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還是原來那張,字卻徹底改變了。
若非這封信此時是由厲蓋親手托著匣子展現在自己面前,王哲可能會禁不住懷疑一下,軍營中軍重地,是否出了細作,趁自己不注意時將原信進行了調換。
然而這種情況明顯只存在于假設中,因為緊接著厲蓋就已開口,徐徐解釋了這信的變化由來。信的確還是原來那封,無人動過,紙面上不一樣的文字卻是自行變化顯露所得。倒也是因為得了這番解釋,王哲才終于確信,自己之前剛剛醒來那會兒的推測是正確的。
這封信,確實屬于一封密信,但由于信的紙張經過特別處理,所以初次閱讀它的人,一般情況下只能獲知它表面偽造的那層白痴內容。只有識別了這重偽裝,通過正確的手段將這信紙再進行一次特殊處理,它真正寫的內容才會顯現出來。
必須承認,這種密信手《無》《錯》小說WWW.wcXiaoSHUO.Com法,王哲統管的軍中也使用過,只是沒有這封來自敵營的密信這般做得這麼惡毒。
這封意外截獲的信箋,簡直可以做到拆信死,可同時它又有著一個很大的漏洞,就是偽造的內容也實在是太無腦了些。一封穿過敵營的密信,上面卻只寫了一些無聊瑣碎事務,這根本不符合密信的身份,讓人很容易就對它換了思路,往掩藏內容上思考。
不過不管如何,至少目前能夠完全排除莫葉的嫌疑。這封信的確是來自敵營,而非莫葉的算計。
王哲輕輕舒了口氣。
將匣子擱在一旁桌上的厲蓋,目光還在匣子內那封信的真實內容上流連。因為不確定那淬過劇毒的信紙是否安全,所以它就一直隔離擱置在匣子底部。此時听到王哲的輕嘆聲,厲蓋這才暫時收了思緒,向王哲投去目光。溫和說道︰「通過這信上的內容來察,並非多麼嚴重的事情。半年以來,青川王在擺兵布陣上雖然未曾出過昏招。卻也沒什麼精彩的作為,何況現在他的這點伎倆還被我方事先悄然截獲。就更不足為慮。」
話說到這里,稍微頓了頓,厲蓋的話便接上了他剛才正在認真思索的那件事︰「我現在考慮的是,或許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趁勢發巧力。這青川王的糧草兵力,我們雖然大致都掌握清楚了,但有些無奈的是,這家伙修的城防堡壘著實有些厲害。極難靠近,卻又始終無法激他出來一打盡。再這麼拖延下去,白白浪費我軍軍資,現在有個機會,不妨好好把握一番。」
厲蓋說的這些,王哲當然是了解的。
王哲方才的嘆息本來並非因這事而起,不過,這會兒他也並不打算對厲蓋提那事兒,既然心里最後一絲疑慮都過去了,多提無益。再者。若換一個角度斟酌這個問題,這點小插曲更接近于是他王家的私事,沒有必要敞開來過度討論。
于是。接著厲蓋提的這事兒順坡下,王哲點了點頭,並發表自己的不同想法︰「既知青川王修城防頗有些手段,這件事最好不要操之過急,恐防有詐。這封信亦存在幾個疑點,我要再作斟酌。」
「也好。」厲蓋點了點頭。從他剛才進營房來開始,他就注意到王哲雖然醒轉,臉色卻仍是不太好,這會兒也就不準備繼續打攪他休息。起身將桌上盛信的匣子放回屋角的大箱子里。厲蓋便拱手告辭。
等厲蓋走到門口,正要一步邁出時。背後忽然又傳來王哲的聲音︰「厲叔叔……」
厲蓋頓足轉身,就見王哲微笑著道︰「你剛才的那個提議。大致可行。把這封信的內容抄成幾份,分發給六位將軍,但要他們熟記後就銷毀,必須保密。至于這封原信,實在是太過危險的東西,為防意外,就封藏起來吧!」
厲蓋略為思酌後便點頭道︰「這幾天我會與幾位將軍商議設定出計劃,等殿下休養一兩天後,再做決斷。」
說罷,他又從牆角的大箱子里取出那只匣子,帶回自己的營房去了。
……
北疆小鎮。
當林杉派人軟禁的那名女探子矢志不渝的為求死而絕食到第四天時,其實已不需要再去向林杉請示命令,與那女探子周旋了將近兩年的杜、武二人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立即動身去尋找廖世。
如林杉所言,廖世不論藏身到了哪兒,都月兌離不了這兩人的追蹤。除了因為廖世本身匿跡的位置也沒有與小鎮離得太遠,還因為杜、武二人都是經驗老道的邊軍斥候出身,查訪尋蹤本就是他們最擅長的差事。
然而他們在兩天前離開後,就一去不回,留在守房的另外兩名侍衛還以為他們還在繼續尋找,卻沒人知道,這兩人早就找到廖世了,然後被這潛心與各種藥物打交道的佝僂老頭兒一把藥粉放倒,擱在屋中一張硬板**上癱了兩天。
三年前,廖世跟著林杉來到北地,半道上他回了一趟自己那間蒙塵已久的藥鋪拿藥,不料竟遇上嚴行之,毫無懸念的被纏上,便帶著一起來了北地。
那時廖世還常在想,嚴廣老頭兒怎麼突然這麼放心,把他唯一的孫兒放到家門外?又因為當時時間緊迫,廖世急著回程救林杉,就沒有多與嚴行之周旋。嚴廣無論是在家鄉還是在朝堂,積累的聲望都極高,林杉隱居養傷的地點本來應該萬分保密,但在廖世半路帶上的這個外人是嚴廣的獨孫,他也就點頭了。
而在北地待了一年多以後,眼見著此行最主要的任務將要完成,林杉的傷勢大體無礙,廖世也就準備離開了,可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了嚴行之的異端,仔細觀察診斷後,無比心驚的他終于明白了嚴廣當年放手讓孫兒嚴行之離家的原因。
嚴家那發病原因詭異的家族病,在數年前致使嚴家長孫病殞後。終于還是沒有放過嚴家如今唯一的獨苗。
對于這一結果,廖世只覺得無比頭疼。
廖世感覺嚴廣又挖了個坑來埋他,如果三年前他預先知道這個問題。一定不會同意帶著嚴行之同來北地。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如果不能救治嚴行之。廖世也不知道今後嚴廣會不會花錢雇殺手滿世界的要殺他。
可是嚴廣難道不知道,他也沒有把握能治好這種怪病?的確,在二十余年前,他與嚴廣就這一病癥,合作嘗試了半年,也是那半年的時間,讓嚴廣與他結下深厚友誼。但……這病他沒把握治好就是沒把握。哪怕在這二十余年時光里,他的施藥煉藥手法的確精進不少。那也不代表他已經找到治療這種怪病的辦法。
當杜、武二人找到廖世時,恰逢嚴行之又出現身體高熱的癥狀,廖世一邊給他號脈,一邊在思考那個自己無比心煩的問題,听見屋外那種熟悉的腳步聲,剛剛打開門的他心里一惱,直接就一把藥撒了出去。
兩天時間過去了,杜、武二人仍然還在**上癱著,嚴行之身上發熱的癥狀倒終于稍微退了些,昏沉的一覺醒來。他就見廖世坐在屋角桌旁,似乎在發呆,桌上則一字擺開了七個小瓷瓶。
嚴行之不知道廖世是不是在思考什麼疑難。所以沒有出聲打攪他。屋內如此安靜了良久,廖世忽然長聲嘆了口氣。見這一幕,嚴行之才遲疑著出聲問道︰「藥師,這些瓶子……都是我的藥麼?」
「三瓶你的,三瓶是那兩位的。」廖世伸手將桌上的七個瓶子分成左三右四兩部分,然後伸手拿起排在右手最後邊的那一瓶,伸指摩挲了一下瓶身,又道︰「這一瓶我還在考慮,到底該給誰服用。」
嚴行之好奇問了句︰「這一瓶是什麼藥?」
「劇毒。比鶴頂紅毒三倍,但我只有這麼一瓶。」廖世盯著手中的瓶子撓了撓頭。有些苦惱的皺了皺眉後又道︰「人服下這藥,能死得很快。因而也不會有什麼痛苦。只是這藥僅此一瓶,若分給任何人,我吃就不夠了。」
剛听到廖世說這話,嚴行之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但待片刻後他明白過來,頓時掀被從**上跳了下來,吃驚地道︰「藥師,你何故如此!」
病了幾天的他肢體乏力,突然站起苫是由心中一股震驚意志在支撐,但當他剛剛邁出一步,身形一歪,就直接摔到了地上。
廖世似乎是直到此時才真正從自己腦海里的那番思考中抽出精神,意識到屋內**上那個年輕人已經病了好幾天。擱下手中的瓶子,他站起身將嚴行之扶回**上,隨手扯了被子蓋過來,然後又伸手往嚴行之額上臉上覆了片刻,一時又沉默起來。
廖世是一個我行我素的人,行事基本上不會先考慮別人的感受,就連他煉制的藥物也都能體現出這種個性,藥量重、藥性狠。誰要接受他的醫治,似乎在此之前都必須簽下生死免責。
所以十多年前,他在給前朝太後治病時,沒過多久就被關進天牢,是因為太後身嬌不堪藥重,身貴自然不能接受他的治療條件。太後被他「治」死之後,很快就輪到他殉葬。
雖然後來京都局勢大變,經歷了一番周折,他總算是保住了性命,但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發誓再不醫治任何人,只醉心于他最痴迷的煉藥大業。
可這誓言還沒過一年,就被林杉破除了。廖世很憤怒,便在那個困住他長達五年之久的地方開了家藥鋪,藥價極貴,反正如果他的鋪面鬧出民憤,自然會有林杉收拾爛攤子。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結局是,五年來,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的經營,那處藥鋪居然還漸漸積累起一些聲望。原因是那地方賣假藥的鋪子不少,唯獨他的鋪面雖然價格黑,但藥的質量卻最純正,好藥更是千金難求,卻正巧有不少能在他那兒賣到。
作為一個醉心痴迷于藥理的人,廖世試驗研究的藥材自然不會有半分摻假。
五年過去,廖世終于得以解開禁錮,立即收拾了幾樣最心愛的瓶瓶罐罐,一跑老遠。他在大風嶺蹲了數年,眼見著一天天著長大的赤岩血參到了采掘的時機。然而才剛收獲,轉手就貢獻給了林杉。
不僅心血結晶就此消耗,廖世還因為不放心而一直住在北地小鎮。一待就是三年。這地方山少地平,曠野廣闊。卻因水源稀缺而可供耕種的田地十分匱乏,更別提有植被茂密的山林供靈藥生長了。廖世在這地方早已住膩,每天扳著指頭數日子要離開。
然而當北地之事告一段落,他眼瞅著可以走了,卻又發現了嚴行之身上的異端。
廖世早年立誓不再治病救人,但這世上還就是有三個人能動搖他的誓言,並且令他覺得惱火又無奈的是,這三個人就在他立誓後沒過多久便找上了他。這三個人都給他出了天大的難題,這三個人里頭,最難辦的就是嚴行之的問題。
莫葉的病、林杉的傷,都是可以找到致病原因、傷患位置的,唯有嚴行之的病來的奇怪,身體里沒有疼痛,脈搏也還正常,就是時常無端發熱,肢體乏力。
事態變得有些無休止起來,廖世不想因這些事困住自己的自由。但在這特定的幾個人面前,他又做不到視而不見。
可他的時間真的要耗費在這三個人身上麼?廖世思及于此,就又覺得心緒無比煩躁。
嚴行之的祖父嚴廣年輕時選擇學醫。主要的目的就是想以自己的本領治好母親的怪病。與嚴行之的遭遇一樣,嚴廣也曾親眼著他的大哥被這種怪病折磨致死,因而到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的孫子身上,嚴廣對幸運免禍的嚴行之格外重視。
可讓人痛心的是,嚴行之實際上也沒能逃月兌病魔傷害,只是他發病的時間較晚罷了。
剛才嚴行之听聞廖世話里的意思,竟有尋死的意味,他一時間情緒浮動極大,還從**上跌了下來。氣色有些灰敗的臉上不禁也泛起不正常的紅血絲。回到**上歇坐了片刻後,他臉上這兩片病態的紅才逐漸消退。
在大風嶺綴著廖世幾年。又在北地正式跟著廖世學了兩年多藥理,已經熟知了廖世的不少行事習慣。知道他在煉藥或者診病時一慣言語極少。當他的手指扣上自己的手腕,縱然嚴行之心里有很多話想說,一時間也都給忍了下去。
他卻不知道,此時的廖世根本沒有認真號脈的心思。
二十多年前,嚴廣邀廖世為其母親診治,廖世便見過嚴家這種怪病惡化時的癥狀。這種病在初期表現得並不明顯,似乎也無法從脈搏上探得癥狀。然而一旦這種病發展到可以影響脈搏跳動的節奏,便是回天乏術之時。
沉默片刻後的廖世松開了嚴行之的手,嘆了口氣後望著他的臉說道︰「也許……如果沒有三年前大風嶺上那一段時日的折騰,你應該不會病發。」
嚴行之少見廖世說話這麼猶豫、唉聲嘆氣,待听清他話里的意思,不禁立即出聲反駁︰「不,這病是我嚴家子孫的劫,跟藥師無關。」
「屁!」廖世也不認同嚴行之的話,「什麼劫不劫的,病就是病,就會有治,只是……唉……」
只是嚴家的這種怪病影響了嚴家四代人,到如今竟還連病因都未找著,又該如何著手治療呢?
「大不了就是一死。」沉默了片刻的嚴行之再次開口,這時的他還打起精神微微一笑,微頓後又道︰「藥師,你若煩了,就把那瓶藥給我吧。」
廖世了嚴行之,又轉頭了一眼屋角桌上那幾只瓶子,最後目光又回到嚴行之臉上,忽然哼了一聲,道︰「你有辦法找你爺爺劃張一萬兩的銀票來,我就把它賣給你。」
嚴行之失笑道︰「我在老家那邊就听說了,烏棚巷有家‘三兩藥鋪’,店主人丑心黑,小小一包治風寒的草藥,都能賣到三兩。爺爺說那藥鋪就是你開的,起初我還不信……」
不等嚴行之的這番話說完,廖世已然眼露不屑神情,寒著聲道︰「你信不信跟我有什麼關系,嚴老兒張開他那嘴,除了說損我的話,絕沒別的事。」
廖世說這話在嚴行之听來。似乎更像是在說他自己。只要一提及嚴廣,廖世準也不會有什麼好言語。
而對于這兩個長輩之間似乎始終存在的某種矛盾,在今天之前。嚴行之一直充當著勸和人的角色,但在今天。他忽然改變了想法,不再說以往常說的那些勸解的話,而是問了一個盤踞在他心里許久的問題。
「藥師……」話到嘴邊,嚴行之還是忍不住遲疑了一下,頓聲片刻後才接著道︰「您跟我爺爺是不是……曾經發生過什麼誤會?」
「誤會?」廖世反問了一句,他此刻臉上略凝了凝的表情,似乎是對于嚴行之說的話還未完全明白過來。
嚴行之則沒有理會廖世地反問,只是堅定地跟著自己心里地想法。緊接著又問道︰「是不是因為早些年前,他邀你入宮給前朝太後診病那件事,致使後來你們才一提到對方,就會忍不住地吵?」
——因為這件事,廖世差點成了死囚。而當年嚴廣為介紹他入宮,自做擔保人,緊接著在為前朝太後診病的過程中大事故發生時,他又站出來為其申辯,卻差點被罷官也扔進牢房。
此事不可謂不小,消息都流走出重重疊疊的宮牆。傳遞于坊市間,常居京都的百姓都還記得。此事的影響對于廖世和嚴廣而言,也頗為惡劣。特別是廖世,經此一事他的名聲算是徹底被搞臭了。
如果不是後來時局大變,整個周皇庭半月之內瓦解,這倆人估模著早在十多年前就一齊赴死了。
「你說那件事?」廖世依然沒有直接回答嚴行之的問題,不知道是因為他心里真的一直在介意此事,所以口頭上才故意不提,還是說他已然淡忘了,因而表現出懶得理會的心態。
在頓聲思索片刻後,他才再次開口。卻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這個想法在你心里擱多久了?」
「很久了。」嚴行之沒有遲疑,且如實回答。「其實在我第一次听你罵我爺爺的時候,我就開始在質疑這個問題。」
「這麼說來。那倒真是日子不短了。一年里頭我至少要罵他上百次,而你跟著我已有好幾年光景了,我在你面前罵他至少得不下千次。」語氣如自言自語一般感嘆了一兩句,廖世才又調轉話頭問向嚴行之︰「常常听我罵他,你會不會因此記恨我?」
「我……」嚴行之只說了一個字,即覺喉頭滯澀、遲疑起來。
說實話,在最初听見眼前這干瘦貌丑的老頭兒近乎隨心所欲地罵自己的爺爺,嚴行之還真是惱過。嚴家目前臨著大事仍是嚴廣拍板定案,無論在朝中還是家中,嚴廣都頗居地位和聲望之高。而在嚴行之心里,爺爺無疑是自己最崇敬和倚仗的親人。
但在思索過一些事情之後,便例如十多年前爺爺介紹廖世入宮給前朝太後治病,以及引發的一連串害命禍事,嚴行之從漸漸開了廖世對爺爺的惡劣態度、到後來也就習慣了。如果不是後來時局顛覆間接救了廖世一命,嚴家欠廖世的,恐怕就不是口頭上損失點東西能償清的了。
頓聲片刻後,嚴行之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過往的日子里已思考透徹了的幾件事,定下心神後便肅容說道︰「我不記恨你,因為我爺爺也常罵你。再者,這是你們兩人之間的事,我是晚輩,哪能管得上。」
「那你就別管了。」廖世捋了一把下顎短須,「也別再費神想剛才你說的那件事。」
「可是……」嚴行之欲言又止。他覺得自己想知道的答案還未得知,就這麼收聲總是差了點什麼,但他又實在有些跟不上廖世老頭兒的思路。
「沒那麼多可是,我與嚴廣之間的關系,也沒你想的那麼復雜。」廖世說罷就自**沿站起身,往桌邊走去。
嚴行之見他的去向,似乎是準備拿桌上那幾個小瓶子,不禁心神一緊,連忙道︰「藥師,你別……」
「放心吧!」廖世果然將桌上那瓶被他稱之為毒性高于鶴頂紅三倍的毒-藥握于手中,但隨後他只是將其放入懷中,未再有別的舉動,然後轉過身來著嚴行之緩緩說道︰「剛才我說的話只是開玩笑的,我想開個玩笑就這麼難麼?」
嚴行之暗暗松了口氣,同時又臉現些許無奈。感慨道︰「拿這麼厲害的毒-藥開玩笑,藥師實是世上第一人,但小子見識有限。哪敢與您奉陪啊!」
「少哄我了,眼下你在我面前說再多的好話。改天我到了嚴廣面前,想罵時照樣能指著他的臉罵個痛快。哼……沒準下一次我們見面時,他會搶了先,二話不說就召一幫子家丁追著我打。」說完這番話,廖世突然嘆了口氣,神情頓時變得有些頹然,又道︰「嚴家小子,其實剛才我在思考一個問題。所以才會走神了胡言亂語。此題與你有關,可又令我很難抉擇。」
嚴行之聞言目色一動,立即說道︰「藥師想了什麼?既是與小子有關,請盡管直言。」
廖世沉吟著道︰「空灶難為炊,而對于醫者來說,治病救人的大部分功勞還在于藥材供應。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那里有我的全部家當,因而我一直在想,或許能從中找到給你治病的良藥。但……要去那兒,是要冒一定風險的。你敢跟著來麼?此行或許會在你壽元之前先害死你。」
廖世說話慣常直來直往,不玩虛的,初與他打交道的人對此會感覺很不習慣。可實際上作為一名藥師,這種說話的方式是存在必要之處的。而對于嚴行之來說,習慣了廖世這種個人風格的他會感覺到,與這位以孤僻一面示人的丑陋老頭兒說話,可以很直接很省事。
嚴行之聞言不假思索地當即開口道︰「藥師願意帶我去,我還有什麼理由推辭?」
「現在提及此事,我可沒有再像剛才那般開玩笑,那地方不是普通人能常呆的。」廖世猶豫了片刻後接著又道,「這麼解釋吧!我的體質與你不同。尋常毒物奈何不了我,可若我所言的‘尋常毒物’踫上你。終究是那地方的環境太……唉……」
听了他的這番解釋,嚴行之忽然想起一個民間關于廖世的傳言。這個傳言他其實早就听說了。只是因為近些年漸漸熟悉了廖世的品行並不似傳言里那麼不堪,才會漸漸愈發不往流言那個方向好奇這事。
此刻他再次想起,頓時有一絲驚訝神色浮現于臉龐,失聲道︰「難道那里是……」
「噓——」廖世連忙抬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又伸手指了指屋內另一旁一張由土磚木板簡陋搭成的**上癱著的兩個人,沖嚴行之使了個眼色。
關于廖世的師從門別之詳盡出處,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醫界,一直以來都還是一個傳說。可讓廖世本人覺得無比頭疼的是,這個傳說帶著暗黑顏色。
廖世不是沒有骨氣承認自己的師門,只是為了避免他在游走民間時遇上麻煩,一直以來對于師承之事,他的口風極嚴。
他的師門實際上算是避世獨立的存在,單純只為研究醫行藥技,並不求所傳弟子能為師門廣傳德行。若要具體從醫道仁德上來評價,這個師門不僅所傳弟子極簡,所行之事也是狹隘而私心明顯的。
而他本也不在乎自己的名聲是否顯赫榮耀,名聲因故毀壞,他倒沒因此憤怒記恨過誰,因為他從未想靠名聲換取利益,這些虛的東西他本也沒想求取過。不過,若因為這些東西絆住他探尋藥技的步伐,平添麻煩,卻是他必須排斥避免的事了。
**上被迷藥弄癱的兩個來自林杉那邊的侍衛雖然值得信任,但廖世還是不想因此事而節外生枝,必得抑制一切消息擴散的可能渠道。
林杉培養的侍衛總會沾染一些他的行事風格,頗有些詭詐難辨,對于這一點,在北疆小鎮不遠不近陪林杉住了三年的廖世是了解的。廖世的藥術雖精,卻不懂武道要義,**上那兩個被迷藥放倒的侍衛是不是已經悄然逼迫過體內的藥性得以蘇醒、而此時故意又閉塞經脈裝暈,實際上卻在竊听這邊的談話,廖世可還有些不能確定哩!
「我明白了。」嚴行之險之又險地咽下剛才月兌口而出那句話的後半截,微微垂眸沉吟片刻後,他抬起眼來向廖世,認真點了點頭,說道︰「我去。」
「好,我們先暫且這麼說定了。」廖世見嚴行之神情鄭重地應聲。也是點了點頭,隨後又道︰「但是,在我帶你去那兒之前。我得與你再約一件事。此去一程,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再輕言生死了。你必須相信,人的意念也是延命的藥劑之一。有些藥需要時間配制,但有的人卻不願耐心等待,那麼即便有藥醫,也很可能是治不好的。」
嚴行之眼里浮過一絲復雜神情,旋即再次點了點頭。
「那好,你再休息一會兒。」廖世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麼,輕輕嘆了口氣。「我這會兒要出去一趟,回來之後才可確定能不能帶你去。」
听見廖世後頭說的那半句話,剛剛躺下的嚴行之立即又爬起身,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藥師,你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去找林杉那個大麻煩。」提及與林杉有關的事,廖世臉上浮現出不耐煩的神情,「我想走,也得要他先肯放手。」
掃了一眼癱在另一邊**上的杜、武二人,廖世略微猶豫後才取下掛在牆上的藥箱。扣開木蓋將桌上的六只小瓶子扔了進去,枯瘦手指滑過箱子里排列整齊的數十只小瓶子,很快又轉手從藥箱里挑了一瓶藥出來。交給了嚴行之,解釋了一句︰「這瓶是那倆人的解藥,何時施藥你且著辦吧,我這就走了。」
合實箱蓋又拍了一巴掌,即拎起這藥箱拋到一邊肩膀上,聳聳佝僂的背使藥箱皮繩掛在肩上勒得舒服點的位置,廖世大步走至門外時,又回頭了一眼︰「別跟來。」
嚴行之摩挲著手中小瓷瓶冰涼光潔的外表,直到目送廖世走遠。他才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何廖世要把解藥留在自己手里?他難道不會用麼?
沒有遲疑多久,嚴行之就勉力起身。拿著廖世留的藥,替那兩個侍衛解了迷藥之困。再不讓他們蘇醒。嚴行之還真有些擔心這兩人在藥物的控制下連續昏睡了兩天兩夜,會不會傷到腦子。
在剛剛醒來時,杜、武二人的神志還有些混沌,但只過了片刻,他們立時完全清醒,猛然瞪大眼向站在眼前的嚴行之,目光之森冷逼人,令嚴行之心下生出些畏然之意,不自覺間也是目光微凜。
經驗資歷豐富的斥候,都有著一雙如鷹一樣銳利的眼楮,警惕防危之心似乎被先天注入了靈魂,隨著身處環境地異常改變,不需要通知大腦,已能在最快時間內調動這種心智力量。
在從迷藥困擾中醒來的那一刻,杜、武二人先是無比敏感的將紹環境掃視一番,準備攻擊一切對自己不利的存在。好在沒過多久,他們就想起了被迷暈前發生的事,眼中那種凌厲神色才漸漸緩和。
這倆人當然是認得嚴行之的,而在掃視了他幾眼、很快就發現他手中捏著一只小瓶子後,這倆人不禁都流露出狐疑神色。嚴行之是廖世的半個徒弟,他們也都知道,那怪脾氣老頭兒下手那麼狠,他們對他的徒弟也不得不防。
睹見兩人眼中的神色有異,並且對方目光所指的正是自己手里的那只瓶子,嚴行之很快也意識到一個問題,連忙揚起手中的瓶子當著兩人的面凌空倒了倒,同時解釋道︰「這瓶是解藥,剛剛給你們服下。」
杜、武二人聞言,才算徹底松了口氣。明白了己方對嚴行之有所誤解,他們又一齊拱手道了聲歉意。而當他們言及謝意時,卻見嚴行之搖頭道︰「這藥是藥師留下的,如果他不肯給,我還沒有能力配出這種解藥。前天的事,藥師多有得罪,還請兩位大哥原諒。」
雖然杜、武二人對于前天廖世不分青紅皂白就下藥將他倆迷暈的事的確心存惱怒,但在廖世救了林杉一命的份上,這倆人倒不會真去找廖世尋仇。此時見嚴行之代師鄭重道歉,從他的話中又能听出,廖世下手雖不講理,但總算還是手下留情,也就完全斷了計較之心了。
道了兩聲「無妨」,這兩人問了廖世的去向,便準備告辭。
而直到此時,他們才注意到,嚴行之身著單衣,臉色透著種不正常的灰敗,似乎是病了,並且應該還病得極重。
嚴行之是太醫局醫正唯一的孫兒,他的這重身份,杜、武二人也是知道的。臨走時遲疑了一下,侍從杜邊忍不住問道︰「嚴公子生病了麼?」
「嗯……」提及此事,嚴行之的目光躲閃了一下,之後才含糊解釋了一句︰「前幾天外出,不慎感染風寒。」
「那嚴公子快回**上躺下,休息要緊。」侍從武慷趕在杜邊前頭開口,又藏手在他背後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杜邊會了意,沒有再多說什麼,之後兩人便一齊拜別嚴行之。
出了屋,待走遠了些,武慷才壓低嗓音對杜邊說道︰「樣子,嚴家少公子可病得不輕啊,我不認為他只是感染了風寒。」——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