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050、是何用意

作者 ︰ 掃雪尋硯
-

厲蓋平時在府院里練功時極少動用器物,用他的話來說,他只是在公務之余活動一下筋骨,所以不需要揮刀弄劍。但從幾天前開始,他每次「活動筋骨」時,手里都不會差了這桿大器。

出發青川在即,他必須抓緊時間適應這冰冷大器的平衡與脾氣,卻在無意間攪得統領府院內靠近這處院子的地表都在微微震動,有些地磚都有了極細微的龜裂現象。

幾年前厲蓋還只是在給王熾做影衛的時候,他每天練功的場地定在皇家陵園中間的那座小山上。但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在練功的時候,積蘊在身體經絡中的那股勁氣常會有些失控的外露,震得小山上靠近他練功坦地的一圈松樹常常抖擻成光禿禿的樹杈。

後來他出任了京都守備軍防大統領之職,在王熾的特別委派授權之下,他對京都軍力的管束權之大,簡直超過前`.``朝歷代的常規。但也是因此,每天堆上他桌頭的公務也異常繁重,他有了堆成一座小山的公文,就沒有時間再每天跑一趟那座皇陵里的小山頭了。統領府片刻離不得他,所以偶爾有些閑暇時間被他用來練武,場地也只能在統領府院內。

然而因為在陵山上早有一種意識,所以第一次在統領府院內練功時把四向房子的瓦全都掀飛、還砸了兩個正巧來統領府找他有事的文官之後,他便再未在統領府里動過大武。一應兵刃。他都叫人收起來了,偶爾出來練一練,便是摘一瓣花,或是一片葉子,伏于掌心,借以讓那總是失控外露的勁氣顯露形態,鑽研控制收發之道。

如果只是這樣練一練,對于他而言只算是稍微活動一下頸骨,對于統領府內的建築穩定性,當然是無礙的。

經過幾年的不懈鑽研。如今厲蓋對于這股容易失控的勁氣已經掌握得比較穩妥了。並且還總結出了一些自己的心得。有幾次他陪王熾出行,能徒手粉碎那些從陰暗角落射來的箭矢,就是靠的這股勁氣。

但在最近這幾天,他練功的方式忽然變了。不再摘花拈葉。而是手中多了一桿丈二高的裂月戟。呼嘯著在府院東角那處獨院里練了起來。

雖然他搬離了書房,堆滿案卷的書房不受其擾,但府院東角那處獨院的環境現在就變得頗為糟糕了。原來有瓦的地方現在肯定是光禿了的。不過,厲蓋吩咐過不必立即修整這些殘缺,顯然是修了也白修,就別浪費材料了。

可是此刻守在這院子外圍還延了十米距離的幾個近衛心里皆又有一個質疑︰統領大人再這麼練上幾天,也許碎的就不止是瓦了,怕是連院牆都要不動自塌了。

就在幾個近衛扶著微微顫抖的腰刀刀柄這麼想著的時候,府院中離這處練功獨院最近的一座哨塔上忽然想起了號子聲。過了片刻,那響一息停一息的號子聲完全停歇,獨院里某種氣場飛舞踫撞的呼嘯聲也停止了,厲蓋從院子里走了出來。

在厲蓋握著重器練功的時候,幾乎是不可有人靠近的,不是他怕被打攪,而是武功稍弱點的人只要靠近他十步範圍,幾乎就難得站穩腳步。但統領府不時總有事務還需要他來閱覽決策,所以從幾天前開始就有了這麼個傳遞消息的方式。

一名近衛連忙走,從厲蓋手里接過那桿九十斤的裂月戟,扛到自己肩膀上。在厲蓋向設在統領府正中位置的大議事廳走去的路上,又有一名近衛將用溫水打濕過的棉帕遞上,厲蓋接過擦了下手臉。

在將棉帕扔回到那名近衛手中時,厲蓋斜睨了一眼扛著重戟的那名近衛,忽然問道︰「今天是你當值?」

那名近衛連忙恭聲回答︰「榮侍衛今天似乎生了急病,中午吃飯時,吃著吃著就昏了,他硬撐到,終于被府院總管斥回家休息去了。那時候統領大人您已經開始練戟了,所以屬下未能及時稟告。」

榮術因病從四組外駐分部調回京都之後,先是休養了大半年,病體痊愈後,榮術就職從統領大人的近衛組,主要負責替厲蓋侍劍——也就相當于長了腿的武器架子——雖然厲蓋平時基本用不上武器,但對這個新入統領府的近衛還有頗有些臉孔映像的,因為他形影不離跟得較近。

其實厲蓋心里也早就知道,榮術的病雖然康復了,但身體素質因為這一劫而削弱許多,本該再休養三個月,好好恢復一**能才對。因而他在听了那名扛戟近衛的解釋稟告後,便輕輕擺了擺手道︰「生病了就得多休息,老管家做得不錯,就再多派兩天假給榮術吧!」

扛戟近衛連忙應聲︰「是!」

走入大議事廳,厲蓋以為在這里等著他的至少是個五品以上的主事官,可他卻只看見了一個無品階的、他的下屬伍書,他有些感到意外。

將守在大議事廳里的幾個侍衛派去外頭,他就直接問道︰「今天你不當值,忽然來到這里,是發生了什麼事?」

伍書便將在宋宅那里遇上的事情仔細稟告了一遍。

待伍書的話說完,厲蓋就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說道︰「知道我就快離開京都了,什麼牛鬼蛇神就都忍不住要跳出來了。」這話說完,他沉思了片刻,然後就又對伍書說道︰「雖然你即將升任四組駐京部組長,但宋宅那邊的事情,最近這幾天還得委托你仔細看著。」

「卑職明白。」伍書躬身領命。猶豫了一瞬,他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統領大人,要不要全城搜捕那名蒙面女子?」

「我知道你有半面辨人的能力,但……」厲蓋遲疑著說道︰「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連根拔起。便不可打草驚蛇。總之你以後若有機會再見到此人,不論她是蒙面還是不蒙面,你都能認得出來,所以你也不必急于一時。」

伍書微微頷首,知道這是「放長線釣大魚」之策,但他也怕線放得太長會失控,于是他沉吟著慢慢說道︰「萬一宋宅那邊出現變故,又該怎麼應對呢?今天卑職只是追那一個女子,她只片刻功夫就召出了十多名殺手反擊。卑職無法估測,這群賊人這次出手。人數上有多少。」

「你恐怕是想到了三年前林家老宅發生的事情了。」想起這件過往之事。這一劫涉及到自己結義兄弟的人身安全,厲蓋先是自己嘆了口氣。再看眼前之事,如果像三年前那樣再來一次,可能傷害的就不止是一個人了。沉思片刻後。厲蓋緩慢開口說道︰「雖然羽林衛里都是好手。但他們跟你不熟。你就拿我個人的符印去統領府侍衛里挑人。我給你配一百人,宋宅那邊,怎麼安排他們。全憑你的調遣。」

伍書聞言不禁雙目微睜,眼神里流露出驚訝的神情。而不等他開口,他就听厲蓋又說道︰「宋宅跟林家老宅在本質上有著截然不同的一面,如果當初他早一些听我的勸,住到宋宅里去,或許三年前的事情結局不會那麼慘烈。」

伍書明白厲蓋話里涉及的人和事分別是指的什麼,他微微低下了頭,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

而厲蓋這邊則已經收起了思緒,他看了低頭不語的伍書一眼,淡然說道︰「往昔發生過的事,現今說什麼也管不上了,倒是眼前或會發生還沒發生的事,才應該多費些心思經營妥善。沒什麼事了你就退下吧。」

伍書聞言正要拜別退走,他忽然又想起關于今天在宋宅踫上的事情,似乎還有一個小細節他差點漏掉了。稍許斟酌過後,他便將這些細枝末節的懷疑全部稟告給了厲蓋。

厲蓋听完伍書地述說,臉色頓時有些陰沉起來,用有些難辨情緒的語氣說道︰「你說這個女子可以避過宋宅的護院,在宅子里自由進出,也就是指,你懷疑此女子在宅中有內應,而這個內應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叫做白桃的宅中主事?」

伍書不覺得自己的這番推斷全是妄論,可能就是準確性還有待查證,所以他面對厲蓋坦然點頭,又補充說了一句︰「經卑職觀察許久,白桃這個女子的武功恐怕不低于卑職,而且她多年隱藏不露,這是最可疑的一點。」

厲蓋忽然笑了,這笑容顯露得並不太久,然後他就斂了笑感嘆道︰「可白桃明確是陛下的人。」

伍書怔住了。

厲蓋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又道︰「雖然你的這個推斷並不準確,不過那個女子可以進出宋宅而不被護院們發現,像這樣的事對于陛下設在宋宅的防護人力而言,已經有些超過控制了。即便排除了對白桃的質疑,那宅子里恐怕還有別的人在變質了,這件事我會盡快與陛下商議,你只需做好守的事,再等陛下那邊的安排決策。」

臉上還殘留著些許驚容的伍書領命拜別。

因為白桃的真實身份由統領大人親口揭露,竟然是陛下的人,伍書心頭的震蕩當然不小。在從大議事廳出去的時候,他還有些在為此事走神。他有些後悔,自己早該在兩年前第一次懷疑白桃的時候,就將此事稟告給大統領。也許那個時候就把身份說穿,那就可以與其聯手織網,今天正好可以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將那蒙面女子逮住。

心里纏扯著這件事情,伍書在抬步邁出大門的那一刻,差一點就跟迎面急匆匆而來的另一個人撞上。但對于以身形活動靈敏的他而言,這樣的失誤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都不可能允許發生。

在隨著快步行走的動作而微微上揚的衣擺快要擦到迎面而來的那個人時,伍書眼中微現凜意,他向前行走的身形仿佛忽然撞貼到一堵透明的牆上,頓在當地只半息工夫,然後就如一頁向後翻的書紙似的,右腳後繞一圈。這表面上看是在給那正面走來的人讓道,實際上他的身形已在這一讓一轉的過程里。貼著門框邊沿極窄的空間閃身出去了。

急匆匆向統領府大議事廳趕來的人是禁宮侍衛隊長,他統管禁衛軍半部一千人,除了謀劃布置之能,本身的武功自然也是不弱。當他即將邁過大議事廳的門檻時,他其實也已經有些提前的覺察到一陣行走之風微微襲面而來。這侍衛長本來正準備駐足偏讓,卻沒想到對方的反應速度比自己快了一倍!

而當他循著對那影子一樣的人飄忽所在的方向回頭看去時,那影子人已經走到他後面去了,留給他的只是一個快速移遠的模糊背影。

這侍衛長望著那一條灰色身影略微定神,依稀記得那衣式也曾較為稀有的在統領府里見過,他不禁愣了愣神。他早就听說了厲蓋在武道造詣上的強悍。沒想到他下屬的本事也如此了得。身法之快近乎魔魅。

「原來是上官將軍蒞臨,厲某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啊!」

伍書剛走,厲蓋就迎了出來。禁軍長官上官英一般情況下不會在宮外走動。此時見上官英手提鋼刀、輕甲著身、行色匆匆的樣子。厲蓋還以為是皇帝來了。

只寒暄了這一句。厲蓋便將剛才他吩咐去了廳外的幾名侍衛喚回來一人,吩咐他奉茶。

但這名侍衛剛剛領命,就被上官英擺手揮退。然後他有些焦慮地對厲蓋說道︰「陛下晌午時候出的宮,到現在都還沒回來,現在我哪有心思喝茶呀!」

王熾做皇帝後常常「不守規矩」,只帶一兩個人出宮的事情時有發生,但厲蓋對此卻並不如何覺得驚訝——盡管狼牙圍城里的血洗行動才只了幾天。

但……他忽然想起剛才伍書過來稟告的事情,他的眼神頓時變得凜冽起來。不再講什麼客套場面話,他沖上官英直言說道︰「上官將軍理應知道陛下現在身在何處吧?」

上官英點頭回復︰「在恆泰館街區。」

得到這個回答,厲蓋不禁微微滯神,語氣稍緩地道︰「海外的日河國王使、琉國特使前天就走了,晉北侯衛雲淮至少要兩天後才能到達京都,陛下這會兒在恆泰館做什麼呢?那里應該沒有什麼需要接見的貴賓才對。」

「下官也很是疑惑和擔憂啊!」上官英犯愁說道,「何況……最讓人不解的,是陛下離開的時候,明明說過回來的時辰啊,為何又不守時了呢?」

厲蓋詢問道︰「衛隊去了嗎?派去了多少人?京都府知不知道此事?」

「陛下每次輕裝簡從出宮,都不喜歡身後跟著太多的人,所以下官此刻只派去了兩百人,也沒有驚動京都府。」回答完厲蓋的問題,上官英又補充說道︰「在去恆泰館街區的中途,下官還是覺得應該告知大統領一聲,如果大統領能去看看,下官心下也能更踏實些。」

「那咱們這就一起去吧!」厲蓋剛對上官英說完這句話,他就側目朝大議事廳前的坪地高聲叫道︰「短刀七衛,劍五衛,盾衛十,影衛二,列隊跟本官外頭走一趟!」

衣甲快速拍打聲驟然從坪院外傳出,二十個按刀提劍拿盾的輕甲士很快從三個角度的院門步入,還有兩個影衛應該在暗處待命完畢,這二十余人的匯聚時間不過九個數。

厲蓋接過一名近衛雙手平舉而來的一把三尺九的長刀,也不像上官英那樣去換一身輕甲,連深紅粗綢官服都免得穿了,就著剛才練功時換的一身藍布衣服,與上官英一道帶著二十余精從快步出府,與統領府外等待的二百名禁宮內衛聚合,向恆泰館街區疾行而去。

……

……

「伯父,您忽然起了念頭,將這上萬兩黃金只當做一場游戲,是否正是看中了晚輩的戶頭是在雲峽錢莊?」

「你覺得我對雲峽錢莊有意見?」

「就似您剛才說過的話,您這就是把雲峽錢莊抽干了,您想看它的底有多深。」

「瞧你說得,通俗點說,雲峽錢莊的老板就是我的大舅子,我為何要這麼對他。」

「因為……因為您近期很可能需要一筆巨款,國庫的銀子雖然能夠支持這一消耗——也有可能並不能完全滿足。于是您準備查清京都民儲。」

置業在恆泰館街區里的雨梧茶館中,阮洛與王熾的閑聊本來是從一些零碎的生活小事開場,但說著說著,竟拱到了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上,然後話語聲又戛然止住。

如果不是因為阮洛從金錢上支援了王熾設在海外某個島嶼上的一項秘密研究,他身上又承著父輩的余恩,王熾或許沒有耐心與他聊到這一步。

突然止聲的阮洛在沉默了許久後才低低說道︰「對不起,晚輩不該恃寵而驕。」

「你沒有恃寵而驕。」王熾輕輕搖著頭開口說道,「你會這麼問,只是屬于一個普通人正常的好奇心。」

耳畔听著王熾這麼說。阮洛心里卻很清楚。一位帝王不會對每個普通人的好奇心都這麼有耐心。

也許是這茶館里太清靜,而自己今天又與這位帝王在一起待得太久了、太隨和了,便漸漸有些輕待了本應該時刻保持距離對待的身份問題。

可是,就在阮洛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繼續飲茶閑談這種本該很輕松的事情時。他就听王熾緩緩啟言。居然是主動正面談起了衛雲淮的事情!

「我剛才差點忘了問你,」王熾忽然開口,「關于衛雲淮與雲峽錢莊之間的關聯。是哲兒告訴你的吧?」

「是……」阮洛略微愣了愣,其實他剛才也幾乎忘了,王熾可能還不知道他知道這件事。

這才一刻未留神的工夫里,自己就把這事兒給說漏了,要知道這可是皇帝的私事家務事啊!就算心里知道,也應該藏得更緊些才對。可是剛才王熾還沒開口時,自己倒先一步將這事扯了出來!

此事最敏感的地方在于,它涉及到的方面多半不會太光彩,所以王熾此時很可能非常的不高興。

在阮洛遲疑著的一個字吐露出口後,未等他斟酌解釋,就听王熾緊接著又問道︰「他什麼時候跟你說的這事?」

「大約是在四年前……」這話才說了半句,阮洛忽然收聲轉口,「這都要怪晚輩多事,那段日子泊郡連降大雨,晚輩和三殿下被迫待在屋子里,哪兒也去不成,晚輩便纏著他問東問西給問出來了。」

「呵呵。」王熾臉上毫無喜色的笑了笑,然後就說道︰「你以為我不了解你們兩個人的脾氣?如果你們兩人只能待在屋子里不許外出,絕對是哲兒那小子待不住,然後纏著你問東問西……是他主動講的吧?」

阮洛沒有,只是微微低下了頭,有些忌憚與這個時候的王熾對視。他還用說什麼?他不想說的王熾都幫他說了。

「我的確有查衛雲淮這個人的想法,但目前也只是一個念頭的事罷了。」王熾輕輕嘆了口氣。他在阮洛這個後輩面前直呼已故妻子兄長的名諱,仿佛說的這個人只是一個與他毫無瓜葛的旁人,「……因為衛雲淮這個人並不容易翻查,也怪我當初給他的好處過分大了。」

雖然王熾口頭上說得輕松,仿佛他真的只是動了一下念頭,並且沒有真著手此事的動向,但阮洛已能夠從他的話里感受得到,衛雲淮已然被他盯住了。他現在既然都已經知道,衛雲淮這個人難于翻查,那就說明他至少試探過,這就不是動動念頭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衛雲淮怕是跑不月兌王熾地清查了,什麼時候開始算賬,這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盡管心里已有種種揣測,可已經重新意識到身份問題的阮洛表面上還得裝一裝糊涂,又似只是順著王熾的話勢隨口一問︰「既是如此,那您今天這麼做則意味著……?」

「只是要給他提個醒兒罷了。」王熾並起兩指慢慢碾磨著白瓷茶盞蓋兒,悠悠地道︰「當初我好不容易折騰出個能說服禮部、禮部主事官的理由,給他封了侯,又在戶部磨了幾個月,批了他坐享晉都每年一成的農稅收入為己用。雖然我沒有給他兵權,但他要那東西本也無用,安安生生做個幾十年的侯爺,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不用操勞,國朝二品以下的官員見了他還得畢恭畢敬。可是。就是這麼好的位置,他都不肯安分。」

听他說到這一步,本來在裝愣的阮洛已禁不住流露出驚訝神情。他一時難以捉模透徹,晉北侯衛雲淮身處這樣優越的環境里,還能為了什麼理由不肯安分,手中不掌握兵權的侯爺,可以憑什麼不肯安分?衛雲淮會以何種方式行動而讓遠在京都的皇帝覺得這個侯爺不安分了?

雖然阮洛的這幾個問題只是問在自己心里,但在接下來王熾說的話里,已然能尋找到明確答案。

「你現在是不是很疑惑衛雲淮這麼做的動機為何?我也很疑惑,甚至對此事感到迷茫。人心有時真就這麼賤麼?太輕易得到了好的東西反而不懂得珍惜。」王熾扣下指尖碾磨著的白瓷茶盞蓋。下手力度略有些重,「晉都每年農稅收入的一成都贈給他了,他還不滿足,還要再吞一成。若不是他辦錢莊。我還真的沒理由去注意。他哪里來的那麼大筆資金灌輸到賠錢的生意里頭去。」

阮洛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失聲了一句︰「賠錢的生意?」

「嗯……」王熾沉吟了片刻,不知是在猶豫著什麼,還是想到了別的事情。他忽然微微一抬眉,目光掃出門外,朝侍立在門外的兩個侍衛叫道︰「是時候了!」

門外的十三和十四沒有,只是朝屋內的君主快速的以一拳一掌相交,「啪」的一聲,似是應了話,然後他們就一個縱身,身形如躍出水面的箭魚一般上了房頂。這個行動來得太突然,使得與他們一起侍立在門外的阮洛帶著的那兩個侍從看得一陣目瞪口呆。

很快,二層的房頂上就傳來軀體拳腳相撞發出的「 、啪」聲。似乎有人的骨頭斷了幾根,也有人踩斷了房頂的瓦,顯示出雖然樓頂的打斗過程被擊斗雙方同樣嚴謹的行事風格所控,所以並不怎麼鬧騰,但那場面卻未必不激烈、甚至有些慘烈。

好在王熾與阮洛是在一樓飲茶,與房頂還隔著一道閣樓,否則少不得有房頂陳年累積的爛樹葉土灰破瓦跌落下來,打擾雅興。

盡管如此,房頂的打斗聲在生意能用清冷寡淡來形容的茶館一樓听來,還是有些不可忽略的嘈雜。

阮洛此時已經明白房頂發生什麼事了。因為考慮到現在與自己對坐的這個中年人的身份,以及對方的人身安全問題,阮洛臉上的驚容難以抑制。

現在他還哪有心情聊什麼雲峽錢莊的事情,就算雲峽錢莊現在傳來倒閉的消息,對他而言都是輕的,他現在只想著怎麼能保證王熾的安全。

而再看王熾本人,依然平靜如常,倒是他在看見阮洛有將要起身的舉動時,他便平攤了一下右手手掌,淡淡說道︰「他們打他們的,我們繼續聊我們的,不過是幾只老鼠,捉了就好。」

他的話音剛落下,就听「 、 」沉重的兩響,似乎有什麼軟物從房頂重重砸下!

阮洛帶著的那兩個侍從阿平和阿桐剛才並未跟著禁宮內衛十三、十四二人上房去,依舊侍立在門口的他二人就見房頂上先輕輕飄下兩片黑布,跟著就有兩個人重重跌落下來。

從這兩人一個仰面、一個側著身往下幾乎呈筆直線撞地的姿勢來看,他們八成是被剛才躍上房頂的兩個禁宮內衛飛起一腳狠狠踹下來的。

以這種不要命的姿勢毫無卸力動作地撞在整齊平平鋪天然青色的岩板地上,命沒折,骨頭差不多也該散了。

這兩個跌落房頂的人在撞地後,抑制不住的喉口激出一股血箭,其中一人當即昏厥,另一個人還能掙扎扭動身形數下,但看他如被風折過的草一般的脖子和雙肩不住顫抖著,也是快要不行了。

十三和十四很快也從房頂縱身輕輕落地,腳底剛貼地面,他二人就已經各自從緊身剪裁的衣袖口掏出一只小盒子,手指靈活一扭,也不知是從盒子的哪一點拔出一根絲弦來,迅速拉長,將地上那兩個只剩小半條命的男子纏縛了,隨手丟在一處牆角陰影里。

阿平和阿桐二人一直呆呆看著這一幕,等到十三和十四做完手頭上的事,束手于背走了回來。阿平才先一步回過神來,微微睜大了雙眼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十三與阿平之前有過幾句話的交流,算是混得熟絡些,在與十四對了一下眼神後,他便解釋了一句︰「我們也沒認出來。不過,像他們這樣地上的坦途不走,偏要鬼鬼祟祟跑到房頂上,不是要竊听就是要竊命。對付這樣的人,我們向來不會手軟。」

阿平身旁的阿桐見十三沒有閉口不談此事,便忍不住也問了一句︰「他們的臉色紅得詭異。也許是外邦來客……」

「阿桐兄弟觀察得很仔細啊。」生性比較少話的十四忽然開口說道。「為了讓他們不要嚼舌,也不要嚼口中瓖的那枚注了毒素的假牙,我和十三分別抽了他們三十耳光,臉色就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阿平和阿桐都不再了。

他們就听十三對搭檔十四商量了一句︰「這兩個人的功夫比我想象中的要弱上許多。很可能在他們之後會有繼來者。我們還是省省力氣。別抽耳光了,直接塞藥吧!」

「也好。」十四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外頭四個隨從侍衛地聲,茶舍內的兩個主人家也都听清了。

阮洛見那兩個賊徒已經被王熾的侍衛輕松拿下。揍得很是淒慘,剛剛他繃起的心緒也得以稍微放松了些,但他已然動了離開這里的念頭,認為此地已經不安全了。

然而正當他準備開口請王熾離開這里的前一刻,他就听王熾先他一步說道︰「雲峽錢莊的經營其實一直都在虧損,並不像它對外傳的那樣,只用了幾年就從一個新生的產業拔高到京都三大銀號之首。那只是他用自己的財庫堆出來的地位,但幾乎沒有哪個生意人舍得這麼做,除非他砸進去的錢都不是他自己的,才不會心疼。」

王熾居然接起了剛才聊到一半的話題。

此時的阮洛卻是淡定不下心情繼續听了,雖然王熾這番話算是剖開了一個雲峽錢莊經營的大內幕,但比起他個人的安全問題,阮洛只覺得什麼錢莊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略作斟酌後,阮洛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站起身來,揖手說道︰「伯父,請您回宮。」

「你覺得這里不安全?」王熾終于沒有繼續說雲峽錢莊的事情,注意力移回自身之事,卻又仿佛說了一句廢話。

阮洛聞言先是詫異地看了王熾片刻,然後他就將剛才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遍︰「伯父,請您盡早回宮吧。」

面對阮洛接近于催促的語氣,王熾只是淡然說道︰「宮里也未必是安全的。」相比于剛才他那句話的「廢話」意義,他此刻說的卻相當于是糊涂話了。

阮洛望著王熾,眼神中不解之意更甚之前。

而就在這時,不等阮洛再一次重申自己的意願,外頭就又傳來衣袂激震之聲。不速之客來了第二撥,兩個禁宮內衛便再上房頂,準備繼續掀人。

這第二撥賊徒來了四個人,武功似乎也比之前來的那兩位強上一些,十三和十四在房頂上與那四人纏斗許久,踏碎的瓦片如雨一般從斜飛的屋檐削落下來,砸到地上一片狼藉。隔了許久,房頂的兩個禁宮內衛終于再一次將四個賊徒踹飛下來。

依然是用那小盒子里拔出的絲線,將這四人也捆縛了,與牆角那兩個已經昏迷的賊徒丟到一處,當十三和十四再次束手走回茶舍一樓大門旁時,阿平、阿桐二人就見他們額頭上都已滲出一層細汗。看來此次與賊徒交手,雖然他們依然得勝,並且還保證了自己一方未受一絲損傷,但在氣力消耗上還是挺大的。

阿桐望了望那蜷了六個賊徒的牆角陰影地,那六個賊徒被兩個禁衛高手收拾得很慘,但就如剛才十四說過的,後頭被踹下房頂的那四個人傷勢較前兩位明顯輕了許多,兩邊臉頰也沒有再被三十個耳光抽得滴血似的紅,只顯露出一種少見陽光所致的異樣蒼白,以及受了嚴重內傷而激到臉上的一絲異樣血色。

不過,他們受的傷雖然稍輕些,所以沒有像先到的那兩位一樣已經陷入深度昏迷,但看這四人眼神迷離、腦袋把持不住平衡在亂晃的樣子,狀態也好不到哪里去,顯然是被兩個禁衛高手灌了什麼藥,暫時令他們失去行動能力——

(未完待續……)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歸恩記最新章節 | 歸恩記全文閱讀 | 歸恩記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