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830)、獨木難支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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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厲從馬背上跳了下來,然後解開捆束著莫葉手腳的鎖鏈,將其一端掛在馬鞍上,另一端拖行于地。本書由接著他又將原屬于莫葉的那把鐮刀還給了她,再帶著她就近找了一處荊棘叢,鑽了進去。

莫葉一只手握緊厚鐵長鐮刀,熟悉的手感使她內心踏實不少,偷襲的念頭蠢蠢欲動。

此時她的肢體恢復自由,手里又有了利器,耐心等候了好幾天,終于等來一個這麼好的機會……可惜啊,不知道後頭追殺而來的那個人究竟何等厲害,如果最後他們能斗個兩敗俱傷,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她心里正這麼想著,一陣「 啷咚」的聲音由遠及近。她凝神看去,果然就看見之前在客店里遇上的那兩名官差。他們依舊押送著那名戴著枷鎖的囚徒,粗重的鎖鏈拖行于草地上,只有在撞到零散的石塊上時會發出些微清脆的聲響。

=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囚徒的這套行頭沒有變,但他的精神面貌卻與之前截然不同,哪有半分受盡折磨的樣子?

莫葉側目朝並肩蹲在身邊的殺手看去,想以眼神問他,是不是這幾個人,不想一眼竟看了個空……

他……莫非是先跑了?

莫葉吃了一驚,剛才她太過注意不遠處慢慢走近的那三人,倒是忽略了身旁的動靜。

如果這三個人正是為追殺她而來,憑她一人之力,怎麼可能抵擋得住?那個殺手說是要她幫忙,實際上就是讓她來做替死鬼的?正如他剛才說的那樣,事後他來收個尸,也是可以折價賣出去的,他總也不虧。

莫葉無聲在心里嘆了口氣︰依然如那殺手所言,自己習慣了穩定的生活環境,便會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跟亡命之徒根本沒有信義可言,能談的只有利弊益害。

可是自己拿刀的水準實在太差,對普通人而言。自衛是夠用了,但如果面對的是這些刀上舌忝血的殺手,自己能夠選擇的機會就太少了,使得自己多陷于被動。

以一擋三。接近渺茫的勝算,莫葉不想去賭。即便要賭,她更願意挑那勝算大些的一條出路,希望那兩匹馬留下的痕跡,能夠騙過這三人。

此時的她才算明白,為什麼那個殺手一開始不讓她騎馬、之後又把她的手腳鐐掛在馬鞍上拖行于地了,一切不過是為了模仿他們走過的痕跡。

看情形,早在住店的時候,那個殺手就已經察覺這三人的異樣了。只是,為什麼她絲毫沒能看出異樣呢?

————

宮燈漸起的皇家園林回廊里。王泓的臉色漸趨清冷,眼底漫現濃厚的倦意。就在六角亭下水漬未干的石桌旁坐了良久,他才深深吸了口氣,緩緩起身,慢慢走去暖閣再看了父親一眼。然後才慢慢出來,拖著沉重的步履向華陽宮行去。

王泓從暖閣所在的皇家園林東門慢慢離開之後,沒隔多久,園子的北門打頭進來兩個宮女,手里分別拎著一只琉璃燈罩的燈籠,然後就是德妃那一身鳳釵凰袍鹿皮厚底靴邁了進來。

在離暖閣的門還有十幾步距離時,德妃就揮手將身畔簇擁服侍的宮人全部留在回廊里。她一個人輕步進了暖閣。

王熾回宮後沒有歇在寢殿,而是歇在了南大院的暖閣,這也是遵了御醫囑咐的選擇。

南大院不算大,但卻非常的安靜,因為這里的守衛工作十分嚴苛,如果陛下需要安靜的環境。南大院的幾十影衛可以隨時將院外百步範圍里的噪音源清理干淨。

也是由于這個原因,平時即便有宮人路過這附近,都要刻意繞開些走。因為宮人不知道陛下什麼時候在里面,什麼時候需要安靜而支派那些如蝙蝠一樣的黑衣人清理四野。一不留神,自己就像兔子一樣被鷹叼起。遠遠丟了出去。

從王熾回宮的消息傳開後,也很有幾個人來探視過,但都未能邁過南大院的外牆,就被幾個黑衣人請走了。

十多年前王熾還在北疆戍守邊防時,出了一門正妻,也娶了幾個妾室,一共育有二女三子。大兒子早年夭亡,三兒子常年不在家留住,最小的女兒還一直擱在皇宮這個大家庭的外頭,還在犯愁怎樣招回。如今宮里,王熾最親近的人,就只有大女兒王晴,二兒子王泓,再就是寵妃蕭婉婷。

對于這三個人,南大院的影衛們當然不可硬攔了。

二皇子王泓是與皇帝一起回來的。而皇帝剛在暖閣歇下不久,公主王晴就趕來了。但因為她看見父親因傷而難受的樣子,便止不住地流淚,王泓憂心她哀戚過重傷了身子,很快做主,支了兩個嬤嬤把她勸回她的寢殿去了。

至于德妃為何姍姍來遲,這可以理解為夫妻之間總需要有一個獨處的環境,才好說說體己話。

何況二皇子也並未在暖閣多逗留,仔細計算起來,德妃也只是晚到了半個時辰。

暖閣里服侍的宮人寥寥只有三個,不過此時安睡在御榻上的皇帝王熾也不需要什麼服侍,只要環境里繼續保持安靜就行了。

暖閣內的三個宮人無聲向德妃行禮,起身後就被她一個眼神指去了閣外。

室內只有一臥一立的兩人了,德妃蕭婉婷站在榻外三步距離,靜靜望著鼻息均勻熟睡過去的皇帝丈夫,如此過了片刻,她才邁近這三步距離,身子貼近榻沿蹲下,輕輕握起了丈夫放在了錦被外頭的那只手。

胸月復間還在陣陣起著隱痛的王熾其實睡得很淺,感覺到手被什麼溫暖而有些濕意的東西握住——此時任何事物與他接觸都會令他覺得有些不適——于是閉著眼楮的他只靠一個潛意識微微掙了掙手。

他這個突然而來的細微動作著實驚了蕭婉婷一下。

片刻後,確定了丈夫這一甩手只是無意識里的舉動,蕭婉婷輕輕舒了口氣,但心緒還是有些被攪亂了。將丈夫的手放回錦被內,有將他肩膀兩邊的被角掖了掖,蕭婉婷就從榻邊站起身來,眼神里浮出一絲復雜意味。

你剛才做夢了麼?

夢中的你,剛才以為握住你手的人是誰呢?

或者應該說,當我握住你的手時。你在夢中看見的人,是不是我呢?

蕭婉婷一次在心中問出三個問題,這三個問題沒有從口中發出半字聲響,既有些像是在問丈夫王熾。又有些像是在質疑自己在王家扮演的某個角色。

如此靜立了良久,蕭婉婷才有了一個動作,抬起垂在身側的雙手揉了揉。

這雙手剛才握過丈夫的手,卻仿佛沒能帶下來絲毫溫度。

不知道是因為丈夫那一向火熱的手,在他今天晚歸後,因為受傷的緣故,一直有些冰涼;還是因為剛才她握著他的手時,他忽然掙了一下,便將她心里那絲柔、那份暖給掙散了……

酒後吐真言,夢中話更真。

王熾剛才的那個舉動雖然很輕微、短暫。

但對蕭婉婷而言,那卻是相當于從他心底里發出來的一個訊息……拒絕。

這是嫁給王熾十四年以來,蕭婉婷藏在心中最深處、也是最難消抹的一絲驚惶、哀慮。

盡管隨著那個女人的死去,她不用再擔心,因為這驚惶的原因可能會讓她地位不保。但在那個女人從這世上消失之後。並未安生愉快的過多久,蕭婉婷就再度驚惶、哀慮起來。

因為她發現那個女人的魂住進了王熾心里,而她無力再為此做什麼、改變什麼。

如何殺死住在王熾心底深處的那一絲魂兒?

蕭婉婷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小月復位置,那處的衣料上正繡到一支凰羽,層層疊疊,五彩絢爛。凰羽的尖端還串著一片橢圓形金箔。金箔的中間又嵌入一顆珍珠。為了著裝的舒適度,不可太重壓身,所以這串在衣服上的珍珠顆粒並不大,但卻一定要有足夠的生長年份,才能夠光澤明亮。

這套華服,還是去年中元節。由江南絲綢商和碧蓮湖珍珠養殖大戶聯手進獻的貢品。

然而說是貢品,只看這衣服的尺寸之精細,明擺著就是專門給蕭婉婷量身定做的禮服。

論這華服隱隱顯露的身階,宮闈里其他的貴嬪才人們也穿不上,但四妃之一的蕭婉婷穿上了這套華服。之後仍也沒有封後。

也不知道是因為王熾太過忙碌于國事,還是他對于後宮之事本就一副粗枝大葉的態度,除去禮部官員提過幾次,他才在早些年辦的幾次選秀事件中給後宮添了幾位貴嬪,除此之外便再無動作。任那些新入宮的女子或溫柔清雅、或婉約嫻淑、或花枝招展……王熾仍是臨幸得少,那些女子無一個提升過身份。

——當然,這一點可能跟她們的肚子不爭氣是有一定關聯的。而論到這類事,實際上蕭婉婷負有一些推卻不開的「功勞」。

王熾的三兒子雖然常常不回家,不知游居于天下何處,但二兒子王泓一直住在皇宮,待在帝王身邊。如果不是因為這位二殿下一直病病弱弱的樣子,顯然他極有可能就是儲君了。

朝中也還有一部分官員私底里有著另一份猜度,若非陛下還有一個三皇子,也許二皇子就算再病弱也會早早被立儲。不論如何,兩位皇子至今無一人封王封地,這種封儲位的可能便是均衡的。

而時至如今,這種均衡的可能還保持著舊態,兩位皇子都到了真正要開始研究此事的年紀。令陛下欣慰的是,二殿下的身體狀況漸有好轉。禮部的官員卻有些頭疼,模不透陛下的心意。

就國朝千秋大計而言,盡管二殿下如今的身體狀況比往昔強健許多,可隱憂仍在。

做皇帝每天的工作量是很大的,人們常談皇帝錦衣玉食,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但嚴格來說,這套服侍的章程是為了讓一國主君有更健康的體格和更多的時間處理國家事務,而非僅是為了享受。

做一個勤勞的君主,不能沒有良好的身體基石。而反觀歷朝君王,剛登基時英姿勃發、氣勢極盛,但或許做了幾年後,就一身是病。心疲神勞。

朝中大員偶爾有大事要進宮直奏陛下,或逢陛下去了別處,有時就需要拜托二殿下支人去找。皇宮是陛下的家,也只有他的家人可以隨意走動。近幾年來。通過這一類點滴相處,朝中大部分官員對那位深居簡出的二殿下倒並不陌生,對他的人品性格也滿口稱道,但……對于封儲之事,眾人心里又都有一絲顧慮。

一個健康的人,做了皇帝都能把自己耗損成這樣,更何談一個本來就身體素質差的人,坐上那個位置後會如何。

至于那位三殿下,他能常年過著游歷四方的生活,身體素質自然無話可說。但他回宮的時間太少,另一個問題便突顯出來,他的人品、以及治國之能如何?禮部官員對此幾乎找不到思考的憑倚。

但不論如何,對于皇帝的家務事,朝中眾臣工的瞄準目標已經改變。幾年前他們鼓動禮部找由頭給皇帝辦選秀大禮的意頭早就落伍了。朝中眾臣,連禮部也跳了進去,就等著陛下立儲的決議,後宮這一塊兒的事務,幾乎無人再提,更是日漸清冷。

也許要等到太子位定,後宮會因為太子選妃而再次熱鬧起來。

可是。若從一個女人的視角觀察這後宮冷清的根本原因,德妃蕭婉婷心里卻一直認為,皇帝王熾對新選入宮的淑女美人感情比較淡薄,主要原因還是他心里放感情的那片區域,早已被一個女人佔滿了。連自己都很難進到那里,更逞論那些才淺簡見過王熾幾眼的新人了。

因為心里已經有人了。才會不羨其它花草。除此之外,什麼都是虛的。王熾今年也才將滿四十歲,他人還正值壯盛之年,怎麼會不需要女人?蕭婉婷禁不住憤恨且堅定地認為,只可能是他心底里的那個女人的影子在作怪!

可要怎樣做。才能殺死一條住在一個人心里的魂呢?

就目前後宮里整體情況看來,離王熾最近的女人就是她了,王熾也給了她于後宮眾女而言最高的身階和寵愛,但她仍無力做到取代那個女人完全將他佔有的目標。

對于這個令自己無奈、悲哀以及怨恨的結果,德妃蕭婉婷不止是恨那個哪怕死了還要佔著王熾的女人,她還有些狠她自己,恨自己這與後宮那些新人不同、是真的不爭氣的肚子。

站在御榻前一步距離的德妃蕭婉婷眼眸漸漸壓低,右手緩緩抬起,按在了小月復位置。隨著腦中思緒推移起伏,她骨骼縴長肌理均勻的手慢慢攥住那片錦繡上的金箔嵌珠,並越攥越緊,緊得手骨嶙峋起來,原本深行在手背白皙皮膚下的青色經脈頓時也變得異常清晰。

這只本可給人無限溫柔瞎想的手,在這一刻,變得有些猙然。

皇帝王熾每個月大約都會在德妃蕭婉婷那里待三到五個晚上,這樣的頻率,對于後宮那些近幾年才選配進來的新人而言,簡直是寵上天的待遇。

蕭婉婷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地知道,王熾每個月幾乎會有十天左右的夜晚,都是在御書房通宵批閱奏折的忙碌中度過的,他還能分出三到五個晚上來她這里,已是莫大的榮寵,她本應該知足。

但她卻沒能知足。

十三年前那次小產之後,她心里就種下了一顆不甘的種子,隨著後來這十多年月復中空空,那顆惡意的種子已經發芽長葉,到現在伸展開了枝椏。

如果她也能為王熾生個孩子,或許會因為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與呵護,讓這個滿載焦躁、怨憤的種子自然枯萎。

但她卻做不到。

這麼些年過來,她努力做到了許多的事,其中對王熾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她早年主動承擔起照顧撫育二皇子王泓的事情,將年幼時三天一小病、半月一大病的王泓當自己親生兒子一樣懷抱著、形影不離地照顧。

可即便如此,看著王泓逐年長大,卻仍然彌補不了她無法做母親這件事給她造成的身心缺憾。

在這樣一種情感缺失中過活了十多年,仿佛王熾給她的寵愛也變了味兒,變得不再是讓她覺得甜蜜的愛,而是一種讓她心生酸澀的憐憫,甚至是讓她覺得厭膩的施舍。

沒有孩子,就沒有需要守候和沉澱的愛,她開始不斷追逐心底里那絲揮之不去、捉之不定的恨意。

怎樣才能徹底驅散住在王熾心中的那絲魂?

只抹去那個女人活在世間的身,還是不夠徹底,經過十多年的觀察與考慮,德妃蕭婉婷漸漸篤定地認為,要將那個女人留在世上的牽系全部刮盡,才有可能令王熾真正忘了那個女人。

蕭婉婷微微垂著的眼眸里浮現一片寒意,過了良久才漸漸散去一些。

且再等幾天。

等到厲蓋這個五小組的指揮者離了京,憑丞相的辦事能力,哪怕他沒有兵權,一樣能做到麻痹五小組成員的活動速度,諒那個余孽插翅難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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