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八斤是出了娘胎的氣力大,盡管他拍向二娃子頭頂上的那一巴掌在他的感覺上只是小小玩笑,已經收了七、八分的力道,可是身板如一把麻桿的二娃子突然受了這一下,實際上還是很有些吃不消的。
二娃子本來還有話說,在眼前幾串金星飛過之後,他腦海里原有的頭緒也成了一團糨糊,雙手抱著頭不再說話,生怕劉八斤的寬厚巴掌又呼嘯過來。
莫葉的心緒正亂著,看見這一幕也未多想,只隨口說了句︰「八斤,你的手別總往人家頭上招呼,一個不留神是會傷到人的。」
她這不經意間的一句話,到了二娃子那里,立即就成了令箭。
「听見沒?八斤,以後不許再拍我的頭了。」二娃子飛快地撩了劉八斤一腳,下一刻他已經閃身到項東流背後去了,捏著嗓子又道︰「我會變笨都是你打的,以後你來找我補衣-無-錯-小-說-3W——com服,多收了錢可別怪我。」
「二當家,你放心好了,我知道拿捏著力氣。你想,我們在山寨待了那麼久,哪見著誰被我拍傻過,嘿嘿……」正笑呵呵向莫葉解釋的劉八斤忽然被二娃子橫踹一腳,雖然二娃子那點腳力對劉八斤而言,只是輕輕被撓了一下,可他的臉色頓時就翻了,抖眉瞅過來︰「二娃,你皮癢了?!」
許是在山寨里時就被打怕了,二娃子早有先見之明,早已躲到項東流身後。劉八斤這一瞪眼。就直接瞪到了項東流臉上。
劉八斤頓時又目光微瑟,吞了口唾沫,閉牢了嘴巴。
雖然現在他們歸入了南昭軍,以前山寨的番號早就撤了,但是項老大的余威猶在啊!
其實一伙的兄弟,偶爾打鬧、開開玩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是在一起做了幾年的山匪,短暫的時間內要完全收住當賊匪那會兒的習性,可是不太現實的事兒。
只是,現在這時段顯然是不適合開玩笑的。項東流沒有理會劉八斤,只是看向莫葉。斟酌著說道︰「二娃的憂慮也不無道理。西川這邊已起戰事。想必小梁國的邊界守兵也都知情,現在我們著了南昭軍服,雖然人數不多,但也怕小梁國的守兵敏感對待。誤起沖突總是不妥的。」
事實上。項東流考慮到的這一問題。也是正在困擾著莫葉的數個問題之一。
莫葉是既知道再往前走的不妥,同時也有些好奇︰難道阮洛真的是去了小梁國?如果此事屬實,那天造訪宋宅的兩個梁國來客。目的極有可能是裹挾阮洛北行,可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初次見面時,阮洛對那兩個故友的態度的確是很熱忱的。但只隔了一晚上工夫,阮洛的態度陡然生變,直接冷著臉下了逐客令,是否就因為那時的阮洛已經看透了他那兩個梁國故交南下的真正來意?
畢竟是許多年未見了,曾經的朋友,霍地轉變到敵人立場,也是說不一定的事情。
類此如此情形,最明顯的一個人,就是燕家老三。燕鈺曾是阮洛進入小梁國第一商學院修學算經的重要媒介,沒有燕家從人脈到資金的雙重資助,小梁國第一商學院極有可能拒絕阮洛這個外來者的求學。或者說憑阮洛當時的年齡,不過不是半路遇到燕家商隊歸國,順路送了一程,或許阮洛根本連到達小梁國邊境都不可能做到。
但在時隔數年之後,再見到燕鈺時,阮洛表現出來的卻是極致地提防警惕。
若是旁人听聞了阮洛與燕鈺之間的這份過往,肯定以為兩人現在的關系很鐵吧!可事實卻恰恰相反。作為距離最近的旁觀者,莫葉對此只覺滿心疑惑。
雖說東風樓那件事,令莫葉也隱隱感覺到,燕鈺這個人很復雜,他背後的家族關系更復雜。與這類人交往,讓人下意識的提防。但若換一個大的視角看待阮洛與燕鈺如今的關系,又令人禁不住嘆息。這種別扭的關系,實在叫人看不透。
連與燕鈺之間都能把關系處成這樣,那麼別的故交舊友又當如何?
總之關系翻轉的可能性還是極大的。
莫葉記得阮洛說過,那兩個遠道而來的朋友,是他早些年在商學院結交的,這不知不覺就又與燕鈺搭上了關系。燕鈺也是小梁國第一商學院的學生,燕家宗族里的少爺們,還有不少也是從同一學院結業的,燕家與小梁國第一商學院本身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如果燕鈺想把阮洛拉去小梁國,之前他親自來南昭京都一趟,事兒卻沒有做成,那便換一種方式,發動往日里有著幾年同堂共師之誼的學生來做這件事,這也是不無可能的事情。
只是他們為什麼要這般緊盯著阮洛呢?
就因為燕家需要阮洛在算學上的天才技巧?
這個燕鈺曾經隱晦表達過的願望,在莫葉看來非常勉強。即便阮洛在算學上再厲害,他也只是一個人,只有一雙手。阮洛的一雙手雖然能以極快的速度玩轉六把算盤,那也比拼不了燕家用幾十個人組建一體的統算小組。
一定有別的原因!
倘若時間回到一年前,莫葉還只當阮洛是京都商界熱傳的多金公子,可自從經歷了東風樓那件事之後,莫葉對于阮洛終于起了一絲疑惑,覺得他恐怕不是一個身世簡單的商家子弟。再後來變故頻頻,阮洛的事兒,居然牽系到了宮中二皇子!
總的回想起來,這應該還不是最令莫葉感到震驚的事情。直到莫葉懷疑起那晚京都宵禁後她踫上的鐵頭中年人,又將他與那天攜子探望阮洛的中年人聯系到一起,莫葉的內心才徹底的震驚了一把。
這重復雜關系一直都是存在的。只怪自己活得太簡單了,才沒有注意到。
然而也是因為莫葉察覺到了阮洛身份的這冰山一角,才堅定了她不想回京都的決心。捫心自問,莫葉只是不想糊里糊涂的活著,等到一切謎底揭開時,她會選擇最簡單的生活方式,銀子夠用,日子安穩就行了。京都雖然繁華,卻不是她心里理想的久居之地。
莫葉對于帝京這座大都會並沒有多少好感,要她在這座留下她痛心回憶的都城不清不楚地活著。她遲早會忍受不了選擇離開。
當然。莫葉不喜歡京都還有一個原因,即是那股始終不肯放過她的殺-戮勢力。
莫葉摻和進山寨,而後又摻和進南昭軍隊,很大原因都是為了躲避這股勢力的追殺。雖然莫葉已經確定。如果自己一直待在京都。那個想要致她于死地的幕後黑手反而不敢有所行動。但如果她不走,同時也將意味著,她將在較長一段時間、或者永久的處于被保護地位。又不知會連累多少像伍書、阮洛那樣的旁人受累。
月兌離了京都的禁錮保護圈之後,莫葉的確連番遭遇危險處境,但同時也萬幸闖了過來,所獲收益,也叫她暗自振奮。許多以前渾然不覺的事情都有了頭緒,最重大的一項發現,也是一個心結,總算能打開了。師父還活著,為了確定此事,如今也終于確定了此事,那麼之前為此吃了再多的苦,也都不算什麼了。
莫葉原本就打算在橫源城待著,這座城被排除在西川戰略地圖外圍了,佔下來以後,基本上就只需要做好守城事宜。如此守個月余,青川戰事差不多也就結束了,與師父重聚的日子就在眼前。
可誰能料到,這期間遇上了葉諾諾這個小插曲。
直到踫見葉諾諾,莫葉才霍然想起,自己差點把阮洛的事情忘了個干淨。念及往昔阮洛對自己的種種照顧,在他突然失蹤、很可能是被來自小梁國的那兩個不速之客綁走,自己卻從未深思過他的安危……頓時,一縷愧疚浮上莫葉的心頭。
按理說,此次遇見葉諾諾獨訪小梁國,為的又是與阮洛有關的事情,她應該出力相幫才對。然而現在的情況是,她收攏了自己這邊所有的人力,讓葉諾諾一個人上路。
不知不覺把事情弄成了現在這副樣子,怎麼看都是自己太寡情了。還好身邊這幾個山寨出身的漢子都不識得葉諾諾,不知道京都那檔子事兒,否則還不知道會怎麼看待自己呢!
莫葉長長嘆息一聲,因為心中頗多猶豫顧忌,腳下步履一慢再慢。漸漸的,遠處那道孤獨前行的瘦小身影已經模糊不見,莫葉還渾然未覺。
直到同行的一隊人里頭,一直在四下張望的二娃子忍不住再次出聲提醒,莫葉才霍然意識到不妙。
「不見了?」莫葉雙眼微微睜大,朝著葉諾諾背影消失的地方瞪去,緊接著她就朝那個方向拔足狂奔。
為了隱藏好行跡,較近尾隨葉諾諾的只有莫葉和幾個山寨弟兄,並且這幾人都是步行。如果要騎馬,幾匹馬撒開蹄子在沙地上踏出的煙塵,在這片較為平坦的地面上隔了老遠都能看見。因而他們這幾人不僅沒有騎馬,還將馬都丟到後頭更遠一些的那一小隊士兵手頭牽管。
這會兒剛剛回過神來的莫葉後知後覺地發現葉諾諾跟丟了,頓時心緒就亂了,哪還顧得上叫那跟得更遠些的士兵把馬送上來?讓葉諾諾獨自一個人上路,莫葉的實際用意是要讓小丫頭自己體會一下前路的艱險,讓她知難而退,只有這樣才能教這個小妹妹絕了念頭。
哪曉得葉諾諾這個才只有十一歲的小丫頭,倔起勁兒來,竟是遠超自己的預料。莫葉正發愁怎麼收場呢,一直跟到小梁國邊境,怕惹麻煩上身,不跟吧,又怕那丫頭在半道上出事兒,正琢磨著取舍,不想一晃神人就不見了,莫葉怎能不心急。
一口氣往前狂奔出百來丈距離,莫葉的情緒才稍微冷靜下來些,駐足遠眺,卻仍不見葉諾諾的影子。
就剛才那片刻工夫里沒盯緊,一個半大孩子能走多遠呢?
忽然想到數天前,自己就是出去溜了半圈,帶出去的一隊人恰巧遭遇了青川王麾下的一小撥人馬,竟是悄無聲息的全部被斬殺,莫葉的心頭就一陣收緊。雖說不可能每次出行都踫上青川王麾下的游擊小隊,可凡是只怕那個萬一,一個半大孩子,如若踫上了,就絕難逃過。
都怪自己,考慮事情瞻前顧後的東西太多了。剛才就該听劉八斤的主意,直接把那丫頭打暈了,先綁回京都去,保障了人身安全再說。也不知道葉醫師心里怎麼想的,怎麼就能同意讓他這還只是半大孩子的獨女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就算葉諾諾有可能是偷跑出來的,葉正名就不能趕緊派幾個家丁僕從把人追回去?
莫葉感覺額頭有些黏癢,抬手一抹,滿巴掌全是冷汗。
正待再追,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回頭一看,就見是山寨那幾人騎馬趕了過來。
「上馬!」
項東流自己騎了一匹馬,另外又牽著一匹空馬,來到莫葉身邊,向她拋來韁繩。
莫葉接住繩套,一個縱身躍上馬背,腰身微挪,剛剛坐穩,就听項東流又道︰「先不要著急。這片地域在橫源城三角洲附近,本身不算戰略重地,青川王的主要兵力不會駐扎于此,最多不過是路過一些散兵游勇。再者,我們行走出來已經有一段距離了,此地離小梁國確實已經不遠,屬于防衛的激敏地帶,青川王再怎麼的囂張,也不太可能在這個位置頻繁用兵。」
項東流的這番分析,莫葉心底里其實也早有考慮,只是這會兒她的情緒極盡焦慮,自個兒一時調整不過來,便需要有個比她冷靜的人及時提醒。
听了項東流這番理據分明的分析,莫葉輕輕呼出一口氣。無暇留意項東流這層細密思維中隱藏的某種訊息,她只是略微感覺到安心,身邊總算還有個能打商量的人。腦中有數個念頭急轉,很快匯作一句話月兌口而出︰「項大哥,我現在真的後悔了。葉諾諾還只是孩子心性,我怎麼能陪著她犯渾!」——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