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熾今天微服出宮,來書店找阮洛,要交托的事情其實說起來很簡單,但這件事待到實際操作的時候,卻很可能會步步涉險。本書由
正如他在來這里之前就對這件事情評估過的那樣,阮洛若接下這個任務,順利的話,可能只是西北兩地千里走一遭,但若事情真有變節,此行就很可能變成一次不流血的拼殺,敵我雙方總會承受損失。
事情三言兩語即說清楚了,可接下來書房里的兩人心情卻更沉了些。
「如果你覺得有難度,我可以考慮換人。」沉默也是等待了良久的王熾終于再次開口。從剛才事情說完那一刻起,阮洛臉上浮現的一絲難色就未離開過,這使得王熾忍不住要啟用他的預備案。
對于阮洛的選擇,王熾有十足的耐心,即便他這次不選擇,王熾也不會怪責他什麼。
嚴肅評價起來(無)(錯)(小說)3W.wCxiAoSHuO.coM,剛才他說的這件事存在兩個極端,順利的那一端當然無比輕松,但可能存在變化的那一端卻是凶吉閃爍,難度難以估算。若阮洛此次前去,真獲不幸遭遇燕家變節,他的安危將同時受到多方面的攻擊。
但如果他能承受得住這次考驗,王熾或許又該感到欣慰了,因為他能通過考驗,也就說明王熾重視他的眼光沒有看錯。
在剛才王熾提出這件事時,阮洛沒有立即表明態度,而此時王熾又有了收回剛才說的那些話的意思,阮洛依然沒有明言表態,他只是在思考了一會兒後輕聲問道︰「不知伯父預備換的人,是京商隊伍中的哪一位?」
能知曉「京商隊伍」是一個怎樣的存在,這已然是從某個角度說明,阮洛有這麼問當今天子的資格,而王熾八成真願意告訴他。
「事兒還沒接下,你就想先做主為我比對挑揀一下麼?」
王熾本來準備說出這麼一句話,打打秋風。也是想調動一下書房沉寂良久的氛圍——有時候談事情的雙方過于嚴肅緊張,是可能會影響正確判斷的——這是許多年以前,一個短發明眸的女子說過的話。
她說這句話時,正伸出微涼的手指。試圖撫平他眉心的起皺山川。因而他與她面對面離得那麼近,他在她瞳中看到了自己臉上苦悶的皺紋,所以隨後他將她說的這句話收藏在了心中,就如一直將她喜歡微笑的臉龐鎖在腦海里一樣。
而他會這麼做,不止是因為他對她愛慕而珍視,還因為這句話對于他攀登上事業巔峰,的確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然而這句打秋風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他自己又咽了回去。
因為他這時才有些意識到,阮洛不是因為畏懼艱險而遲遲不給出明確態度,他剛才的確有表露出畏意。但若與他的這種畏多呆一會兒,便能嗅出他的畏不是懼畏,而是一種逃避的心情。他因為想避開什麼,才猶豫不定,但他隨後問的這句話又在說明。他願意為南昭國朝的決策指派而行動,甚至冒險。
但這種願意的選擇似乎多多少少還是需要一些由「無可奈何」四字建成的壓力去推動。
琢磨明白了這一點後的王熾心有所動,對于阮洛的探問,他很「如實」地回答道︰「眾京商之中,恐怕也只有常四柳能替你走一趟了。」
「四柳坊的常四柳?」阮洛在說著話的同時,眼中的疑惑神情更重了,「常四柳膽大心細。很吃得苦,但……他喜酒如癖,一旦沾上點滴,立時就變成一個挨著酒壇子能躺著就不坐起來的酒鬼,什麼厲害的本事也都被酒水泡稀了。」
阮洛說的這些,雖然乍一听。有詆毀人的意思,但實際上王熾心知肚明。阮洛沒有說錯,常四柳就是有這麼一個天大的缺點,一旦被人點中這個死穴,什麼辦事心細謹慎原則堅毅的優點就都成了泡影。
可也正是因為王熾了解這一點。他才會在阮洛致問的時候,將常四柳率先搬了出來。
——實際上常四柳也只是他先擺出來的一把梯子罷了,他真正的主意還在後頭。
在無聲嘆了口氣後,王熾慢慢說道︰「如果不叫常四柳去,似乎就沒有更合適的人了。」
阮洛聞言,眼中的疑惑頓時變成了訝異,他立即說道︰「難道莊中亦不比常四柳更合適擔此重任?」
「此事計定之初,我其實最先找的人就是他,但他也是有大缺點的人。」王熾邊說邊搖頭,「他是一個重情感的人,如今他雖然積累了萬貫家財,卻從未想過納偏房,對糟糠之妻不離不棄。我也是剛剛知道,他家娘子已有了六個月的身孕,估模著產期正值酷熱時節,現在叫他離家遠去,簡直等于要了他半條命。」
王熾的這番說明令阮洛尋不到一絲可以辯駁的孔隙,此時的他反而有些責怪自己,喃喃地附會了一句︰「這的確是件大難事。」
「我原以為你不會拒絕。」王熾忽然開口,語氣卻顯得有些若即若離的飄忽,仿佛只是無意中提及。
然而這一次他卻意料之外地收到了他本就期待的答復。
「那麼,我接受。」阮洛猶豫的目光漸漸就變得堅定起來,「請伯父原諒晚輩剛才的遲疑,在大事面前,有些問題晚輩必須考慮清楚,才能做出堅定的決心。」
「我當然會諒解你。」王熾臉上漸漸展開微笑,「因為這就是你的性情,雖然溫吞了些,卻是最無害的品格。」
「原來……」阮洛似乎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王熾嘴角挑動的痕跡一閃即逝,旋即他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只從袖中抽出一份卷得極細的紙筒,平托于掌心,同時聲音微微低沉了些地說道︰「領受任令。」
注意到那卷薄紙沒有用黃稠裝裱,阮洛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沒有莊重地向王熾大禮相迎,也沒有高聲念誦什麼,只是右手拳頭微握,向身前遞出半尺。將王熾剛才念到的那四個字重復了一遍︰「領受任令。」
「這里有一份秘詔,作為特殊處境時用來自保的信物,還有一份名冊,你需熟記于心。好好利用。」王熾徐徐說完這番話,便將手中所托之物擱向阮洛舉于胸前的拳頭上。
「誓與詔令同歸。」阮洛沉聲應喝,展開拳頭,握緊了詔令。
接受秘詔的禮式看起來很簡單,然而一旦接下這張詔令,接令人要付出的風險代價很可能會嚴重到難以預估,就如阮洛剛才所言的誓與詔令同歸,有時最後會歸向何處,竟是無人可得知的。
但很明顯的,關于這一次的密詔。南昭皇帝王熾給他看重的國朝後儲人才阮洛留了一道「後門」——那份名單——如果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王熾也早就做好了詔可毀、人不可毀的保護工作。
見阮洛終于接下了詔令,王熾垂下手負于背後,自己也是舒了口氣。
關于這張密詔,這份名單。這些零碎的與燕家斷不開聯系的事情,他當然還是最希望和信任于由阮洛這個後生去辦。正如阮洛最初剛剛得知他在仿造燕家銀票時震驚的那樣,其實他心里也是有些犯虛的,這是在拿一國之信譽搏燕家是否有二心,萬一耍砸了,不止是燕家,恐怕南昭與小梁國的梁子就得這麼結下了。
阮洛見王熾在親手頒完詔令後。臉上輕松的神情只停留了片刻,他那被歲月洗刷得不再光潔的眉心就又擰起了皺痕,忍不住輕聲詢問︰「伯父,關于此事,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麼?」
「些微遠慮,不必現在理會。」王熾只用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掩去心頭煩憂。然後他看向阮洛,臉上重現出微笑,「若說有什麼不放心的,其實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你啊。」
這的確是一句很容易理解出歧義的話。
但阮洛此時只感覺到了一份來自長輩的關懷與溫暖。
然而他年幼即喪父,孩童成長的過程中缺失了重要的一段父愛。這使得他在情感表達的方式上掌握得非常匱乏。所以盡管此時他因為接受到來自義伯的關懷而心存感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真正包含了感情的文字,有時候愈是難從某類性格的人口中吐露。
阮洛可以在生意場的談判桌上巧舌如簧,捋清每一分利害,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利益。他也可以在結交朋友、人脈交際之事上體察入微,為自己爭取到對方的每一分好感……
但這些交際手段,準確直白地說來,其實就是一種生存手段。並且,因為這種本事往往需要將自己的思維內里恆定在一個極為理性的位置,心性長此鍛煉下去,便會容易生疏了某些真實情感地宣泄。
阮洛在四歲那年失去父親的保護後,就一直不停地學習著這些謀生與生存並用的本領,並且他比任何人都學得早,也學得泛。他甚至在七歲那年就做到了學習旅程逾越國界,只用了短暫不滿三年的時間,就將小梁國最高商學府的那一套學到了手。
他能自十三歲起就在南昭萌芽遍地的商界混得如魚得水,除了因為有天賦才干支撐、以及一定的極佳時機在幫忙,他從商業第一學府學得的那些堪稱商界最成熟的經驗知識也起到了不可忽視的極大作用。
但一直以來,他其實都嚴重的漏學了一項本領。
那就是正視自己內心的情感,並去追逐他,正確而熱忱地表達他。
所以在此刻,他的心神雖然被溫暖環繞,嗓子里卻如堵上了什麼東西,令他言談不得。他想說些什麼,但今天的他忽然覺得自己的神經被絞索得厲害。
卻又並不覺得有什麼真正的難受之處。
他其實還不知道,他會有如此古怪的感受,是因為一種久違了的情感,從王熾那里投來,讓自己的心潛意識里產生某種抗拒,一時間不想用自己平時用得最熟絡趁手的表達方式。
他忽然很想用「慢」于自己心意的速度來說話,而他以前說話的速度其實「快」了些。往昔游走追逐在商界利益場,長期過于理性的分析言說,讓他腦子里可以儲蓄很多交談模板,見什麼人說什麼話,近乎可以不用考慮自己的心情喜惡。
——不得不說。常常有言不由衷的交際需要,真會讓人在某些方面變得麻木。
如果阮洛不是從小就將這種言談方式純粹當成一種生存手段來學習,他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掌握得純熟,不但如此。他甚至有時會煩惱于這樣的自己——例如,在現在這個時候。
怎麼了……怎麼就說不出了?
感謝……不,此時言謝太不合意了,我是應該感謝,但怎麼謝?此時我心中充盈而溫熱的感激之意,是一個「謝」字能包含得了的麼?
不行……是哪里不行呢?是了……這個字我每天都會面對不同的人用到,不知用過了千萬次,今天眼前站著的人換作成王熾,我才忽然發現,這個禮貌的詞匯已經被用得這麼薄了。承載不起什麼了。
其實阮洛或許應該恍然領悟,自己此時沒有將王熾的話理解出歧義,並對此心盈滿了溫暖的情緒,就算是對王熾最好的回報了。
文得賢武得將,卻又常是一忠難求。對于一個滿懷誠意的國之君主而言,這恐怕是最令人傷心的事情了。
阮洛沒有理解偏了王熾的意思,實際上王熾也真是沒有揣著兩重意思說剛才的話。關于阮洛的身體狀況,他是真有些擔心。一想到西部那片山川雖然壯闊卻絕難兼備秀美二字,對于阮洛此行,他心里就總有些放心不下。
故人之子就這麼一個,微微垂眸。他仿佛又看見了阮承綱臨走前沒有明言說些什麼卻滿是不放心的病得枯槁的臉龐。
所以他在話語微頓過後,就又補充說了句︰「最近身體如何?我最擔心你的就是這個。青川、西嶺,其實不是個多好的地方,濕氣重,林深蔽日,習慣了南方天氣的人恐怕很難適應。」
听王熾說到了具體的事情。阮洛終于收了心緒,不再多想其它,一心仔細琢磨著王熾話里提到的問題。
思酌片刻後,阮洛問道︰「與北地比起來如何?」
阮洛只問了一句話,王熾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說道︰「我當然知道你在小梁國待了幾年,那里也不是個風諧地美的地方,但青川地勢的惡劣與北疆的苦寒是不同的。」
被人這麼快直接猜中心思帶來的尷尬一閃而過,隨後阮洛的眼中就漸漸現出新奇神色。
「這是一個不小的話題。」王熾捕捉到了阮洛眼里的求知之意,他心里由之又起了個念頭,微微一笑,「不如找個輕松的去處,我們坐下來慢慢談?」
……
王熾雖為一國君主,但他整日忙碌于國事,又深居宮中極少外出行走,所以他雖然熟悉知道京都每天都有那些建設,但若要他具體尋找起來,或許熟練程度還不如躺在牆角曬著太陽憧憬奢侈生活的奇怪。
即便阮洛也不是個愛享受的性子,但說到在宮外吃喝玩樂的事項,他至少還是比王熾要熟絡些。
不過,這親近無間就如父子的二人,出了書店後七怪八撞地最後會步入玲瓏街頭的一家小餛飩館,實是得了阮洛那兩名保鏢的推薦。
阮洛體質較弱,一直都不怎麼能飲酒。王熾待會兒回宮後還有堆疊了一桌子的奏折等著要他去看,實在也是不宜飲酒。兩人各自帶著的侍衛保鏢要時刻保持頭腦清醒,也是不準備飲酒。特別是阮洛帶著的那兩名保鏢大漢,在隱約猜到王熾的身份後,他們始終不敢放松精神,生怕出了個什麼岔子,自己便要擔雙份風險和責任。
六個今天不宜飲酒的男人,最後便一道兒走進了玲瓏街頭的小餛飩館。本來錯過了吃午飯的時間,餛飩館里的生意開始淡了些,要到傍晚才會再火熱起來,然而隨著這六人一並步入,佔地兒不大的小餛飩館頓時竟顯得窄仄起來。
四個侍衛保鏢坐一桌,阮洛與王熾坐一桌。與店內零散坐著、也是遲了午飯時間,就準備來碗餛飩湊合過一頓的食客不同,阮洛這一行六人是目定肩平,身正而步子邁得闊,剛一進了店子里頭,就引起了掌櫃與跑堂們的注意,很快也叫那幾個食客禁不住眯眼細看。
這六個人當中。除了阮洛之外,其余五人都身懷武藝。兩位大內高手虎臂猿腰、步步生風、氣韻內斂,會引人注意不言而喻。兩位保鏢大漢的功夫雖然不比大內高手,但一身筋骨硬功夫苦練而成。擱在民間武師里頭,也絕非泛泛之輩。
王熾自改幟稱帝之後,雖然對武藝的磨練沒有以前在北疆時那麼辛勤了,但他從小在氣候環境苦寒的邊疆長大,橫刀立馬奔野十數年,那一身從頭到腳由風沙兵陣打磨出來的體格與氣質,自然不是十來年宮廷生活就可以柔化抹光的。
至于阮洛,無論是故意而為,還是本性如此,他都是常年過著心清如水、波瀾不驚的生活。所以他雖然時常伏案忙碌,在密麻如蟲蟻的數字世界里勞心費神,但當他在與人對視時,他的目光依然清澈如一泓泉水,又淡得如三月暮春的小雨。讓人覺得親和又不易忘卻。
這樣的一行人,似乎不論去到哪里,都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出于為了更好保障王熾人身安全地考量,他們原本最合適的去處應該是找一家規模大些的飯莊,再包下一個雅間,閉門安靜吃飯才對。
但他們會選擇來這里。又還是因為王熾。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卻因為種種原因,不能把酒言歡盡個興致,王熾表示他不想去任何一家如一口箱子一樣閉塞的雅間吃飯。
所以一名保鏢大漢很快想到了玲瓏街這個地方。
玲瓏街有四出四進八開角,雖然被劃定為街區,實際上卻跟一條弄堂似的。但這兒的房屋皆為居家宅戶。少有商鋪,因而街頭那家餛飩館做的大多是街坊生意。到了飯點,餛飩館內便極有可能坐滿,但飯點一過,食客們也散得很快。這種盈缺規律簡直標準得不像是一個商人開的盈利店子。
除此之外,小館子當然還會有他們自己的好。因為客源穩定,近乎不太愁于生意的興淡,來光顧的又都是臉熟的街坊鄰居,除了吃飯、納錢這兩項每天都會重復百余遍的生意事,小店里還難得的有著一份隨意與溫馨。
在等待熱餛飩上桌的過程中,王熾與阮洛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閑話,于無意間,他發現竹篾織的筷子簍里,有一片紙露出了一角。
他信手將其拈起,卻見是一只紙折的雀兒,但折雀的紙質量並不好,綿綿軟軟的顯得那只雀也沒了什麼精神。
阮洛看見這一幕,他的目光很快注意到,在那紙雀一邊翅膀的一角上,還殘留了些糕粉狀物,他忽然就笑了,說道︰「似乎是包裹過豆糕的油紙,不知這是那個頑皮孩子的作品。」
王熾並未因為得知這是稚童玩兒過的東西,就立即將其擲下,而是將小小的紙雀托于掌心,正反面看了幾眼後才笑著說道︰「從這小小的東西身上,我仿佛看見了一個孩子反復念叨後,藏下的一個小小心願。」
沒想到一國君主的心里頭,還保留有這麼純真的一寸地方,阮洛在听了王熾的話後,心里忽然生出十分好奇,忍不住順勢一問︰「什麼心願?」
「再來一塊豆糕。」王熾將那只用油紙疊成的雀兒輕輕擱回筷子簍上,「還要好多好多的甜豆糕。」
王熾學孩童的口吻說話,一時竟能學出個七八分像來,他自己不覺得這麼玩會與自己的身份存在什麼犯沖的地方,對坐的阮洛卻是忍笑忍得辛苦。
「小孩子對于自己的需求,總是要求得很隨心意、很直接。」短暫的嬉鬧過後,王熾說話的語氣已經恢復了平常,他的視線自紙雀的翅膀移向阮洛的臉龐,忽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最希望得到的東西?」
王熾會突然問這一句,阮洛頓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作答,而緊接著,他就听王熾嘆息一聲,然後繼續說道︰「我有違你父親的托付,並沒有好好照顧到你……不,這一路走來,我辜負的人何止你父親一個……」
「不,伯父不可這麼說,也切莫自責。」听王熾把話說到這個地步。阮洛再難斂懷,必須說些什麼了,「晚輩知道,在我的身邊。一直都沒有缺過來自于您的照顧,而我父親的願望如今都已一一由伯父達成,這便是他最能感到安慰的事了。」
「只做到這樣就夠了麼?」王熾的話似乎突然來了個急轉彎,「你不是沒看過你父親留下的東西。」
「這……」阮洛當然看過王熾話里提到的那份父親留下的遺物,其實他表面上雖然幾乎從不提這樣東西,但他比誰都重視。也是因此,他才會比除了王熾之外的任何人更清楚,當那樣東西上的每一寸構劃付諸實際,會是一項多麼浩大的國土工程。
如果十幾年前父親不是在行軍途中遭遇地方瘟疫,最後不治身亡。他的這一龐大構劃,足矣讓他與王熾合作並進個一二十年,恐怕都還難得完全達成願中之景。
自從在小梁國學成歸來後,在將近十年的漫長歲月里,阮洛其實不止一次地全盤計算過實現父親遺願的金錢消耗。不得不說,只要是牽扯上征戰的事情,都是極為消耗錢財的事情。
這一點,王熾當然也知道。
或許,這就是他始終大防于燕家的原因所在。
燕家雖然成長于梁國,家族總部也設在梁國京城,但梁國距北雁的距離。比起距南昭京都的距離,實在太緊密。它朝風向一變,在極端局勢下,燕家被北雁納了,也是說不準的事。
幾年前阮洛還只是孩童時,在去梁國求學的路上。曾于半路上逢著燕家商隊,奇緣巧合,被燕家幫助接濟著一直到了梁國最高學府。那時候的燕家接納他為可造之材的誠意與熱情都處于最盛階段,他也得以借用某種機會,核算了燕家全年收入的總和。可靠幾率約有八成。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阮洛心里便有了一種設想,與王熾對待燕家的實際態度很是接近,所以他那時候才會選擇不告而別。
人心肉做,畢竟那時候燕家對他是真的很好,一想到今後自己可能會倒過頭來,用燕家幫助自己所學的技巧來算計燕家,他便愧疚而不敢再多受恩惠——另外,也的確是他學得差不多了的結果。
而在後來阮洛回到南昭的日子里,他也曾想過,曾經燕家對自己的好,是不是存在故意成分?燕家大當家久經商場,怎麼還能有那種在利益交往上堪稱痴兒的俠義心腸?而且還是對一個境外之人如此熱誠,幾乎包辦了他那幾年在梁國求學幾年間的一切生活所需。
于是他委托好友王哲做了調查。王哲一得知此事,心下便疑竇叢生,得了授意後,立即聯系上了一直外駐于北雁境內的四組成員。
四組外駐分組本來是用于滲透北雁軍部的諜報組織,自王熾離開北疆戍地,逆襲京都之後,這一組織便分出去一小部分旁觀著梁*部。阮洛起意請王哲幫忙查燕家的事情時,進入梁國的四組成員才剛剛站穩腳,不過,對于這幫子諜報老江湖,探听點燕家族內的家長里短、以及一些老久秘辛,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最後打探出的結果,其實是不具有多少懸念的,燕家曾有的善意,實際上基本符合商人本色。
燕家大當家人對當年還只是一個孩子的阮洛的種種幫扶,當然是有所圖的。他們圖的,就是他們所知道的阮洛的身份,因為他的父親是阮承綱,因為阮承綱的遺囑讓南昭當權主宰者十分重視,繼而很重視阮洛這個阮承綱唯一的後人。
除此之外,燕家的當權者還堅定地認為,對一個孩子的好,要麼會很快被遺忘,要麼就會被銘記一生。因而為了讓阮洛不至于那麼快忘記燕家對他的幫助,燕家大當家連自己的兒子都用上了。在身處異國他鄉的那幾個年頭里,燕家三子燕鈺與阮洛的確可以稱得上是學府里的好同學,學堂外的好朋友,差點就要結拜了。
四組外駐分組的諜報成員拿回的這些消息,著實令阮洛在吃了一驚的同時,又有些微覺得寒心。
但不論燕家準備如何利用自己,此事畢竟未成,而阮洛的心還沒能硬到某種程度,所以在得知了這包藏禍心的消息後,阮洛對燕家的態度雖然冷漠了些,但還沒到想立即看著他們灰飛煙滅那種冷酷程度。
按照南昭目前的年稅收總和、以及一些國朝自營產業的收入。綜合起來算一算,要圓滿支付父親遺願里架構的世界所需要的財務消耗,大約還需要五到七年的時間。如果燕家願意在白銀上進行支援,或許能縮短個兩三年進程。但這顯然是很飄渺的設想。即便這世上真有如此心懷的商人,也絕對算不上燕家的份兒。
而要得到這位大富豪的支持,似乎就只存在一種方式,也是最叫一位帝王心動的方式。
只是這麼做,未免太失人道。至少在阮洛看來,此種方法殺伐氣太重。可是若真到了大戰起時,對于一位君王、一位像王熾這樣出身將門的帝王來說,萬人都殺得,何況燕家千余族人?
滅千人全族得以抄家充國庫的事,就在十多年前。前朝君王才做過,至于這樣的事會不會由王熾再操作一次,這就未可得知了。
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端上桌來了,碗和匙子雖然都是淺灰色粗瓷燒制的,比不得宮里那一套骨玉白瓷精致。但勝在這一大海碗的骨湯香濃,間或飄著幾許快火炒得燦黃的蝦米,如玉團般的餛飩上點綴著清新蔥沫兒,糾結著綢花般的紫菜,頓時令人胃口大開。
京都湖陽作為海濱城市,這類用于湯汁增鮮的佐食產量豐富,城中但凡餛飩面館都會使用。也確實豐富了城中百姓飯桌上的內容。
「以前在北邊時,想吃一撮兒這樣的青蔥,都仿佛登天般的難事。白面也是不常有的,那邊的土質氣候,麥子種下去想有收成,都要看天的臉色擔著大風險。是以幾乎沒有人願意嘗試。」王熾捏著湯匙拌了一下碗中餛飩,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神情有些飄忽。至于剛才他對阮洛提及的有關阮承綱遺願的事,似乎已經忘卻了。
不過,不管他是不是真忘了。關于那件事,還真是不適合在這家開放迎賓的餛飩館細說特說。他只需要提醒阮洛一句,不管他願不願意,都要叫他莫忘了子承父志,也就夠了。
听著王熾似乎拉起家常話,阮洛也湊上了一句︰「我記得剛來南方時,還不認得豬是何種動物……北邊多養牛羊,又為了抵御惡劣天氣,多制成了肉干儲備,不比南方慣常吃新鮮的,就連一根棒骨都能做出這麼多花樣來。」
王熾略微回過神來,微微一笑說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像我們以前待過的那地方,生活上沒有太多的選擇余地,所以那里的人面對問題,習慣了簡單直爽地思考。而在南方,物產豐富,人們可能都要為每天飯桌上換著什麼樣的菜譜而經常思考,斟酌再三。」
阮洛聞言也點了點頭,但他已然感覺飯桌上的話題開始變得有些無聊起來,但又似乎听出了些弦外之音,所以他沒有再接話。
果然,他很快就听王熾繼續說道︰「我就不明白,為什麼在那樣的環境下,會有人想到以經商發家振業,還養出了那麼大一份家業。在我們南方,始終無人能出其項背。」
「可能是實勢所造就吧。」阮洛臨到這時才接下話頭,並配合的斂去燕家名頭,微微壓低了些嗓音地說道︰「那個家族發展進步最快的幾十年,正是前周昏潰的那時年,沒有人與之相爭,才任其一家獨自做大。」
「而說到南方商家,發展的步伐比那個家族晚了不止三十年,再加上現在大家都在朝這個行當里做,競爭也大了,從積累總和上,的確比較不了。」話說到這兒的阮洛應該是想起了什麼,略微頓聲後,才繼續說道︰「但就經營細則上來說,我們南方還有優勝的分項。」
「哦?看來對于這些事,你也不是沒有仔細考慮過。」王熾在說著話的同時,眼中漸漸有一絲期待神情流露于表,「不妨閑話聊一聊。」——
今天是國慶節,首先要祝祖國母親六十五歲生日快樂!然後祝廣大同胞節日快樂~~
又更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