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來有一天,宗門終將因為殺戮職業,觸踫滅頂之災,想必到時候自己即便能保持狼避逃得越遠越好,但心里仍是斷不了回去看一眼的念頭。本書由
思緒從自己的世界轉至眼前,凌厲對此時屋中劍拔弩張的局面感到有些頭疼。
如果此時恰好有一道宗主特使傳來的殺字令旗,眼下的事情也就好辦了,相比于帶活人回去,還是「割首」這活計最簡單。
然而令他發愁的也正在于此,昨天上午收到的殺字令旗,到了下午不知為何又變成了生字令旗,此後便再無宗主特使聯絡的信箋。他不知道宗門那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變故,但無論如何,無人監督時規矩也還是要守的,既然宗主特使發來的是生字令旗,他便暫時得保住這個目標的性命。
只是,該如何化解屋中這個局面?
他看不清莫葉背\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後以劍相抵的那個人站立的準確位置,貿然一擊如若落空,那人在驚詫情緒中,作為保護自我的正常反應,手中的劍自然會遞出。割斷脖子上大脈只需寸許鋒刃,然而那個位置一旦破裂,即便再好的金瘡藥也救不回來。
此時那個以絕對優勢控制莫葉命門的劍手,之所以還沒有行動,定是忌憚著莫葉同樣以絕對優勢控制住的最前面那個女劍手。
凌厲定楮細看,只覺這名女劍手陌生得很,並不是那個宋宅的女管事白桃。
會不會……那個白桃就是莫葉背後的劍手?
凌厲看了一眼莫葉頸後那把劍,再看最前面那個被莫葉以刀相抵的女劍手手中的劍,大約確定了自己的這個推斷。
這兩個劍手,如果來自同一處,那便存在一種可能。這個陌生女子的身份要比白桃略高一籌,或者還不止高出一點點。因此,白桃才會忌憚于此人的安危而劍系遲疑。這個陌生女子大約不是宋宅里的常客,也許她才是真正代領真正主子的意願來到這里收尸之人。
如果此刻自己這個假特使真的遇上屋下那個真特使。這個任務雖然難度較大,卻可能獲得額外利益。
這個真特使或可作為一種證據帶回宗門。
殺皇帝之女這種大事,也許在將來事實被揭時,成為皇家調派軍隊圍剿宗門的理由。若能通過買主下屬的資料。證實買主的身份,這在將來有一天需要翻舊賬時,也算是給宗門一道保護,對原買主的一種談判籌碼。
可是這樣一來,需要留活口的就是兩個人。現實局面是保一人都難,更何談保兩人。
如果此時烏啟南在身邊就好了,憑他那手使暗器的絕技,要保屋中主要目標,他有十成把握。一念至此,凌厲自屋內收起目光投向屋外四周。接著他很快就發現了一簇花枝後頭的那雙眼楮。
烏啟南今夜也是一身黑衣,在夜色下的草木深處,可以將身形掩藏得很好。但他那雙天生異色的眼瞳,卻能在漆黑環境里,更加明顯。這也是烏啟南苦練暗器絕技的原因。他因為眼瞳異色。易容術對他而言幾乎無效,所以一直一來,但凡有配合出任務的時候,他都會作為輔助力參與。他這個樣子,藏得過所有人,卻只要一個抬眼,即能叫同伴一眼識出。
烏啟南的眼神里明顯帶著疑問。他不明白,凌厲已經混到目標所在地,但蹲在房頂一動不動是個什麼意思?是目標已死,還是發生了別的變故,必須改變行動步驟?
但他同時也知道,凌厲所在的位置太過明顯。不可能在一圈火把的照耀下,朝他這邊給出提示或手勢指引。
果然,凌厲只是在冷著臉朝他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就面無表情的折過臉去。
蜷在草叢里的烏啟南無聲吐了口氣,既然凌厲似乎因為忌憚著什麼。半點暗示都不給予,那他只有以自己的方式,盡可能的幫幫這個在宗門一同長大的同伴了。
而他想到的幫忙方式不會太精彩,無非還是他最擅長、並賴以生存的本事。
如斂冰霜的瞳光在草叢里晃動了一下,然後就隱沒在黑暗之中。
隔了片刻,凌厲又回頭看了一眼,見草木深處那對異瞳已經隱沒,他不由得也是無聲一嘆。
只能行險招了!
凌厲微微眯了眯眼,心中策定,便不會再有一絲動搖念頭。
這次他的計劃,依然是直取,險取,必取!
「喂,拿劍的——」
凌厲突然出聲,與此同時,整個人如一枚黑色彈丸,將瓦頂貫穿。
「轟——」
梁裂瓦飛,煙塵滾滾,在屋外溫熱微紅的火把光亮映照下,凌厲剛剛在房頂蹲守過的那個位置,宛如憑空多了個大煙囪,正噗噗向上噴著火屑。
當然,那並非真的火屑,只是灰塵騰空而起,染上了四周火把光亮的顏色,給人視覺上造成的一種錯覺。
不得不說,這一幕還算比較壯觀。只是此時宅所里殺氣彌漫,無人還有閑情逸致去欣賞這種用拆房子的代價換得的奇特景象。
凌厲踏穿房頂,腳跟著地的位置,實際上離莫葉握著那把微彎薄刀的手只有一步之遙。可他帶著大量碎瓦灰塵從頭頂撞下來,塵萎中,就仿佛他襲擊的目標正是莫葉。
原本在剛才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中,莫葉的精神已經繃得幾近扯斷的邊沿,身體上幾處劃傷雖然暫無大礙,但如果拖延久了不被治療,對氣血的損耗也是不小。在身體與精神雙重負荷下,站在前後兩個都想取自己性命的劍手中間,支撐煎熬了快半個時辰的莫葉已經開始感覺到疲倦。
這個時候,場間任何的異狀,都容易令她做出失誤之舉。
特別是這種目標大約朝她而來的危險,最能觸發她本能的自保意識,即便她此時身在劍芒之中,也會在頃刻間放棄對紹威脅的戒備,轉而將抵抗之力全部轉向那個來勢最迅猛的對手。
倘若身在狼群中,人們最先抗擊的,必定是撲來最猛的頭狼。
然而莫葉實在料想不到。房頂上居然蹲守著這麼一位高手。
在書房里的激戰進行到一個無法進退的脅迫狀態時,莫葉就開始警惕,惴惴于敵手會有新的助力闖入,若到那時她就真的無法控制局面。完全陷入到被動受制的位置了。然而她沒想到,自己再怎麼警惕,卻還是失了一招棋,該來的還是來了,任何抗爭在此時似乎都是去了意義。
今日大概是會亡命于此了。
終是沒能獲知阮洛的境況,不知道他是先走一步,還是已經避去了安全之所?
今天來宋宅這一趟,也真是一個愚蠢的決定……可青廟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在那兒待一夜,恐怕也難逃一劫。只是會悄無聲息死得舒服些吧?
京都這麼大,竟然沒有我的家。
如果能讓我再選一次,真的好想回到邢家村,邢風家門口那株花樹一定又長高了吧?只是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掛上杏果……
在騰飛彌漫于室內的塵霧籠罩下,莫葉腦海里出現了間歇的空白。蒼白的布景下。一朵朵疊瓣盛開的杏花也淡得只能看清模糊輪廓。莫葉知道,只需要一閃神的機會,脖頸後抵著的那道尖銳劍鋒就能刺入一寸,足夠斷了她的命脈。或者還有一種死法,于頭頂猛然發起襲擊的那個高手,會迎面給自己貫通一劍。
略想了想,可能還是後頸這一劍受得稍微舒服些。
莫葉本是在等待著死亡。她知道自己在三個劍手的圍擊下,她爭不到那一分秒的勝算。
她也確實累了。
可就在這時,莫葉忽然感覺到攜著那團塵霧從頭頂墮下的人影欺近過來,卻並沒有帶來冰冷的刺痛,反而自己仿佛靠上了微暖的一堵牆!
緊接著,她握著刀的手被一只微涼的大手包裹。手臂不受控制的劃了一個反方向的弧度,本來抵著前面那個女劍手的刀鋒一個急轉,向身後的白桃劃去!
若非她的手忽然被人控制,她斷然不會像這樣臨陣翻轉刀鋒,因為自己的身形處在身後白桃的絕對刺死範圍。與其徒勞一刀斬白桃,不如險中求勝斬黑桃。
冒著身受重傷的危險殺死黑桃,屋中只剩下白桃一人,自己則還有保命逃走的機會。
可若將刺死黑桃的七成機會全部押在另一人身上,刀鋒反轉,這可能就是一場注定失敗的賭局。
在凌厲半途闖入屋中之前,莫葉其實就已經做好了困獸一搏的準備,但如何在刺死黑桃的同時成功避開背後白桃的致命一劍,她對此又還沒有充分準備。
這個時候凌厲忽然闖了進來,她頓時亂了方寸。
如果凌厲是為殺她而來,那她此時已然陳尸于地。
但實際情況明顯並非如此。
莫葉腦中的空白只滯囤了數息時間,在她握刀的手被塵渦的人影握住時,她就已經回過神來。
從小到大,除了在邢家村陪伴呵護她長大的那幾個家人……譬如習慣攥著暖和厚實的斗篷一角,將她裹挾在身側的師父,或者在雷雨天,抱著她的半邊肩膀哄她入睡的嬸娘,再或者體格壯碩,常常將她掀到肩膀上玩騎小馬游戲的馬叔叔……除了這幾個人,她警惕敏感于任何人氣的靠近。
即便是在京都熟悉了的幾個朋友,她也始終心存一絲莫名的距離感。
此刻,突然有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觸,繞過了她的後頸,握住了她的手背,掌控了她手中親自打磨的那把長鐮刀,這是她極為抵觸的事情。厭惡到心悸的感覺,令她的精神在瞬間走出腦海里那片蒼白的迷沼……
莫葉握著刀的手只有片刻的松動,便再次狠狠抓牢。哪怕她的手被另一只陌生手掌控制,但刀柄有一刻還在她掌心,她就不會放棄。
這是她現在唯一可以傍身的利器了!
可就在她準備掙扎奪刀的時候,她忽然就听見背後傳來一道鈍聲,那聲音並不刺耳,她卻禁不住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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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正名年輕時,是標準的安于享受、游手好閑的闊少爺。不過以當時葉家的家資之厚,只要這些個少爺們別在外為禍,葉家幾位伯爺是不介意白養他們吃喝的。
葉家族系與士族無關。太老爺那一代人之前,葉家還是很簡單的庶農身份。那時候周還沒亡,帝都還設在中陸鄴都,不過離當時的皇帝遷都也不遠了。並且,正是因為不久後的遷都,鄴都發生了一點動亂。準備搬家的皇帝一家子當然沒有受到這點動亂的影響,吃虧的是鄴都的百姓。
禁軍以及鄴都衛士搬運著周皇最後一批待轉運的家私,護送著一大群妃嬪皇族,向東方臨海地那處新城郡行去,這使得鄴都的守衛工作達到近幾十年來異常薄弱的時段,適時又有謠傳,鄴都將要被敵軍攻陷,敵軍是誰大家不知道。總之鄴都里已經有商人開始卷鋪蓋奔逃。
而莫須有的敵軍還沒到,都城內最大的糧鋪卻被鄴都本地貧民人散而志齊的組成的軍團洗劫了。
已經有不少居民在想辦法遷離鄴都,然而搬家就意味著要舍棄很多東西,長途搬家還真不是所有人能吃得消的,所以鄴都能留下來的人。除了一部分還能想著法子在這城里賺到錢的商人,大多就是貧民。貧民雇不起載貨的馬車行遠路,自家的一些矮陋屋舍和破舊用具也換不出銀子,但若就這麼舍棄了,搬到別處的他們卻也拿不出銀子重新置辦,留在城里,暫時還能撿一些那群已經搬走的小富人家舍棄的物品過活。
這些行為都是被動而善意的。然而在糧鋪里發生的事情,卻是貧民們對其無道經營的憤怒的一種主動爆發行為。而不巧在這一次動亂中,當貧民大軍以單薄身軀為錘,撞塌了糧鋪大門時,鄴都府留守的官差的動作卻異常遲緩,等為數不多的衙差趕到時。糧鋪已經被洗劫一空,衙差們抓了幾個身有殘障所以沒來得及跑遠的貧民,放在大牢關了幾天,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這次搶糧事件,葉道榮也參與其中。不過他與父親放棄了雪花一樣的大米,只搶了半袋被人翻開看了一眼後,隨手棄在屋角的高粱粒,他們真正搶走的是糧鋪後院養的雞。
葉道榮的父親背著一只裝了七只母雞的竹籠,葉道榮自己則背著半袋高粱粒,手里拎著三只雄赳赳、正兀自撲騰掙扎的大公雞,父子二人就這樣並肩從糧鋪後宅小門離開。
當時,整個糧鋪的注意力都在倉庫和正門鋪面處,所以只有一個家丁模樣的人看見了他倆,然而這名家丁卻沒有阻攔他們,一則因為糧鋪被毀得厲害,老板被打得很慘,所以他也正準備撈點好處就走人,二則,他看見這對父子的負重力量,實在不想為這個名存實亡的糧鋪與這兩人動武,要是由此將前院那群貧民的怒火引到自己身上,那就太不值當了。
所以三人只是打了個照面,然後就像在大街上幾個不認識的人擦肩而過一樣分別。葉道榮與父親本來還有些心虛,他們這總歸是在做賊,不過他倆在看見那家丁的態度後,心里一種很奇怪的自信忽然高漲,兩人差一點就折身再回糧鋪東舍,準備盜馬。
然而他們最終沒有這麼做,不是因為他們拿不下,而是考慮到此事之後,他們計劃要去的地方之特別,奔赴國域以北,帶著兩大籠子雞已經夠奇怪了,如果再帶上兩匹馬,一路上容易被山匪搶了不說,就算平安到達那里,一戶貧民卻擁有兩匹駿馬,在常有戰事的北邊,是容易給自己引來麻煩的。
葉道榮與他的父親見解統一,其實更多是葉道榮補充了父親見解里一些不妥的細節,所以兩人很快放棄了盜馬的念頭,帶著雞和高粱粒回到家里後,以最快速度收拾了一點細軟,掰下家中兩把鋤頭的鐵頭,外加一把菜刀一口鍋,用兩床被絮裹了背在身上,放棄了那間兩代人住了幾十年的土塊壘成的屋舍,也沒有管城外自家還有的那幾分薄田,就這麼出城而去。
或許是上天的意願也正好落在這一對早年就遭遇了喪妻失母之痛、孤苦相依了十幾年的父子身上,或許是時局自有定數,那時候的周帝國還沒到徹底亂套的時候,葉道榮與父親提前開始逃荒之行,一路上倒還順利。
去到北邊。被糧鋪老板養得肥壯的那群雞雖然都瘦了一圈,不過只是死了不到一半的數量,三只公雞只死了一只,這更是隱隱透出一種運氣上的上揚。到了北邊之後,他們又好運氣的踫到一個放牛大漢,葉道榮把為數不多的雞蛋交易給那放牛大漢,最後還忍痛宰了一只母雞與那大漢喝了一頓酒,最後這兩路人成功結盟,相攜同行,自此,在北邊苦寒而廣闊的大地上,出現了一支帶著一籠子雞放牛的奇怪隊伍。
然而僅靠利益的綁縛,總不是能使這不相親的兩路人長久同行的可靠辦法。況且那時候的葉道榮也沒法源源不斷地為那位雖然養著牛,卻有些怪癖的喜歡吃煎蛋和烤全雞的大漢提供蛋肉。
最終讓葉道榮父子與那放牛大漢在北邊兜兜轉轉,同行十數年的力量,還是葉道榮那似乎天生成就的經商頭腦和商人嗅覺,這也可能是因為他出生在周帝國第一強悍的商都。耳濡目染的緣故吧?
總之葉道榮所有的那半袋高粱運氣極好的在北邊活了下來,只是在高粱成熟之前的那半年時間里,父子二人為了不讓雞餓死,天天圍在那大漢養的牛群紹,說是替大漢放牛,實際上眼楮如灼火一樣時刻盯著落在牛身上準備吸血的牛蠅。
用吸了牛血的血蠅喂雞,這可是很奇怪實則很強大的做法。所以那窩雞才能在氣候多變的國域以北,每天食物有限的情況下,還活到了葉道榮種的高粱收獲的那一天。
雞蛋與雞肉的生意沒有紅火起來,不過銷量也還算過得去,通過長達一年的積累,外加上听了葉道榮建議的養牛大漢同意支援一定的銀錢。葉道榮在小鎮荒僻地建起兩所屋舍,總算又有了一個固定的居所,以及為他的雞提供了一個可靠的繁殖地,雞蛋與雞肉的生意有了穩定的支撐,漸漸也好轉起來。
葉道榮在北境挖出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年幼時就開始跟著父親四處打零工、打雜,這些經歷為他積攢了很多技術上的知識,有了資金以後,他更是可以大施拳腳,在商貿本不發達的北境,也有了足夠的自由空間讓他計劃構造,葉家振興便是從他這一代開始。
道似有所守,又是無所依的。如果那所糧鋪的老板所依的商道只是壓榨,他身後依靠著皇族,一時強大,但最終隨著皇族的離開,他便瞬間崩潰——無論他曾經是多麼的輝煌;然而,世間似乎沒有誰能要求人皆按照一條準則去做事,即便是皇帝的召令,也會有人不遵守。人的許多行事準則,還得靠自己去穩固,如何穩固,向哪一個方向堅持,還是需要自己去感悟領會。
葉道榮可以很摳門,分毫必爭,一應賬目細致到可以連百石糧食里損耗了一斗,也要書錄在冊,他允許損耗,但他不允許自己不知道這些損耗。
葉道榮最擅長的還是觀察地域之差,用速度賺取差價,巨型商隊是他家首創,將軍隊管理法則融入商隊之中,是他一直在打擦邊球的做法。這一點在很大程度上還是跟他少年時飽受差價之苦的經歷有關,但他沒有重蹈那糧鋪的覆轍,只是賣差價的他並沒有影響正常的市價。
市價的差距,原因的背後是什麼,應該是國朝那群吃皇糧的官員該研究的事,葉道榮只是仔細謹慎的賺著自己的錢,順便讓有些物價高得扭曲的城郡,偶爾能買到他的商隊運來的價格稍低,品質卻奇好的生活物資……這些零散不成體統的做法,便是葉道榮堅守的商道本心。
不過這樣的事他也知道不能做得太多,盡管生意上漸漸紅火,但他的背後依舊沒什麼靠山,這也是葉道榮的家底根本,一直盤踞在北境邊上,連中州地界都沒有邁入的原因。
然而葉道榮恐怕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他一生不願親近權貴,最後家大業大,還是栽在了那群朽爛的權貴手里。
以葉道榮為首的整個葉氏一族在覆滅後,作為族里唯一活著的人,葉正名看似放棄了重振葉家的念頭,但他的心里實際上也常在掙扎于一件事。到底葉家傾全族之力所做的那件事,是對還是錯呢?但如果用得失在衡量對錯標準,這會不會本就是錯誤想法?
對于整個葉家的幫贈,現在已為帝王的王熾當然不能拋卻。如果此時的葉正名有重振葉家的意願,他會不吝相幫,以他現在擁有的力量來算,這將是不難辦到、並且也該是很容易就辦到的事,然而葉正名卻棄商從醫了!
那好,皇帝便滿足他在這方面的需求,總之葉家的恩是只能報在這個人身上的,他要學習,便幫他學醫上需要邁過的困難。
葉正名作為一名基礎學問都不太合格的年輕人,皇帝卻直接送他入太醫局學習醫術。業有所成。通過考核後,皇帝又安排好路徑,讓他一步步登上御醫位階,可說比與他同階的其他八位御醫少走了許多周折路。
皇帝幫了葉正名很多事,甚至還縱容著他犯一些脾氣。例如不讓他在民間行醫,他就棄醫的放肆之辭。然而對于這些事,只要皇帝不表態,其他朝中官員也不會多說什麼。朝中擁有一定資歷,能夠影響到一輩後生的老臣多多少少知道皇帝這麼做,是抱著什麼心態。葉家全體三代數百族人,以及葉家百余年經商的銀錢與物資的底蘊。全部消耗在王家反叛周朝的道路上,換得的結果是葉家土崩瓦解,而王家走出了登帝立國的關鍵一步。
身為前朝戍邊武將,卻公然對抗自己的國度,王家這麼做的原因,不全是因為心里有身為武將。天生擁有的一份野心,大多只是被逼無奈,和身為熱血武將不願在不合理的統治下什麼也不做的束手待斃,以及在某幾個人湊在一起,經過幾番交談後融匯得出的一個可行和擁有希望的大舉措。
事成之後。局勢穩定下來,皇帝也會想對幫過他得功臣做出一些獎賞和報答,這是一個心智與心性正常的人,都會考慮的事,然而葉家千余族人的付出,他現在能夠報答的,卻只有葉正名一人。只要想到這些,皇帝就會心生一種復雜的情緒,並不惜降低身位的加寬拉長對葉正名的耐心。
然而,作為一國之主,在擁有至高權力與威嚴管束一國律法和子民的同時,也是要付出嚴苛的責任的。
既然對于太醫局的敕令,從很早以前就發出了,如今葉正名的事情抖開來,即便可以將在此之前他觸犯敕令的行為全部歸于他的隱瞞聖上,皇帝面對葉正名為京都百姓做出的善舉,可以從輕發落,但是從今天起,這樣的事肯定是不能繼續下去了的。
也許可以繼續下去,但那是可以按照葉正名曾經說過的那句氣話那樣繼續下去,可是這樣一來,皇帝心里的那絲愧疚,那絲對自己一人成功,卻拖得葉家全體族人盡歿,最後連自己最喜歡的女人也沒能保住的愧疚會越來越沉。
葉家僅剩的兩個人,曾經他沒能保住那個女子,如今就不能為自己的私心放縱一次?
可是,真地不能。
恪守例律,法度嚴明,是他親口陳述過很多次,並且在十年立國歷史里,幾已勞刻入新一代官員心中的理念,此時他不能為了一個人,而動搖他鑄造和監督這些法度的主持者的中正權威。
但具體要怎麼做,皇帝心里一時也犯了迷糊,葉正名家門口卻是已經有一些聞訊前來表達感激之情的民眾聚集,將事情越攪越復雜。為了不將麻煩大化,皇帝以自審之名,給了葉正名長達十天的閑假,並還為他安排了三名大內高手作為家宅里的護院。
賦閑在家的葉正名不用擔心來往于府宅和皇宮之間的路上,會被聞訊前來表達謝意的百姓攔轎。而所謂自審,對于葉正名來說,除了爆出他在身為御醫,主管二皇子身體狀況的同時,還游醫于普通百姓之間的有違太醫局規定的事,就再無其它。
葉家族人近歿。葉正名未納妾室,正妻因產女時大出血拖壞身體,葉正名醫術高超,也只是暫時將她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卻治不了她元氣根損的虛病,數年前她也因為一場小小風寒,體虛不受藥力而逝世。他的唯一女兒葉諾諾今年將滿八歲。葉正名時常外出,怕照顧不好女兒,就送她去了京都最好的女學,並替她選擇了住學。平時生活也是十分規律的。
關于葉正名的自審,是非常快的。朝中負責此次自審宗卷通審的官員,對他上遞的自審卷宗的通審過程也是非常快的。因為他平時除了每天要走一次華陽宮,替二皇子診脈,其他時間幾乎全部放在了在京都民眾間游走行醫的事情上。
卷宗非常的一致,除了他面對的那些病患不同,葉正名幾乎是在每天重復一樣的生活。這樣相同的記錄一遍又一遍的從卷宗上傳遞到通審官員的腦海里,滿腦子都是一樣事件的這些官員們便終于有一位不慎將這類快要溢滿他腦海的重復事件從他口中流走出去。
通審官員也走漏過一些別的官員自審卷宗里記錄的事情,但他們無法想象,對于葉正名自審卷宗的這一泄露。會給皇帝造成多大的困擾。
但葉正名自己卻是一點也不擔心,這賦閑休假的十天里,他除了為了避風頭而破了自己的例,不再為任何人診治,包括那些他平時很重視的百姓里的病患。其它時間便是在家喝茶,以及調羹。
如果皇帝要罷他的官,他一點也不覺得惋惜,當初皇帝給他得一切好處和幫助,他除了對進入太醫局學醫那件事感興趣外,其它的幫助他都是抱著卻之不恭,沒有也無妨的心態接受的。如果皇帝要罰他俸祿。那也不要緊,他雖然表面上過得清貧,但那是他自己的生活態度,並非他家底的質量如此。
如果皇帝要因此把他扔牢房蹲一段日子,他倒是有些擔心還只有八歲的女兒無人照顧。不過話說回來,自從女兒兩年前進入女學學習後。似乎也不再怎麼受自己的照顧。
那個專門為了照顧好女兒而挑選買進府來得丫鬟,對女兒是越來越好,好過如她的親姐姐。而那座號稱京都位首的女子學堂,高高的院牆和對滿院女學生看管極嚴的學院護衛,居然看管不住女兒半夜翻牆逃走?!
有女如此。葉正名會擔心,但他擔心的不是女兒照顧不好自己,而是女兒太有個性了,太獨立獨斷了,可是心智還未成熟的女兒擁有這些東西,或許會造成不良事件的發生。
他不知道,他的這位年僅八歲的獨生女已經做了不少在女學規章里標明了的不良事件,只是就像他自己違反太醫局敕令、游醫民間那樣,還未造成不良後果。
他不知道,何止是女學的院牆,就是皇宮外圍那尊牆,他的女兒雖然翻不過去,卻也用其它的方式來往進出許多次了。他知道女兒很受皇宮里那一對皇帝的女兒和兒子的喜歡,但他想不到,女兒已經有幾次帶著公主招呼也不打的就溜出皇宮去,並且就在春啟節那日,她和公主在偷溜出宮的過程中出了事故,掉入衛河之中,差點一齊淹死。
還好他不知道,不然他今天一定會動用家法,即便要忍受打在女身、傷在父心的靈魂痛楚,他也要教訓得女兒**開花,幾天別想出門了。
但他還是知道了一些,就在昨天,在家閑得無比無聊的他買了禮物,興致勃勃的去女學看望女兒。距離上次親自到女學看望她還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他記得那時候女兒在女學見到兩手空空,只是順路過去的他時,還是挺開心的。然而這一次他有所準備的前往,卻撲了個空,女兒不在,他開心不起來,在听了女學院長的一番話後,他則憤怒了。
因為他得知,他唯一的女兒剛剛在清晨時分,晨光微熹時,再次翻牆逃出了女學。
是再次,而不是第一次……
而在接下來,當葉正名問了那院長,為什麼一直沒有將這消息告訴他這個孩子的父親,院長略帶自責的回答讓葉正名心里的憤怒宛如從千尺高空砸向地面的著火油罐。
……
書房當中,坐于書桌後面的葉正名目光如匕,直刺他的女兒此時垂得極低的頭,良久的如冰凝住了的沉默後,他忽然開口說道︰「如此胡為,若不是今天我去了女學,應該還被你瞞著呢!」
站在書桌對面的葉諾諾不敢與父親對視,而忽然听見父親的聲音傳來,她在還沒听清父親話語之前,身子先顫抖了一下,顯然是怕得不行,自然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害怕?你既然知道害怕,還敢做那些放肆的事?」葉正名忽然一巴掌拍在桌上,書桌旁筆架子上掛著的筆全部明顯的顫動了一下,他這怒火還沒發完,望著禁不住後退了半步的女兒,他又吼了一嗓子︰「為父真想打斷你的腿,也好過你遭了別人的害!」
葉諾諾癟著嘴,咬緊了自己的嘴唇,依舊一個字也沒有說。
這時候,屋外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痛苦申吟。
這女子吃痛申吟的聲音,能夠比較清晰地表達出她正在挨板子的受罰過程,而這女子的聲音,葉諾諾是十分熟悉的,因而她很快就能猜出,那女子正在為何事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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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如果一定要排一下輩分,順序是這樣的,莫葉(第三代)——葉正名(第二代)———葉道榮(第一代),其中,第一代讀者們可以不用記,因為莫葉的外祖父不會多寫,這個在文中是已經逝世的角色,連一下劇情的串場作用。至于葉正名,這個戲份略多,但大家應該很熟悉了。總體關系就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