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作為一個綿代百年的大家族,燕家當然也知道廣廈恆可立的這一要點,所以根基自小梁國萌芽壯大的燕家,一直以來都與梁國皇室關系維持在和諧水平。
哪怕燕家現在的固有家財總合極有可能已經超過小梁國三年的國儲,但今時今日燕家即便在外頭別人面前有點擺大爺氣派,一旦回到了小梁國,在梁帝以及眾皇族面前,從上到下的所有燕家族人似乎先熟悉演練過一般,于口頭上常常奉迎,于白銀上樂于奉獻,從未失手露出過怠慢輕藐之姿態。
小梁國領土不大,地域所處也較為偏僻,土壤貧薄,國家自身的資源生產能力很有限,如果沒有商旅活動推拿物資流通線路,這個小國的發展潛力或許很快就要到達上限。因而面對燕家這頭商界巨鱷,如果他夠乖順,梁國皇室與燕家之間的相處之道,自然就是你好我也好的狀態。
~不論燕家是真情流露還是故意造作,燕家對小梁國皇室謹小慎微的這種恭敬態度,以這樣一種近趨完美的方式表現出來,看樣子應該可以一直這麼下去,再連綿百個年頭。
然而燕家這艘運金大船終是因為生意場拓寬後漸漸行得太遠,去了陌生的海域,便似乎還是有了觸礁的潛在危機出現。
借力于人的同時很可能就會受力于人,燕家在南昭鋪開這麼大的生意,如果南昭皇室要辦他。他一時恐怕難能全身而退。而燕家如果真觸到了南昭皇室的逆鱗,小梁國皇室這個靠山怕就變得如一個和藹的老人,嘴上說說還行,但當道理講不下去了要真揮刀硬拼的時候,小梁國恐怕難是南昭的對手。
只是,燕家自舊朝開始,就已經在三州大地上鋪開了商路,一直以來也沒犯什麼大事,而且還帶動了不少本土人士經商,其中不少已成為現如今南昭商界的中流砥柱。這麼算起來。燕家對南昭是建築了一定功德的。並且在旁人看來,一直以來南昭皇帝對燕家的待遇也算不錯。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南昭皇帝陛下還是盯上了燕家?並且這種「盯」明顯有些不懷好意……
然而盡管阮洛對此事心存疑慮,但他畢竟是南昭國人。梁國對他而言只是賓國。如果事情的大利益取舍上升到社稷這個層面。那麼無論他有沒有力量為之做些什麼。至少他主張的旗幟應堅定的屬于南昭這一方。
快速斂下心頭繁雜思緒,阮洛自書桌抽屜里取出一只匣子,再從匣子里取出一本賬簿翻開。卻見這賬簿為一字未落的白冊。里面夾有三張格式有些不同常類的紙片,正是依那燕家銀票真票為模板,仿制出來的偽票。
「不可起皺,不可沾水,否則會失去效用。」阮洛攤開手掌指向桌上鋪開的幾張偽票,說話語氣一派嚴肅,只有叮囑的意味,因而在一代帝王面前似乎顯得有些失了禮數,「精仿品是完全按照原版紙票制作,但因為時間有限,精仿只制作完成了三張,其中一張還在……北地,留作繼續仿制的標本。另有一張高仿,則正是以精仿品為標本而制,工藝上可能略有瑕疵,但勝在可以批量制作,北邊因此特別先遞了一張成品回來,請您過目。」
「嗯……」王熾的目光在書桌上的三張偽票面掃過,沉吟了一聲。
他很滿意這個結果,也很滿意阮洛辦事謹慎的態度。這三張仿造票據雖然假,但假得珍貴,如果阮洛因為忌畏他的帝君身份,就委婉而不把與保護票據相關的問題說清楚,這可能造成的損失就難得彌補了。
隔了片刻,王熾又問道︰「北邊有書信同這紙票一起遞回麼?」
他雖然身為一國之君主,統籌天下,但並非什麼行業他都能靈活領會。在辨別銀票真偽度這種事上,他能很坦然承認,自己不如一組里頭的那些指觸細微的造假工匠,但他相信林杉給出的判斷。
阮洛攤手微移,指向那本白冊,語氣稍緩地道︰「在第四頁。」
王熾信手翻開白冊第四頁,卻見雪紙一張,一撇墨跡也無。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暗想三弟的心思果然一如以往那般小心謹慎,與此同時他即順手將白冊第四頁的白紙撕了下來。
在將那白紙折了放入袖囊里的時候,王熾同時還贊賞地看了阮洛一眼,這冊子放在他這兒已經有幾天了,雖然他已經意識到白冊中隱有被處理過的文字,卻十分自律沒有探看。
阮父還活著的時候,與林杉可稱摯交,幾近無所不談。阮父祭日的第一年,林杉酗酒狂飲,卻不與任何人開言,只爛醉了三天三夜,由此悲痛之心緒,也不難旁見兩人昔日交情的深淺程度。然而今時今日,林杉在遙遠的北疆某地朝京都回信,他當然知道這信要從好友唯一的兒子手中過一遍,卻還是加了一道藥水掩去墨跡。
這道手段其實並不算高明,如果阮洛想看,應該也能開解得了,但林杉這麼做,終究是說明了一個問題。這信中涉及的內容,怕是只有王熾適合閱覽——獨自的閱覽。
當然,倘若阮洛一定要看,王熾定然也不會真怪罪他。
但阮洛的自律心著實不錯。
只是……這孩子的心性還是柔善了些,如果逢有機會,需要他親自動手,處理一些生殺大事,他的決斷力很可能不如他那父親。
阮洛拿出仿造燕家的銀票時,眸底的一絲縷憂心沒有逃過王熾的觀察,此時此刻他在贊賞阮洛的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禁又有些感到遺憾。
高高在上的皇帝並非就不會看別人的臉色,甚至當皇帝的人精神會更敏感。感觸更敏銳,但這類人同時又已學會浩養王氣,認得輕大局,不會在一些狹小的事情上過多糾纏心神。
然而阮洛心性中的這縷柔善涉及到了另一個問題,所以王熾才會常常思考,如何才能妥善安排。
他還是比較希望阮洛能夠繼承父業,而不是一直做一個商人。
南昭大地不缺經商候選人,但南昭朝堂上還缺人才。自建朝以來,王熾在一手緊抓社稷回暖的同時,另一只手還緊揪著那群舊朝遺臣。他早已決定。待到邊疆穩定。國庫有積,他將真正著手肅清朝野,進行舊臣大清洗,削刮一批舊朝留下來的腐肉。
而到那個時候。朝堂人才缺口將更為擴大。
雖然他已早在十多年前就為這個缺口在準備供應源。但在他心里頭。有一個關鍵位置,是他一直想留給阮洛的……也許這算是為償報阮父的功勛而開的一個特缺,但更多的還是為供應他唯才是用的目的。
然而這孩子似乎一點也不想為官。為此還隱隱然與自己保持一種距離感。
王熾早就給阮承綱追加了爵位,照顧到阮承綱的遺言,這爵位劃定為可以世襲。然而,正是在這爵譽定下時,阮洛竟跑去北疆,游學到了小梁國,並在那里一呆幾年,承襲父爵的事就一直在擱。
之後他終于歸國,卻在不久後又因病重,去了外郡療養,此事再擱。
三年前他再次回歸京都,這是他第三次承襲父爵的機會,然而這會兒王熾倒自己把事情擱下了。
之所以會有這種心意改變,只因為經年後的王熾已經意識到,阮洛想要的東西並不是這個,甚至實際上他還有些厭惡這個。對于阮承綱唯一的孩子,如果可以,王熾當然希望給他最需要的、最喜歡的東西,但如果自己給的不但不能如此,還會予其造成困擾,他便要重新考慮了。
可這孩子究竟喜歡什麼,需要什麼呢?
觀察了幾年,王熾也沒能得出個所以然,倒是又注意到了一些他在故意避開的事情。
例如,疏遠皇廷,疏遠皇族。
就連與他走得最近的王哲,如今也似乎受了他的影響,已成了一副喜歡四處亂逛、就是不愛回宮住的性子。
阮洛不羨為官,意避權術,甚至于現在他正專心在做的經商事業,也只是用心于經營的本身,他經營的商行除了正常繳稅,收益的剩余在保留風險本金後,大部分就直接輸入了國庫第二區。
國庫第二區里的積存受皇帝直接調配,賬目數據大多進行了保密,阮洛這麼做,近乎等于直接把銀子白送給當朝皇帝隨便花。
如果不是在月前東風樓發生了一件事,對于阮洛的想法,王熾可能要一直這麼迷惑不解下去。
然而,在一個月之前,當燕家眾子中排行老三的燕鈺在東風樓撕下那張只在燕家內部流通的銀票時,王熾忽然有了一個想法。這個設想或許能夠達到一石二鳥的效果,既為林杉一直在質疑的某個問題備了一條後路,又可以徹底試探一下阮洛的心思。
阮洛身體不好,不適合像他父親那樣上戰場歷練,但是一把好刀要開封就必須經受敲擊,王熾就準備用眼下籌劃的這樣不流血的戰斗,對阮洛的心性進行一番敲擊。從能力到心志決心,他有沒有擔起帝國以後那個重要位置的資格,就在此考驗之中見分曉了。
收起藏字密信後的王熾望著阮洛,緩緩開口說道︰「你剛才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阮洛聞言微怔。他料不到王熾會忽然地主動提起這件事,而且看得出來,他會提這一句,是因為他已經從自己剛才的神情中看出了點什麼。
沉默了片刻後,阮洛沒有避開什麼,只直言回答了一個字︰「是。」
王熾本意是準備問問阮洛,是不是他因為與燕家的私交不錯,才會為之擔心。早些年阮洛憑孩童稚齡,獨自遠赴梁國求學,燕家的幫助與接濟對他可謂極大的一筆恩情債,這一點王熾也是知道的。
然而這些話在他心中打了幾個轉。終是沒有真地說出口。
再開口時,王熾相當于是給了阮洛一記定心丸︰「放心吧,我並不想對燕家做什麼。」
听他說出這麼一句近同承諾的話,阮洛心下果然略松了口氣,但他同時又感覺頗為費解,因為王熾安排人仿造燕家銀票的事情,怎麼看也不像什麼動機善意的作為。
王熾的承諾後頭,果然還有沒說完的半句話。只見他頓聲片刻後,便接著又道︰「但眼下有一件事,讓我不得不設下一道堤防。不過。只要這家人沒有真的去做我顧忌著的那種事。這道堤防便近乎是虛設的,不會傷及無辜。只要燕家安分地做一介商賈,我們彼此便兩不相擾。你可理解我的苦衷?」
「國事精危,晚輩明白。」阮洛目光微垂。雖然心知關系到這話題的特殊性質。自己此刻地回話須句句嚴謹。但他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不知道這令伯父都會有所顧忌的是什麼事?」
王熾今天會來到宮外的這處阮洛的地盤上,本來目的,就是為得與他商量這件事。並且王熾一開始還有些不確定地感覺到。阮洛或許會拒絕,所以他才要特例于外地選了這麼一處商談地點,多多少少有些拉下自己的身架、著重誠意的意味。然而此時阮洛這樣一開口,似乎這件事頓時就能順勢定下了。
王熾微微一笑,說道︰「雖然我有心使南昭商行花開遍地,但我必須承認,自己並不是這行里頭的能手,所以有些事情必須找專人代勞。」
此時的阮洛已經能感受到一個問題的所在了,雙瞳頓時微縮,瞬時又復歸自然。
王熾喚了一聲,立即有一名御前侍衛應聲自門外快步邁入。此衛士顯然是在隨陛下出宮之前,就已經受到了指示安排,進了書房的他沒有多說什麼,直接從緊口的衣袖中抽出一支卷軸,恭敬的雙手遞給王熾,然後很快又轉身出去,輕手關上了書房大門,繼續靜靜守在一側。
第一眼看見這一幕,阮洛還以為王熾這是要親自頒發密旨,正要再行大禮受旨,卻被王熾抬手一個示意,隨後只是叫他把書桌騰開。
待桌上的一應事物全部被挪開,置去了書架一角,王熾這才擱下手中卷軸于書桌一端,抽離掉束于軸腰的細絲繩,彈指推開了卷軸。
此卷軸比黃綢聖旨的裝裱材質不知長了多少,能從書桌的一端一直鋪向另外一端。長卷軸中繪有圖案,卻不是一個整體,而是分為四個板塊。四塊圖案多為揮墨手段非常簡潔的工筆線條所構畫而成,但當這些趨于筆直的線條縱橫堆疊在一起時,讓人一眼看去,又會覺著極為復雜。
「你與燕家算是同行了,而且還是已經有過幾次合作經驗的同行。」王熾的臉上微笑依舊,「同行之間本就共同話語多,而且曾有過合作的同行,凡事也好打商量,有什麼事,容易找出切入點。更重要的是,你與燕家走得近,他比較不容易懷疑你代表了我的眼楮。」
听王熾說到後頭那一句,阮洛忍不住提醒了一聲︰「燕家總當家在很早以前就知道我父親是誰,若我過快地接近他們,我擔心他們很快會將質疑的方向挪移到伯父您這兒來。」
「你不必太擔心這一問題,我當然會先擺出一套陣仗,使他們麻痹一陣子。你要相信,我這次拋出去的是把雙刃劍,如果他們只是本分的商人,那麼怎麼接都是安全的。如若不然,他們真精明到了某種地步,那麼無論他們計劃著怎麼做,都將付出代價。」王熾臉上的微笑漸漸有所沉斂,「說起當年他們查家譜查到你父親頭上的事情,他們不是喜歡查賬麼?找個合適的時間,我會好好跟他們算這筆賬的。」
阮洛聞言目光微凜。
話既然說到這個程度,王熾今日登門的真實用意已經算是浮出水面了,而令阮洛最為驚詫的,是他全然沒有料到,自己剛剛才在一個月以前費盡心思避免的事情,如今還是落在了他頭上。
而且這一次他面對的邀請人是南昭君主,無論如何。他都再找不到合適且有力的理由拒絕。
裝病這一招是再難用上了,且不說他最近這兩年身體已經被調養得強過以前不知多少倍,一年過到頭兒,連風寒小疾都不見蹤影,只說上次用這一招,還是托他認識的那幾名郎中配合得好,但這種做戲在掌控整個國家的皇帝面前是決然行不通的。
也罷,這差事,接便接下了。
阮洛只沉默了片刻,便決定了自己的選擇。
如果燕家本身穩定。自己這一去。也就是等于跑了一次遠商。而這類事在經商活動中並不少見,即便燕家的人見著自己離開了京都,出現在異地,還真是難得找出質疑。自己也好傍著商事拿捏借口。
只是……
就在阮洛正要定下心計。準備宣聲受命的時候。他忽然從桌上那幅筆法怪異的超長畫軸里看出了一些眼熟的東西,並在此時,他心里又冒出了一個新的疑問。
這一長軸幅的工筆線圖。描的大約是大青川流域的地勢。
幾年前阮洛還在泊郡養病時,為了隨時照應,王哲陪著他住一個院子。
在那段寧靜卻也頗為無聊的日子里,王哲最大的業余愛好除了把泊郡漫山遍野的野味都吃了個遍,還喜歡研勘地理,三年下來他的書房里為此收集了幾大捆地理書籍。阮洛雖然對這方面的知識不太感興趣,但這些書就堆在眼前,三年時光漫漫,他當然不可避免的也讀過幾本。
自那時起,王哲嘴邊常掛著的一個地方就是大青川流域。
這倒不是因為他游歷計劃的下一站會去那里,他只是因他那皇帝父親之憂而憂,也總是思索著要盡早把那塊地方收入南昭領地的事。
一旦有閑就會思慮此時,並非因為王哲是個好戰之人,而是因為那地方住著一群蠻人,每天淨做些打家劫舍、屠戮無辜的惡事,實可謂禍害一方的惡勢力。即便是普通百姓,听了從那片地方傳出的慘劇後,都恨不得揮菜刀怒去懲凶。
川州駐軍詭異的自然消失之後,再無壓制的力量,那群蠻人竟也開始籌備了地方稱帝的事。若不把那處惡瘡揭了,大青川好好一條淡水資源豐富的大江流恐怕今後一直都無法造福百姓——沒有百姓敢和願意去那片地方耕種居住。
王哲身為皇家宗室之子,不論他今後會不會當選儲君直至登上帝位,他都有管這件事的資格和義務。
阮洛作為王哲的好朋友,也曾考慮待大青川那一帶地域太平了,不論別的商家願不願意,他必當第一個這般做,要竭盡所能將行商線路串到那邊去。哪怕這麼做,可能會使他主持的這些商行經歷一段較為漫長的虧損期,那他也要盡自己所能的讓那邊的物資流通活泛起來。
像這樣傻子一般的做法,目前恐怕也就只有他想象得出來,且真的認真考慮過實施行動。
即便像燕家這樣的大商賈,也不會允許在經商事宜上有可以預見的虧損發生,生意人似乎都有這種通病,錢賺得越多,錢袋口子就束得越緊。
所以燕家即便再有奉獻精神,也絕不可能現在就將生意路線擴展到大青川流域,那里的人不做生意,他們只會「搶」這一招。
站在書桌前的阮洛看了看鋪開在桌面上的畫軸,又抬頭看向此時也正向他看來但意思含蓄的南昭皇帝王熾,他已經感覺到了此事中存在明顯疑問,但又琢磨不透桌對面站立的那位帝王的籌謀,所以他只是目光定住,沒有說話。
王熾隱約能識出阮洛在情緒上的變向,他心里有了估量,臉上漸現微笑,慢慢說道︰「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燕家忽然新增這條商線,又為什麼我對這條商線能掌握得這麼清楚?」
阮洛忍不住道︰「莫非是燕家遵循了您的意思?」
雖然他有些急迫地想知道這個答案,但實際上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速自然間變得極慢,因為就連他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他的這個推斷,哪怕王熾面子上的確一直以來都有招攬燕家的意思。
燕家在三州大地行商,雖然與王氏朝廷合作融洽,但燕家的根基畢竟還在小梁國。無論家族生意做到如何龐然的程度。分部的資產甚至已經逾過總部,但燕家的總賬目辦事處仍然紋絲不動地矗在小梁國京城。這說明了一個問題,表達了這個商界最強家族的一種沉默但堅定的態度。
燕家也是誠心穩守小梁國,才會把自己的要害機構一直放在梁境,放在梁國皇室的眼皮子底下。
——哪怕燕家一直以來,都做到了與朝政事務秋毫不犯,這麼做看起來總有些故意之嫌。
然而一旦這種平衡有了傾斜,哪怕只是疑似傾斜,燕家對小梁國推心置月復的「依賴」,便很可能在瞬間顛覆成把自己的脖子緊挨在了至高皇權的刃口上。
小梁國雖然小。但在如今也已經成長為一個體系成熟的國家。你一天是這個國家的國民,便休得放肆。
即便燕家想要放肆,也應該先把退路準備好,至少首要條件是必須先將自己的脖頸要害挪得離那刃口遠點。然後再行動。這才符合常理。生意人怎麼就不會計算利害關系呢?
難道是因為燕家決心將大旗倒向南昭。因為穩穩地倚上了新的一棵大樹,他們才會在小梁國面前有恃無恐,這般囂張的明著干?
不對啊。這明顯不符合燕家人辦事的脾氣,燕家總會的那些老骨干經歷了這麼多年風雨,可不是白活過來的。
阮洛此時心里有著百般頭緒,並且全都蒙上了一種質疑的淺灰顏色。而此時王熾的心情也有些漂浮,因為阮洛問的那個問題,在今天此刻終于決定對這個他十分看重栽培的後輩說出來。
「也不能全算是遵循,準確的說,這是一次需要冒些險的合作。」王熾緩緩開口,臉上的微笑漸漸斂沒,「在今日之前,只有兩個人知道這件事,並且他們都像今天的你這般,臉上掛著質疑。」
阮洛臉上的質疑神情變成了驚異。
「也正是因為我最信任的兩個朋友都擺出了那種臉色,倒叫我也禁不住有些質疑起來。」王熾收起撐在桌沿的雙手,右手向左、左手向右地絞著探入袖中,那形象看上去與舉止端正莊重的帝王偏移了太多,他此時的樣子更像一個大家族里正為一件事的決定與否犯難的長者,「今天來到你這里,說出這件事來,再看見你也是表露出了這副樣子,我感到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覺得我這次來得沒錯。」
……
遞完貴賓邀請帖,飲完一盅珍貴的雨前春尖,從魯家出來的莫葉心情頗佳。因為剛才她去魯家遞帖子,湊巧岳家家主也在,並且言明了家中無人,她不必特意再走岳家一趟,就在魯家將兩張帖子一起遞了,省卻不少工夫。
這樣一來,下午本來有些緊湊的時間頓時松閑出來一截,兩手輕松地走在京都才翻新不久的一條寬敞街道上,莫葉的腦海里很快又浮現出晌午時候剛離開余家茶館那會兒思慮的種種疑難。
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莫葉暫時壓下腦海里那些錯綜復雜的念頭,因為她覺得那些紛亂瑣碎的念頭說到底都只能用實際行動來得出結果,倘若反此道而行,只怕自己思慮過重,弄得神經錯亂都未可能尋得收獲。
而如果計劃將這些質疑的問題排上行動日程,無論是在京都找人,還是借著離京遠游的理由去京外之地尋找,看情形皆是每一件都急不來的。
倒是阮洛的加冠大禮之期近在眼前,還是多留心些這件事情吧!至少先辦完這件事,自己離京遠游的計劃才好提到台面上來與阮洛商議。
心有定計,雜念自清。
未有過多斟酌,莫葉就選擇了下一步去找阮洛,這幾天自己一直忙著送帖子的事,無暇跟得他太緊,不知道他這兩天是不是又恢復了以前某個時段天天將自己關在書房的那種生活狀態?
魯家離阮洛白天常待的書店不太遠,這中間的路程,只用去了不到一刻鐘時間。然而當莫葉的視線已能觸及書店大門時,她看見了一幕讓她覺得存在些古怪的畫面。
阮洛的那兩個近從保鏢自什麼時候開始,竟改職成擱在書店門口的兩尊看門大神了?
這兩名漢子可是阮洛用心挑選,並送去武館特別栽培過的。丟在門口看門有些大材小用了吧?難道是他們跟得太近,觸了阮洛的不悅?這就更不好說了,因為與阮洛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性格多麼平穩的人啊!
莫葉心下雖然猶疑地這麼想著,但腳下步履不但未停,還加快了些。
她這一走近,那兩個「門神」立即發現了她,兩人剛才還一對門板似的臉上,此刻的表情頓時變得豐富起來,但總結一下其實也就一個意思。示意她別過去。
見此情形。莫葉愈發覺得奇怪。
不過她倒是好耐心的真沒有堅持進到書店里去,只在大門口駐足,但她面對那兩個阮洛的保鏢,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非常的直接︰「兩位大哥辛苦了。我家兄長在不在里面?」
兩個保鏢聞言先是一怔。彼此間快速地對視了一眼。那表情就跟他倆剛剛才合伙去隔壁商鋪做過賊似的。
旋即兩人又是暗暗輕聲舒了口氣,其中一人反應稍快些,連忙順勢作答︰「公子不在。」
這倆人心里已經做好打算︰平日里阮公子對眼前這位莫姑娘雖然很好很照顧。但現在他在里頭面見的很可能是一位皇族,所以莫姑娘最好還是得回避一下。
被「驅」出店內時,剛才那兩名來自皇宮大內的高手也已經給過提醒,有宮中貴客來這里的事情不可聲張。這兩個保鏢在剛看見莫葉走過來時,還正愁怎麼做好這一點、而又可以不必直說。
眼下這個回答真是太簡單、太輕松、又太應時事了。
見這保鏢回答得這麼干脆,仿佛早就迫不及待等著對她說這幾個字,很明顯有趕人的意思,莫葉心里當然存疑。不過她還不至于把這兩個保鏢當賊揣度,所以心下雖微生質疑,嘴面上也只是語氣平常地又問了一聲︰「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好像是找金老板談生意去了吧。」
「他回家了。」
兩個保鏢異口異聲卻在同一時間回答道。
也許是因為宮中貴人的突然到來,讓他二人過于震驚,此時此刻情緒上還有些沒有歸位穩定,兩人合作的默契度也因此生了錯離,才會對莫葉的問題給出兩種說法。
顯然只有說回家了才是最穩妥的,因為回家的阮洛才最有可能不帶上他們一起走,可無奈的是還有一個人又說他去約金老板,這回答無疑撬翻了另一個人的說辭,且因此自己的話也有些站不穩了。
莫葉听著這兩人說出了明顯矛盾相抵的話語,本來有些忍不住想要直言拆穿,然而她只是動了動嘴唇,最後卻是什麼也沒有說,因為她忽然意識到糾結于這個問題並不存在什麼實在的意義。
輕嘆一聲後,莫葉沉下心緒,慢慢說道︰「兄長時常忙碌,我作為他的義妹,卻難得有能幫得上什麼的地方,當然也知道自己不給他帶去困擾即是幫助,所以本也不該總是盯著他的去向。只是近幾天家里家外事務倍增,我也忙得沒注意他這邊,有些擔心,兩位大哥看他最近這幾天的飲食如何?」
莫葉只是很自然地提到這件事,卻不料再次地問到了兩名保鏢的難處。經她這一問,那兩個以武力為長的漢子才意識到,自己這幾天好像同樣的忽略了一個問題。
然而考慮到有宮里的一個大人物在書店里頭,似乎也是有什麼極重要的事情要單獨與阮公子議談,兩名保鏢最終還是覺得不能告知莫葉實情。經過了剛剛那次默契失敗經驗,此時的兩人明顯漲了些掩飾技術,多說多遺漏,所以他們只是一齊點頭,只說一個「好」字。
莫葉狐疑地看了這兩人一眼,倘若阮洛是一個滿肚子花花腸子的人,她此時恐怕很容易將書房內的事與某個場所聯想到一起。但阮洛給人的形象印象顯然不是如此,與他有過一些接觸的人更容易將他與工作大過娛樂的習性聯想到一起。
盡管這第二次發問,那兩個保鏢的回復比較于第一次時完美了很多,也似乎更有說服力了些,然而莫葉卻並沒有真正放心下來。不過,她雖然有些難安心,可眼前這兩名青年保鏢侍立阮洛左右也不是一兩天時間,她倒不會因為心里的那點放不下,就懷疑這兩人侍主的誠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