二則是他心里也記著林杉托付的事。

其實廖世在收下林杉贈送的印鑒後,五年間,他一次也沒有去錢莊動用過印鑒賬上的銀錢。這除了是因為廖世在隱姓埋名開了間高價藥鋪時稍微攢了些銀子,還因為他本身不是一個喜歡奢侈享樂的人。

他倒不是刻意節儉。只是因為在他的價值觀里,只有未知性效的藥材是貴重的東西。其它的,包括給人治病這條與他所學息息相關的事,他都是不太感興趣的。

然而他在下山後第一次用到那印鑒,才知道林杉剛剛離開了邢家村。林杉給廖世的印鑒。是具有雙向追蹤作用的,雙印鑒如果由兩人各持一份,是可以彼此查詢對方的取銀記錄的。

在今時的南昭,因為帝興商道,錢莊的經營也與以前有了一些細節上的不同。林杉所持的這種具有雙向追蹤功能的印鑒,便屬于錢莊信用憑證的改強產物。

一般來說,普通百姓是不會辦理這種手續費很高的印鑒、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辦這種東西的必要。這種憑證慣常是商人愛倒騰的事物,便于商人管理日常的大量級收入與支出。而林杉辦這個印鑒,則主要是為了聯絡一個人。

廖世不明白的地方就在這里,如果林杉要緊追他的足跡,手底下的二組里,此類人才何其多,為什麼要用外來力量,而不用他自己的人?

而在廖世再去錢莊,查到了林杉的詳細去向後,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早些年,王家還在北疆戍邊,為了探听北雁國的軍事機密,特別組建了五小組。這五組人各自持有不同的職能,按照技研、偵查、刺殺、諜報、勘測排成五組。這幾組人當中,技研一組是跟著林杉最久的。林杉帶著襁褓中的莫葉離開京都時,便遙相指揮地帶著這一組人。後來待林杉的隱居地定下,王熾又悄然把偵查二組也給了他。

雖然在王熾做了皇帝後,這五組人並未表面光明的列入軍方編制,但他們各自的職能以及能力,都原封不動的保留著。十來年走過,勘測五組大抵算是融入了朝廷六部中的工部,成為五組當中,唯一最早獲得官方明面認可的特別機構,其他四組則直接受命于皇帝的指派。

但是,除了第五組,其他四組又似乎都有些月兌離了皇帝的控制。刺殺三組和諜報四組,很早就被皇帝交給了厲蓋在管理,但好歹還算在天子的視線範圍內活動。而技研一組和偵查二組就走得有些遠了,將近十年沒回過京都,因為不在軍方編制內,只要皇帝不發特令召回,他們可以在西界邊陲一直「隱身」下去。

這便有些類似是林杉的私兵了。

盡管沒有誰這麼評價過這兩組人,皇帝那邊也從未質疑過,但林杉返京,把這兩隊人全都留在了邢家村附近的隱秘駐地里,似乎已經是一種說明。如果皇帝真的有心去思考這兩組人是不是存在什麼改變,林杉再帶著這兩隊人入京,或許就會因此生出一些說不清楚的問題了。

林杉自己也不確定,即便他沒有改變當年離京時的初衷,坐上龍椅的結義大哥這些年有沒有改變心境。

王家大業建成。林杉算是王家謀士集團里重要的兩個角色之一,但嚴格說起來,他還未領過正面官餃。然而名譽上的定位雖然模糊,但他身為王朝輔臣的功勞是實實在在的。曾經共事過的諸多王家軍士也絕忘不了。那麼,再見王熾,林杉必須斟酌一下君臣之道。

王家創建的特別小組,只要還沒有易主,無論到了哪里,就還是王家的。林杉不帶一兵一士,孑然一身,回到京都見皇帝,就是他自己琢磨出的君臣之道。

既然手下能用的人都暫時留守原地,那麼林杉要時刻清楚廖世的所在。就只能依靠錢莊印鑒。而這一點,到了今時今日,廖世才知道林杉早在五年前就在籌謀著這些。依此可見,當初他頂著通緝罪名離開京都,現在又回去。顯然不只是為了帶大一個身份處在尷尬位置的帝王家女,然後再把她送回去,這麼目的單一。

憑著印鑒,廖世在錢莊尋出了林杉的行蹤,很自然的緊步跟隨而來,因為他擔有責任的病人,也被林杉帶來京都。他需要對那病人做出最後診斷。然而當廖世快要邁進帝京大門時,他忽然有了一種被林杉引誘來此的感覺。不知道這算是他對潛在危險的敏感,還是一路行來的幾個見聞串聯在一起,讓他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然而他想走已是來不及了。入京第一步,他就迎面踫上了兩路人,一路來殺他。一路來救他。

總之不論結果如何,在先看到那一路來殺他的人時,廖世就意識到,自己的行蹤被人泄露了。廖世知道林杉監視自己的原因,是為了周密照顧好莫葉。提防她萬一毒疾發作,能及時找到可以控制這一情況的人,所以林杉那邊應該不會對自己惡意相向。那麼,泄露自己行蹤的人、或者某個秘密機構,如果不是來自林杉的身邊,那就是錢莊內部出了什麼問題。

然而,這一切的疑惑處,最後隱約都是將矛盾指向了一個人。

偵查二組追隨林杉的時間,雖然沒有技研一組那麼久遠,但好歹也伴隨在他身邊將近十年,如果機密事宜有變故生,那麼即便林杉已勒令他們駐留原地,他們也該派個快馬信使入京提醒一聲。然而二組紋絲未動,便只有一種可能,這竊密諜探的行動,連林杉都騙過了。

二組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皇帝那邊也沒有這麼做的必要,可見此事的全程,不但透著蹊蹺,還隱隱標示著某種危險信號。

所以,遭到殺手圍堵的廖世,在被後來的那一路人救離京都後,又堅持回去。

不出他之所料,再回內城,他沒有繼而踫上第二路追殺而至的凶徒,而是很快踫上幾個高手,只對了一遍姓氏名稱,他就被帶走。才抵達京都,就遭遇多番周折,廖世第二次被人帶離京都,這一次他沒想著再回去找林杉了,因為他在那幾個人的引領下,在城郊找到了他。

來到位于京都北郊的白蘆泊馴馬場,進入駐軍營地深處,廖世看見了渾身血污,氣息微弱的林杉,他的心情頓時無比復雜。

當年在邢家村告別林杉時,廖世想不到再見時,會是在這種場地里,以這樣慘烈的方式……而在他剛入京都,迎面踫到殺手的那一刻,他其實也已經感覺到了一絲不妙。然而當他親眼看見情況的確很不妙的林杉時,他還是禁不住有些手抖。

經過廖世、嚴廣、葉正名三人聯手施治,總算是將一只腳已邁入鬼門關的林杉給「扯」了回來,但這三人心里都很清楚,林杉的後續療養事宜,一點也不比救人那會兒容易。

這三人當中,醫術綜合實力相對最弱的葉正名,卻實是以養為治之醫道中的強者。但當嚴廣和廖世一起看向他,問詢有關林杉的康復期詳細安排,他卻只是不停搖頭,重復著五個字︰「玩火者必zi焚。」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歸恩記最新章節 | 歸恩記全文閱讀 | 歸恩記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