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房必須留人。」岑遲定神看向項東流,緩緩開口,「我是莫葉的師叔,所學所長多有貫通處,不可能叫她留下來。」
「為什麼不在一開始說明呢?」項東流終于開口,問出了他的質疑,「先生,你開始可是與我商議好了,要同往的。」
「一開始說出實情,你可能不會同意。」岑遲淡淡笑了笑,緊接著他收整了表情,認真地道︰「放心吧,我會帶他們回來的。」
顯然,只是這麼輕簡的一句話,並不足矣說服人。
項東流正待再開口,忽然眼前一花,就見岑遲從衣袖里模出一封信遞來,同時溫言說道︰「今夜外出的事務詳盡,我並不想張揚,請恕我亦不能向你解釋得太細。這是我的手書,如果我們沒有按時回來,而你們又遇上營地衛兵巡檢,便把它交上去,反之,請不要打開,待我回來銷毀。」
()項東流注意到信封口烙有火漆,這東西只要拆裂開一次,便會留下裂痕,是為了防止信箋被私拆。
「這……」項東流動了動嘴唇。
岑遲見此情形,卻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深深看了項東流一眼,即使得項東流將已經滑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岑遲並不是一個相貌英俊的人,除了將全身上下收拾得很整潔,他在相貌上便再無什麼優勝處。嚴格說來,他只是一個有著普通面相的男人。
但就是這樣一張臉,微笑的時候給人一種寵辱不驚的淡薄感覺。便也叫看著這種微笑臉龐的人心緒略為放松。而相反的,當這樣再普通不過的臉孔嚴肅鄭重起來時,卻又恰反給人一種毋庸置疑的威嚴。
也不知道他平時都把自信之心藏在了哪一處,當他收起這種姿態時,便半縷痕跡也難以使人察覺,但需要拿出來時,即刻就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力度。
項東流默默將信封收入懷中,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沖岑遲點點頭。
「出發!」岑遲沉聲發出指令,出聲之勢忽然有些變了。
他點名出來的這一組六人頓時都是凝了神。然後跟隨著他的步伐走出營房。
但就在這時。前腳剛邁過門檻的莫葉忽然頓足,與此同時還探出手去,拉了走在前面的岑遲一把,急道︰「師叔。哨崗!」
她忽然頓足出聲。後頭隨行的五人差點就撞了上來。幸好大家也都才邁出一步。皆是一個趔趄,倒也就穩住了步形。
「不打緊。」岑遲側了側臉,隨手撢掉了莫葉那只抓著他衣袖一角的手。「我已經算好時間了,巡哨的衛隊應該剛剛走過我們這片營地,抓緊時間走吧!」
莫葉遲疑了一下,但並未再說什麼,就再次抬步跟他出去。
果然,他們所在的這片營區頗為安靜。這深更半夜的,若非有巡哨的衛隊走過,所有歇進營房的士兵早已沉睡,白天操練了半天,晚上誰還有閑情逸致半夜不休息,在野外晃蕩呢?
不過,莫葉這一行人離開營地之所以能這麼順利,除了因為岑遲白天仔細觀察過哨崗巡邏的規律,且把時間算得極準,這里還有一點運氣的關系。若是運氣差極了,不幸遇到夜半起身方便的某某士兵,那可就有些棘手了。
模黑出了營地,來到曠野,眼見背後那零星閃爍的火把光亮應該是照不到了,一行七人里頭,有六人都不約而同地輕輕嘆了口氣。
唯有岑遲的臉色依舊一派平靜。
走出了大營地巡哨的視線範圍,莫葉的心弦放松了些,心里那個忍了良久的問題,也終于忍不住蹦出來,她輕聲問道︰「師叔,你沒有帶沙漏或水漏,怎麼能把時間模得這麼準?」
岑遲頭也未回,繼續向前快步走著,與此同時他隨口回了一句︰「我在心里記著數。」
「在心里記著數?」莫葉將岑遲的話重復了一遍,接著便微微蹙起眉頭,心中疑惑道︰這是怎麼個記法?
「時辰是有規律的……」岑遲頓了頓聲,似乎不想在眼下這個環境里對莫葉的問題多做解釋,然而在沉默了片刻後,他想到莫葉的特別身份,終是緩了緩心緒,耐心地接著說道︰「閑暇的時候,我數過水漏一刻時的滴水數量,按照這個標準來數,就算在完全漆黑的環境里,也能模索出時間的推移。」
他這話一說出口,莫葉以及離得最近的另兩個人都是驚訝得禁不住張了張嘴,一時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還是莫葉的頭腦反應快些,只愣了片刻,便發覺了岑遲這番解釋里的一個說不通的地方,于是又問道︰「師叔,你怎麼能保證,你在心中的計數,每兩次之間的間隔是一樣的呢?」
「我練了很久啊。」岑遲微微一笑,接著又道︰「然而無論怎麼練習,人為的計數始終不如精密器物衡量得標準,總會有偏差。目前,我只能保證連續心記三個時辰的時間,三個時辰後,心計的誤差便有些大了,怕是就算不準這邊大營巡營的時辰了。」
「也就是說,從離開大營開始,師叔,你一直沒有間斷地在心里以水滴之數計算著時辰?」莫葉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岑遲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接下來,你最好盡量少與我交談。」
莫葉下意識抬手捂了一下嘴唇,雙眸中流露出抱歉的神采。難怪剛才在營房里,師叔在點名的時候會把人員搞混,怕就是跟他心里同時還在計著時辰數有關吧?
岑遲見著莫葉那有些滑稽的舉動,不禁失笑,旋即又微微搖搖頭。說道︰「少問問題就行了。」
莫葉這才將捂著嘴的手放下,然後翼翼地問了聲︰「師叔,我沒有攪擾到你吧?」
「無妨。」岑遲並起兩根手指,在臉前輕輕晃了兩下,「你把這話也跟他們轉達一下吧,盡可能的只要服從,不要多問其它。」
莫葉聞言點點頭,旋即依言照做。本來她還打算問師叔,是怎麼在短時間內只用了幾句話工夫,便叫那兩個盜墓賊心甘情願服服帖帖跟出來。但見師叔另有事情擔在身上。只得將這疑惑暫時壓下。
一行七人離開南昭征西左路軍大營後,大約向著北面走了不到半刻鐘,在岑遲帶頭引領下,幾人翻過一處山坡。就見山坳里停了四匹馬。卻沒有一個人。四匹馬背上鞍扣左右還各掛了一個麻袋。不知里面裝的什麼事物。
莫葉看見這一幕,腦中念頭極轉,旋即看向岑遲。眼色有些驚訝地輕聲問道︰「師叔,這些都是你事先準備好的?」
岑遲微微搖頭,含笑說道︰「我初來乍到的,哪有這麼大的能耐?還得是托了大師兄的福,請他幫的忙。」
他口中說到的這個大師兄,便是北籬學派二十二代大弟子蕭曠,雖與莫葉沒多少來往,但循著她的師父的關系排,她得喚這人一聲「大師伯」。
莫葉沒有再,輕輕咬著下嘴唇,心里則有些詫異︰大師伯竟這麼厲害?在這一毛不拔的荒僻地里,他是怎麼避人耳目搞來四匹馬的?難道是直接從南昭大軍里偷出來的?難道是前天喝酒的時候?
「劉八斤獨乘一騎,負責殿後,其余人兩人同乘,距離目的地不遠了。簡省馬匹是為了盡可能降低響動聲,這附近也是青川王的步卒活動的範圍,你們趕馬時不要呼喝。」岑遲朝眾人叮囑完這番話,便轉臉看向莫葉,同時伸手指了四匹馬中那匹額頭有一簇白毛的馬,又道︰「莫葉,你我同乘,我因為要記著時辰,所以由你來駕馭坐騎。」
莫葉正有些走神,听到師叔點名了,這才略略回神。她先是有些訝然看了岑遲一眼,但隨後也沒再多說什麼,便依言照做,躍上馬背與師叔同乘。
雖然這一次的二人同乘,岑遲坐到了後頭,但在馬背上顛簸了一會兒後,莫葉還是有些遏制不住地想到了那次,與那個殺手一路逃亡似的奔向西川而來的路上,那一段同乘的記憶。沒來由的,她的臉禁不住微微有些發熱。
岑遲同莫葉乘一匹馬,他坐在後頭,屈肘將雙臂不松不緊的環在莫葉的腰身上,臉上神情倒是沒有一絲異樣,呼吸之氣也均勻如常。
或許是北籬學派從小教授弟子的修養便是如此的屏息靜神,不易受外物所擾;或許也因為岑遲此時心里正冷靜縝密的以水漏計時器的標準在計算著時辰的細微流逝;又或者是岑遲已經把身前這十三歲剛剛生發出青春氣息的少女僅僅當做一個晚輩……哪怕靠得這麼近,他亦心靜如常,萬無一絲半縷的雜念。
又或者,他早早就顧慮到,這個師哥極為重視的女徒,若是與別的陌生人同乘,怕是有些失了體面,這才會以一個長輩姿態,率先提出這個同乘的要求吧!
正如岑遲所言,他們在拿到馬匹時,與目的地就已是比較接近了。騎馬飛奔了約模半個時辰,岑遲叫停,莫葉勒韁,就見眼前那一片坦途上,似乎有些怪異的突起了一片沙土。別的地方都是平的,就眼前這方圓兩里位置中間,仿佛是人為堆砌了小山似的沙土。
莫葉最近這三年,托了王哲的幫忙,閱讀了不少民間難以搜得的地理圖本。雖然里頭不乏一些已經發生變化錯漏的圖本,但大多數圖本繪得還算準確,其中的一些地質理論知識的錯誤率更低。所以此時她只多看眼前這沙丘幾眼,很快便發現了異樣。
淡薄的月光下,沙丘形體較為渾圓,丘上沒有岩石,亦沒有樹木,只有稀稀拉拉幾簇灌木。多生的是雜草,根蔓在沙土表面編織得稀稀拉拉,看起來連這草的生長年齡,最多不超過三年,尚未織成稠密的植被。
換句話說,這是一片活土。土下十有八~九埋著東西。
同乘一匹馬的兩個盜墓賊,坐在前頭的江砥看見眼前那一片堆沙圓丘,沒過多久便察覺出其中若隱若現的玄機,頓時他眼中異彩閃現,率先月兌口道出二字︰「大墳!」
緊接著,乘坐在他後頭的另一個盜墓賊出身的汪佑民緩緩開口,補充說道︰「很大啊,這至少得是王爵級別的墓葬,不知會藏有多少寶貝呢?」
這兩個慣偷,半夜三更模到了墳頭上。不但絲毫沒有畏懼。反而眼冒金光,真真是賊心不死。
莫葉與岑遲的神情則尚算平靜。今晚竊入墳地,本是這幾天她與師叔反復商議過的事情,此時到達了目的地。唯一讓莫葉感到詫異的是這墳頭的大小。已經趕超了宋宅的大小。又是掘造于地下,可見其工程之龐大。
繼而心中又有一個念頭冒出,思及這龐然工程是出自師父的構劃。莫葉又禁不住有些激動興奮,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靠近參詳一番。
若是按照這幾天岑遲悄然來找她商議的情形來看,越是接近這沙丘、最好是能夠進去,便越接近某個真相!
然而這種亢奮情緒並未在她內心燃燒太久,便漸趨沉寂,因為她敏銳的視力很快發現,眼前這片沙丘實在修得太齊整了,似乎根本無門可入!
……
他們這四人心中各有思量,站在這大墳頭面前,並無多少別樣情緒,想到的問題大致是一樣的,那就是在哪模門,怎麼進去。
落後他們數步的那三個山寨弟兄,此刻卻是有些心底打寒顫了。活著的人多少會對死去的人心存一絲敬畏,這寂靜的荒郊,只有一陣陣的風吹著地表半枯的雜草發出的「嘶嘶」聲,再陪襯著這麼大一座墳頭,便不禁讓人感覺有種寒風模脖子的感覺。
成年人是不會懼怕小蟲子的,但如果這蟲子堆積成千萬數,那就是另一種場景了。同理,這三個山匪出身的糙漢,平時也不是沒做過攔路打劫揮刀砍人的事兒,各自手上都拿捏過人命,原本對于野墳詐尸這種事物,談不上有多懼怕。但是,當這野墳達到一定規模,這事兒便有些難用常理推敲了。
同乘一匹馬的二娃子和姚甲扭著脖子看了對方一眼,然後一齊「嘶嘶」吸了口涼氣。
他們幾乎一齊感到了恐懼。
盯著眼前這座面積龐大的扁圓沙丘看了片刻,又有那兩個盜墓賊出聲提醒,他們倆人已然明白這龐然大物是個什麼東西。一時之間,在他二人眼中看來,這平靜契在大地上的扁圓沙丘,仿佛一只盤起四足正在沉睡的怪物,一旦它醒來,偽裝成門形的大嘴張開,他們一步踏入就再無法退出來了!
又或者不需要他們自己往里走,自然有一群面目猙獰的青皮僵尸大軍從里頭踏著轟隆隆的步伐走出來,就像那南昭左路軍操練時的陣仗,風一般的襲來,瞬間將他們這渺小的七人組撕成碎片,最後一片不留碾成粉末。
總之死人的力量一定會比活人大些,這個墳這麼大,死在里頭的人怕也不少,就更厲害了。
劉八斤單騎一人,仍然在七人組最後頭殿後的位置,他看了看坐在馬背上微微縮著肩、眼中流露出懼意的二娃子和姚甲,又看了一眼那兩個絲毫不畏懼、反而兩眼煥發異彩的盜墓賊,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前頭那匹馬上正在思索著什麼的兩人身上,然後他也陷入了某種疑惑。
劉八斤的疑惑毫無頭緒可言,他甚至不知道為了什麼而思考,只是有些直蠢的模仿了某種氛圍。
七人就這麼在龐然大墳面前靜靜矗立著,在淡薄的月光下,這場景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只可惜此時沒有另一撥人旁觀,當事人自己也無從感受罷了。
過了片刻後,岑遲率先跳下馬背,向沙丘大墳靠近。
莫葉隨即也躍下馬背,牽馬跟隨,後頭五人陸續效仿,下馬步行。
走到面臨沙丘大墳極近的位置,因為距離影響視線範圍,眾人已經無法看到沙丘的扁圓全貌,但卻能更清晰的體會到這沙丘的高度。若這沙丘是人為造就,那它也只不過修到了尋常人肩膀位置。但真的找不到一絲可進去的縫隙,宛如天成。
岑遲打量著眼前修繕整齊的沙丘表面,緩慢說道︰「如果不是我們事先掌握了地圖,又是在夜里過來,否則在大白天光線充足時,躍馬馳過,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這片地方的異樣,不過以為是地面原本如此罷了。」
莫葉想了想後問道︰「師叔,既然你冒了不小的風險,擅自帶人找到這里。定然是事先就已有所發現了吧?」
「也不知道準不準啊……」岑遲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他就轉過臉對那兩個盜墓的說道︰「听說你們二位刨過前朝好幾位藩王的墓地?」
「呃……」盜墓賊出身的汪佑民先是干笑了兩聲,然後才慢悠悠地道︰「先生,您不要把話說得這麼難听嘛,我們好歹是靠技術吃飯。就是為了把陪葬的寶貝撈點出來。絕對不會動墓主人的遺骸。這談不上是刨墳吧?怎麼說我倆干這行多年,也是講些道義的。」
不管怎樣,刨開別人的地冢總是不厚道的事情。哪怕只是鑽了一個小孔進出一下,也很可能破壞了墓地的風水。有些王公貴族的地冢經過高手的布置,雖說並不可能做到起死回生的效用,但卻有的墓葬成功的將墓主人的遺骸容顏長久的保持下來。可是這樣的風水布置,但凡有一絲的泄露,則墓主人的遺骸在短時間內加速腐化,能爛到連骨頭渣都不剩。
想必這兩個盜墓的伙計,剛剛出道那會兒,仗著膽子大,這樣破壞性的事情恐怕沒少做。
不過此時岑遲卻不想與他們研究這個,他只是想再一次確定,這兩個盜墓賊的能耐到了何種地步。如果這兩個家伙能力不夠,待會兒有些冒險的嘗試便要慎重施行了。
岑遲安靜看了這兩個盜墓賊片刻,然後忽然問道︰「前朝有個外姓王爵,死後葬在‘石蛟山’,據說陪葬的金銀珠寶折成白銀得有幾十萬兩。因為墓主人擔心死後墓室不安寧,便將珠寶分藏多處,但可笑的是,那塊墓地正是因此,被反復盜過很多次,不知道你們可曾去過?」
「呃……」這回汪佑民倒是悶聲了。
他不開口,他的老搭檔江砥卻是在目光閃爍了兩下後,慢吞吞開口說道︰「先生,你說的是常春王的墓吧?」
岑遲不答反問︰「這麼說你們是去過了?」
事實上,「石蛟山」葬有兩位外姓王,其中一人是自封王,另一位王則是前朝皇帝御賜爵位,便是長春王。
不管是官方正式賜的爵位,還是自封的,一個人能把地位做到這種高度,怎麼說也得是手里有過硬的實力。在盜墓界,這兩位王的墓葬經常被人拿出來聊,也正是源自這兩人的實力。然而關于他們各自的家底到底有多少,卻沒人能模個大致標準。
不過,在數年前,長春王的墓穴終于被人成功盜入,且後來者無數。經過他們經此途徑所獲的珍寶數來拼算一下,這位異姓王僅這一墓的陪葬品,換成白銀已經超過了三十萬兩。
這對于尋常人來說,的確是一筆龐大的財富。
長春王逝世後,其後人在短時間內走的走散的散,當初有人懷疑是前朝皇室的操作所致,畢竟就算是御封的王,終究是外姓,不能全信。但當後來長春王的墓穴陪葬珍寶數量流傳開來,人們則又不禁懷疑,長春王的家人怕是主動的散開,為了將來某一天,憑這些積攢的財富,也學一學當今南昭皇帝的壯舉。
只是可惜了,王家逆襲京都,竟氣勢如虹,一舉拿下江山,並未如某些人預料的那樣,與前朝皇族軍力拼個兩敗俱傷然後被第三者坐收漁翁之利。
三十萬家財,就是再翻一倍,估算長春王積累的真正財產有六十萬白銀,用這些金錢拼出來的軍團,大約也只夠一萬兵卒半年的消耗。不知道長春王家里管賬的是不是買菜出身,就憑這樣的實力,趁火打劫佔一座城池大約是夠的,但佔下來之後還要守,這又是一筆不小的受益。僅僅用金錢招來的兵卒,忠誠牢靠度很受懷疑,這種佣兵性質的兵卒是經受不起動亂考驗的。
就算王家軍真的在與前朝皇室的斗爭中受到重創。實力削減一半,就這樣要踩死一萬佣兵仍然很輕松。
不管那個已經死去了十幾年的長春王是不是曾有反心,總之從實力上來講,他還遠遠不夠分量去坐那位置,就算是想偷那位置,也夠不著。
他這幾十萬家產埋入他家陰宅,最後還是便宜了活著的人。
岑遲話面上只提了「石蛟山」,盜墓出身的江砥卻直接呼出了常山王的名,看來這事兒十之八-九了。
江砥和汪佑民這倆人雖然生平沒掘到過大家伙,但總算在這一行混了十來年。听肯定是听過的。常山王的墓被首掘後。後頭也往來過好幾伙人,這事兒當然是第一次進去的人收益比較大,但危險也最高,後頭揀邊角的收益少許多。但理論上來說。也較為容易些。前路被人走出來了一條嘛!
岑遲捉準時間的一問,江砥怔了怔,終于點了點頭。但他很快又擺手道︰「我們去是去過,但里面已經沒什麼東西可拿了啊!」
「別緊張,你還怕我打劫你不成。」岑遲微微一笑,然後他思酌片刻,又問道︰「我是想問你,應該見過‘蛛網門’和‘離心鎖’吧?」
江砥抓了抓頭發,很快想起來,嘿嘿笑了兩聲後說道︰「我們只看見了蛛網門,听說那是非常厲害的機關,但是我們進去的時候,那東西似乎已經不起作用了,我們兩個大搖大擺就進去了。」
岑遲淡淡笑了笑,說道︰「不動的最好,你們記不記得它們的布置呢?」
「先生的意思是……」江砥斜眼看了看一旁淡淡月色下的那座扁圓沙丘,然後轉過目光注視著岑遲,臉上已無一絲輕松笑容,「這里面有蛛門大陣?」
「大概外圍全都是。」岑遲面露微笑,「二位都是老江湖了,蛛門之所以可成陣,便是因為它能夠連起來作用。這麼大的面積,又怎麼可能只靠一座蛛門。」
江砥垂在身側的手抖了抖,再開口時,聲音也禁不住有些發抖︰「那可不成,我二人只是看過被破解的蛛門,卻沒有親手弄過這東西。這般貿貿然的,就算僥幸進去了,也不一定能繼續僥幸著出來……這不成……」
話到後頭,他已經心情驚慌得吐字錯亂了。
岑遲卻依舊是一臉平靜,但也沒有繼續問江砥,只是轉了視線投向稍後一步的汪佑民。
汪佑民看著岑遲微微眯了眯眼,然後轉眼看向他的搭伙人江砥,悠悠地道︰「江砥,你腦子壞了?這個地方既然是岑先生帶著我們來的,他應該是心里有數的。何況,要進去也不是只要我們兩人進去,如果真出不來,岑先生難道就不會考慮他自己?你冷靜點,我們現在做的事可跟以往有些不同了。」
江砥聞言看了看汪佑民,似乎明白了什麼,又抓了抓頭發,這才回過頭來看向岑遲,深吸一口氣後說道︰「這事兒本也是一邊做一邊學的,既然是為了防範別人的竊入,這類機關術不會有書籍明著寫出來讓人學會。因而,常山王的墓穴里那些機關,即便是被前輩破壞掉了,能學的陣法,表面上能記得的,我和汪佑民倒是都認真記過。只是手抄本沒有帶在身上,憑腦子里裝的,我二人只能保證記得七、八成的樣子,這樣可行?」
「能記住七成就已經厲害了。」岑遲點點頭,又道︰「其實正如汪兄弟所言,我並不是要讓你們冒險,只是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如果沒有這點常識底子,可能就要困難許多。馬鞍下掛著的麻袋里裝的是鐵鍬和鐵鎬,我們這就開始吧。」
如岑遲所言,幾人分別取下馬鞍兩邊掛著的六個袋子,拿出袋子里裝的挖鑿工具。
岑遲也取下自己騎乘的這匹馬皮鞍下掛著的袋子,這袋子明顯小了很多,里面裝的卻不是工具,竟是幾個水漏,一把匕首,兩盞油燈和一個布包袱。
水漏的形狀,其實與沙漏差不多。然而沙漏的造價不菲,且容易破碎,一般用于精細計時以及裝飾擺設,像他們現在這樣活動于野外。還是水漏計時靠譜些。水漏也有其缺點,就說岑遲手里拿的這種簡單水漏,雖然容易攜帶,但也容易偏離時間。不過,他們這趟出來大約只要一個晚上,偏也偏不了多遠。
岑遲把一個水漏交給莫葉,叮囑道︰「接下來,那邊的事兒要我仔細照看,時間就由你看著。直到我回來,你回報翻轉次數即可。」
莫葉注視著手里的水漏。大約估模一下。翻轉一次是一刻時辰。
而水漏計時,亦如沙漏那樣,過程中需要靜止。
莫葉抬眼看向岑遲,認真點點頭。
岑遲掀了包袱到肩上。帶著其余五人走到沙丘跟前。然後他握著匕首在沙丘表面鑽了一個小孔洞。朝里面刺了幾下,便轉眼朝身邊的人說道︰「表面這層松土,用鐵鍬刨開。」
身旁五人很快動手。剝皮似的,三下五除二削掉了一塊約有三尺深的土層。正如岑遲剛才所說,這的確是一層松土,盡管它的表面已經覆蓋了一層薄薄的草根,看起來似乎與平常地面一樣,但它的內里竟沒什麼石塊,五個壯年漢子揮動著堅硬鐵鍬,很輕松就鏟光了。
在多年混盜墓行當的汪佑民和江砥面前,這樣的土層,更加說明這里面確實埋藏著什麼。
松土刨干淨了,里面露出的卻是一道磚牆!
渾然一體,卻沒有磚與磚之間接砌顯出的間隙!
汪佑民和江砥看見這一幕,竟禁不住下意識地後退了數步。他們兩個盜墓的本事不大,但關于這行的一些奇聞怪相卻是听說了不少,再加上之前岑遲對他們說的那番話,使他們不自覺地就將這面磚牆當成了「蛛門大陣」中的一部分。
「蛛門大陣」屬于連環陣的一種,就如蜘蛛結網,牽一絲而動全身。
除此以外,作為在墓葬中用得較為頻繁的一種機關,既然是為死人服務的,那便對活著的入侵者含著滿滿的惡意。大多數蛛門在觸發機關後,都會吐出安裝在門上的箭矢,恰好吻合了蜘蛛吐絲的景象,箭矢上當然是淬du的。反正墓主人已經歸西了,就算因為這惡毒的機關害人喪命,那也已無法追究責任。墓主人死後最在意的還是自己陪葬的東西完整,自然要盡一切智慧阻擋別人進犯的步伐。
三個山匪出身的漢子對此則不甚明了,看著汪、江二人後退,他們疑惑了片刻,這才仿佛意識到了什麼,也跟著後退數步。
隔了十數步外,正在另一個角度以匕首鑿穴的岑遲注意到這邊情況有異,便移步過來。朝那面看似砌得嚴謹一體的磚牆仔細觀察片刻,岑遲就伸手到肩頭那包袱里,模出一塊白色的條狀物,在那磚牆上畫了起來。
看樣子根本沒有發生什麼異狀。
後頭眾人看見這一幕,猶豫了一會兒後,就也湊近過來。
待他們走近,就見岑遲是在那面牆上畫格子。白色的條狀物畫出的線條也是白色的,就算附近沒有點亮燭火,在淡淡的月光映照下,那線條也比較的顯眼。
先畫出一個大方格,再在中間加兩橫兩豎,變成九小格,最後在這九小格上寫了個數,然後岑遲站直起身,垂手看著這九格,沉吟起來。
身後五人見他沉思的樣子,雖然各自心里很是不解這一幕,倒也都識趣的選擇沉默,無一人出聲打攪。
沉默思索了一會兒後,不知是遵循著什麼樣的一種規律,岑遲選中了第二排第三格。他捋袖擦掉那格里的數字,然後又填了幾道劃線,將這一小格也分做九格,這算是九中之九了。最後,他亦是選中的這小九格中的第二排第三格,沒有添數字,而是將這巴掌大的小格涂成白色。
他這才轉過臉來,看著身後一直在靜靜旁觀的五人,吩咐道︰「用鐵鎬尖銳的那端,把這塊鑿開。」
劉八斤等這三個出身山寨的漢子聞聲立即迎了上去,他們正要舉起鐵鎬開鑿,卻在這時听背後兩個沒有動作的人喊了一聲︰「慢!」
三人松垂了手,疑惑著回頭看。
汪佑民和他的搭伙人江砥仍舊站在原地,這次是江砥沉默了,汪佑民則看向岑遲,臉上微微露出忌憚神色,問道︰「先生,你得給我們交個底,在你看來,這牆後頭是什麼東西?」
事情到了這個時候,岑遲倒也直接,平靜地說道︰「實不相瞞,這道牆已經是觸踫到‘蛛門大陣’了,但卻並不會觸發什麼惡毒的機關。」
說到這里,他略一凝神,抬起一腳朝那涂色的小方格踹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