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熾的幾句話點撥過後,這件妹夫要算大舅子老賬的事情,立即翻轉成了大舅子要對妹夫行歹毒之事。一旁听著的阮洛只覺得心尖兒上盤旋起一層濕冷的黑雲,這事兒後頭的此種猜測,還是剛才自己提出來的。
念頭一轉,阮洛連忙將這個話題引入一個新的陌生途徑,輕聲問道︰「據晚輩所了解,青川那片地方的確很亂,但受地域大小限制,再怎麼亂也只是那一小片地方。但為何听伯父的話意所指,似乎要征服那片地方,卻要消耗數以倍計軍需物資?」
「你問的這個問題,在此之前也有幾個人向我提起過。戰青川的物資供應說來也有你的一份功勞,我便大致講解給你听听,也許這對你今後可能要去那里走一趟有所幫助。」王熾在心里快速理了理戰青川諸事頭緒,然後他才緩慢地接著說道︰「首先是地勢問題。青川的亂軍雖然不多,但趁著*地勢險惡,西征的軍隊隨時會面臨一小組人全部隕落在險山惡水中的危機。所以我方軍人必須擁有更精密的戰防器械,這就不止是盔甲、馬匹、軍械該如何造的問題了。
再者就是兵員自身的素質。川州的亂軍準確來說,不能形容他們為軍人,這卻不是從稱謂上貶低誰。那群流寇出身的賊人,個個武藝精湛,利用地形將我方兵卒分散之後再個個擊破,也是一大難題。為此。我早于幾年前就在那邊深山大林里秘密修築工事,除了如今備戰,也用于今後的防患。但此事為求保密,不能公然大動土木,材料的運進以及廢料的消埋都多耗費了人力和時間,這類事情連續做了幾年下來,簡直相當于再修兩座皇宮,亦是傷財的。
最後就是糧餉問題。派去川州的兵員全都是精銳,餉銀當然要給足。除此之外,他們在那邊的吃飯問題。因為物資運輸通道可能會在戰事起來時隨時被打斷。所以前頭一邊打,後頭一邊補糧草的狀況要修改一下。糧草必須一次滿倉,這其中還包括被服以及烹食的柴禾也不能差了,只可以多而不能少。征戰結束後。想必會浪費掉不少糧食。但這是風險消耗。避免不了的。」
雖然阮洛不擅長籌劃戰事,但王熾的這番話說得句句剔皮見骨,戰事要點全都講得非常突出明確。阮洛不可能還听不明白。
阮洛的思緒建立在這些知曉上頭的又問道︰「那麼,晚輩也許要去那邊一趟,到底能幫上什麼忙呢?」
「這個之前我們不是已經談過了麼,讓你留神著燕家的行動。」王熾說了許久的話,有些口渴了,便端起白瓷茶盞掀開了盞蓋兒。但在他微微一低頭準備啜飲的時候,他又將茶盞放回桌上,因為他端著茶盞的那只手感覺到茶已經涼透了。
阮洛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當即嗓音抬高了些的喚了一聲︰「小二,添茶!」
話音剛落,他才忽然發現,這茶舍里的環境也太清靜了些。
方才王熾為了談話方便,避免聊天內容走漏,便在第二道茶水添好時,就將茶舍內的一應侍者全部喚了出去,叫他們在外頭候著。反正這茶舍都被他無比手闊地包了場子,茶侍們該怎麼做,當然都是他說了算。
可他這麼處理後造成的結果在現在看來卻充滿古怪氛圍,因為在所有茶侍都出去後,直至現在,倒真的沒有一個人回來過——連客人盞中茶水涼透了,也不見有個人拎著開水壺及時進來添水——他們既然是開茶館的,難道連熱茶幾時得加水這種基本常識都不知道嗎?
能開辦在恆泰館街區的茶舍,怎麼說也該具備一定的服侍水準吧?至少這侍茶的章程不會低于京內任何一家中等茶館才對。
就在阮洛因為這家名為雨梧閣的茶舍對客人太過輕怠而微感不悅的時候,他忽然就听到一個有些嬌柔的聲音傳來︰
「嘻嘻,客官的茶涼了麼?」
這樣脆得有些尖銳刺耳的嗓音,以及這樣一個音節繞三匝的語調,實在與飲茶尋清淨的茶舍環境有些格格不入。
茶館里居然出現了女侍,這是之前一直未見出現過的茶侍。
這個女侍語氣里天然渲染著一股媚態,乍然一听這聲音,不禁讓剛飲過清茶的人赫然覺得,那茶水里仿佛投了胭脂,自己吞下了膩人的香脂。
這個女侍還是從頭頂上的二層閣樓慢慢走下來的。
剛才房頂又是踢瓦又是打斗的聲音,也許不禁是那幾個賊徒斷了骨頭,房頂的瓦脊怕是難免也要裂上幾根,難道閣樓里有人,卻一直沒有覺察,不被打攪到,要到了現在才現身?
還有,之前雨梧閣里主動迎自己過來的那幾個伙計和掌櫃都去哪兒了?
望著那個曼妙的身影從閣樓通往樓下的拼木階梯上走下來,阮洛已然沒有閑心繼續去留意這個女子長什麼模樣,他當即朝外頭高喊一聲︰「來人!」
他口中一個「來」字剛喊出半片音符,就感覺一陣疾風向喉部襲來,迫得他幾欲窒息。而就在這時,他忽然听到「叮」的一聲脆響,似乎有兩個脆物在極大的力道催動下互撞,激飛碎片滿地。
一滴濕熱的液體從下顎麻痛的一點流出,阮洛下意識伸手朝那不適處模了模,再攤掌一顧,就見指尖盡是血跡。那激飛的碎片雖然偏過了他脖頸上的血管,卻還是在極大的投擲力催動下,斜斜從他的下顎擦飛,留下一道血口子。因為這碎片飛來極快,所以這點傷口倒並未讓阮洛感覺到多少疼痛。
但此時他心里卻已升起急劇地震驚!
沒想到刺客居然真就這般悄無聲息地潛進來了,而剛剛他喚那一聲時。還並未完全否決那個從閣樓上走下來的女子的茶侍身份。
他已顧不得下顎傷口還在溢出血水,立即轉回頭朝王熾看去,並已經在心里做好了以身為盾的準備。
隨著他偏過目光來,他就看見王熾擋在他脖頸側面的左手還未收回,那只手掌大拇指上戴著的寬玉扳指不知是遭到何種硬物的重擊,已經碎成了幾十個不規則的玉顆粒,一些掉落在桌上,還有一些濺落到了地上。
看得出來,這玉扳指的質地極佳,即便破碎了。散開的顆粒大多邊角偏圓滑。否則阮洛脖子上難免要多生幾道血口子。
真正傷到阮洛的碎物,是那混雜在碎玉顆粒里的幾枚菱角狀晶瑩碎物,那破碎的狀態明顯也是被毀後的樣子,阮洛不能看出它完整時形狀如何。只知道它也具有很剔透的質地。
玉石質地溫潤。有的上等玉石在對著陽光細看時。能從中隱隱觀察到如活物一般的盈盈流澤,故而被有心之人打磨成飾品,光輝襯人。玉暖人肌。
但這剔透的刺狀物雖然擁有著類似的觀賞度,卻被有心之人制作成了極厲害的害人器物,真可謂物有兩極,阮洛仿佛能從地上那碎掉的剔透碎尖角里頭看出一些絲絲縷縷從斷口飄搖而出的寒意。
王熾收回了左手,他的大拇指原本套著寬玉扳指,那扳指被那麼粗暴的擊碎,他的拇指難免也多了兩三道血口子。只是很幸運,這幾道口子看來割得並不深,只是有幾粒血珠子從淺層皮膚里滲了出來。
王熾隨意地用右手搓去左手大拇指上的血珠子,自然垂手于袖中,然後他看向那個從閣樓上走下來的女子,淡然說道︰「姑娘不是來添茶的,是來添人命的。」
那個下樓時還姿勢妖嬈、聲露媚態的女子,此時眼中柔和已然盡散,流露出的是一抹殺人前的凶光。她筆直盯向王熾,一副將要索取什麼的樣子——她要索的當然是人命。
她的眼角余光又不時在阮洛臉上點過,似乎並不如何重視此人的存在。顯然她已經辨別出來,這個年輕人並不會一絲武功,他剛才絲毫不知道躲她投擲的暗器,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目標人物身邊多沒多這個人,能起到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
倒是目標人物本身有些棘手,剛才自己只是想輕松將那根旁刺剔除,卻沒想到這個中年男子這麼厲害,早已先一步覺察,幫那年輕人擋了一下。
沒料到這個年輕人對目標人物似乎很重要的樣子,這女子忽然有些後悔,剛才如果投向那年輕人的暗器只是虛晃一招,這中年男子還能避過麼?
——不過,任這幾個人武功再高,憑借著那一絲在兩個時辰前植入他們經脈中的滄浪弦音,他們決計支撐不了多久。
剛才屋中正是他一個幫手也沒有、還多了一個需要他救助的累贅的時候,但那絕佳的機會只持續了片刻功夫。听到屋內器物激劇破碎發出的聲響,不似失手打破一只碗碟的聲音,外頭守著的四個侍衛隨從已經趕了進來。
但隨著王熾這邊入增四個幫手,凶狠女子那邊也赫然多了幫手。只听轟隆一聲巨響,王熾頭頂上一塊閣樓的木質地板塌方了,好似早就被人整齊的鋸開了一方活木,兩個黑衣蒙面的刺客踏穿這塊活木,從上至下向王熾壓來。
灰塵翻滾、人影晃動之際,王熾被一名侍衛閃身扯了一把,同時被扯開的還有阮洛,另外的一個隨從、一個禁衛則配合得滴水不漏的在木板貼地後立即大步向前,揮匕疾刺!
接著閣樓上濃厚的灰塵彌漫鋪下,王熾與阮洛已經被侍衛拉出室外。屋內環境太狹窄,而且閣樓上先跳出兩個黑衣蒙面刺客後,緊接著就又有幾名刺客照著此法踏穿閣樓躍下一樓。二層閣樓的木地板已經快被刺客們拆完了,茶舍一樓一下子聚集了這麼多的刺客,既不方便己方展開攻勢,也容易失漏了對主子的保護。
然而這一撥早早埋伏在二層閣樓里的刺客們似乎對一些進攻陣型進行過嫻熟演練,眼見目標人物退出到了室外。他們並沒有緊跟著跳出去,而是在與留于室內的兩個侍衛一番激斗無果後,待這二人也退出室外,那群刺客便以茶館為土堡,重疊站在門口,密集地向外投擲蚊群一般的細小暗器。
幸虧王熾、阮洛二人被侍衛拽出去得早,否則真的難免被這些密集齊飛的暗器所傷。
侍衛十四在確定將王、阮二人拉到一根房柱後頭,暫時能避過那些飛來暗器,他就著了一個空暇,從懷中模出一粒東西。朝那茶舍大門砸了出去。
「 —」一聲悶響。一陣白煙滾滾,撩得人眼不能視物,門口激飛而出的暗器勢頭稍滯,晚一步從里面出來的十三和阿平二人這才瞄準一個喘息之機。連忙從那片暗器可及的門前位置閃身退開。躥到了茶舍門前的另一根房柱後頭。
六個人都暫時月兌險。十四立即朝王熾這邊快語說了一句︰「他們人多,因而能攜帶的暗器也多,這是我們比擬不了的。」
十三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淌下的血水。好讓自己的雙眼不被血污所蒙。剛才他雖然極力躲避,盡管護住了頭部要害,但還是受了些皮外之傷。啐了一口沾染了腥咸味的唾沫,他來不及多想便說道︰「擲雷火丸,把茶舍點著了,燻那些賊子從鼠洞里鑽出來。」
十四聞言正要伸手朝懷里掏,他忽然就听阮洛搶著說道︰「不,茶舍點著了,里頭的伙計怎麼辦?到現在還不確定他們是不是有誰被困在里面。」
他的話剛說完,就听見王熾嗓音微沉地道︰「不用找他們了,他們都被那群刺客殺死在後院了。」
阮洛甫一听他這話,心頭先是一驚,然後他就順著王熾的目光一指,從挨著茶舍側牆的一條巷道看去,看見茶舍堆放雜物的後院一角有幾個人一動不動的躺倒一處。憑他們身上的衣料可以初步辨認,這幾個人就是剛才一臉熱忱到恆泰館街區西大門將他們迎進茶舍的侍人。
只不過是不見了一盞茶工夫,他們就全部被人奪去了性命!
阮洛眼中現出一絲不忍。
耳畔,王熾那近乎命令的聲音傳出︰「先解決眼前這些刺客,事後再才有余力安葬那些無辜的人。」
他的話音剛落,侍衛十四已經攥在手中的雷火丸便投了出去。
那通體漆黑,個頭比一個拳頭還稍微小一點的彈丸在撞擊了地面後,立即崩裂開來一團火花。這火花異常詭怪,似乎沾上什麼都能點著,火星子仿佛有了生命似的,抓著沾上的東西就吐開了火舌。
十四在擲出雷火丸的時候,茶舍門口的那團白煙還處于半透明未全散的狀態,那群刺客仿佛意識到那股白煙只有制造視覺障礙的效果,卻是不含毒素或者迷幻效果,所以當雷火丸接踵而至時,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有些大意了。
有幾個黑衣蒙面的刺客並不避開飛來的雷火丸,似乎還有飛起一腳踢回那玩意兒地準備。
然而他們根本不知道,這種他們今天也是第一次見著的球狀物有多厲害,哪是能受力一踢的!隨著幾枚雷火丸或而撞到地上炸開,或者撞到門框較為尖銳的邊沿,沾衣即燃的火星子四下瘋狂的迸射,立時就有三個刺客黑衣起火,火烤煙燻之下,他們悶聲哀嚎著開始在地上打滾,那模樣不知道有多淒慘狼狽。
從同伴身上燒得無比慘烈的異火、以及他們喉口中傳出的厲聲痛嚎中,還縮身在茶舍大門內的幾個黑衣刺客深切見識到了那種通體漆黑卻會「噴火」的丸子的厲害,他們皆禁不住朝室內縮了縮身。
但他們的懼意也只有這片刻的表現而已,很快他們也都反應過來,知道這茶舍難逃一場火劫,已不能成為己方蔽體的戰堡,這幾人便幾乎在同一時間從大門里躍了出來。
刺客們在茶舍門前一塊微高于地的石坪上散開身形,雖然他們這樣做便不能像剛才那樣齊力向外投射密不可擋的暗器,但同樣的,王熾這邊再對這群人投擲雷火丸,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何況雷火丸這種無論是使用還是存儲都極具危險性的物品,十三和十四兩個侍衛身上也帶不了多少。
王熾等人為躲避刺客們瘋狂投擲的暗器。側身躲在茶舍門口的大柱子後。幸虧這茶舍建了兩層,並且二樓前端有一段向前探出的觀景樓,所以一樓需要支起粗壯的木柱穩固樓型,否則任誰人立于這茶舍大門前的石坪上,恐怕都難以躲過那蚊群一樣密集的暗器全無死角地襲擊。
但此時就見這根粗壯的房柱向著茶舍大門的那一面上,密密麻麻釘滿了菱形暗器,仿佛柱體在一瞬間長滿了粗寒毛,並且這些寒毛每根都透著堅硬與切膚的鋒利。誰陡然看到這一幕,都禁不住要心里發怵。
作為被暗器投擲的一方,如果王熾這一行人里有誰看見柱體的這一面。或許會止不住聯想到這麼多的暗器如果插在人身上。那種痛苦很可能比死亡還要可怕。
而作為主動投擲暗器的那一群黑衣蒙面刺客,當他們看到這麼密集的暗器齊發,居然還沒能拿下目標人物的一條命,就連目標人物的兩個侍衛也只是傷了些表皮。可以想象。這群刺客里頭恐怕此時難免有人心生焦躁。
但那黑色丸子爆炸產生的破壞力實在太可怕。誰先上前一步,結果要麼是先接近目標人物一步,或者就是先一步去送死。旁觀剛才那幾個被黑丸炸出的火花焚暈的同伴。刺客們又大多認為,此時誰先上一步,遭受這麼慘待遇的幾率顯然偏重。
雙方就這麼對峙起來。
以不動來拖延時間,對王熾一方的人來說,無疑是有利的。他們點著茶舍,為的就是以濃煙將恆泰館街區的衛兵吸引過來。
然而就在他們如此僵持了約模半柱香時間後,場間彼此雙方的利弊角度慢慢開始反轉。不知何故,眼見這棟木材結構偏重的茶樓都開始燒得向下掉板渣了,濃煙滾滾,恆泰館街區的衛兵還沒有趕來的跡象。而那些刺客差不多也該明白了,目標人物手里掌握的那種厲害的黑丸,要麼所剩無幾,要麼就已經全部用完。
否則他們不可能這麼久還保持龜縮狀。
茶舍里的火焰已經躥上二樓,掩護他們的那根房柱遲早會被燒塌,他們當然也該知道這一點。但他們卻沒有做出離開的進一步舉動,而是守在原地,這大抵說明他們是在等人……
是在等這片館區里的那些巡視衛兵麼?
呵呵,號稱守衛森嚴度僅次于皇宮的恆泰館街區,如果一連讓這麼多人從不尋常路徑潛入,那麼這些衛兵能起到的作用就真可謂是不過耳耳。
于無聲無息的等待之中,一眾刺客漸漸的在心中達成一個共識,只需那媚聲女子一道叱令,七、八個散開的黑影便驟然暴起,向掩身在柱體後頭的幾人撲噬過來!
其實王熾這一行人里頭,除了只是滿心擔憂王熾的安全,其他五人忍耐等待了這麼久,早有些不耐煩了。
特別是王熾本人,他何時這麼窩縮過?
多年以前,他還在北疆戍邊的時候,比今天更大的陣仗也見過。在敵我雙方數萬兵卒方陣的面前,他也曾跨馬單刀出陣,挑了敵戰方的武將。那時他何曾考慮過、怕過敵方萬人陣仗里突然朝他放出冷箭?
然而轉念想一想,王熾心里其實也是明白的,自己今天面對的這些刺客跟軍人完全不同。他們的所有行動都陰險、詭詐,幾乎沒有固定的行為規則可言,他們所有的行事方位和分寸,都只與取自己性命這個唯一目標相關。在這場戰斗中,勝負的唯一標準只由一個人的生死來裁決。
所以他要做到自己不死!
故而他選擇暫時的屈辱!
而在這片刻的等待之中,他也不止是干等。他在腦中嚴謹精確地估算著這片街區衛兵理應到達的時間,然而很快他就得出一個令自己有些失望的結論,衛兵那邊很可能也像這家茶舍里的伙計一樣,遭遇了嚴重問題。
今天突襲到這里的刺客們,究竟是什麼來頭?
王熾心里微微驚訝且疑惑著。
恆泰館街區專為迎接外邦結誼來使、或者本國封地上的貴族訪京而修建,對于這片客居和修身養心的宅區。它必須既要保障客居此處的上賓貴族們的人身安全,又不能格調高過皇宮的尊貴。
因為要滿足這兩個條件,王熾在建館之初就花了不少的時間與精力,與好友一起研究出了一套嚴謹如織的守衛章程。這套章程已行使多年,在此期間又完備了幾處漏洞,本該更為堅實才對。
可是現在,這群悄然闖入的刺客雖然武功只算中庸,但卻仿佛能無視這片街區的防衛一般,不僅有多人混入,仿佛他們還逆向的對這片街區里衛兵的行動制造了某種干擾。
思慮到這一步的王熾腦海里突然又冒出一個念頭︰莫非剛才阮洛揣測的那些已然成真?
他的行蹤。除了很可能在那餛飩館里時就被那幾個喬裝改扮的刺客辨出。再就是雲峽錢莊那邊了。他遲遲不回宮,還坦然來到恆泰館,就是要將這片早已被他布置得如一座透明城池的街區擺成甕,讓這些刺客跳進來。
沒想到現在問題連連發生。在有那麼片刻的功夫里。王熾覺得自己今天臨時起意做的這個決定。有點像是作繭自縛。
可……雲峽錢莊的主子,也就是晉北侯衛雲淮如果真的做出了與刺客勾結的舉動,用自己那點在這片館區還有些作用的貴族權力為刺客做了內應。今天自己遇到的這些事頓時就復雜起來。
衛雲淮或許也不如自己想的那樣保守。
他不僅敢想,還敢做,只是太能忍耐。他忍得久了,旁人就容易把他的這種忍耐當做一種保守的本性,繼而被人在考慮某件事情時當做一條慣例忽略在外。
性格往往是對一個人做出評價的最基本法則,因為人的性格在孩童時代塑定後,便很難再發生大的改變。可性格雖然不易修改,但在某些堅忍之人手中,性格這種東西是可以控制的!
王熾以前並不是沒有踫到過這類人,但此時他腦海里只有一個人的名字︰
衛雲淮!
在等待恆泰館街區的衛兵來解圍這條途徑開始變得渺茫了的時候,掩身在柱子後的兩個皇帝的近衛幾乎在同時做出了一個決定,這是一個需要冒較高風險的決策。
十三、十四二人分別將剛才分給阿平以及阿桐的匕首拿了回來,然後他們又從袖中模出一只小盒子,開始拔那極細的絲弦。
當那群黑衣蒙面的刺客意識到,蔽身在粗房柱後頭的那幾人大約已經將那種破壞威力極其可怖的黑丸用光了,他們正要開始撲噬過來時,房柱後頭的十三、十四二人手中也已經多了一副看起來有些古怪的武器。
兩把匕首的金屬柄被那小盒子里的極細絲弦連在了一起,其中一支匕首握在近衛高手的左手,另一支匕首則掛在絲弦的一端,由著這細弦放出的長度,成了一把不由鐵鏈串組的「鏈子匕」。
與此同時,兩個近衛似乎左右手互動一扯,從緊致剪裁的衣袖內拉出了另一截漆黑顏色、不知是由什麼面料織作的「長袖子」,一直拉到了手掌位置。那「長袖子」除了沒有編織手指套,此時緊貼兩個近衛的手,起到的作用幾乎就等同于一副手套。
最後,兩個近衛又扯下腰間用來束衣的布帶,這布帶看著是淡藍顏色,但經他們解開後翻轉過來,內層其實也與他們手中那古怪的袖子手套是同等質地。他們緊身剪裁的衣服本來可以不用束腰帶,這黑色密織的布帶平時結在他們腰間作為衣飾的一員,但在面對像今天這樣的極端處境時,這帶子立即成了攻防器物的一員。
他們將平時束在腰上的帶子抖翻掀開,繞在了脖頸上。
兩個近衛在自己手上裝配這些奇怪事物的速度非常快,阿平和阿桐才剛剛看清那拴著兩把匕首的極細絲弦,以及這兩人手上那模樣有些丑、但明顯頗具有抗磨損能力的袖子手套,這兩個皇帝身邊的近衛就從粗壯的房柱後頭沖了出去。
隨著柱子後兩道人影的閃身而出,那群正要撲來的刺客稍微退後了一些,因為暗器的投放必須保持一定的距離才可起作用。如果敵對雙方之間貼近到三步距離之內,那麼即便是再鋒利的暗器。也還不如一把小刀子好使。
一群刺客只是稍微一退,緊接著密集的暗器齊發,如陣雨一般襲來。
一個人頭部的面積大約佔到全身面積的十分之一,但一個人的頭部幾乎處處都是致命要害。皇帝的兩個近衛雖然在離開柱子的掩護之前,已經做過一番自保措施,但面對那蚊群一般的暗器時,他們此行看起來仍然是凶多吉少。
王熾知道這兩個近衛的勇敢和忠誠,否則他也不會常將他們帶在身邊。人心肉做,相處久了都會積累一些感情。王熾雖然做了十多年的皇帝,但他並非一出生就在帝王家。年少時在軍營中與眾武將一起把酒闊談、疆場上與成千上萬的兵卒共同馳騁。這股跟著他身體的成長而在心中同時成長著的熱血,注定了他這個上馬皇帝總難消磨掉某些性格。
不能看著自己用得最順手稱心的兩個近衛就這麼犧牲掉!
自己總該做些什麼,受點傷不算什麼,關鍵是要活下來!
該死的應該是那群刺客!
茶舍大門前的石坪上。密集的暗器漸漸勢弱。刺客們能攜帶的暗器數量也是有限的。這麼高幾率地投擲,消耗起來也是極快的。
而那兩個向著雨般暗器迎面迫的近衛此時已是滿身血口子,腿上幾道口子的血水都淌過了鞋子。在地上踩出一個個血腳印。雖然他們穿的布衣的確是布中縫了一層鱗狀的鐵片,很替他們阻擋了一番暗器的攻擊,但還是有幾處被連續同一個角度飛來的利器割開了衣甲,血水滲了出來。
在這樣的消耗戰中,雙方怕是都維持不了多久了。如果這群刺客忽然又補進來一撥,兩個此時身體失血都比較嚴重的近衛絕難抵擋得住。而如果這些刺客失去了以量取勝的暗器,憑他們實際只在中庸水平的武功,斷然逃不過兩個近衛手中可以忽長忽短的飛弦匕首五招之內。
不論怎麼說,就目前看來,兩個近衛的冒險一搏,賭勝了。
他們還沒有倒下,但那群刺客已經成了扒光刺的刺蝟,他們的刺都釘在了幾步開外的那根房柱子上。
皇帝的近衛十三、十四二人望著眼前那幾個已經不敢再向前的刺客,在自己的前行迫力下開始以極慢的速度倒退,兩個近衛不約而同地挑了挑眉,充滿疲憊的雙眼在此迸射出精芒——斬殺這些人,他們有自信在十招之內辦到!
但就在這二人強自提氣,準備暴起殺招之際,兩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感覺到,似乎有一只大手忽然伸進了他們的胸腔,握住了他們的心髒,然後用力一攥!
「噗—」
「噗—」
兩個近衛眼中還來不及流露驚詫神情,一種近乎是心髒爆裂的劇痛激得他們狂噴出一口鮮血!隨著這一股心血噴喉而出,兩人只覺得自己身體里的力量仿佛在一瞬間被抽得精光,一種大山壓頂而來的窒息感讓他們肢體麻痹,緩緩軟倒在地。
心髒上傳來的劇痛以及四肢百骸中攪拌著的無力感,很快讓這兩個剛才還奮勇向前的近衛高手昏厥!
王熾從兩個近衛的後方看見他們突然倒地,他無法知曉他們身體里突然如炸開了一般的劇痛,他只是覺得他的兩個近衛倒下得太過突然,仿佛這世間真的存在惡靈,在剛才朝他們頭頂伸出了噬魂之指!
難道他們今天就只有命隕在這里的結局嗎?
王熾沒有讓自己的驚詫情緒在心里囤積太久,他的眼色漸漸沉定如石,他的一雙手掌呈捧起狀覆在了替他攔擋暗器的那根粗壯房柱上。他不是在抱柱子,離他身邊最近的阿桐已經能感覺到,這個身份尊貴的中年人身上開始有一種若隱若現的氣壓浮動。
這不是一個人在人際交往中容易流露于表的氣質,而是一種內修高手在武功練至一定境界的時候,身體里勁氣微微外露的表現。這就仿佛一顆黑色水晶,當它黑到了極致,它身體里的黑芒仿佛可以渲染到身周一切,但實際上,這股黑芒也許一直只是盈盈盤踞于其體內。
但阿桐是習武之人,並且功夫不薄,所以他對這種氣場的些微外露是很敏感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