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的崛起事跡,似乎也成了一座勵志豐碑。余家雖然沒有因此燃香祭天大肆宣揚什麼道理,但只要余家在京都高揚旗幟一天,他所發揮的榜樣力量就近乎有著無限展開的潛力勢頭。
在當今皇帝大力扶持商道的前景籠罩下,某些被前朝亂了套的策律折騰得快要失去經商信心的商人又燃起了奮斗小火苗︰或許今朝真的不同于舊朝,或許從頭再來,即便年紀大點,仍不算晚?
在余家茶館崛起之前,京商群體之中其實已經有了一個近似的榜樣,便是那位金老板。僅有一個小雜貨鋪老板身份與家底的金老板,也是在京商業內一直扮演墊底角色,然而在他人生過了一半的那年,他竟突然崛起,只用了不到十年時間,就壯大實力成為京商之首。
金老板的事跡是最先震驚京都商界的一個傳奇了,但他與余老板的區別也正在于此,大家都<知曉,金老板的致富成功路,是皇帝陛下正面出手扶持的範例,這件事未免沒有像余老板這般草根商人的事跡更接地氣、更讓家底普通的商人心生共鳴與希冀。
如今像余老板這樣的草根崛起事件漸漸多了起來,雖然追根究底這仍是皇帝的手筆,但無人知曉,這些成功者便都成了民間勵志標桿,引無數商界新人振奮。
莫葉大致也算這批振奮者當中的一員,並且她就住在宋宅。與阮洛是朝夕可見,如果她願意從商,可說佔的機會非常好,她也的確曾經心動過。然而做任何事都是需要一點天賦的,否則硬撐下去會很辛苦,莫葉恰巧遺憾的沒有經商天賦。她的記憶力很好,卻很奇怪的不擅長記憶數字,而是偏于文字記憶。
對于這一點,阮洛也曾解釋過,說他早年在商學院就見過一些這樣的例子。大多數人都有擅長偏向。一個人即便暫時還未取得成績,但如果找準了自己擅長的方面並為之奮斗,已經算是一種可見成績的成功了。
莫葉認同阮洛的話,沒有繼續糾結于自己並不擅長的商事。除了偶爾幫阮洛打理一些事情。在幾家店鋪掛名行走。她的大部分時間還是拿來練習武功、強大自身去了。
莫葉卻不知道自己忽略了一點,她只是不擅長記憶數字,這注定她做不好賬房工作。但卻不能因此絕對地說明她在經商理念上也沒有天賦。而在如今經商小火苗遍地開花的京都,區區一個賬房先生,雇佣起來並不難,已經有不少學廬特地增設珠算這項學科了。
她沒有這麼想,是因為經商對她而言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行業領域。阮洛知道這一點,卻也沒有對她細作解釋,終是因為有一個人不希望她真的成長為一個女商人,所以對他給予了某種提示。
今天因為遞送賓客邀請帖的事,莫葉來到了昨天與余家管家預約的地點。坐在余家茶館主店里等待余老板應約,空暇等待的時間里,莫葉喝了一口茶館精心調制的招牌女乃茶,感受唇齒間甜膩微澀的滋味,自然而然想起這家茶館三年前還只是一間破落鋪子的景象。
因為余老板的振興史,莫葉緊接著又想起來,自己投身商界的念頭已經被擱置一年有余了。
莫葉與旁的人一樣,不知道阮洛會花大價幫助余用是受了皇帝的支持。她也不知道,自己一年前受余用的勵志事跡影響,也要嘗試經商時,是阮洛的有意干擾,致使她原本將此事高高舉起,最後卻只是輕輕放下。
她只清楚地看得見眼前余家茶館的巨變。
主店對于余用來說意義巨大,所以他在家業振興後,最用心也最耗費資金精心改造的成果也體現在主店身上。阮洛的恰時出手幫助,對余家而言必然屬于大功勞一件,但如果余用本身對茶道沒有熱愛之心,余家茶館也不會發展得這麼快。主店在許多細節問題上,都體現了一個熱愛茶藝的人蹉跎大半生積累的心血經驗。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三年前莫葉初識余用時,跟在余老板身邊的那幾名伙計,如今已有兩人被提拔為主事掌櫃。盡管莫葉從不覺得自己現在可以憑余家大恩人的身份自居,在余家茶館主店盡情享受一切,然而她剛一進店,立即被那位從擦桌伙計提拔起來的掌櫃熱情招待。她被帶上二樓,掌櫃的還十分投其所好的給她安排了一處挨著街邊開窗的雅舍。
余家的茶藝從始至終都主旨講求傳承精神,余用在教伙計們煮茶上茶技藝的同時,還會兼帶講一些茶經。老茶館經營二十余年,期間換了許多煮茶伙計,大部分人都是因為茶鋪生意太差導致工錢給得薄而離開,然而經年顛簸最後願意留下來的那幾個伙計除為了掙口飯吃,多多少少也是因為心里存著份對余用的敬意,想要跟著他繼續做下去。
茶道本身也是一種需要繼承的技藝。人一走茶就涼,要為茶保溫,茶壺旁不可少人侍候。而要為茶保質,就必得一年新茶換舊茶。在這期間,少一環不可成事。
長期與利器為伴,人的目光也可磨出銳利來,一項事業可養一個人的氣質。而長時間侍奉茶這種東西,在茶經中領悟感懷,多多少少也會對一個人的心性帶去一定影響。領會了茶的傳承之道,是那兩個伙計輕易不肯棄離余老板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存在了這份協作不棄的感情,余老板才會在家業振興後提拔這兩個伙計到茶館的重要位置。
好茶要好泉沖泡,還要好的茶壺容納,最後待到飲用時,還需要一套配合恰當的茶杯提升品位,這是需要一路走的事情。
余用重用與他不棄的伙計。是存著一份情義回報;伙計們沒有在老板勢衰時棄了他,自然也是存了一份情義。坐在這樣的老板與伙計開辦料理的茶館里,莫葉這個有些特別的顧客自然毫無懸念得到厚待。
三年前在海邊大雨滂沱下的茶棚里,那位伙計好意的拿出了備用的桌布,雖然有些寒酸,有失體面,但伙計的善良卻也正因此而干淨得沒有描上一絲修飾顏色。如今那位伙計已經成了余家茶館主店的主事掌櫃,但他在面對莫葉的時候,年輕的臉龐上還是經常現出一如以往那般有些憨態的笑容。
「許掌櫃,要你親手調茶。小女子可有些受不起啊。」望著端坐于桌子對面。正在凝神認真調茶的掌櫃許二,莫葉微微一笑,確實有些感覺到自己的到來太叨擾別人了。
雖然如今已經身為肩負整個茶館日常事務決定權的主事掌櫃,可此刻挑選好糖碎和干牛女乃方塊。正在用一只手爐煮茶的許二表現出來的氣質一如往昔那位小伙計。表情平靜。動作麻利又一絲不苟。
「莫小姐,你不能這樣說啊。」許二目光抬了一下,笑得很樸實。「自從當上掌櫃的,許多事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我才突然發覺來自煮茶調茶過程中的樂趣也漸漸少了許多。但身為掌櫃的,有時候又必須將自己的位置墊高,否則別人還把你當一個小跑堂的,對茶館某些大事的指使說服力會有影響……所以說啊,莫姑娘能來這里,倒是給在下一個展現茶藝的機會,要是擱在別人身上,縱使我再手癢,也得忍著。」
莫葉听了他的這一長串近乎訴苦的說辭,心下不禁生出頗多感慨,忍不住說道︰「這麼說來,當上掌櫃的看樣子比以前輕松不少,可實際上卻是麻煩事多了起來?」
「以前當跑堂的,後院煮茶前廳上茶,那只是損耗些力氣,白天再辛苦,晚上好好睡一覺也就恢復了。現在整天做些勞心費神的事,有時候夜晚都會失眠,與以前不一樣的。」話說到這里,許二稍微頓聲,然後他眼中一亮,看向莫葉又說道︰「大老板只是讓在下管著這一處店子,在下已經覺得有些傷身,真不知道你家阮公子怎麼管得來那麼多生意,是不是有什麼訣竅啊?」
莫葉听出了許二話里含著的另一份意思,但她對此並沒有抵觸心情。只要不涉及賬目和某些獨家的商事工藝資料,商界許多經驗之談可以不必那麼過分保密,更何況憑如今阮洛與余用的交情,如果有什麼能幫得上的地方,就算此刻是他坐在這里,很可能也是會得到直接允許的。
只是一思及此事,莫葉才發覺自己所了解的商事經驗貧乏如洗,也許是自從一年前放棄從商之後,自己就沒有再留心商事,也許……是因為阮洛從商的經驗本就大道至簡?
就用這四個字交代給眼前誠心誠意親手為自己調茶的許二,好像有些敷衍人的意思,但莫葉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別的經驗之談了。
思前想後,沉默了良久,莫葉最後只是語氣有些艱澀地說道︰「實不相瞞,余老板的事轟動整個京都商界,不知激勵了多少年輕人從商,我也曾受了鼓勁地想從商。然而,有些事看著光彩,卻只有親身做了才知道其中艱難,我沒有經商天賦,這也是我那位義兄觀察我做事後得出的評價。若以我這樣一個經商資質平平的人教別人經商之道,恐怕正確的道理也得被我曲解了,可不敢以此累及許掌櫃。」
莫葉說的這番話,實際上並不能解答許二所問的疑點關鍵處,但這又不算是她說了假話。並且這話還有一妙處,想必以後許二不會再考慮借莫葉的方便來打探阮洛的經商經驗了。
果不其然,在莫葉的這番話剛落下最後一個音節時,她就見許二不自禁嘆息一聲,沒有說什麼。
莫葉思酌片刻後又道︰「或許你可以直接向你家大老板討教。家兄雖然從商多年,但手下事務頗雜,沒有專項。比起一心一意經營茶館幾十年的余老板,也許家兄的那套經驗在你這兒並不適用。」
她是設身處地為許二著想,才會補充說了這句話。然而話才剛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在說廢話。
許二既然是余用一手提拔起來的,那麼他在正式上任茶館主事掌櫃之前,肯定是已經接受余用教導過了。自己現在還說這些,跟說些不著痛癢的敷衍話語又有何異?
莫葉這後知後覺的憂慮在敏感狹隘的人那里的確行得通,但顯然許二並非是這樣的人,否則此時很可能不會是他親自來招待莫葉了。
許二只是一個有些憨厚、知恩圖報的人,通俗點說,他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心里沒有那麼多的彎彎道道。如果不是遇上余用。又幸運的跟著余用的發跡宏途而人生路向上走。他或許此生都只是做一個店堂跑腿伙計。
所以他沒有感覺出莫葉的話里有什麼別的意思,他只品出了她的誠意,但這卻使他心里的那絲自卑和不自信又漲高了些。
莫葉能觀察到沉默著的許二情緒漸漸有些低落下去,正猶豫著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就見許二先她一步。忽然開口道︰「在下很認同莫小姐的話。經商真的是一項需要考驗天賦的事業。剛才听你話里的意思,這話也是阮公子說過的。這個觀點,很是警醒人啊。」
略為頓聲後。他接著又道︰「大老板早年雖然生意做得薄弱,但怎麼說也是祖祖輩輩往上延了幾代都做的茶館生意,有傳承所指引。阮公子就更別說了,他是宋老爺的外甥,而早些年時宋老爺就是京商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諸位京商在朝廷更替的動蕩中都多有損隕,唯有宋老爺的家業紋絲不動,並依然能保持盈利狀態。在這樣的商家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人物,豈是像我這樣貧農出身的泥娃子可比的。」
听了許二說的那番話的後半段,莫葉微微一怔。她正想開口說阮洛並非是在宋家長大,而是少年游學至小梁國最高商學院學得經商本事,然而這番話才移至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吞回肚去。
這些是阮洛極少口頭提及的往事,她也是伴在他身邊多年,才有了些片段了解。此時她雖然很想給眼前這位憨正的新任掌櫃鼓勁,但阮洛的往事就這麼被她拿出來說道,恐有不妥。
斟酌之後,莫葉開口緩言道︰「擁有某項天賦不代表就能信手得來成績,學問都是從無到有的。余家茶館是京都歷史最久遠的老字號,但余家茶館的創始之祖實際也是從一無所有為起始,逐年不斷積累,經歷了數十載風雨挫折,才有了今天的茶館根基。余家祖上是從無到有,宋老爺亦是。」
「也許是我一下子心飛得太高了。像我這樣一個沒有任何經驗學識基礎、本是跑堂出身的人,什麼東西都還沒學得周全熟練,也少經考驗,現在卻能做到主店掌櫃的位置,這已是人生大幸運,實不該這麼快就想向阮公子靠齊。」對于莫葉的話,許二認同地點了點頭,並有了一些自己的感悟,「我應該知足了。」
莫葉想了想後微笑著道︰「我听義兄說,當今皇帝很重視京都商業建設,有朝廷站得這麼近地支持,這項行業以後一定還有很大發展。余家茶館在這樣的環境里崛起,八成會引起陛下重視,以後余家茶館持續做大,可有你好忙的。許掌櫃可不要這麼快就滿足了,以後余老板很可能要再提拔你呢。」
許二眼中一亮,同時又有些心生忐忑,慢慢說道︰「這可真是了不得的消息。我朝建基還只是將滿十四年,實際上不少京商已經能感受到陛下的深謀大計,但卻又一直拿捏不住準信,現在有了阮公子帶出來的這句話,大家都可以安心地捋起袖子好好奮力一把了。」
「定心丸要放在自己心里擱好了,才好定心。」許二的話在激動之余,也讓莫葉意識到一個自己剛才差點忽略了的問題,她淡淡笑了笑,又補充說道︰「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陛下的意思,至于具體是誰把這話帶出來的,就無必要追究了。」
許二明白過來,知道莫葉是在提醒他,不要聲張此事。畢竟皇帝的旨意是需要代表國策權威的,在沒有正式公布之前。這種話並不適合當作街坊閑話般傳來遞去,如果被歪曲理解可就不好了,或許會影響某些當權者實施計劃。
許二認真說道︰「莫小姐放心,在下明白你的意思。」
說罷,他拎起桌旁小手爐上的陶壺,將煮好的女乃茶傾入擱在莫葉面前的搪瓷杯中,杯中熱氣蒸騰,雅舍里頓時也是女乃香四溢,又淺淺攜了些許茶的清氣。
時下正處盛春季節,白晝氣溫適宜。窗外草木生發。透著盎然活力,春風略攜涼意,卻不侵膚入骨,身處此景此境。手中捧有一杯溫暖甜膩的女乃茶。只是嗅一口。已叫人感覺身心滋潤。
然而此時莫葉捧著的杯中,已是被許二調煮好的第三杯女乃茶了,有些膩……
「已經第三杯了。」莫葉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松開了捧著茶杯的手,只以右手並兩指將茶杯往前推出,「再飲,我得胖了。」
許二聞言不好意思地一笑︰「在下差點忘了。」
許二的話音才落下,莫葉正準備問他余老板是不是事務太多,或者她應該再約明天,卻就在這時,窗外樓下的街道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暫時折斷兩人的思緒,吸引兩人一齊朝窗外看去。
京都投入街區治安管理的兵員配備得非常周全,平日生活中,街道上隔不了多久就會響起這種腳步聲,城中居民早已習慣了。太平的日子持續了十來年,這種在早些年戰亂四起時還會讓人心生寒意的甲士行走方陣,如今就如街邊高立的燈柱那般平常,在大多數人眼里,他們有些類同于能移動的風景。
這些巡視軍卒們雖然身體結實、全副武裝,大多在統領府錘煉過個人武功修為,但他們卻不會為難普通百姓,紀律嚴明。即便有誰當街犯事被抓,除非窮凶極惡之徒試圖頑抗,束手就擒者輕易不會挨揍,只會按例律被這些城衛押送去京都府受審,若有錯抓、無辜的人自然會得到釋放。
面對這樣一隊軍人行過,本分之人當然心態平和,或許還會平增不少安全感。這些軍人都是守衛京都的戰士,他們的手腕再鐵,手中的武器再鋒利,打擊力量也都是一致對外的。
然而今天行過街區的這隊軍卒卻讓城中百姓感覺到了異樣,甚至膽小之人看見這樣一支長長的隊伍,會被其陣勢所震懾,心下隱隱生出怯意。
巡街城衛滿員一組是三十人,偶爾略有增減。一隊兵卒當中,又分十五持刀兵,十五持矛兵,長短兵器呈互相配合之勢,若有需要施展開圍捕陣型之時,陣型的設計可以使三十人承受對抗一百人的進攻沖擊。
人數制式是莫葉在剛入京都時就已從師父那里了解到的,至于這三十人的武功是怎麼配合到一起的,如今這似乎已經是城中居民都能知道得大概的事。
但是此刻莫葉投遠目光至窗外,明顯可以看出,自樓下街道跑步經過的這一隊兵卒,似乎並非是平日里常見的那種街區巡衛。他們不再是三十人一組,一眼看去這一隊人應該有兩百左右,並且他們手中筆直向上握著、並未因跑步前進而生傾斜的武器,全都是一致的無纓長槍。
即便莫葉沒有親身去過練兵場感受一番,此時她也能隱約感覺到,這支軍卒似乎來自作戰部隊。城衛隊主要對付的罪犯其實大部分來自百姓家庭,但在戰場上作戰部隊的軍卒面對的是與自己一樣、或者凶悍更甚之的軍人,這兩種環境打磨出來的軍人,外表氣質是會有些不一樣的。
但現在看著這支軍卒小隊經過樓下,讓莫葉以及其他城中居民都能感受到異樣地方其實很直白,就是他們手里的武器換了,衣甲也與城衛隊略有差別,並且他們是跑步行進,自然有一種急促的氣氛在街道上渲染開來。
待那整齊又轟隆如雷的腳步聲自街道上過去了,莫葉和許二收回目光來,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出了疑惑的神情。
不待兩人開口說話,樓梯口又 響起一陣腳步聲,卻是一名跑堂伙計找了上來,向現在已是主事掌櫃的許二匯報了幾件事情。
得了許二給出的決策後,那跑堂伙計見掌櫃的在招呼貴客。沒敢多叨擾也就準備離開了。但在他剛走到門口時,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問道︰「掌櫃的,樓下那路過的兵是怎麼回事啊?看著怪嚇人哩。」
其實何止是那年輕伙計看著樓下的行軍步伐覺著心驚,此時的許二心里頭也已冒出些許訝異,然而他現在身為一店之主,便要拿出符合身份的鎮定。干咳一聲,他說道︰「內外城兵員互換,兵部的事,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就別閑操心了。」
年輕伙計連連點頭。見許二有些不耐煩的樣子。也不敢再多說什麼,連忙下樓忙活去了。
待那伙計走了,許二卻是聚起精神望向莫葉,眼神中略有期待之意地問道︰「莫小姐可知道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你問我?」莫葉詫異了一聲。想了想後。她隱約意識到了什麼。又道︰「你莫不是在懷疑皇宮里發生什麼事了吧?」
「看著有些像啊。」許二目露遲疑神色,「你也不知道麼?」
當今皇帝並不似舊朝皇帝那樣傲慢冷酷,雖然帝王威儀的確有注意培養愛惜的必要。但在值得去做的事情、以及值得一見的人物面前,陛下的行動也時常不拘小節。或許這是因為他是靠己身實力一步步走上皇位,而非一出生就浸在皇族韜養之中,比起古板遵循規矩條文,他更相信以實力說話。而對于有著足夠實力左右江山的人而言,規矩禮式大多時候都是心情的產物。
當今皇帝並不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
在需要的時候,陛下也能做到像一個普通人一樣與他人攀談,或者不倚皇權的與他人只評道理。
而對于陛下精心打造出的京商團隊,對那些為振興帝京商事而做出過功績的本土商人,即便他們頭上沒有頂著功名,陛下一樣重視他們,並時常與他們會面交談。
談話的主要內容,當然還是圍繞著怎麼讓帝京乃至全國都城的商事被激發壯大,以及最後多多向國庫送稅收這些問題,但偶爾閑暇,還是會說一些別的閑話。
現如今京商團隊中最明亮的新星當屬阮洛,而阮洛在繼承舅父產業後在京都這三年時間里沒少得到陛下傳喚,這兩人交談了什麼無人知曉,但能給旁觀此事的人一個提示︰陛下明顯很看好這個後生啊!
那麼,如果京都將有大事發生,阮洛興許能先听得一些風聲,畢竟他有著那麼好的機會,與陛下走得那般近。
而現在離阮洛最近的莫葉就在店子里,坐在他的對面,他是不問白不問。
然而莫葉是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雖然對于商人來說,戰爭必然是最大最難以修復的傷害,可在此之前阮洛那邊沒有任何異樣,所以此時許二是問了也是白問。
正當莫葉面對許二茫然搖頭,不發一言的時候,樓道口再次響起腳步聲。許二一听這腳步節奏,立即識出它來自余用,連忙自桌邊起身,向門口迎了過去。
莫葉也已起身離桌,跟上許二的步履,向雅舍外走去。剛出了門口,站在二樓兩邊雅舍中間隔著的走道上,她果然就看見余用正往樓上走來。
雙方目光一踫上便打了聲招呼,走近後又寒暄幾句,無非就是久等了、失禮之類,接著很快就又坐回了雅舍內。
在余用面前,許二毫不感覺為難的立即降身為跑堂伙計,行動麻利的給余用煮了一壺他慣常飲用的余家祖傳大苦茶湯,斟好一碗恭敬捧至余用面前,然後他就如一個長期跟著師父學藝的老實徒弟一樣,很自然的盤膝坐在余用側後方位置。
在此期間,無需余用發話吩咐什麼,許二也沒有開口請示,煮茶斟茶前後過程就像一個家里的人互相盛飯夾菜那般自然。
直到許二也坐下了,余用才止住剛才與莫葉的閑來碎語,話歸主題地說道︰「其實莫姑娘可以不必這麼勞累,把名帖交給許二,讓他轉遞給余某也是一樣的。」
在來送余家這封名帖之前,莫葉還送過別的十幾家邀請名帖,對于余用的這句話她是熟悉無比,因為會這麼說的人家她已經踫上多次了。然而無論這句話是由誰說出口。她回答的話仍然是一樣的一句,語氣也仍然如第一次這般回話時的堅定而認真︰「義兄特別叮囑過,必須將名帖送至賓主手中,不可轉遞。為此耽誤了余老板的時間,小女子在此向您告罪了。」
「莫姑娘這聲歉意,余某可領受不得。」余用微笑抬手示意,隨後又道︰「無論哪個行業,都需要像莫姑娘這樣恪守職責的人。對你,余某只有敬意,那還挑剔得了。阮公子用人的眼光也是一絕。」
「余老板如此盛贊。小女子可堪受不起。」莫葉微微一笑,用了與余用相近的話回應,語中頓生俏皮之意,場間對話氛圍立時也輕松了不少。
隨後。她沒有再多說閑話。從身邊擺著的一只小匣子里取出阮洛所書邀請余用的帖子。雙手遞上。
余用接過帖子看了一眼,請帖的內容只有簡單幾筆,直達主題。他收起請帖後不禁感慨道︰「若非收到這帖子,余某還一直未曾仔細想過,阮公子還只是一位將滿二十歲的年輕人,他能做的事,可比時下許多同齡男子強大不少。」
莫葉語氣恭敬地道︰「時間與閱歷的積累是最難速成的學識,往後我家義兄還有許多地方要向余伯父學習討教。」
遞出邀請帖後,稱謂毫無前兆地變了,雅舍中的談話氣氛再次緩和了許多,多了些長輩與晚輩之間的顧惜融洽。
余用哈哈一笑,精神上一松緩,往昔常年在街邊擺茶攤養出的些許市井氣息便也流露出來些許,他笑道︰「女子之中難有像莫姑娘這樣姿態大方卻又做事嚴謹者,看來好女子都被阮家小子搜去了,不止是莫姑娘,葉家正名兄那位多麼寶貝的女兒,也被他給拐跑了,真是羨煞旁人。」
坐在余用側後方的許二聞言忍不住干咳一聲。
余用回過神來,連忙致歉︰「冒昧了,冒昧了……」
對于在感情經歷上還一片青澀的年輕男女來說,余用剛才那番話里的「搜」「拐」二字實在是用得有些不雅。莫葉聞言也是眉梢微微一跳,但見余用忙不迭地道歉,她只覺得說不上什麼了,有些牽強地一笑了事。
眼見余家的事情也已辦得差不多了,莫葉沒打算再多作停留,凡事要分輕重緩急進行,手里還有兩張帖子要送出去,怠慢不得。
當下就與余用作別,莫葉自桌邊起身,便要離開。
然而她還沒走出幾步,又被余用忽然來的一聲喚給喊住了。
莫葉轉過身來,就見余用一抬手使了個手勢,支走了許二,他的臉上神色微凝,似乎有什麼事想說,又心懷顧慮難言。
「余伯父是不是遇上什麼難辦之事了?」莫葉想起余用剛剛登上樓來那會兒,臉上似乎也有這種凝重情緒,意識到事態蹊蹺,頓聲片刻後,她又輕聲問了句︰「若有什麼地方小女子能幫得上,余伯父盡可直說,小女子雖然不才,倒能自信做好跑腿帶話這份差事。」
莫葉推敲出來的一番話似乎正好撞上余用的心事,他聞言微怔,之後很快又是釋懷一笑,說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個提醒,不知該不該由余某來說。」
提醒?
莫葉將她自余用話里挑出的一個詞默然在心里重復了一遍,表面上雖然一言未發,但眼神中已有質疑浮現。
余用注視著莫葉的雙眸,稍許斟酌過後,他緩言開口說道︰「近段時間,關于帝京,除了商界的事,阮洛有沒有對你說及別的事情?」
雅舍內的言前稱謂第二次發生改變,隨著余用開始直呼阮洛名諱,莫葉也已經明顯感覺到,她剛才察覺的事態之蹊蹺漸漸變得有了嚴峻味道。
「近幾日義兄除了忙于商事,便只有操心加冠大禮的事情了。」與剛才面對許二時的態度不同,此時的莫葉雖然也相當于什麼都沒說,但確是實誠回稟。
「這不對啊……」余用納悶地抬手捋了捋下顎短須,沉吟著道︰「實不相瞞,在回這里之前,余某受陛下傳召,入宮談了一些事情。」
余用這話一說出口,莫葉眼前頓時浮現出剛才許二詢問她時的眼神,以及在窗外街上跑步前行的那一長隊軍士的身影。
——難道京都真的要發生什麼大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