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後,天色暗下來的速度便變得很快。更新最快最穩定王哲遙顧城門口一眼,輕輕倒抽了口氣,壓下心里那絲焦慮,然後再次看向楊陳,溫和問道︰「楊兄弟,不知道我們剛才相商的事,你意下如何?」
這下楊陳總算是回過神來,猶豫了片刻後,他終于認真的點了點頭,算是在心里做下了這個決定。不過他心里還有一些疑問,只是當他正要開口問,一個清而勁的聲音忽然穿插而來,吸引車上三人下意識的一齊朝聲音的來處看去。
「王公子,想不到真是你在這里。」
楊陳等人所坐的馬車對面,挨著那排成長列的載貨車隊,有一個身材頎長的青年人邁著大步走來。
忽然出聲的青年人是由那一長隊商車里偏前一些的車列中行出的,離王哲的馬車有著一段距離。他的身形浸入傍晚時分已趨沉黯的天色里,看\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不太清楚其容貌,但大抵能推敲,此人與這支商會車隊的關系不太一般。
隨著這個青年r n-d 步走近,視線縮短,其相貌衣著才逐漸清晰可辯。
只見此人冠嵌碧玉,衣著精簡,一身絳青色窄袖衣衫,腰間束了條黑色帶子,未佩什麼飾品,倒是掛了一個錦袋。這袋子有半本書的大小,被里面裝的不知何物撐得四四方方。這樣的裝束配上這樣的一個袋子,一眼看去,顯得不太搭配。
這青年人走近車前,便施禮道︰「沒想到燕某能在這里與王公子相逢,真是三生有幸。」
待看清此人的臉孔,除了楊陳之外,車上其他兩人都已在同一時間認出了此人的身份,立即一齊從車上下來,揖手以禮。
楊陳見狀,雖然不明所以,但也意識到眼前走來這人的身份分量。可謂不輕。他也跳下了車,卻是站在了王哲的身後。
王哲在施禮之後便微笑說道︰「燕當家言重了,數年不見,燕當家依舊是風采卓絕。家業越做越大,王某卻是在原地踏步,比不得了,慚愧慚愧。」
「哪里、哪里,王公子高抬燕某了。」那青年人笑著說罷,才看向卜羽,含笑說道︰「卜公子,咱倆也是好久沒有同桌暢飲了,今日相逢,似乎是個不錯的機會。」
卜羽佯裝不悅的先輕哼一聲。然後才道︰「我還以為你把我丟在一旁,忘了我的存在了。」
這燕姓青年看起來應該是很熟悉卜羽說話的一套習x ng,不但沒有介懷,還在他話音剛落下時就爽朗一笑,並緩緩道︰「燕某哪敢如此怠慢于你。卜公子又在說笑了。好吧,是我剛才初見老友,激動之余疏忽了,這便請你們喝酒去,今夜不醉不歸!」
站在人群最後的楊陳見眼前這三人初次見面就聊得火熱,很容易便看出這三人的關系,他們彼此之間應該是故交好友。
待王哲又當中間人。將大伙兒相互介紹一番,熟絡了一下,楊陳就越發吃驚了。原來,眼前這位臉孔陌生的青年人,正是商界有名的大家族燕家的少東家。
燕字商號,若追溯其發家史。不能分辨清其根源,只能模糊知曉其家族布施在昭國境域內的產業,並非算得上燕家的全部。
這個不能分辨的原因,除了因為燕家對此本也實施了保密措施,畢竟這麼大的商會。怎能處處被人探得一清二楚?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燕家真正開始發家時,前周大陸正四處升騰著戰火,混亂一片之中,少人留意。
現今的燕家已成商界魁首之勢,商線廣密,縱橫在三個國家的地域上,家業之大,令昭國當今皇帝都為之矚目,有意拉攏。
燕家商隊總共養馬數逾千匹,已是接近昭國商律能允許的最大範疇了。商隊最長單程長途貨運逾千里,貫穿整個昭國大陸,每有商隊出行,商團隊長能同時持有三個國家完整的過關碟,以便于在遇事時能隨時暫停。除了沒有涉及海運的生意,在陸商之中,燕家的產業之大、能力之強,再無可匹敵者。
因為燕家的生意與馬車行有著不同宗但同源的緊密聯系,所以作為趕車行業內的小小一員,楊陳平時沒少听過燕家的一些事跡,只是沒見過燕家商團的管事高層,倒是見過幾個從燕家商隊中退出來的車夫,作為同行,與他們聊過幾句。
沒想到在今天這樣的環境中,會見到燕家的族人,而且來頭還不小,這青年人竟是現任燕家大當家的嫡次子燕鈺。盡管燕鈺不是燕家的嫡長子,但若真到了繼承家產、協理家業的時候,即便不是全盤接手,想必七星一角總是穩妥能得的,那他這身價可是不得了了。
一念至此,楊陳不禁將眼前這位燕少當家重新打量了一遍。
細目一看才發現,他身穿的絳青色衣衫,實際上是團錦刺繡的布料。這種刺繡手法花紋均勻,並且不露針腳,主針行田字隱針,兩明八隱,十分復雜。
用最直面的解釋來說,就是指這種刺繡得出的花紋,只有在有陽光的時候,才會顯現。並且陽光越燦爛,團錦越顯絲線的亮澤,是一種華麗內斂又大方厚重的布料。
但是,這種沉穩的布料很容易穿出臃腫的效果,可燕鈺的身材健碩,保養得極好,雖為商人,卻不見大月復便便,這樣的體型著團花錦,可謂相得益彰。
得悉王哲等人滯留在商隊後頭,正在犯難的事是什麼,燕鈺很快找來了一名他家商隊里的伙計,負責幫楊陳看守馬車,免得三人在城外干等。
燕鈺的意思與楊陳的主意是比較接近的,他準備先帶幾個朋友進城飲酒休息,等到他們這邊差不多盡興了,自家車隊那邊也已經悉數入城,恰時會在約好的地點將楊陳的馬車歸還。
因為燕鈺今天帶隊的商隊已經開始入城通檢,這個時候插隊過去,也許會有點麻煩,他的這個主意算是折中辦法。不過,手底下有人就是好辦事啊。即便是折中辦法辦起來也是非常快捷、且沒有後顧之憂的。
此事暫了,燕鈺就帶著三人一道走了平民入城的城門。
走動之後,燕鈺腰上掛著的那個錦袋里的東西不知不覺露出一角來,楊陳睹見。心中又是一訝,原來那看起來很多余的一只錦袋中,裝的是一把精致的小算盤。
楊陳心中暗想︰作為大商家的嫡族,做事風格果然很有個x ng。如果說大將領軍是戰甲不離身,那麼作為一行商隊的領首,燕鈺亦是隨身攜帶算盤,以助時刻保持頭腦清晰。這份用心即便不是做大家業的全部原因,卻也是必要素質吧!
在王哲向燕鈺介紹楊陳時,儼然就是把他當自家雇佣工的態度——盡管在受雇于王家之前,楊陳還有幾個問題積在心里沒說。這事兒八字才算劃了一撇,並不完整。
燕鈺現在暫為燕家產業東州區的當家,做事很有風格,條理清晰粗細分明。見已有王哲介紹到這里,他自然不會再做挖根刨底的事。
其實明白來說。因為楊陳只是王家半個僕役,而他作為燕家少當家,沒有與楊陳結交的必要,自然不必對這個生人了解得那麼周密。不過,今天要與王哲去城里喝酒,同行帶上楊陳也不妨事。
很快就過檢進城了,因為燕鈺早就到了。而他主管燕家置在東州的產業,想必早跟城門守兵熟了臉,打了個照面就直接入城。
走在北內城直道上,卜羽想起剛才城門守兵看見燕鈺時的表情,忍不住打趣道︰「我還以為燕當家會帶我們走那條道呢!」
走在燕鈺另一手邊的王哲立即說道︰「小題大做!」
走在兩人中間的燕鈺則呵呵一笑,緩言說道︰「不知道卜公子要走那里。是燕某疏失了。不過說句不中听的話,雖然那條道是皇帝陛下的賞賜,但燕某其實不太喜歡走那條道,只因為有一次燕某從那里入城後,居然發覺有人跟蹤。實是有些無奈啊!」
作為昭國商界的閃耀之星,當今皇帝對燕家有一項特別賞賜,在守備十分嚴格的京都,特別為燕家開啟了一扇門,燕家大當家和三位少當家都可以直接通過這里進入京都內城。
自古名和利都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的,這項賞賜雖然實際上是沒有什麼實在價值的,但卻是一種榮耀的象征。又有錢又有面子,誰不樂意?特別是像燕家這樣賺錢賺得快無頂了的大富豪,名聲榮耀就會成為比銀子更讓主人家歡欣滿足的東西啊!
不過,這個專道的事,楊陳是不知道的,所以他听前面這幾人對聊,是听得雲里霧里,但又不好立即就問是什麼。
听聞有人跟蹤燕鈺,王哲的目色浮亂了一下。
作為賞賜這條專道給燕家的皇帝的兒子,王哲在獲得燕鈺親口提及此事後,無論如何都有必要當面向燕鈺做出一些承諾。可顧慮到此時身邊還有個楊陳,王哲又有些犯難,不好挑破自己的身份。
略一思酌後,王哲心里另有了個主意,便說道︰「卜老大人雖然不管這一塊兒,但他與京都府有不少朝務上的來往,這事兒就勞煩卜羽給卜老大人帶個信吧。」
王哲說罷,又給了卜羽一個眼神。
雖說卜羽的父親屬于京官行列,在三日一朝會的行列里,能找到他所在的位置,但燕鈺今天所說的事明顯超出卜老大人的管事範疇。
卜老大人雖然在歲數上比現在的京都府主事官年長許多,但在官階上卻是要低一個層級的。托其帶話算是勉強可行,但這是建立在他與京都府存在交情的前提下,否則就是有些多管閑事、惹人不悅了。
盡管此事看起來有些勉強,但在王哲的那個眼神遞來後,作為與其從小玩到大的好友,卜羽立即會意過來。
很可能勉強都算不上,這事兒到最後,還是會由王哲親自去向他那當皇帝的爹說去。今天提了自家老爹一把,不過是王哲礙于身份不好言明,又必須給燕鈺一個說法,才會使了這個折中的障眼法。
「御賜道口近處,居然會有窺視跟蹤之人,真是膽大妄為!」卜羽先開口一句,表達了自己對得悉此事後地憤怒。然後他又沖燕鈺微微一笑,目色認真地道︰「燕當家請放心,關于此事,卜某必定把話帶到。」
在處理正事上。卜羽並不含糊——只要旁人沒有把正經事攪和出不正經的氛圍。
燕鈺聞言揖了揖手,笑著說道︰「那就真要勞煩卜公子了。」
眼見王哲的表態,旁觀他與卜羽之間的眼神交流,燕鈺也已意識到,走在一行人最後頭的那個姓楊的車夫,或許目前還未列入王哲完全信任的範疇。與此同時,他便也明白了,自己一開始對王哲的身份在言辭上做出保留是正確的選擇,愈發知道今天的一應交談要多留一些余地。
此事一了,王哲心里一松。便想起另外一件事來,隨口問道︰「其實我剛才在想怎樣能快些進城時,也懷疑過,眼前那麼龐大的車隊,會不會是燕家的。會不會因此踫見熟人。可是我仔細看了,那似乎並非是燕家的,車隊的旗標和徽記很陌生,可是現在看起來怎麼又像是燕當家你在負責呢?」
「王公子猜對了一半。」燕鈺微微一笑,「但那沒猜對的一半怕是沒人能猜得到。」
微頓之後,燕鈺放緩言語,慢慢敘道︰「這支商隊原本是我舅舅家的產業鏈。建成還沒多久,所以在王公子眼里可能還顯得有些陌生。現在舅舅年事漸高,今天走這一趟,原本是由我表弟監送,但……」
考慮到接下來要說的一個問題,涉及到朝廷里前任吏部大員。而在昭律中有個沒有劃到明面上的規則,就是官事與商事之間的絕對斷裂帶,燕鈺心里也禁不住生出猶豫情緒。
最終他還是選擇沒有避諱的直言︰「但是……今天白天城里發生了命案,t -sh 慘烈,燕某的表弟領隊到半路上時就接到快馬信。他有些擔心城里是不是還遺留有殺手,就又派信叫來了先他一步隨車隊入城,暫時還留在京都的我來幫忙。」
燕鈺說罷,不禁輕輕嘆了口氣,只是不知道心思深密的他具體是在為什麼而感嘆。
「原來如此。」王哲聞言只淡淡一笑,沒有再言其它。
前任吏部尚書在送往刑場施斬刑的路上,在囚車中被一群突然暴起的刺客了結x ng命的事,王哲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雖為皇子,自身卻只有知情義務,一直沒有染手朝中事務——即便皇帝曾主動對他表達過這份心意,要他協理政事——此時面對燕鈺當面提及此事,他反而有些玩味起來。
見王哲沉吟起來,燕鈺隱隱還有些忌憚他的身份,便忽然笑了笑,轉換話題半開玩笑地道︰「其實說白了我今天是給表弟打下手,否則哪能在商隊還沒完全進城點算完,就半路掛空科呢?」
「燕當家又在謙虛了,天下行商者怕是沒人能請得了你‘打下手’了。」意識到氣氛驟然有些轉冷,卜羽開口迎合了燕鈺一句,同時他還掃了幾眼微微垂眸的王哲。
「卜公子過獎了。」燕鈺連忙含笑回應。
就在這時,王哲忽然開口了,但他所說的話似乎不太合乎此時的氣氛,「京都守備有武神在管,尋常匪類絕不敢擅入京都地界作祟,而江湖高手……又有幾個高手願意冒險來京都行凶呢?絕對是難以在武神手下月兌身的。」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頓,抬眉看向燕鈺,含笑又道︰「今天刺殺囚徒的那幾人明顯是亡命之徒,抱著必死之心來的。索x ng他們很快得償所願,行凶之後只逃出了一條街的距離,就被巡城隊的人圍剿了。此事只算是滄海中小魚擺尾,弄不出大動靜,燕家通商于此,大可不必在意。」
他的語調似有安慰之意,卻使幾人之間閑聊的氣氛驟然降溫。
心中情緒起伏最大的還是走在一行人最後頭的楊陳。
在今天菜市口發生血案時,楊陳就待在不遠處的一段路口等生意。當時的他是剛剛睡醒,眼楮還沒全睜開,直到血案造成的s o動完全安靜下來,他的睡意才算過去。
京都的秩序管控十分周密,即便是前任吏部大員在囚車上當街被殺,除了那一部分‘眼見為實’的人,此事對于其他普通百姓而言,影響甚微。例如當時就在附近的楊陳。此事對他來說的總體感受,只有些像是錯過了一場戲。
但是王哲對于此事的分析,竟如此清晰細致,一言道盡。仿佛親手處理此事的人正是自己,這讓旁人觀來,難免驚訝。楊陳不禁仔細打量了一遍走在燕鈺右手邊的王哲,他感覺這個人身上對自己而言的那一絲熟悉感似乎在一瞬間消失了。
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人?
楊陳收回目光,微微垂眸,目色凝著了一瞬。
聞得王哲的分析,燕鈺也是目色凝了一下,旋即他點點頭,若有深意地笑了笑,點頭說道︰「王公子的分析理據如鐵。叫人听了心里只覺踏實。我那位表弟行商時間不長,還算是半個新手,膽氣小了些。但以後表弟將會繼承舅舅的產業,這樣的x ng情若不改變可是不行的,回去後我會再引用王公子的話說與他听。讓他多長一份見識。」
「豈敢。」王哲含笑說道︰「王某所說的這些話大致算寬心話,與經商是一絲關系也沾不上,燕當家听听便罷。」
他的話雖如此,然而走在一行人最後的楊陳听得此言,心中不禁波瀾再起。如果王哲隨口的一番話能在燕少當家心里佔據一定份量,即便燕鈺可能只是表面抬舉一聲,那也能顯露出王哲不容小覷的身份。
他究竟是誰呢?
從這一刻起。楊陳才算意識到,燕鈺定然是知曉王哲的身份,而直到雙方相逢聊了這麼久,自己卻仍絲毫看不透王哲的身份,顯然是燕鈺從一開始就在防範他人——這個燕鈺,眼光不可謂不銳。
一行四人走著聊著。特別是王哲與燕鈺,相互之間似乎有聊不完的話題。盡管如此,燕鈺的眼光依舊布得極廣,很快找了個飯莊,直上三樓。
這飯莊的跑堂伙計看來也是認識燕鈺。知道這種角色,只要服侍好了,哪會在乎錢啊!見他帶了朋友來,跑堂小伙立馬輕車熟路的將一行人引入一個單獨的雅間。並且跑堂小伙在上樓時就使眼神喚了幾個手腳麻利的伙計,待四人剛剛落座,果品點心霧山春尖等等一應正餐開始前的佐食就恰時端上來了。
待點滿酒菜,王哲與燕鈺就又聊起來了。
王哲去過許多地方,燕鈺也是;王哲言語大方據理,燕鈺則如謙謙君子友好知禮;王哲似乎特別喜歡各地不同的民風和古怪傳說,燕家有龐大商隊活動時,一路上是需要當家的同行監理的,路遠枯燥,即便作為身價金貴的少當家,燕鈺居然也有喜歡與車隊伙計聚在一塊兒,同寢同食听他們講詭怪異志打發閑暇的愛好。
總之這兩人很是能聊到一塊兒,喝茶聊,喝酒聊,喝醉了聊,似乎有說不完的、並且是卜羽插嘴不了的、但听在卜羽耳中,幾乎全是廢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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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王哲與燕鈺一直聊到深夜,飯莊里跑堂的伙計終于忍不住委婉提醒,京都快要宵禁了,滿身酒氣的一行四人這才踉踉蹌蹌離開了雅間。
燕家有置辦在京都的一處宅所,宅所的管家早就聞訊等在外頭了,茶都喝了好幾壺,卻不敢觸犯少當家會友的好興致。
當然,作為燕家的核心家僕,這位五十來歲的老管家是知道王哲的真實身份的,這也是他不準備打攪少當家與朋友喝得酩酊大醉的重要原因之一。
燕家老管家大方的付了酒資,使喚幾名護院扶著燕少當家上了馬車,又安排幾名護院照例送王哲上車。
同車的卜羽發著酒瘋仍叫著不要回去,稍微清醒一點的王哲只好叫燕家的護院送他們去了一家客棧落宿。燕家老管家雖然還不知道卜羽‘不要回去’的真正原因是什麼,但他能料定王哲這個樣子肯定是回不去就夠了,自然又親自跑了一趟,將此事安排妥當。
一場大醉後醒來,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捂著如被鈍器重擊過一樣悶疼欲炸的頭,仰躺在**上的卜羽睜開眼楮。甫一入眼的場景讓他意識到自己躺在別人家里,他頓時從**上蹦了起來,跳下了**,又立即沖出房門,然後一腳踹開隔壁那間房的房門。大吼道︰「王——哲——」
昨夜休息前,作為卜羽的老朋友,王哲的神智雖然處在醉酒之中,卻還沒忘了老朋友醉酒後的惡癖。于是他將中間的屋子給了卜羽。他和楊陳各居左右。
果不其然,卜羽一早醒來就立即踹門找人。
幸好他運氣不錯,踫準了王哲的屋子,沒有踹進楊陳那間,否則王哲真不知道今天早上,這家客棧的三樓客房間會不會出現第二個瘋子。
王哲也是剛剛醒來,不敢多睡,準備趕在卜羽醒來發瘋之前就先一步去踹卜羽的門,沒想到他還是遲了一步。
正在系衣帶的王哲被卜羽這踹門之後的一聲吼嚇得手一抖,然後他深吸了口氣。惱著臉瞪著卜羽也是一聲吼︰「吼什麼?有人要將你下鍋炸了嗎?」。
卜羽看見了老友的熟悉臉孔後,他那病態的認**習慣才稍微緩和了些,但頭痛的感覺也立即清晰許多。于是他捂著頭直接又朝王哲的**上躺倒,抱著頭說︰「你明知道我認**、認屋,怎麼還帶我住客棧啊!」
王哲沒好氣地道︰「昨晚上是誰吼破天的不要回家?你都快讓燕家那位老管家笑掉了大牙。只是那位管家不是一般的人。怕是笑掉了牙也只會默默吞到肚子里,但是這客棧里住的人可不是如此,你安生點吧!」
「噢…是噢……昨晚我哪敢回去啊,踫上我爹,再讓他看見我喝酒、大醉,沒準要把我捆起來吊在房梁上醒酒,不能回。昨晚絕對不能回!」
卜羽一邊說著一邊錘頭,豈料越錘頭越沉,他便又嚷道︰「不回我家,你可以帶我去你家啊!對了,還可以順道看看阮兄。我在他家發酒瘋,也比在這里自在啊!」
王哲無奈嘆道︰「就你這樣子。昨晚要是宿在阮洛家,不知道要折騰到什麼時候,你就安生點吧!」
王哲接連兩次叫卜羽安生點,卜羽果然十分听話的安生了。較于剛才發酒瘋那股燥勁兒,這會兒的他已經‘安’然入睡。並且鼻喉間還‘升’起沉沉鼾聲。
「起來!」王哲看見卜羽竟然就這麼睡起回籠覺,十分無情的吼了一聲,同時並起兩根手指,屈指如錐,以極快速度在卜羽左右額角各扣一下。
王哲不是不能允許卜羽貪睡,而是怕他再次醒來時,又要發一次酒瘋,只能果斷下手。
卜羽吃痛醒轉,剛一睜眼,視線還未清晰,就看見兩根手指如箭尖一樣迫在眉睫,同時耳畔響起王哲的聲音︰「別發瘋!穿戴整齊,我就帶你去看阮洛。」
王哲這招先發制人算是奏效了。卜羽明白了王哲的意思,果然沒有再發瘋,回自己的房間找衣服去了。
王哲則去叫楊陳,走至他的房間外剛要敲門,正巧踫見他開門出來。看見楊陳也是剛睡醒的模樣,只問了一句,便知道楊陳也是剛剛才被卜羽吵醒的,之後又是將穿整齊了出屋的卜羽嘲諷了好一陣子。
楊陳的馬車在昨晚就被燕家的人送到了他們喝酒的那家飯莊,之後又被燕家的老管家隨醉酒的三人一同送到了他們夜宿的客棧。三人在客棧用了些粥菜,清了清被酒泡了一晚上的腸胃,然後就坐上楊陳的馬車,去往阮洛家。
三人都是宿醉剛醒,頭腦還有些醒酒後的醺迷,所以馬車行于路上,十分小意。不過,即便馬車行駛速度只是比步行快一點點,但坐車總還是比三個人頭重腳輕的邁虛步要舒服點。
三人當中,卜羽除了剛醒酒時有發酒瘋的惡習,其它狀態還好。王哲的醉狀最輕,醉酒後遺癥最重地還是楊陳。好在三人都會駕車,介于卜羽的車技只適合縱橫于野外,所以由王哲替下了卜羽,驅馬駕車。
一路上三人也是有一段沒一段的聊著,算是繼續醒酒提神。
不知是楊陳頭腦還暈乎著,還是他已經投心于王哲,所以也沒有再隱瞞,他的一句話,使大家知道一個有趣的事。原來楊陳習慣將全部家當放在他的這輛馬車的底部,所以導致這輛馬車的車身比尋常馬車要重很多,自然走得也平穩些,可就是有些苦了這匹馬。
馬車行過一條沒有什麼人行走的安靜街道時。王哲忍不住松開一只提著馬韁的手,屈指敲了敲**下坐著的車底板。听那聲音,若有心分辨,的確能感覺出這車板是中空的。顯然其中的空間放置的就是楊陳的家當什了。
王哲忽然一笑,說道︰「楊兄弟真是個灑月兌心x ng。昨天傍晚就那麼把車留在商隊最後頭,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車被商隊遺落在後頭了,那你可就算是一無所有了。」
「在下當時也不是沒猶豫過,不過……」楊陳捏了捏額頭,深深一個呼吸之後,接著說道︰「我本來就是白手起家,如果真那麼倒霉把車丟了,我沒病沒殘。硬命一條,還是可以東山再起的。」
頓了頓後,楊陳又補充了一句︰「總之是不能耽誤你們朋友聚面飲酒的興致,再說,昨晚我粘你們的光得以同飲。那酒的確醇美,丟了家當陪酒錢也算我賺了。」
「哈哈哈!楊兄,你說的這兩樣東西,可能在旁人的眼里價值懸殊,看樣子是你賺了,但我卻有不同看法。」王哲朗聲一笑,隱約之中。對楊陳的稱謂已經發生改變,「富貴別人事,再貧亦是家。即便你的被絮破了洞,衣服打補丁,但是屬于你的、陪伴于你的東西,便留了你自己的氣息。印有自己的記憶,擁有這些的踏實,是銀子難以買到的。」
王哲說罷又扭頭看向卜羽,問道︰「認**認人還認房的酒瘋子,你說是不是?」
卜羽連連點頭道︰「你說得沒錯。我還是頭一天心中通透了。我為什麼會認**,原來是這個道理。王兄,以後你沒事多找我聊聊,也讓我得以開導,你昨晚跟燕鈺說了那麼多,我是一句都插嘴不上!」
王哲輕輕搖了搖頭,沒有理會卜羽後面說的話,等他再看向楊陳,就見楊陳眼中流露出一絲明悟了的神情,點頭說道︰「以後在下的小窩就落在兄台家中了,只是在下閑野慣了,恐怕一時還有一些習x ng難以全收,如果有做得不妥的地方,還請兄台直接言明。」
「此事好說,楊兄不必覺得約束。」王哲微微一笑,隨後換轉話題,緩言問道︰「楊兄,我有幾個關于車行路上的問題,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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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出了青廟的院牆,莫葉在青竹間縱步狂奔。
饒是她有著再好的方向感,在黑燈瞎火的竹林里,無論是跑還是走,身姿都有些狼狽凌亂。今夜月光本來就淡薄,仿佛帶著絲寒涼的清輝落在竹枝上,被青的葉子吸收了大半。莫葉記得自己曾經讀過一篇章,中贊道,白月清輝有如霜雪,此時她看著竹蔭下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深,她只想狠狠啐一口唾沫。
人酸句,放在實用的事情上,全是狗屁。
還好修行《乾照經》將近三年的她略有小成,五感之能得到磨練提升,練習接鏢功夫,又鍛煉了她對風向氣流的敏感,這才憑著竹蔭下被竹枝攪碎的零星月光,花了半個時辰走出那片陰暗。
深顏色的東西會吸收光亮,而在走出那片竹林後,莫葉就覺眼前微微一亮。雖然此時她的視力還是憑倚著月光,但至少沒有那片竹蔭遮擋,她算是能完全看清眼前不遠處那棟房子的門窗屋檐輪廓。
那是一處三間拼在一起的屋舍,門很大,窗戶卻特別小。莫葉記得她以前跟著阮洛去某倉房查賬本時,見過這類屋舍,大多是為了方便往外運送貨物,同時兼備防潮的功能。如果是人住的地方,則對房屋的通風要求較高,會在牆上留多扇窗戶。
只是,誰會在這樣荒僻的地方修倉庫?即便那三間房子真的是倉庫,又適合擺什麼?從這里把貨物運到繁華街區銷售,可得頗費一些周折,按照阮洛曾說過的話,這完全是無必要的成本損耗。
莫葉疑惑了片刻,忽然想起某種可能,臉色頓時變了變。
難道這里是義莊?!
饒是她不相信鬼談那一套說法,但在漆黑竹蔭里走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出來了,竟又踫上這種地方,她心里還是禁不住有些懾然感覺。
按照民俗玄說法,她這有些類似于踫上‘鬼打牆’。
咽了口唾沫,莫葉轉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