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959)、珍貴的品格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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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道本身也是一種需要繼承的技藝。人一走茶就涼,要為茶保溫,茶壺旁不可少人侍候。而要為茶保質,就必得一年新茶換舊茶。在這期間,少一環不可成事。

長期與利器為伴,人的目光也可磨出銳利來,一項事業可養一個人的氣質。而長時間侍奉茶這種東西,在茶經中領悟感懷,多多少少也會對一個人的心性帶去一定影響。領會了茶的傳承之道,是那兩個伙計輕易不肯棄離余老板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存在了這份協作不棄的感情,余老板才會在家業振興後提拔這兩個伙計到茶館的重要位置。

好茶要好泉沖泡,還要好的茶壺容納,最後待到飲用時,還需要一套配合恰當的茶杯提升品位,這是需要一路走的事情。

余用重用與他不棄的伙計,是存著一份情義回報;伙計們沒有在老板勢衰時棄了他,自然也是存了一份情義。坐在〔無][錯〕小說3W.wCxiAoSHuO.cOm這樣的老板與伙計開辦料理的茶館里,莫葉這個有些特別的顧客自然毫無懸念得到厚待。

三年前在海邊大雨滂沱下的茶棚里,那位伙計好意的拿出了備用的桌布,雖然有些寒酸,有失體面,但伙計的善良卻也正因此而干淨得沒有描上一絲修飾顏色。如今那位伙計已經成了余家茶館主店的主事掌櫃,但他在面對莫葉的時候,年輕的臉龐上還是經常現出一如以往那般有些憨態的笑容。

「許掌櫃,要你親手調茶。小女子可有些受不起啊。」望著端坐于桌子對面,正在凝神認真調茶的掌櫃許二,莫葉微微一笑,確實有些感覺到自己的到來太叨擾別人了。

雖然如今已經身為肩負整個茶館日常事務決定權的主事掌櫃,可此刻挑選好糖碎和干牛女乃方塊,正在用一只手爐煮茶的許二表現出來的氣質一如往昔那位小伙計,表情平靜,動作麻利又一絲不苟。

「莫小姐,你不能這樣說啊。」許二目光抬了一下,笑得很樸實。「自從當上掌櫃的。許多事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我才突然發覺來自煮茶調茶過程中的樂趣也漸漸少了許多。但身為掌櫃的,有時候又必須將自己的位置墊高,否則別人還把你當一個小跑堂的。對茶館某些大事的指使說服力會有影響……所以說啊。莫姑娘能來這里。倒是給在下一個展現茶藝的機會,要是擱在別人身上,縱使我再手癢。也得忍著。」

莫葉听了他的這一長串近乎訴苦的說辭,心下不禁生出頗多感慨,忍不住說道︰「這麼說來,當上掌櫃的看樣子比以前輕松不少,可實際上卻是麻煩事多了起來?」

「以前當跑堂的,後院煮茶前廳上茶,那只是損耗些力氣,白天再辛苦,晚上好好睡一覺也就恢復了。現在整天做些勞心費神的事,有時候夜晚都會失眠,與以前不一樣的。」話說到這里,許二稍微頓聲,然後他眼中一亮,看向莫葉又說道︰「大老板只是讓在下管著這一處店子,在下已經覺得有些傷身,真不知道你家阮公子怎麼管得來那麼多生意,是不是有什麼訣竅啊?」

莫葉听出了許二話里含著的另一份意思,但她對此並沒有抵觸心情。只要不涉及賬目和某些獨家的商事工藝資料,商界許多經驗之談可以不必那麼過分保密,更何況憑如今阮洛與余用的交情,如果有什麼能幫得上的地方,就算此刻是他坐在這里,很可能也是會得到直接允許的。

只是一思及此事,莫葉才發覺自己所了解的商事經驗貧乏如洗,也許是自從一年前放棄從商之後,自己就沒有再留心商事,也許……是因為阮洛從商的經驗本就大道至簡?

就用這四個字交代給眼前誠心誠意親手為自己調茶的許二,好像有些敷衍人的意思,但莫葉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別的經驗之談了。

思前想後,沉默了良久,莫葉最後只是語氣有些艱澀地說道︰「實不相瞞,余老板的事轟動整個京都商界,不知激勵了多少年輕人從商,我也曾受了鼓勁地想從商。然而,有些事看著光彩,卻只有親身做了才知道其中艱難,我沒有經商天賦,這也是我那位義兄觀察我做事後得出的評價。若以我這樣一個經商資質平平的人教別人經商之道,恐怕正確的道理也得被我曲解了,可不敢以此累及許掌櫃。」

莫葉說的這番話,實際上並不能解答許二所問的疑點關鍵處,但這又不算是她說了假話。並且這話還有一妙處,想必以後許二不會再考慮借莫葉的方便來打探阮洛的經商經驗了。

果不其然,在莫葉的這番話剛落下最後一個音節時,她就見許二不自禁嘆息一聲,沒有說什麼。

莫葉思酌片刻後又道︰「或許你可以直接向你家大老板討教。家兄雖然從商多年,但手下事務頗雜,沒有專項。比起一心一意經營茶館幾十年的余老板,也許家兄的那套經驗在你這兒並不適用。」

她是設身處地為許二著想,才會補充說了這句話,然而話才剛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在說廢話。

許二既然是余用一手提拔起來的,那麼他在正式上任茶館主事掌櫃之前,肯定是已經接受余用教導過了。自己現在還說這些,跟說些不著痛癢的敷衍話語又有何異?

莫葉這後知後覺的憂慮在敏感狹隘的人那里的確行得通,但顯然許二並非是這樣的人,否則此時很可能不會是他親自來招待莫葉了。

許二只是一個有些憨厚、知恩圖報的人,通俗點說,他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心里沒有那麼多的彎彎道道。如果不是遇上余用,又幸運的跟著余用的發跡宏途而人生路向上走。他或許此生都只是做一個店堂跑腿伙計。

所以他沒有感覺出莫葉的話里有什麼別的意思,他只品出了她的誠意,但這卻使他心里的那絲自卑和不自信又漲高了些。

莫葉能觀察到沉默著的許二情緒漸漸有些低落下去,正猶豫著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就見許二先她一步,忽然開口道︰「在下很認同莫小姐的話。經商真的是一項需要考驗天賦的事業,剛才听你話里的意思,這話也是阮公子說過的。這個觀點,很是警醒人啊。」

略為頓聲後,他接著又道︰「大老板早年雖然生意做得薄弱。但怎麼說也是祖祖輩輩往上延了幾代都做的茶館生意。有傳承所指引。阮公子就更別說了,他是宋老爺的外甥,而早些年時宋老爺就是京商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諸位京商在朝廷更替的動蕩中都多有損隕。唯有宋老爺的家業紋絲不動。並依然能保持盈利狀態。在這樣的商家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人物。豈是像我這樣貧農出身的泥娃子可比的。」

听了許二說的那番話的後半段,莫葉微微一怔。她正想開口說阮洛並非是在宋家長大,而是少年游學至小梁國最高商學院學得經商本事。然而這番話才移至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吞回肚去。

這些是阮洛極少口頭提及的往事,她也是伴在他身邊多年,才有了些片段了解。此時她雖然很想給眼前這位憨正的新任掌櫃鼓勁,但阮洛的往事就這麼被她拿出來說道,恐有不妥。

斟酌之後,莫葉開口緩言道︰「擁有某項天賦不代表就能信手得來成績,學問都是從無到有的。余家茶館是京都歷史最久遠的老字號,但余家茶館的創始之祖實際也是從一無所有為起始,逐年不斷積累,經歷了數十載風雨挫折,才有了今天的茶館根基。余家祖上是從無到有,宋老爺亦是。」

「也許是我一下子心飛得太高了。像我這樣一個沒有任何經驗學識基礎、本是跑堂出身的人,什麼東西都還沒學得周全熟練,也少經考驗,現在卻能做到主店掌櫃的位置,這已是人生大幸運,實不該這麼快就想向阮公子靠齊。」對于莫葉的話,許二認同地點了點頭,並有了一些自己的感悟,「我應該知足了。」

莫葉想了想後微笑著道︰「我听義兄說,當今皇帝很重視京都商業建設,有朝廷站得這麼近地支持,這項行業以後一定還有很大發展。余家茶館在這樣的環境里崛起,八成會引起陛下重視,以後余家茶館持續做大,可有你好忙的。許掌櫃可不要這麼快就滿足了,以後余老板很可能要再提拔你呢。」

許二眼中一亮,同時又有些心生忐忑,慢慢說道︰「這可真是了不得的消息。我朝建基還只是將滿十四年,實際上不少京商已經能感受到陛下的深謀大計,但卻又一直拿捏不住準信,現在有了阮公子帶出來的這句話,大家都可以安心地捋起袖子好好奮力一把了。」

「定心丸要放在自己心里擱好了,才好定心。」許二的話在激動之余,也讓莫葉意識到一個自己剛才差點忽略了的問題,她淡淡笑了笑,又補充說道︰「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陛下的意思,至于具體是誰把這話帶出來的,就無必要追究了。」

許二明白過來,知道莫葉是在提醒他,不要聲張此事。畢竟皇帝的旨意是需要代表國策權威的,在沒有正式公布之前,這種話並不適合當作街坊閑話般傳來遞去,如果被歪曲理解可就不好了,或許會影響某些當權者實施計劃。

許二認真說道︰「莫小姐放心,在下明白你的意思。」

說罷,他拎起桌旁小手爐上的陶壺,將煮好的女乃茶傾入擱在莫葉面前的搪瓷杯中,杯中熱氣蒸騰,雅舍里頓時也是女乃香四溢,又淺淺攜了些許茶的清氣。

時下正處盛春季節,白晝氣溫適宜,窗外草木生發,透著盎然活力,春風略攜涼意,卻不侵膚入骨,身處此景此境,手中捧有一杯溫暖甜膩的女乃茶,只是嗅一口,已叫人感覺身心滋潤。

然而此時莫葉捧著的杯中,已是被許二調煮好的第三杯女乃茶了。有些膩……

「已經第三杯了。」莫葉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松開了捧著茶杯的手,只以右手並兩指將茶杯往前推出,「再飲,我得胖了。」

許二聞言不好意思地一笑︰「在下差點忘了。」

許二的話音才落下,莫葉正準備問他余老板是不是事務太多,或者她應該再約明天,卻就在這時,窗外樓下的街道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暫時折斷兩人的思緒。吸引兩人一齊朝窗外看去。

京都投入街區治安管理的兵員配備得非常周全。平日生活中,街道上隔不了多久就會響起這種腳步聲,城中居民早已習慣了。太平的日子持續了十來年,這種在早些年戰亂四起時還會讓人心生寒意的甲士行走方陣。如今就如街邊高立的燈柱那般平常。在大多數人眼里。他們有些類同于能移動的風景。

這些巡視軍卒們雖然身體結實、全副武裝,大多在統領府錘煉過個人武功修為,但他們卻不會為難普通百姓。紀律嚴明。即便有誰當街犯事被抓,除非窮凶極惡之徒試圖頑抗,束手就擒者輕易不會挨揍,只會按例律被這些城衛押送去京都府受審,若有錯抓、無辜的人自然會得到釋放。

面對這樣一隊軍人行過,本分之人當然心態平和,或許還會平增不少安全感。這些軍人都是守衛京都的戰士,他們的手腕再鐵,手中的武器再鋒利,打擊力量也都是一致對外的。

然而今天行過街區的這隊軍卒卻讓城中百姓感覺到了異樣,甚至膽小之人看見這樣一支長長的隊伍,會被其陣勢所震懾,心下隱隱生出怯意。

巡街城衛滿員一組是三十人,偶爾略有增減。一隊兵卒當中,又分十五持刀兵,十五持矛兵,長短兵器呈互相配合之勢,若有需要施展開圍捕陣型之時,陣型的設計可以使三十人承受對抗一百人的進攻沖擊。

人數制式是莫葉在剛入京都時就已從師父那里了解到的,至于這三十人的武功是怎麼配合到一起的,如今這似乎已經是城中居民都能知道得大概的事。

但是此刻莫葉投遠目光至窗外,明顯可以看出,自樓下街道跑步經過的這一隊兵卒,似乎並非是平日里常見的那種街區巡衛。他們不再是三十人一組,一眼看去這一隊人應該有兩百左右,並且他們手中筆直向上握著、並未因跑步前進而生傾斜的武器,全都是一致的無纓長槍。

即便莫葉沒有親身去過練兵場感受一番,此時她也能隱約感覺到,這支軍卒似乎來自作戰部隊。城衛隊主要對付的罪犯其實大部分來自百姓家庭,但在戰場上作戰部隊的軍卒面對的是與自己一樣、或者凶悍更甚之的軍人,這兩種環境打磨出來的軍人,外表氣質是會有些不一樣的。

但現在看著這支軍卒小隊經過樓下,讓莫葉以及其他城中居民都能感受到異樣地方其實很直白,就是他們手里的武器換了,衣甲也與城衛隊略有差別,並且他們是跑步行進,自然有一種急促的氣氛在街道上渲染開來。

待那整齊又轟隆如雷的腳步聲自街道上過去了,莫葉和許二收回目光來,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出了疑惑的神情。

不待兩人開口說話,樓梯口又  響起一陣腳步聲,卻是一名跑堂伙計找了上來,向現在已是主事掌櫃的許二匯報了幾件事情。

得了許二給出的決策後,那跑堂伙計見掌櫃的在招呼貴客,沒敢多叨擾也就準備離開了。但在他剛走到門口時,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問道︰「掌櫃的,樓下那路過的兵是怎麼回事啊?看著怪嚇人哩。」

其實何止是那年輕伙計看著樓下的行軍步伐覺著心驚,此時的許二心里頭也已冒出些許訝異,然而他現在身為一店之主,便要拿出符合身份的鎮定。干咳一聲,他說道︰「內外城兵員互換,兵部的事,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就別閑操心了。」

年輕伙計連連點頭,見許二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也不敢再多說什麼,連忙下樓忙活去了。

待那伙計走了。許二卻是聚起精神望向莫葉,眼神中略有期待之意地問道︰「莫小姐可知道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你問我?」莫葉詫異了一聲,想了想後,她隱約意識到了什麼,又道︰「你莫不是在懷疑皇宮里發生什麼事了吧?」

「看著有些像啊。」許二目露遲疑神色,「你也不知道麼?」

當今皇帝並不似舊朝皇帝那樣傲慢冷酷,雖然帝王威儀的確有注意培養愛惜的必要,但在值得去做的事情、以及值得一見的人物面前,陛下的行動也時常不拘小節。或許這是因為他是靠己身實力一步步走上皇位,而非一出生就浸在皇族韜養之中。比起古板遵循規矩條文。他更相信以實力說話。而對于有著足夠實力左右江山的人而言,規矩禮式大多時候都是心情的產物。

當今皇帝並不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

在需要的時候,陛下也能做到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與他人攀談,或者不倚皇權的與他人只評道理。

而對于陛下精心打造出的京商團隊。對那些為振興帝京商事而做出過功績的本土商人。即便他們頭上沒有頂著功名。陛下一樣重視他們,並時常與他們會面交談。

談話的主要內容,當然還是圍繞著怎麼讓帝京乃至全國都城的商事被激發壯大。以及最後多多向國庫送稅收這些問題,但偶爾閑暇,還是會說一些別的閑話。

現如今京商團隊中最明亮的新星當屬阮洛,而阮洛在繼承舅父產業後在京都這三年時間里沒少得到陛下傳喚,這兩人交談了什麼無人知曉,但能給旁觀此事的人一個提示︰陛下明顯很看好這個後生啊!

那麼,如果京都將有大事發生,阮洛興許能先听得一些風聲,畢竟他有著那麼好的機會,與陛下走得那般近。

而現在離阮洛最近的莫葉就在店子里,坐在他的對面,他是不問白不問。

然而莫葉是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雖然對于商人來說,戰爭必然是最大最難以修復的傷害,可在此之前阮洛那邊沒有任何異樣,所以此時許二是問了也是白問。

正當莫葉面對許二茫然搖頭,不發一言的時候,樓道口再次響起腳步聲。許二一听這腳步節奏,立即識出它來自余用,連忙自桌邊起身,向門口迎了過去。

莫葉也已起身離桌,跟上許二的步履,向雅舍外走去。剛出了門口,站在二樓兩邊雅舍中間隔著的走道上,她果然就看見余用正往樓上走來。

雙方目光一踫上便打了聲招呼,走近後又寒暄幾句,無非就是久等了、失禮之類,接著很快就又坐回了雅舍內。

在余用面前,許二毫不感覺為難的立即降身為跑堂伙計,行動麻利的給余用煮了一壺他慣常飲用的余家祖傳大苦茶湯,斟好一碗恭敬捧至余用面前,然後他就如一個長期跟著師父學藝的老實徒弟一樣,很自然的盤膝坐在余用側後方位置。

在此期間,無需余用發話吩咐什麼,許二也沒有開口請示,煮茶斟茶前後過程就像一個家里的人互相盛飯夾菜那般自然。

直到許二也坐下了,余用才止住剛才與莫葉的閑來碎語,話歸主題地說道︰「其實莫姑娘可以不必這麼勞累,把名帖交給許二,讓他轉遞給余某也是一樣的。」

在來送余家這封名帖之前,莫葉還送過別的十幾家邀請名帖,對于余用的這句話她是熟悉無比,因為會這麼說的人家她已經踫上多次了。然而無論這句話是由誰說出口,她回答的話仍然是一樣的一句,語氣也仍然如第一次這般回話時的堅定而認真︰「義兄特別叮囑過,必須將名帖送至賓主手中,不可轉遞。為此耽誤了余老板的時間,小女子在此向您告罪了。」

「莫姑娘這聲歉意,余某可領受不得。」余用微笑抬手示意,隨後又道︰「無論哪個行業,都需要像莫姑娘這樣恪守職責的人。對你,余某只有敬意,那還挑剔得了,阮公子用人的眼光也是一絕。」

「余老板如此盛贊,小女子可堪受不起。」莫葉微微一笑,用了與余用相近的話回應。語中頓生俏皮之意,場間對話氛圍立時也輕松了不少。

隨後,她沒有再多說閑話,從身邊擺著的一只小匣子里取出阮洛所書邀請余用的帖子,雙手遞上。

余用接過帖子看了一眼,請帖的內容只有簡單幾筆,直達主題,他收起請帖後不禁感慨道︰「若非收到這帖子,余某還一直未曾仔細想過,阮公子還只是一位將滿二十歲的年輕人。他能做的事。可比時下許多同齡男子強大不少。」

莫葉語氣恭敬地道︰「時間與閱歷的積累是最難速成的學識,往後我家義兄還有許多地方要向余伯父學習討教。」

遞出邀請帖後,稱謂毫無前兆地變了,雅舍中的談話氣氛再次緩和了許多。多了些長輩與晚輩之間的顧惜融洽。

余用哈哈一笑。精神上一松緩。往昔常年在街邊擺茶攤養出的些許市井氣息便也流露出來些許,他笑道︰「女子之中難有像莫姑娘這樣姿態大方卻又做事嚴謹者,看來好女子都被阮家小子搜去了。不止是莫姑娘,葉家正名兄那位多麼寶貝的女兒,也被他給拐跑了,真是羨煞旁人。」

坐在余用側後方的許二聞言忍不住干咳一聲。

余用回過神來,連忙致歉︰「冒昧了,冒昧了……」

對于在感情經歷上還一片青澀的年輕男女來說,余用剛才那番話里的「搜」「拐」二字實在是用得有些不雅。莫葉聞言也是眉梢微微一跳,但見余用忙不迭地道歉,她只覺得說不上什麼了,有些牽強地一笑了事。

眼見余家的事情也已辦得差不多了,莫葉沒打算再多作停留,凡事要分輕重緩急進行,手里還有兩張帖子要送出去,怠慢不得。

當下就與余用作別,莫葉自桌邊起身,便要離開。

然而她還沒走出幾步,又被余用忽然來的一聲喚給喊住了。

莫葉轉過身來,就見余用一抬手使了個手勢,支走了許二,他的臉上神色微凝,似乎有什麼事想說,又心懷顧慮難言。

「余伯父是不是遇上什麼難辦之事了?」莫葉想起余用剛剛登上樓來那會兒,臉上似乎也有這種凝重情緒,意識到事態蹊蹺,頓聲片刻後,她又輕聲問了句︰「若有什麼地方小女子能幫得上,余伯父盡可直說,小女子雖然不才,倒能自信做好跑腿帶話這份差事。」

莫葉推敲出來的一番話似乎正好撞上余用的心事,他聞言微怔,之後很快又是釋懷一笑,說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個提醒,不知該不該由余某來說。」

提醒?

莫葉將她自余用話里挑出的一個詞默然在心里重復了一遍,表面上雖然一言未發,但眼神中已有質疑浮現。

余用注視著莫葉的雙眸,稍許斟酌過後,他緩言開口說道︰「近段時間,關于帝京,除了商界的事,阮洛有沒有對你說及別的事情?」

雅舍內的言前稱謂第二次發生改變,隨著余用開始直呼阮洛名諱,莫葉也已經明顯感覺到,她剛才察覺的事態之蹊蹺漸漸變得有了嚴峻味道。

「近幾日義兄除了忙于商事,便只有操心加冠大禮的事情了。」與剛才面對許二時的態度不同,此時的莫葉雖然也相當于什麼都沒說,但確是實誠回稟。

「這不對啊……」余用納悶地抬手捋了捋下顎短須,沉吟著道︰「實不相瞞,在回這里之前,余某受陛下傳召,入宮談了一些事情。」

余用這話一說出口,莫葉眼前頓時浮現出剛才許二詢問她時的眼神,以及在窗外街上跑步前行的那一長隊軍士的身影。

——難道京都真的要發生什麼大事?

「也許陛下肯定還是要傳召阮洛談這件事,只是擇時先後的問題。」余用慢步行至雅舍門口,將門輕輕關上,輕聲接著又道︰「你應該知道,經商的基礎就在于時局必須穩定。雖然也曾有靠國難發財者,但那就如行走于刀尖上,雖風景獨佔,卻左右都是懸崖,稍不留神就會墜落,所有家資淪為別人所有。這種商道並非正途,難得走遠。」

莫葉有些難以相信地失聲問道︰「余伯父的意思是,時局要變?」

「這尚且還是未確定之事。」余用抬起沉思微垂的目光看向莫葉。「要打仗了,只是戰地離京甚遠,我等京商本來可以不必擔心,然而今天陛下卻傳召了在下,叮囑做好準備。」

最近京都一如往日那般太平,所以莫葉還是有些難以相信余用此時說的戰事。不止是她,想必在現在京都的這種寧和環境下,這件事說給別的城中居民听,也是難得有人可以立即接受。

然而戰事于外消耗的是軍士武力器械,于內損耗的實是國力財庫。听余用所說。陛下此次傳召,是囑咐京商做好準備,如何準備不言而喻,這事又不像是假。

看著莫葉臉上那種明顯還接受不得的表情。余用也沒打算再就此事贅敘。只在接下來說出了自己對于此事真正顧慮的地方︰「陛下叫我只管揣著他囑咐過的事。勿論別人,他自有別的安排,所以我本不適合做這個傳話人。但余某實在有些擔心。得知陛下似乎還未傳召阮洛提及此事,余某愈發放心不下,就擅自主張了。」

話語微頓,他才接著又道︰「你是阮洛身邊近人,我也只是對你才會說這些話。你且注意,近幾天如果陛下也召見了阮洛,你就當余某沒說過今天這番話,若未召見,不論是不是陛下事務繁忙忘記了,還是確有什麼別的安排,希望你會斟酌好了再提醒阮洛一聲。」

從余用的這番話里頭,莫葉感受到了他的好意,同時也還感受到此事的確存在頗多變數,不自覺間眉頭微挑。

但她很快又收束起了心中諸類思緒,恭敬向余用揖手︰「多謝余伯父提醒,小女子謹記了。」

「嗯……」余用若有所思地沉吟一聲,然後輕輕擺手,道︰「就說到這里吧,四月十六,咱們再見。」

莫葉微笑點頭︰「好。」

余用沒有再說話,一探手就又將剛剛關上的門推開,而正當他欲拾步邁出時,莫葉的聲音忽然又傳來,他步履微滯。

「余伯父。」莫葉遲疑著開口,「剛才您所說的戰地……可知具體在什麼地方?」

「大青川,蠻匪縱橫之地。」余用目光平靜地直視著莫葉,「你可知道?」

「我……」初迎余用的目光,莫葉還有些心生抗拒,差一點就要習慣性表示自己的無知。然而這種心緒只在心里停留了片刻,便被她掰翻了。雖然她最後還是只說了四個字,只改了一個字,但她的語境已經發生很大改變。

「我知道了。」

說出這四個字時,莫葉心頭那些難以置信、忐忑、質疑的情緒全都不見了,她甚至覺得有些高興。

因為在大青川的戰事啟動時,似乎能為她提供某種尋找的可能。

如果征川戰事用的是師父的那一套籌劃,那麼會是由誰為主帥,綱領全軍?

那些錯綜復雜的戰線分布,還有那些進行過露偽藏真加密處理的解譯,會由誰來領會和憑其發出指令?

師父走得那麼突然,很有可能還來不及交托解譯……又或許他已經備好解譯,但不知道有沒有逃出那場大火的洗劫。

師父曾說過,如果這世上有誰能看破他那套對文字加密的規律法則,便只有他那位同門師弟一人。但是師父尋找他那位師弟已經多年,一直也沒有尋到絲毫蹤跡。

難道自己的這位師叔可以這麼湊巧在這個時候出現?難不成還有托夢召喚這種聯絡方法?玄乎!她不信!

還有前些天自己被誘進統領府,在那間古怪的書房里關了一整天,此刻想起來,也是大怪事一件。那天要不是自己後來忍不下去了,嘗試翻了房頂後成功走人,還不知道會被繼續關多久哩!

被關之事的原因是莫葉最近這幾天一直在思考、但又一直思考不出個所以然的問題,此時她突發奇想,將其與征川戰事聯系到一起,倒能嗅出一點味道了。

難道正是有人防著自己知道征川的事,才會提前想將自己關起來?這事勉強可以說得通,因為只要阮洛知道征川戰事,差不多就等于自己也能知道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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