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822)、非友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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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遲回到院中石桌旁,先將筆墨放在石凳旁的地上,然後將手里抓著的或書寫過或空白的紙一股腦放到了桌上,並很快從中找出了兩張昨天史信給他的紙片。本書由

史信拈起一張紙,看著上面第一行字里的幾個窟窿,滿眼疑惑的說道︰「岑兄,這是怎麼回事?」

岑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昨晚光顧著拆文,下手不慎,忘了這不是復制樣品了。」

「我倒不是可惜了這個。」史信擺了擺手後說道︰「看樣子你應該是有所發現了,可這個樣子的發現……又有些讓人模不著頭腦。」

「這張紙上的內容加密的方法叫做‘覆文’,也就是要用一張紙覆上去,蓋住障人目光的多余字眼,真正的內容才會顯露出來。」岑遲說著,自取了一張白紙折了起來。

史信經常與岑遲交流這方面的事,與@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他在語言上有一定的默契,他在心中隱約明白了岑遲的意思,所以就只管安靜的等著他接下來的示範。

岑遲將那張白紙橫著折了數道,又豎著折了數道,待他再鋪開那張紙時,紙面上已現出由折痕分出的密集小格子。

岑遲取了放在腳邊地上的筆,蘸飽墨汁,在提筆之前,他先解釋了一句︰「第一行字上的破洞是我測試的時候弄的,其實少掉的字眼也就是解出來的內容。接下來我在白紙上畫點,隨後將這些點挖空,做成覆紙,即可逼現這張字帖中真正想表達的內容。」

史信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可當岑遲將覆紙做好後,他卻沒有像他剛才說的那樣,把紙上的墨點挖成孔洞,而是待墨跡干了之後,將覆紙對疊了一下。然後遞給了史信。

看見史信不解的神情,不等他開口問,岑遲就解釋道︰「從得出的第一句內容中可看出,這是一封我不適合知道的密信。所以請公子自己回去看吧!」

史信遲疑了一下,最後也沒有再說什麼,算是默認了岑遲的說法。

接下來,岑遲又向他解釋了第二張紙上的內容。一直以來,史信都是只管接受解密後的成果,從不問解密的過程,而岑遲亦是從來不問秘文的內容,只管蘀史信剝去秘文外那層擾人分辨力的加密層。

直到這些事都了了,史信才將他帶來的那個紙袋子開啟,把袋子里的稿紙倒了出來。

岑遲信手舀了一張。看了幾眼後,他開口說了句︰「這是復制的。」

一連取了三張紙湊近比對了一下,他又嘖舌道︰「作此圖的人,若不是胡鬧的頑童,那就是極為厲害的人了。」

史信聞言。忍不住問道︰「很難解麼?」

「有些麻煩。」岑遲放下手里的三張稿紙,又另取了兩張,一番對比之後,他微微一搖頭,輕聲說道︰「需要一些時間。」

史信眼中神色一動。上一次岑遲說這話時,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但這兩次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岑遲為之凝神的都是出自那一個人的手筆。

他,真得很難對付!

史信稍稍有些走神,忽然听岑遲叫了他一聲,這才恍然回神。

岑遲注視著他的眼,片刻之後才開口道︰「史公子,此事既然令你如此憂心。為何卻一直拖著不告訴我呢?昨天在小廟里,若不是有兩個賊人闖入,與相府的衛士踫上,我怕是到現在還不會知道沿途一直有府里的人在保護著我,這才隱約知道府中麻煩。回來看一看。」

「知道你不喜歡被人跟著,可是不讓人跟著你,我又擔心你的安全。」史信面含歉意,頓了頓後又道︰「說到底,還是因為我的做法有些失當,怕你知道了不高興。」

岑遲怔住了,默然半晌後,他沒有再提這件事,只是神情十分認真的說道︰「只要材料完整,在下必解此題,三天為限。」

毫無保留的付出自己的力量,這便是最有說服力的報答了。

「我知道你必能做到。」史信的眼中浮起些許熱意,「但若真遇到困難,也別太勉強自己,緩緩再來。」

「嗯。」岑遲著手整理起桌上的紙張,將所有紙張分成空白和有字的兩摞後,他徐徐說道︰「現在我需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待著,暫時不能陪史公子聊天,抱歉了。」

「那你忙吧!」史信微笑著站起身,朝屋門的方向抬起手臂做了個「請」的動作。

岑遲朝史信拱了拱手,然後卷了桌上的紙和地上的筆墨,快步朝屋內行去。

岑遲急著回屋,差點撞飛了正往外走的小薔手中端著的托盤。

小薔有些驚慌的說道︰「岑先生,你怎麼了?」

岑遲注意到托盤里的茶點,很快想起這是他剛才吩咐小薔做的事,于是頓足道︰「我回書房了,史公子也回去了,你把茶點放在廳中即可,若無什麼事,也回去休息吧。」

「噢。」小薔望著沒入書房中去的那個身影,心頭大為不解。然而她也看見了岑遲手里捧著的東西,大抵能猜到他將要為什麼而忙碌,所以也很清楚憑自己的身份,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多問。

岑遲回到書房後,隨手將懷里的一疊紙放在了地上,又把筆墨放到桌上,最後將書桌推到了書房的一個角落里,書房的地面頓時空出了好大一片。

他席地而坐,以地為桌,快速的在那紙袋中倒出的紙片中揀了六張拼在了一起,然後凝視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岑遲的臉上才有了新的表情。一縷微笑浮現在他的嘴角,他動了動嘴唇,用輕微的聲音說道︰「師哥,這些果然是你的手筆。」

可是很快,他嘴角的那絲笑意又消失了。仰面躺在地上,他嘆了口氣的又道︰「可是我該怎麼做呢?幫你還是幫我自己,都讓我為難啊!」

————

石乙回到東風樓後,便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他早早休息的原因,除了因為東風樓的營生在上半夜達到頂峰。他不便出現得太頻繁外,還因為他預備在夜間的行動。

寅時許,一直提著神淺眠的石乙忽然驚醒。他是一覺睡醒了,然而整座東風樓每天到了這時。就是最安靜的了。

客人可以在東風樓酗酒取樂,可以放縱心中的郁悶,大喊大叫大聲唱,東風樓里的姑娘都會悉心相陪,被揩油佔點小便宜也再所難免,然而留宿是絕不允許的。

寅時過半,客人早在一個多時辰前被自己家里的僕從送回去,或者由東風樓的武衛代送。總之這種按時清場的規定,東風樓已經執行幾年了,凡是常客也都能理解和認同。這種規定有利有弊。但是,不是玩物喪志的明喇人,多能從這種規定中看出利大于弊的。

石乙模黑從自己的房間走了出來,屋外就是東風樓的後面大院。

為了防止夜間失火,整棟樓里的燈火都已熄滅。後院大水池中那棟為花魁修建的竹樓也無一絲燈火。但因為它本身是鏤空的,懸掛的輕羅紗和流蘇在夜風中輕輕蕩漾,在月光下卻也能顯露出些許逸韻。

這個時候,東風樓只在大門口和後門兩處各有一盞長明燈,被堅固的金屬質燈罩固定在大門上,發出微弱的光亮。

對于石乙來說,有這點光還不如沒有。純粹的月光。更有利于他在夜間視物。石乙從懷里掏出一把牛筋繩彈弓,朝後門那出長明燈瞄了一下,擠弄了一下眉眼,然後轉向,近乎筆直的朝頭頂的一個方向彈射出石子。

射出去的小石子很快掉了回來,

隨後又有一塊石頭掉了下來。只是這塊石頭的背後,有一條繩子。

看見那系著繩子的石頭掉了下來,石乙沒有立即上前身去撿,反而是退後幾步,縮身蹲在牆角的陰影中。

靜靜聆听了片刻。確定沒有樓里的武衛發現後,他才快速閃身而出。解了那繩索一端系著的石頭、連同彈弓一齊放入懷中,石乙化身如沿藤而上的一條蛇,卷著繩索貼著東風樓背面還算平整的牆壁爬了上去。

爬至三樓的高度,石乙趴在那繩子另外一端系著的樹杈上休息了片刻。待氣息喘勻,他把盤好的繩子放入樹杈上那個沒有鳥也沒有蛋,剛剛被他用彈弓射出一個窟窿的鳥窩里,然後攢足腿上的勁力,一躍竄上對面三樓的窗台,滑下屋去。

盡管石乙平時特地練習過,但是這跳窗的行為還是很危險的。所以在事實上,連同這一次,他也才在這種高度跳過兩次。

三樓是東風樓的軟儲室,這里沒有儲藏食物和用品,也沒有用來營業,只是有著很多的賬本。不過,石乙想看的不是這些日常活動的流水賬目,而是三樓的頂上,那間少有人知道的小閣樓里放著的陳年老賬簿。

石乙只有兩次是獨自來這個地方,而這個地方其實是不對外敞開大門的,對樓里的人,也多多少少存在著禁令。對于這一點,從石乙在第一次進入這里,無意中發現了小閣樓,並看了幾本老賬簿後,他多少能明白一些原因所在了。

如果說第一次是無心而為,今夜第二次進入小閣樓,石乙則是直奔目標的。

蹲在閣樓里,石乙快速的將十數本老賬簿翻看了一遍。很可惜,沒有再像第一次來這兒那樣,發現一些數字之外的只言片語。

放了太久的紙簿再翻動時,在閣樓狹窄空間里,那些滿是霉味的細塵翻騰著,刺激到石乙的口鼻,令他忍不住的想打噴嚏。放下賬簿,揉了揉鼻子,待閣樓里的灰塵沉下來一些,石乙再次舀起那賬簿時,他忽然發現手里的賬簿在封頁處多出了一截紙片的尖角。

仔細一看才發現,並不是賬簿的裁剪裝訂出了問題,而是那雙層加厚的賬簿封皮被人切開過,放入了一張紙在夾層里。經年過往,那二次封口的賬簿封面松月兌,在石乙剛才那一陣動作粗魯的翻找中,紙片從封面夾層掉出了一角。

石乙沒有猶豫的將那張紙抽了出來,鋪開在手掌上。

那張紙不大,應該是從一張大白紙上裁出來的一截,不然它也不能藏在賬簿封面夾層里。這麼長時間也沒人發覺。

那張小紙片上密密麻麻地寫了三段字,線痕薄細,筆觸顯得有些僵直,似乎並不是由毛筆所寫。然而石乙在看見那張紙上的字體時。他眼中的驚訝只是出現了一瞬,旋即被一種奇怪的喜悅神情淹沒,只是很快,這種喜悅又被一股含著孤獨的茫然所覆蓋。

如死石一樣蹲在原地許久,石乙的目光才從那張紙右下角的落款時間上移開,沉著嗓音長長的嘆了口氣。

收拾了心情,他再次將目光移回。

剛才他的注意力全被紙上的字體吸引,恍惚間沒太注意那些字所表達的內容,現在他才想到仔細閱讀。

師兄︰

我懷了熾的孩子……

……

他要做皇帝了,我反而有些後悔。有些害怕……

……

如果我在宮里生活得不自在,我就帶著孩子跑出宮去,一個人過,孩子跟我姓。到時候我來找師兄,你可不能嫌棄我們娘倆啊!

對了。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一個「漠」字,希望他能淡然處世。愛管閑事會給自己惹太多麻煩,我就是個例子。我不希望他像我這麼優柔不決,因為好人……好人不。

不什麼,後面沒了下文。

那張小紙片上的最後一段話,似是欲言又止。又似乎是因為被什麼事打斷而沒有繼續寫下去,只劃上了一個倉促的句號。

石乙閱讀的主要注意力集中在最後面那一段話上,因為這段話中的幾個字眼讓他覺得熟悉。隨後,他很快想起幾天前,在杏杉道上踫見莫葉,後來一起賞杏時說過的一段話。

「……你的名字如果倒過來念。還是挺順口的。可仔細想想‘葉漠’這個名字,又稍顯清冷了,怎麼念都比較像是一個男孩子的名字……」

這是那天在杏花盛放的杏杉道上,他對那個扮了男裝卻看起來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的女孩子調侃過的話。

「當今帝王,姓王名熾。」

這是他曾問過莫葉。並得到的答復。

無意中的內容重合,讓他很容易將幾個人的關系聯合在了一起。

石乙再次將目光投回那張閱讀了兩遍的紙片上。

「我懷了熾的孩子……他要做皇帝了……」

信首那一段字首先映入眼中,石乙的目光一凝。接著他的神情漸漸深沉起來。

就在那兩個人之間連上一條線時,很多事似乎都清晰了。然而伴隨舊的疑惑解開,新的問題又瞬間涌了上來。並且,這些問題上還糾纏著很多與身份、名譽、利益有關的東西,更加的沉重復雜。

石乙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舀起那張小紙片,折好放入貼身的衣襟內側,然後離開了閣樓。走下三樓,從一樓的窗戶鑽了出去。

窗戶從里面很容易打開,他沒必要像來時那樣冒險。

回到自己的屋里,已經睡過半宿的石乙想到那紙片上書寫的幾段文字,想到那文字里隱示的一個故事,他再難入眠。在床上翻來覆去,臨到快天亮時,他才終于小睡過去,好不容易在各種驚訝莫名的情緒纏繞之中睡著,再醒來時,外面的天已經亮得有些耀眼了。

不過這種晚起的現象,在東風樓里時再常見不過了,所以清早時分,除非是他自己自律早起,否則不會有人一大早去吵他,也不會有人斥責他賴床的過失。

然而,石乙在睜開雙眼後沒過多久,他就忽然神經質一樣的從床上蹦了起來。光著腳跳下床,他剛剛扯了件衣服套在身上,又反手扒開前襟,模了模衣衫內里,等模到那疊成一個小方片的紙,確定了昨晚的所見不是夢境,他才舒了口氣,緩了緩神的開始仔細穿鞋子。

他剛起床時的舉動有些粗魯,聲響弄得太大,很自然的引起了住在隔壁的紫蘇的注意。

紫蘇忘不了姐姐臨終前的不舍與托付,對石乙這個外甥照顧得很仔細。前不久石乙大病一場,讓她擔心了好長一段時間,現在情況總算好轉,她提著的心也才剛剛放下。听到石乙房中有異響,正在梳理頭發的紫蘇立即放下手里的梳子,走出屋去看。

看見石乙的屋子里一切如常。她的心緒一緩,臉上露出一絲無奈,轉身要走。

卻听石乙的聲音忽然傳出︰「小姨,你有什麼事麼?」

紫蘇站住腳。回頭看向那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外甥,有些沒好氣的開口︰「我能有什麼事,還不是怕你有事,剛才怎麼弄出那麼大的動靜?」

「剛才下床時讓被子絆了一下。」石乙有些憨態的笑了笑。

「你都長這麼大了,怎麼連睡覺都這麼不安分呢?」紫蘇本來要走,這會兒又折身回來,她雖然在說著責備的話,眼中卻是在關切的打量著石乙,「摔到哪兒沒有?剛才那一下,听著聲音。可是不輕。」

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

石乙默然在心中感懷了一聲,嘴面上則輕松的說道︰「我沒事兒,就是從床上跌下來,這點高度算什麼。」他心念一轉。忽然又笑道︰「當然啦,要是以頭著地,這點高度也是容易出問題的。」

紫蘇楞了一下神,在心中設想了一下人在起床時以頭跌向地面時的樣子,忽然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笑了兩聲後,她又強作出一臉嚴肅模樣。掃了一眼石乙的臉龐,確定他剛才說的話只是玩笑。並沒有真的以頭跌地,她那縴瘦的手就伸出一指鉤了鉤,然後重重一記扣向石乙的額頭。

但在手指指節快要挨到他的額頭時,她又暗暗收去了力道,只是很輕的踫了一下。

紫蘇下手不重,不料石乙卻像是被馬蜂蟄了一下似的慘叫了一聲。

紫蘇楞了楞神。旋即听見石乙「嘿嘿」的笑聲,才恍然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心里有些惱火,但又不算是真正的生氣,只得甩了甩衣袖就要離開。

忽然轉身離開的紫蘇那一頭如墨的柔順黑發輕微掀開半邊。露出她那線條柔和的側臉。剛剛起床的她還沒來得及在墨發上綴好珠釵首飾,一身淡素衣衫,倒襯出她的皮膚更加白皙。

這一幕落入石乙眼中,他忽然覺得心底的某一處悸動了一下,不由得喊了一聲︰「紫蘇……」

紫蘇怔然回頭,又忽然瞪了他一眼,斥道︰「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你得稱我姨母。」

這一句話令石乙如在心頭吃了一棒,倒不是因為逾越輩份的關系,而是一種……別樣的情愫,但這種只是萌動了一絲念頭的情感,是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因為,此乃逆情。

石乙心緒一滯,然後他垂在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頭,屈起的大拇指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他的臉上收起了剛才的笑容,顯出一片如成年人一樣的沉穩表情,凝神片刻後,他才緩緩說道︰「小姨,將來有一天,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里。」

「你說什麼呢!」紫蘇眼中露出些許不解,但她見石乙那一副極為認真的模樣,不禁又覺得有些怪怪的。

「我不只是要這麼說。」石乙依舊一臉肅容,認真地道︰「我會努力賺錢,直到帶你離開這兒。」

紫蘇從石乙的話中听出了他的好意,同時她又為這份好意而有些發愁。她一直不明白。為何這個外甥對東風樓一直存在一種排斥心理。

為此她曾告訴過他,東風樓其母最困難的時候收留了她,並且在經過那位女主人的改造後,東風樓的性質與以前是迥然不同的。盡管如此,石乙對東風樓的態度和緩很多,但想要離開的心一直都在,而且他不止是自己要走,還要帶她一起走。

再次走回石乙身前。近距離注視著那雙與姐姐生得一樣好看,但長在面前這個男孩臉上時一點也不顯得女氣的鳳目,紫蘇溫言說道︰「小乙,我若要走,東風樓不會強留,你還不明白我為什麼選擇留下麼?」

「一飯之恩,一生難忘。」石乙說罷就垂下了頭。

他怎麼不知道紫蘇為什麼留下,但他同時又無法理解。那‘一飯之恩’為什麼不能用別的途徑報答,偏要用消耗一個花樣女子最美好年華地這種方式,這難道不是對一個人人生殘忍的切割奪取麼?

他的思想、見解跟信仰與紫蘇有著很大的分歧裂口。但他並不想在這個時候辯解什麼。現在的他在紫蘇的眼里是一個晚輩,他知道自己的話在紫蘇的眼里將會是帶著孩子氣的。

所以他暗暗決定,等到那一天。至少他能為自己做主時,再把心里輕微動搖過、但最終沒有改變方向的信念說給這位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听。

紫蘇發現。一旦她與石乙說及在東風樓的去與留時,這孩子就會陷入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想說些什麼開導于他,無奈她自己也才只活了十幾年,經驗閱歷也是有限的。在與他多說幾句話後,他的那雙眼楮又總是會讓她想起姐姐,最後便什麼也說不下去了。

只能是無言的輕輕撫一下他的頭發。不知道是意味著道歉。還是什麼別的。

任由那只柔軟的手輕緩的拂上自己的頭發,石乙的心情也漸漸平復下來。

獸類中殘忍勇猛如狼虎一行,在閑暇時也會互相舌忝毛交流情感信息。人類是進化後的高級動物,身形直立後。有了語言能力和雙手。但在有的時候,更近到心靈的交流,還得還原到肢體的踫觸上。

紫蘇在揉著石乙的頭發時,石乙也能嗅到她身上那縷淡淡芬芳。

這個時候的紫蘇才剛剛起床梳妝,還沒來得及用上東風樓配發給姑娘們的那一套專用的胭脂香粉。她身上散發出的是那種少女的自然香氣,石乙聞著覺得心底很舒服,渀佛身邊的空氣也都忽然濾過了似的。

但他很快收束了這份心意,突然從紫蘇手底下鑽了出去。

紫蘇訝然看向跑進自己屋子的石乙,還沒開口,就听他嬉笑一聲說道︰「差點忘了,我昨天跟小葉子約好一起玩。我再不趕緊去,就要錯過午飯了。」

紫蘇不禁莞爾︰「屈伯要知道你這小子蹭飯蹭得這麼積極,沒準下次看見你,直接舀棒子攆你。」

正在系腰帶的石乙聞言笑得狡黠︰「我吃飯可比睡覺老實多了,再不濟屈伯舀一碗剩飯就可以把我打發了。不過我想他可不會那麼小氣,我可不是吃白飯。還能幫他洗碗擇菜呢!」

————

夜近子時,華陽宮偏殿,二皇子王泓捧著厚厚的一本書,還在細細閱讀。

這是一部南洋夜侯國的建國史,確切的說。是一本由夜侯國一個籍籍無名的書生撰寫的編年史。這部編史中不乏無法考究的軼聞、粗制濫造的野史和鬼怪離奇的傳說。

該書在著成之後,雖然它夠厚,字數夠多,內容面廣闊豐富,卻不受夜候國政廷的認可,甚至有侮辱國體的嫌疑。因為里面所描述的鬼故事太多了,多到描述了巫師神力附體,替百姓懲戒皇廷的戲碼。這使得該作者在付出十幾年時間心血後,反而因為這著作遭到該國政廷地緝拿。

然而這本書在當地民間卻是十分受歡迎的,敢拿皇廷說事兒,這書簡直成了娛樂百科全書中的極品。于是去年秋天昭國海航商隊在經過這個海中小國時,未免長時間行于汪洋之上旅途寂寞,于是順手在黑書商那里搜羅了一套全冊。

全冊一套二十本,國航商隊于海上返航歸國時,國航隊士大多都能分看到一冊,最後還將它們全帶了回來。沒想到二皇子在無意中翻閱了幾頁後,也深深被其內容所吸引。

看了將近兩個時辰後,二皇子王泓才終于擱下書,起身離開書房準備就寢。而他的臉上還帶著些許閱讀那部夜侯國編年‘野史’而引發的新奇神情,回偏殿時還禁不住感嘆了一聲︰「妄言為國亂之始,卻不是國亂之源,但可為國潰之警。」

然而他才入偏殿臥房,睡著了沒過半個時辰,就忽然自床上坐起身,並劇烈的咳嗽起來。

本就是負責貼身伺候她的宮女小意就睡在絲帳外一旁的小床上,她很快被王泓的咳嗽聲驚醒。

小意魚躍一般從被窩里跳下小床,衣服也來不及多套一件,直接模向矮案上的火折子,點著燈火後捧著燈盞三步並作兩步的就朝二皇子床邊跑。

守在寢宮外的幾名宮女也都被驚醒了,她們很快穿好衣服候立在門旁。但並沒有立即進到寢室內。

二皇子身體不好,他以前就經常會在夜里忽然咳醒,但他心懷寬厚,許多時候。若不是感覺到很嚴重的不適,他寧願忍一下,也不會讓宮女們在大半夜去驚擾太醫局里的人。

宮女們在服侍他久了之後,便也有了一種覺悟。她們對二皇子的寬厚心存感激,也清楚了這位殿下雖然身份尊貴,本該受人服侍,然而他本人卻不喜歡因為自己身體上的先天孱弱而總是去麻煩別人。于是宮女們便很自覺地警惕著殿下的病情,卻又不會在未得到傳召就全都往殿內沖。

但是在今夜,候立于殿外的兩名宮女听見內室傳出的咳嗽聲時,她們的心底有些異常地焦慮。自開春氣候回暖後。二殿下半夜咳嗽難眠的這種情況就很少發生了,她們听今夜皇子殿下咳得又急又沉,不禁忐忑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小意快步跑到床邊,將燈盞往桌上一擱,然後就像往常逢殿下不適時所采取的舉動那樣爬上了床。並膝跪在二皇子王泓的身邊。她用手不停輕拂著他的背,擔心地問道︰「殿下,您覺得如何了?要不要讓婢子去喚太醫來?」

王泓搖了搖頭。片刻之後止住咳意,他嘶著喉音深深喘息了幾下,眉間皺褶淡去,但那睡意卻早被咳散了。

小意見他的精神漸趨平緩,但他沒有再躺下去。而是就那麼坐著。她心里勸他休息的念頭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撤了去。她想責備于他,讓他以後不要再看書到那麼晚,然而最後她也只是欲言又止的動了動嘴唇,並沒有說出一個字。

小意拽來床邊的幾個軟枕,堆墊在他的背後。然後扶著他以一個較為舒適些的角度坐靠上去。

王泓沉默著坐了片刻後,忽然長長的嘆了口氣,這使得他禁不住又干咳了幾聲。

望著他年輕的臉龐因咳嗽而起皺痕,膚色常年帶著一種微恙的蒼白,小意不禁滿心擔憂地道︰「殿下這些日子夜里都沒再咳過。現在忽然又這樣,婢子看著心里害怕。」

王泓淡淡笑了笑,挪動手掌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似乎是因為剛才咳得太厲害的緣故,他開口時嗓音顯得有些干啞︰「怕什麼呢?我的身體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小意搖了搖頭道︰「不,最近這段日子,殿下的身體已經比以前好很多了。婢子只盼著殿下能繼續這麼好下去,整個華陽宮里的侍人也都是這麼想的,您……應該也要這麼想才對。」

她微微一頓後就又道︰「一定是這幾天您總憂心著那些事兒,沒有好好休息,身體才會忽然有些扛不住。」

「不礙事了。」王泓垂目沉默了片刻,然後抬了一下手吩咐道︰「這時節夜里尚有涼意,你也別這麼呆著了,先去套身衣裳,再把門外那兩位宮女支遠些,我有件事要托你去做。」

小意的神情凝了一下,旋即點了點頭,沒說什麼地下了床,朝寢室通往殿廳的大門行去。

待她造了個借口支開那守在門旁的宮女後,一轉身就看見王泓也出來了,卻是穿過殿廳,朝臥房隔壁的書房走去。她沒有說什麼,連忙也緊隨其後。

來到書房,王泓從抽屜里找出一支銀簪遞給小意,然後緩緩說道︰「你拿這簪子去找羅信,他會給你一張圖紙。那圖是前些天我依著父皇所說的燕家商團今年夏天行商路線所畫。我要你跟著商隊行走,但不要讓他們發現。」

小意詫異道︰「跟著商隊?為了什麼呢?」

王泓沉吟著道︰「我懷疑著一件事情,但又不能太確定其過程是否真如我所想的那樣。現在唯一一件比較有信心相信的事是,無論是人還是尸,那個人要出城,應該是隨商隊一起出去了。」

小意低聲詢道︰「殿下所說的那個人是指……」

王泓輕輕點了點頭,說道︰「究竟是與不是,只要你跟著商隊走,看清楚他們最後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我便能完全消除對第一件事的疑惑,並且還能確定另外一件事。」——

免費的廢話——

ps︰可能有讀者會感到別扭,在最近這幾章中,稱謂問題,為什麼一會兒用「凌厲」一會兒用殺手,在這里注明一下︰此時此刻莫葉還不知道這殺手的名字,殺手自然也不會告知她名字。文字寫到莫葉的立場時,就是用的「殺手」這個代稱。

話轉一方,作為一名殺手,被莫葉看清了臉,沒有把她滅口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當然,這是有任務在其內的原因,他暫時不能下死手。

我是從讀者過度到作者的,沒有經過成熟寫作體系的培訓,第一部作品必定存在一些幼稚的地方,但我想在我能夠掌控的部位,至少盡可能的在做到不犯幼稚之罪,角色立場一定要分明。

不可能弄出什麼,女主身處危險之中,竟還能抽出精神,愛上要殺她的危險人物這種狗血劇情(可能各人口味不同,總之我覺得這很狗血)。即便可能存在一些態度上的改變,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愛來愛去,愛豈是那麼輕的東西?至少在我看來這種感情是很重的,可莫葉現在心上的負擔更重,沒這種閑情逸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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