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鈺今天帶隊的商隊已經開始入城通檢,這個時候插隊,也許會有點麻煩,他的這個主意算是折中辦法。不過,手底下有人就是好辦事啊,即便是折中辦法辦起來也是非常快捷、且沒有後顧之憂的。
此事暫了,燕鈺就帶著三人一道走了平民入城的城門。
走動之後,燕鈺腰上掛著的那個錦袋里的東西不知不覺露出一角來,楊陳睹見,心中又是一訝,原來那看起來很多余的一只錦袋中,裝的是一把精致的小算盤。
楊陳心中暗想︰作為大商家的嫡族,做事風格果然很有個性。如果說大將領軍是戰甲不離身,那麼作為一行商隊的領首,燕鈺亦是隨身攜帶算盤,以助時刻保持頭腦清晰。這份用心即便不是做大家業的全部原因,卻也是必要素質吧!
在王哲向燕鈺介紹楊陳時,儼然就是把他當自家雇佣工的態度——盡管在受雇于王家之前,楊陳還有幾個問題積在心里沒說,這事兒八字才算劃了一撇,並不完整。
燕鈺現在暫為燕家產業東州區的當家,做事很有風格,條理清晰粗細分明。見已有王哲介紹到這里,他自然不會再做挖根刨底的事。
其實明白來說,因為楊陳只是王家半個僕役,而他作為燕家少當家,沒有與楊陳結交的必要,自然不必對這個生人了解得那麼周密。不過,今天要與王哲去城里喝酒。同行帶上楊陳也不妨事。
很快就過檢進城了,因為燕鈺早就到了,而他主管燕家置在東州的產業,想必早跟城門守兵熟了臉,打了個照面就直接入城。
走在北內城直道上,卜羽想起剛才城門守兵看見燕鈺時的表情,忍不住打趣道︰「我還以為燕當家會帶我們走那條道呢!」
走在燕鈺另一手邊的王哲立即說道︰「小題大做!」
走在兩人中間的燕鈺則呵呵一笑,緩言說道︰「不知道卜要走那里,是燕某疏失了。不過說句不中听的話,雖然那條道是皇帝陛下的賞賜。但燕某其實不太喜歡走那條道。只因為有一次燕某從那里入城後,居然發覺有人跟蹤,實是有些無奈啊!」
作為昭國商界的閃耀之星,當今皇帝對燕家有一項特別賞賜。在守備十分嚴格的京都。特別為燕家開啟了一扇門。燕家大當家和三位少當家都可以直接通過這里進入京都內城。
自古名和利都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的,這項賞賜雖然實際上是沒有什麼實在價值的,但卻是一種榮耀的象征。又有錢又有面子。誰不樂意?特別是像燕家這樣賺錢賺得快無頂了的大富豪,名聲榮耀就會成為比銀子更讓主人家歡欣滿足的東西啊!
不過,這個專道的事,楊陳是不知道的,所以他听前面這幾人對聊,是听得雲里霧里,但又不好立即就問是什麼。
听聞有人跟蹤燕鈺,王哲的目色浮亂了一下。
作為賞賜這條專道給燕家的皇帝的兒子,王哲在獲得燕鈺親口提及此事後,無論如何都有必要當面向燕鈺做出一些承諾。可顧慮到此時身邊還有個楊陳,王哲又有些犯難,不好挑破自己的身份。
略一思酌後,王哲心里另有了個主意,便說道︰「卜老大人雖然不管這一塊兒,但他與京都府有不少朝務上的來往,這事兒就勞煩卜羽給卜老大人帶個信吧。」
王哲說罷,又給了卜羽一個眼神。
雖說卜羽的父親屬于京官行列,在三日一朝會的行列里,能找到他所在的位置,但燕鈺今天所說的事明顯超出卜老大人的管事範疇。
卜老大人雖然在歲數上比現在的京都府主事官年長許多,但在官階上卻是要低一個層級的。托其帶話算是勉強可行,但這是建立在他與京都府存在交情的前提下,否則就是有些多管閑事、惹人不悅了。
盡管此事看起來有些勉強,但在王哲的那個眼神遞來後,作為與其從小玩到大的好友,卜羽立即會意過來。
很可能勉強都算不上,這事兒到最後,還是會由王哲親自去向他那當皇帝的爹說去。今天提了自家老爹一把,不過是王哲礙于身份不好言明,又必須給燕鈺一個說法,才會使了這個折中的障眼法。
「御賜道口近處,居然會有窺視跟蹤之人,真是膽大妄為!」卜羽先開口一句,表達了自己對得悉此事後地憤怒,然後他又沖燕鈺微微一笑,目色認真地道︰「燕當家請放心,關于此事,卜某必定把話帶到。」
在處理正事上,卜羽並不含糊——只要旁人沒有把正經事攪和出不正經的氛圍。
燕鈺聞言揖了揖手,笑著說道︰「那就真要勞煩卜了。」
眼見王哲的表態,旁觀他與卜羽之間的眼神交流,燕鈺也已意識到,走在一行人最後頭的那個姓楊的車夫,或許目前還未列入王哲完全信任的範疇。與此同時,他便也明白了,自己一開始對王哲的身份在言辭上做出保留是正確的選擇,愈發知道今天的一應交談要多留一些余地。
此事一了,王哲心里一松,便想起另外一件事來,隨口問道︰「其實我剛才在想怎樣能快些進城時,也懷疑過,眼前那麼龐大的車隊,會不會是燕家的,會不會因此踫見熟人。可是我仔細看了,那似乎並非是燕家的,車隊的旗標和徽記很陌生,可是現在看起來怎麼又像是燕當家你在負責呢?」
「王猜對了一半。」燕鈺微微一笑,「但那沒猜對的一半怕是沒人能猜得到。」
微頓之後,燕鈺放緩言語。慢慢敘道︰「這支商隊原本是我舅舅家的產業鏈,建成還沒多久,所以在王眼里可能還顯得有些陌生。現在舅舅年事漸高,今天走這一趟,原本是由我表弟監送,但……」
考慮到接下來要說的一個問題,涉及到朝廷里前任吏部大員,而在昭律中有個沒有劃到明面上的規則,就是官事與商事之間的絕對斷裂帶,燕鈺心里也禁不住生出猶豫情緒。
最終他還是選擇沒有避諱的直言︰「但是……今天白天城里發生了命案。屠殺慘烈。燕某的表弟領隊到半路上時就接到快馬信,他有些擔心城里是不是還遺留有殺手,就又派信叫來了先他一步隨車隊入城,暫時還留在京都的我來幫忙。」
燕鈺說罷。不禁輕輕嘆了口氣。只是不知道心思深密的他具體是在為什麼而感嘆。
「原來如此。」王哲聞言只淡淡一笑。沒有再言其它。
前任吏部尚書在送往刑場施斬刑的路上,在囚車中被一群突然暴起的刺客了結性命的事,王哲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雖為皇子。自身卻只有知情義務,一直沒有染手朝中事務——即便皇帝曾主動對他表達過這份心意,要他協理政事——此時面對燕鈺當面提及此事,他反而有些玩味起來。
見王哲沉吟起來,燕鈺隱隱還有些忌憚他的身份,便忽然笑了笑,轉換話題半開玩笑地道︰「其實說白了我今天是給表弟打下手,否則哪能在商隊還沒完全進城點算完,就半路掛空科呢?」
「燕當家又在謙虛了,天下行商者怕是沒人能請得了你‘打下手’了。」意識到氣氛驟然有些轉冷,卜羽開口迎合了燕鈺一句,同時他還掃了幾眼微微垂眸的王哲。
「卜過獎了。」燕鈺連忙含笑回應。
就在這時,王哲忽然開口了,但他所說的話似乎不太合乎此時的氣氛,「京都守備有武神在管,尋常匪類絕不敢擅入京都地界作祟,而江湖高手……又有幾個高手願意冒險來京都行凶呢?絕對是難以在武神手下月兌身的。」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頓,抬眉看向燕鈺,含笑又道︰「今天刺殺囚徒的那幾人明顯是亡命之徒,抱著必死之心來的。索性他們很快得償所願,行凶之後只逃出了一條街的距離,就被巡城隊的人圍剿了。此事只算是滄海中小魚擺尾,弄不出大動靜,燕家通商于此,大可不必在意。」
他的語調似有安慰之意,卻使幾人之間閑聊的氣氛驟然降溫。
心中情緒起伏最大的還是走在一行人最後頭的楊陳。
在今天菜市口發生血案時,楊陳就待在不遠處的一段路口等生意。當時的他是剛剛睡醒,眼楮還沒全睜開,直到血案造成的騷動完全安靜下來,他的睡意才算。
京都的秩序管控十分周密,即便是前任吏部大員在囚車上當街被殺,除了那一部分‘眼見為實’的人,此事對于其他普通百姓而言,影響甚微。例如當時就在附近的楊陳,此事對他來說的總體感受,只有些像是錯過了一場戲。
但是王哲對于此事的分析,竟如此清晰細致,一言道盡,仿佛親手處理此事的人正是自己,這讓旁人觀來,難免驚訝。楊陳不禁仔細打量了一遍走在燕鈺右手邊的王哲,他感覺這個人身上對自己而言的那一絲熟悉感似乎在一瞬間消失了。
這個人……究竟是什麼人?
楊陳收回目光,微微垂眸,目色凝著了一瞬。
聞得王哲的分析,燕鈺也是目色凝了一下,旋即他點點頭,若有深意地笑了笑,點頭說道︰「王的分析理據如鐵,叫人听了心里只覺踏實。我那位表弟行商時間不長,還算是半個新手,膽氣小了些。但以後表弟將會繼承舅舅的產業,這樣的性情若不改變可是不行的,回去後我會再引用王的話說與他听,讓他多長一份見識。」
「豈敢。」王哲含笑說道︰「王某所說的這些話大致算寬心話,與經商是一絲關系也沾不上,燕當家听听便罷。」
他的話雖如此,然而走在一行人最後的楊陳听得此言,心中不禁波瀾再起。如果王哲隨口的一番話能在燕少當家心里佔據一定份量。即便燕鈺可能只是表面抬舉一聲,那也能顯露出王哲不容小覷的身份。
他究竟是誰呢?
從這一刻起,楊陳才算意識到,燕鈺定然是知曉王哲的身份,而直到雙方相逢聊了這麼久,自己卻仍絲毫看不透王哲的身份,顯然是燕鈺從一開始就在防範他人——這個燕鈺,眼光不可謂不銳。
一行四人走著聊著,特別是王哲與燕鈺,相互之間似乎有聊不完的話題。盡管如此。燕鈺的眼光依舊布得極廣。很快找了個飯莊,直上三樓。
這飯莊的跑堂伙計看來也是認識燕鈺,知道這種角色,只要服侍好了。哪會在乎錢啊!見他帶了來。跑堂小伙立馬輕車熟路的將一行人引入一個單獨的雅間。並且跑堂小伙在上樓時就使眼神喚了幾個手腳麻利的伙計。待四人剛剛落座,果品點心霧山春尖等等一應正餐開始前的佐食就恰時端上來了。
待點滿酒菜,王哲與燕鈺就又聊起來了。
王哲去過許多地方。燕鈺也是;王哲言語大方據理,燕鈺則如謙謙君子友好知禮;王哲似乎特別喜歡各地不同的民風和古怪傳說,燕家有龐大商隊活動時,一路上是需要當家的同行監理的,路遠枯燥,即便作為身價金貴的少當家,燕鈺居然也有喜歡與車隊伙計聚在一塊兒,同寢同食听他們講詭怪異志打發閑暇的愛好。
總之這兩人很是能聊到一塊兒,喝茶聊,喝酒聊,喝醉了聊,似乎有說不完的、並且是卜羽插嘴不了的、但听在卜羽耳中,幾乎全是廢話的話。
……
莫葉仔細幫白桃涂好藥油,那送郎中回醫館去的家丁也回來,從家丁那兒接過包著草藥的三團牛皮紙包,白桃就帶了莫葉去了廚房。
顧慮到湯藥的氣味可能會串味到阮洛的飯食中,白桃準備在廚房外面生爐子煎藥,莫葉正要幫忙,卻見白桃已經單手將爐子拎到了廚房外。
因為阮洛每餐的進食量並不大,而這宋家的宅子雖大,卻沒有別的需要服侍的主人家,所以廚房只啟用了幾只小泥爐。這種小炖爐比溫酒用的廣口爐要高許多,整個拎起來也是很有些重量的。
莫葉看著白桃雖是以單手拎著爐子,可腳下步履仍又穩又快,禁不住感嘆了一聲︰「白桃,你的力氣真大。」
「我比你年長幾歲,與你相比,力氣自然顯得強上幾分。」白桃側目看向莫葉,眼中已經聚了滿滿的笑意︰「我的力氣雖然比不上家宅里的那些莊丁,但只是做這些小活兒還是沒有問題的,你力氣還沒長起來,就先別跟我爭了。」
莫葉一想也對,微笑著點點頭,便沒有再多想其它。
既然生火的爐子已被白桃搶先拎了出來,接下來的活,莫葉是怎麼都不肯再勞煩到白桃動手了。
不過,考慮到接下來生火煎藥的活,一只手的確也不方便做,白桃便沒再爭了,只微笑著站在一旁,看著莫葉蹲在爐子前生火。
廚房里一直存有活火,這算是給了莫葉一個很大的便宜,因為她一直都還沒習慣使用火石。
很快將爐膛里的軟柴燒旺做底,再填上碎劈柴,架起藥罐……天將將黑下來時,藥罐子里的湯藥已經開始沸騰,爐膛里的明火卻漸漸弱了。
藥罐子里開始發出「咕嚕嚕」的水泡泛漫聲,莫葉則沒有再往火勢弱下去的爐膛里添柴。拍拍手站起身,她正好看見白桃從廚房里走出來,即含笑說道︰「就著爐子里的炭火底子再熬一小會兒,藥即算熬好了。」
其實從莫葉手腳利索的開始填柴熬藥那會兒起,白桃就覺著有些新奇,煎藥是一項很考驗耐心和細心的活兒,白桃因此而有些好奇于莫葉年紀輕輕,身後可能會有著怎樣地經歷。
既是王哲安排到阮洛身邊的人,應該是差不到哪兒去的,只是看這丫頭的目光清澈直白,似是很單純的樣子,然而她所會的本事,又不像有多麼簡單。
心中遲疑了片刻,白桃終是沒有將這份疑惑問出口,只是微笑著道了聲謝。接下來。白桃便喊來一個廚房里的伙計,幫忙看著爐子里的火,她則領著莫葉向一處園子行去。
見此情形,莫葉忍不住問道︰「白桃,是快到晚飯的時間了麼?」
「還有一會兒工夫。」白桃笑了笑,柔聲道︰「眼下有閑時,我帶你熟悉一下這處宅子。天將全黑了,至少先讓你看看你今後要住的屋子。」
莫葉眼中流露出新奇神情︰「不是你提到,我差點忘了。」
「嗯,的事兒太多。所以我也有些怠慢了。」白桃含笑說道。「來不及問你的喜好,我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布置了,希望你也能喜歡。」
莫葉重重點了點頭,不言其它。只滿心感激地道︰「謝謝白桃。」
身為宋家宅院里的大丫鬟。白桃在一眾僕人之中是有一些指派權的。宋宅里的僕人見了白桃。也都是主動頷首打招呼,而每當此時,白桃都會向那些僕人介紹一邊新來的丫頭。
莫葉緊跟在白桃身邊。看著這一幕幕,暗暗對白桃心生些許敬意。看得出來,白桃雖是僕人,在宋宅待的時間怕是不短。
一路走來,不知為何,莫葉心里不自覺的想起葉府里的一些境況。確切來說,是她將宋宅的境況與前兩天她待過的葉府比較起來。
在莫葉所秉持的衡量標準里,宋宅的僕人相互之間的關系,還是會顯得過于規矩和有些冷硬味道。相比而言,葉府里的那些僕人,做完手頭的事,就會比較肆意的聚在一起說天吐地、稱兄道弟,顯得親和融洽許多。
此時的莫葉尚不清楚,其實像宋家這樣的僕人關系已經算是很融洽了,如果用她的眼光去衡量某些深宅大院里的是是非非,那恐怕會令其如墜幽冥深淵中了。至于葉正名家,那尚且還算不上是深宅之治,京都也就一個葉正名,這般放縱僕從。
去過白桃引路至的一處廂房看了看,一應布置簡單但很周全,周全到房間里置有一個梳妝台,莫葉對其還感覺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用。好在隨後莫葉便得知了白桃的房間就隔在幾間屋子之外,以後若有事向她討教,會非常方便,她也就安心下來。
不過除此之外,這一趟行走還讓莫葉意識到別的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就是,她今後要學習著女裝綰環鬢。這兩件事對女孩來說,應該是很簡單基礎的本領,但對莫葉而言,目前是覺得新奇陌生的,而今後或許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
另一個問題就是她來宋宅,竟是什麼也沒帶的。但轉念一想,自己如今已經沒有什麼私人物品了。那些承載記憶的東西,全都在起火的老宅中焚毀。想到這里,她的心情不由得有些黯然。
也許是天色漸晚,成了遮掩,白桃並沒有注意到莫葉神情上的陡然低落。引領著她去過住所,隨後白桃又帶她去往書房。按照白桃的說法,從自己的住所到阮洛常在的房間,應該是莫葉以後常會行走的路線,所以需要當首熟悉。
等白桃帶著莫葉來到書房,卻見書房里一片漆黑,反而是旁邊挨著的一間屋舍里亮有燈火。
那燈火並不太明亮,卻正在移動,不免容易讓人觀之而想到詭異處。
莫葉隨了一部份師父的脾性,不鬼神靈異之說,自然不會將這種所見往那種事情上想。她倒是很容易就想到,八成是阮洛或者別的什麼人在里面。
白桃是宋家資歷不淺的大丫鬟,經歷的事多了,做事風格沉穩,膽子自然也會強硬許多。她自是不怕,倒是有一絲顧慮的看了莫葉一眼,見無異樣,然後就要伸手去叩門。
可就在這時,屋子里忽然傳出一聲鐘聲……
站在門口的兩名少女皆是身形一抖,不知是不是被嚇到。
屋子里怎麼會突然響起鐘聲?白桃下意識與莫葉對視了一眼,下一刻,她沒有猶豫,也沒有再繼續敲門,而是直接一掌把門推開。
「吱——」
門內沒有上閂,而隨著門的推開,屋內原本是背向屋門而立的那個人也轉過臉來——確實是人、確實是阮洛。
「唔……」阮洛也有些意外于屋門地突然開啟,不禁輕疑了一聲。不知道他剛才在屋里干什麼。竟然聚精會神到絲毫沒有覺察到屋外漸漸走近的一對腳步聲。
「是你們兩個。」單手托著燭台的阮洛認出了屋外兩人,微頓之後就招了招手︰「進來吧。」
在屋門完全推開後,看清了屋內景象時,白桃不禁呆了呆。不是因為她見鬼了,也不是因為意外于阮洛在里面,而是因為她看見了阮洛身邊那個怪異的事物。
莫葉也看見了那樣如箱子一般的東西,不過她在愣了一下神後,很快便將其與不久前阮洛才跟她提到過的那個晴雨時鐘聯系到了一起,神情漸趨平靜,拉著白桃的手就往里面走。
剛才突然發出的鐘聲。明顯就是從這箱子里傳出來的。而直到莫葉與白桃一同步入屋內,那鐘聲才停歇了。莫葉下意識里默記了一下鐘聲的次數,大約是敲了七下。
白桃走到阮洛跟前,福了福身。旋即告罪道︰「阮大哥。對不起。我以為……」
「無妨。」
白桃的話才說了一半,她就看見阮洛沖她擺了擺手,她明白過來。沒有再說下去。
阮洛把左手端著的燭台移到右手,然後靠近身邊那看起來頗為怪異的‘大箱子’,令其在燭火照耀下能讓人看得更清晰些,他隨即又道︰「既然這麼巧,你們都來了,就一起來看看吧。」
這口‘大箱子’在白桃的眼里,可謂是陌生至極,亦古怪至極。然而莫葉在盯著‘大箱子’看了幾眼後,腦海里又想起剛才那七聲鐘響,她忽然有些明白過來,月兌口便道︰「這應該就是……你之前說過的‘晴雨時鐘’吧?」
阮洛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莫葉和白桃可以再走近一些看,同時他又緩緩說道︰「莫葉,你熟知時辰的計算規則,應該不難看出這種時鐘的計時方式。」
大箱子…不,應該是看起來像一口箱子的晴雨時鐘,全身如尋常木箱子那樣有六個面,但它只有五個面是方形的,處于正前方的那一面則嵌有一個圓形的盤。
而在那個圓盤一樣的正面上,嵌有一圈莫葉不認識的符號。具體來說,那些符號應該是有所釋意的文字,卻不似昭國文字。
圓盤的正中,有四根尖削的木片,不僅長度不一,而且還沒有並攏到一起,其中最長的那支,正在慢慢轉動,其它三支則像是定住了一樣。
阮洛的目光隨著莫葉的視線所指而微微移動,同時他又手指那圓盤上的一些古怪之處,慢慢開口做出一系列的解釋︰「這四支都被制造者命名為時針,它們地移動代表時間的流逝,它們所移動的長度,則衡量時間流逝的長短。最長的一針為秒,憑長度劃分,依次下來,是分、時、定。周圍的這一圈,則是時標。」
見莫葉眼中迷惑神情在自己解釋一番後,反而愈顯深沉,阮洛忽然調轉了話題,笑著說道︰「這種時鐘是來自海外一個叫做‘德瑪尼’國度的匠人創造的,上面的時刻規則,用的也是德瑪尼國的計時標準。」
莫葉慢慢轉過頭看向了阮洛。
阮洛略頓了頓,然後繼續說道︰「在我們這兒,鐘聲只會在寺廟或者慶典中響起,而德瑪尼國人將鐘聲封在這樣的時鐘里,又經由海上貿易將這樣東西送入我國境內。商人之間對此有種說法,叫做‘從海上帶來德瑪尼國的鐘聲’。」
听到這里,莫葉不禁感嘆了一聲︰「還真是奇特啊!」
見莫葉把視線從時鐘上移開,看向自己後,雙眸漸漸亮了起來,阮洛隱隱覺著有趣。只有听故事的人能夠听得津津有味,講故事的人也才會覺得越講越興起——盡管阮洛此時所講的事並非只是個虛構的故事那麼簡單。
微微一笑後,阮洛言歸正傳︰「雖然德瑪尼國的計時格式與我國的十二時辰有些不一樣,但大致又是可以相通的。這可能是因為,無論是昭、北雁還是海外的德瑪尼,都是依靠太陽在天空的偏移來計算時辰的,不同俗但同意吧。」
對于阮洛的這一說法,莫葉很快表示認同地點點頭。並調轉目光再次看向那口箱子一般的時鐘。因由阮洛的講解,她對此物的看法已大為改觀。
站在她身邊的白桃似乎對這時鐘不太感興趣,目光一直在偏移閃爍,但當阮洛提到了海外國度德瑪尼,她倒是明顯來了興趣,忍不住問道︰「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之上,真的還存在別的國家麼?」
阮洛點了點頭,說道︰「早在百余年前,我們所在的這座都城還叫做‘湖陽郡’時,此地靠捕撈海產為生的百姓便偶有機會。可以在海面上看見漂浮著的樓宇。但大家一開始還以為那些建築是仙境的一角。」
「後來,漸漸有那來自仙境里的人乘船登陸湖陽東岸,雖然那些‘仙人’說著大家不太懂的語言,但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湖陽百姓確信他們也是需要吃飯睡覺。生病受傷也是需要服藥、會流出鮮紅的血。于是湖陽百姓漸漸明白。這些人並非神仙,並逐步理解了他們所居住的國度方位。」
「不過,我國真正對這些海外國度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了解。還是從近幾年的海上通商開始的事。大海的彼岸有多遠,暫時還無人探尋到過,但在茫茫大海之中,還有著另外的大片陸地,駐有不止一個的國度,這已然是可以確定的結論。」
阮洛說到這里,話鋒一轉,道︰「略提一下,此地被命名湖陽郡的原因,便是因為此地居民一開始都是把海作湖,而太陽每天都從海面上升起,這片東方海域在此地百姓眼里,是很神秘而神聖的。」
白桃听了阮洛這一連番解釋,只覺得他描述得極為細膩生動,心里愈發覺得新奇,緊接著就問了一句︰「阮大哥去過海外麼?」
「憑我這種體格,是沒法坐船行那麼遠的。」阮洛挑了挑嘴角,笑意中頗有些苦澀意味,「我剛才所講的事情並非我親眼所見,這其中一部份來自書冊記載,一部份則是我听運送一批這種時鐘從海上歸來的商團里的人講述的。」
「起初听聞這些時,我也很好奇,那些海外的國度究竟是怎樣奇特,但我隨即又听那商團里的人說到,船行海上,非百丈大船不敢遠出。除此之外,在正常的航行過程里,船體也是在不停晃蕩,如果遇到風浪,瞬間便讓人感覺天地顛覆。」阮洛說罷,忍不住遺憾一嘆,他遺憾的是自己恐怕將永久失去出海的機會。
白桃不禁也嘆息一聲,卻說道︰「怎麼會有人住到那樣凶險的地方去。」
「雖然隔著暗藏危險的大海,但待大船登陸後,其實兩處陸地上的情況都是差不多的,凶險的處境只是船還在海上的時候。」阮洛微微一笑,「如果說那些國度身處凶險之中,那麼站在他們的地界上向西遙望,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白桃听明白了阮洛話里的意思,想到自己的見地狹窄,不由得微生窘態。
這時,就听一直不語的在盯著那時鐘看的莫葉忽然出聲︰「這時標一共是十二點,豈非正好合了十二時辰,只是時標上的文字陌生得很。」听她話中所指,顯然她所注意的事物方向,與白桃是截然不同的。
「嗯,這十二個字是德瑪尼國的數字書寫方法,與我國的計數文字意義是相同的,只是他國的念法和寫法較之我國有異而已。」
阮洛眼含笑意,話題已隨莫葉而轉,「不過,還是存在一些不同的。這十二個數字在表達時辰時,原先並不與十二時辰重合。後來商家考慮到這一問題,便建議德瑪尼國制作時鐘的匠人,將運送到我國的這一批時鐘後的齒輪稍微修改了一下結構,影響了轉行速度。原本這時鐘的指針在一個日夜會行走兩圈,現在降速只行一圈了。」
在此之後,阮洛還向莫葉解釋了這種時鐘正面那四根指針各代表的意思,隨後又解釋了時鐘背面呈三角形排列的三個轉盤的作用,最後還打開了轉盤上方一個窄長的內嵌式蓋子,讓莫葉看了一下時鐘運作的動力源。
莫葉得以看見‘大箱子’的內里,有著看不到全身的幾個齒輪,它們正在慢慢轉動,並且相互之間隨著轉動而咬合著。時隔片刻,這些輪子依然沒有停止下來的樣子,仿佛也是永遠不會停下來似的,令莫葉心覺十分奇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