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藥入了莫葉的口,並未讓她真有苦到斷腸的那種感覺,這可能是因為近幾年來她每天都沒有斷過對一種苦滋味的品嘗,讓她的舌頭對百味中的苦有了很強的抗拒能力。
可即便如此,她更要特別注意,將自己的口感描述得與常人一致。她每天必飲的那種湯藥,至今對于旁人來說仍還是不告之秘。
如果以她此時的年齡,在喝下一口苦澀湯藥後,還對旁人說沒什麼,只是微苦,不知道別人要怎麼看她呢。
大為驚訝後的阮洛又有些不解,他覺得莫葉可以不必親口去嘗,要辨別還可以有很多別的辦法。
然而不待他開口,王哲已搶先一步。
王哲一直在忍的脾氣終于發作了,對侍立在門邊的一個丫鬟喝道︰「叫白桃到這兒來!」
那丫鬟本來已有所覺察,有些郁悶的準備擔著怒火,卻沒料到王哲要找的是另一個人,丫鬟頓時心里一松,連忙應諾,匆忙著就要向屋外走。
然而她的前腳才剛邁過門檻,就又听到阮洛的聲音︰「不必了。」
丫鬟只能回轉身,一臉猶豫的看向王哲,然後目光偏移到阮洛那邊,眼中露出為難神情。
阮洛目色平靜地又道︰「你直接去廚房一趟,把我的藥端來就行了。」
丫鬟應諾一聲,但沒有立即就走,而是再次看向王哲。然而她沒有看見王哲遞來的目光,因為此時的王哲已盯向阮洛。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
阮洛面不改色的直視著王哲,雖然沒有,但他的目光中有著很濃厚的拒絕意味。
拒絕王哲過分插手他的事,這是就在今天早上時,阮洛就已經對王哲表明的態度。
阮洛的目光讓王哲很快想起這一點,所以此事很快以王哲主動放棄而結束。
王哲嘆了口氣,沖那還在門口躊躇著的丫鬟輕輕一擺手,那丫鬟會了意,繃著的雙肩一松,連忙走了。這一次她走得比前次更快。似乎是怕極了再被廳中的誰給拽回去。
等那丫鬟走了。王哲才望著阮洛有些無奈地道︰「你啊……你要知道,宋宅家大僕眾,你必須有作為家主的嚴厲。」
阮洛似乎有話要說,但最終只是笑了笑。一言不發。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麼。
思酌了一下。他側過臉看向莫葉,微笑著道︰「莫葉,沒想到你也通醫理。」
除了女扮男裝的書童是這個時代少有的存在。女子之中亦少有學習醫理的人。王哲通醫理,阮洛明白這是因為那三年的泊郡閑逸生活中培養出來的,但是眼前這個少女就……
剛才,莫葉只是在听了阮洛的話後,特別留意了一下那碗湯藥。在看出湯藥的異常後,因為顧忌阮洛的安危,一時就把心中所想都說了出來,倒沒有想別的什麼問題。此時面對阮洛這麼問,她卻意識到,自己不能再扯謊說自己還在醫館做過搗藥學童了。
躊躇了一下,她不禁想起一個人來,月兌口便道︰「葉諾諾……她是我的。」
阮洛和王哲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他們失笑,是因為在莫葉眼里,那三個字代表著一個,但在他們的眼里,那三個字比較偏向于代表一個頑皮孩子干過的種種夸張之事。
在座四人,除了楊陳,其他三人都知道葉諾諾是何人。但莫葉不知道自己情不自禁的呼出一個人名,阮洛和王哲竟然都是知道的。
莫葉看見王哲和阮洛的反應,不禁覺得訝異,但她回過神後一想,阮洛常常會麻煩到醫館的坐堂郎中,同為醫界中人,怎麼會不知道葉諾諾的父親葉正名呢?王哲因為阮洛之故,自然也知道。
互聊幾句後,問題都變得通透起來。
與此同時,王哲心里還起了個念頭︰關于這次阮洛誤食墨汁的事,要請葉正名來徹底診斷一下。
反正葉醫師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憊懶理會太醫局的事務,但父親又不放他離開京都,雙方就這麼僵著。現在自己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找個有點難度的病人,讓葉醫師想想辦法,不叫他過得太清閑。
一念至此,王哲又想起他那二哥。
二哥昨天病倒的原因,竟跟今天的阮洛非常接近,不過二哥不是誤食墨汁,而是吃錯東西,導致腸胃突發不適。阮洛休養了將近三年,身體已經強健許多,可二哥的身體素質一直是非常虛弱的,小小一個月復瀉,即可讓他臥床半個月。
自己有一個藥罐子的二哥,還有一個藥罐子的摯友,但兩者又是有著這樣的根本差別的。
幸而後來葉正名進宮去,一方藥下去,病癥很快就得到平復。
不知道如果葉正名來給阮洛看診,會不會也是這麼神效?
三年前,阮洛的身體狀況忽然變得極差,在那時王哲就去請過葉正名。葉醫師在診治了一番後,卻並沒有拿出具體治療措施,只是建議阮洛去泊郡找一個叫易溫潛的鄉醫。
隨後在將近三年的時間里,阮洛一直住在泊郡,療養的細則全由易溫潛負責制定,最終的療養效果也是明顯趨向良好結果的。
然而,盡管按照葉正名的指引,阮洛在易鄉醫那里獲得了不錯的治療結果,但王哲心里仍是存在著一絲好奇。今天他忽然想起這位許久不見的醫師,心底壓的那絲好奇與疑惑就又浮上心頭。
不知道……這三年,葉正名的醫術有沒有突飛猛進?如果讓葉正名徹底來給阮洛診斷一番,會是什麼結果呢?
只是在三年前,葉正名雖然沒有明說什麼。但也不是絲毫不管,而是把他們指引到泊郡去找另外一個人,這已經相當于是某種拒絕了吧!
思及這一點,王哲心里是有些矛盾的。他不知道葉正名是對阮洛的情況束手無策,還是因為他自己心里存在別的什麼顧慮,所以才來這一手。
葉正名在幾年前就已經入太醫局,名列九醫之一,職務範疇屬皇族王公的專職醫師。除此之外,他在京都民間還掛了一個游醫身份,不忌病患的身份貴賤。潛心研醫。
身兼雙重身份。正面極富尊榮,背面卻是微渺以極,這一點是其他御醫不想做、或者說沒有自由去這樣做的事。但是葉正名願意、也敢于這樣做,大抵還是皇帝那邊對他放手了一部分約束力。而這一情況。皇帝自然是完全知情的。
縱觀葉正名游醫民間的施治過程。即便只是統計一下有記錄可查的病例,也可以發現,經他之手施藥。在病人身上體現的效果都很快很明顯。但是一直以來,葉正名仍是沒有真正斷除二哥的痼疾,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
稍坐了一會兒,待僕人把阮洛的藥端來了,王哲便起身要離開。他把莫葉留在阮洛身邊,叮囑她看著阮洛繼續喝藥,然後就帶著楊陳出去了。
行出一處院落,又穿過一處院落,王哲帶著楊陳來到一間屋舍面前。
叫了僕人拿來鑰匙開了門,王哲讓楊陳略看了一下里面的陳列,然後解釋道︰「這處屋子里放的,是我原來聘的那個車夫平時愛鼓搗的東西。他走得很急,用過的東西倒是全留了下來。幾天前我叫人將它們全部搬來這里,你如果有興趣,盡管找去用吧。」
說到這里,王哲微頓了頓,伸手一偏,朝一旁那間只修了三墩牆的棚舍一指,接著又道︰「馬、車雖為一體,但那個車夫偏愛的是車而不是馬。這里面放的是經他之手改造過的兩輛馬車。他具體改了哪里,可供你自己去研究。」
王哲的手剛剛抬起一指,剛才那負責拿鑰匙開門的僕人反應極快,連忙將那棚舍的大門推開。
這處屋舍的門極為寬大,近乎成為一面木牆。大門分左右打開,人站在外面看里面放置的事物,視線不會存在絲毫死角。
這棚屋的大門沒有上鎖,不過里面也是什麼都沒放,只有兩輛馬車。如果沒有駕上馬作為車的動力,就算有人想偷它們回去當劈柴燒,怕也是不成的。
楊陳在盯著那兩輛馬車看了片刻後,忽然伸手指向馬車的車輪,感嘆道︰「車軸處保養得很好,與車輪的新舊程度有很大差別。車軸部位相當于一輛馬車的心髒樞紐,看來我前面那位兄弟,愛車之心不亞于一個劍客的愛劍之心。」
「行內人看行內事,即是通透得極快。」王哲微微一笑,道︰「那位車夫閑暇時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把車拆了,然後一遍一遍的擦拭車軸和上頭的一些小零件。他常說,一個針眼大小的裂縫,即可讓一輛牢固的馬車解體。」
「嗯,是這樣的。比方說一個武道高手,如果腿上受傷,下盤不穩,再強大的武藝也要立即殘廢掉一半。」楊陳在說著話的同時已不再看那馬車,收回目光後斂眉猶豫了片刻,隨後他轉眼看向王哲,有些抱歉地說道︰「但我還是習慣用我自己的車。」
「也罷,話說回來,你的家當全在你車上,習慣也是自然。」王哲微微一笑,也沒有繼續勸說什麼,只隨口又道︰「不過,這些完整或不完整的車架組件,都是之前那位車夫愛惜的東西,如果你實在沒興趣,就讓它們繼續留在這里吧,不過我感覺你以後很有可能會再來翻它們。」
楊陳神情一動,道︰「因為我以後可能沒那麼忙的緣故?」
「你怎麼知道?」王哲笑了笑,「還說得這麼直白,不怕我這半個東家以後讓你沒法偷懶?」
「那倒是好得很。」楊陳笑了笑,隨後他臉上的笑又慢慢淡了下去,轉言說道︰「對于腸胃虛弱的人來說,步行或許比坐車會感覺舒服些,或者。你應該聘兩個轎夫。」
「楊兄弟真是慧眼內斂。」提及好友那似乎會纏繞一生的弱項,王哲眼中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此事……說來話長。」
他不想多言的,正是楊陳所提的那個請車夫不請轎夫的問題。
沉默片刻後,王哲臉上的笑意已盡數斂去,他認真地對楊陳說道︰「楊兄弟,過不了多久,我便又要離開這座都城。性格上有一點我與你有些相似,那就是我也不喜歡常在一處駐留。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能與你一見如故。」
楊陳平靜說道︰「但你在泊郡待了三年。只為一個。」
「是的。所以在今天早上,看見我陪著療養了三年的,剛一回京都就出了岔子,我怎能不怒……」王哲說到這里。有些生硬的將話頭打住。然後只是深深嘆了口氣。
楊陳沒有。但心中有一個念頭慢慢在發生改變。
嘆息之後,王哲又深吸了口氣,然後徐徐說道︰「有的地方。我還是與你有些不同的,那就是你可以為你的心之所向做主,當然這可能代表著你要為此做出一些犧牲。而我,有時候有些事我即便不想做,也必須去做,因為我拿不出不這麼做的籌碼。」
王哲的話說到後頭,近乎是在對旁人剖析自己的心境,語氣中若有若無的斂著些許無奈與厭倦。楊陳听得目色凝了起來,雖然他與王哲相處的時間還沒幾天,但在這段時間里,他眼中的王哲是極富生動活力的。
他似乎對任何事都極有耐心和興趣,沒有什麼事是他會排斥抗拒的。
「泊郡賦閑三年,擱置的事務已經有很多了。」王哲搓了搓手心,眼中浮現的那絲倦意已經徹底散淡一空,他恢復了楊陳初見時的那個王哲——或許也是所有人眼里所見的那個王哲。
王哲的眼中含著溫和之意,看向楊陳,感慨道︰「盡管我仍不太放心阮洛獨自住在這里,但我必須走了。」
沉默片刻的楊陳雙眸微微有些發熱。
「我有什麼能為你效勞的,請盡管吩咐。」楊陳話語出奇的直白,實是思路已經與王哲走到了一條線上。
為了王哲說出的那‘一見如故’四個字,他終于斬斷顧慮,交出信任。
頓了頓後,他補充又道︰「我會竭力做你所說,我現在做不到的,今後也會學習去做。」
王哲微微動容。
為了幾句話的結識,他駕車帶著幾個還很陌生的人游走了京都幾條街;因為有人惹到自己的客人和生意,他可以杵在大街上破口大吵;而為陪不過片面之緣的早些進城,他把全身家當協同馬車一同扔在了城外……
王哲之前就有些感覺,楊陳這人有些江湖義氣,或是可以托當之人。但是,當楊陳真正向他展露這一面時,他心中還是感覺有些驚訝。
「我的阮洛,還請你平時多留意著。」王哲拱了拱手。
楊陳點點頭,笑著也拱拱手,道︰「你的很受你的照顧。」
「也不全是如此。」王哲猜得出楊陳說的是誰,他也沒有點破此題,而是話鋒微偏,又道︰「我找麻煩的時候,也是不少的。」
楊陳聞言很快想到了剛剛在酒館上被卜老大人帶走的卜二少,但很快,這一想法的指向又移到了自己頭上。他若有所思的說了句︰「不知道我算不算你的。」
王哲沉思了片刻,後道︰「你待阮洛如友,我便待你如友。」
楊陳微笑著道︰「那我這個勉強可算是的人,能否向王請教一個問題?」
王哲的目色遲疑了一下,最終他無聲的點了點頭。
楊陳再次一拱手,道︰「為何宋家有位阮?又為何宋家的事務,卻由王主持?」
猶豫了好久,琢磨了一陣,楊陳終于還是將這個盤踞在心中已有許久的問題問了出來。他問的是兩個人,其實目的是直指王哲的身份。
想到自己即將踏上一個較為漫長的為阮洛效勞的路程,楊陳覺得自己有必要知道自己的東家究竟是什麼人。
他早就懷疑王哲的身份,只是一開始他只當王哲是萍水相逢。沒想到時至此時,發生了這麼多的變數,令他無法再忽視下去。
可能他的這個問法顯得不太有禮貌,可是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車夫,不知道究竟要婉轉到什麼程度,才算是合適的問法,所以在此之前,他先試探了一下自己在王哲眼中的分量。
對于楊陳的問題,王哲沉默了。
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
良久之後。他也沒有回答。而是平靜地開口問了一句︰「他看起來是不是比我更像這府里的斯文?」
楊陳不明白他忽然有此一問的目的是什麼,但他雖然一直在懷疑他的身份,卻未對其存有惡意揣測,所以在遲疑了一下後。他便照著心中的實際想法回答︰「有點。」
王哲再開口。但是的語氣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我似乎比他更能管事。」
這次。楊陳沒有說什麼。
「我要去請葉醫師來,你載我一趟吧。」王哲轉換話題的速度極快,但在下一句。他又言歸正傳︰「你問的問題要解釋清楚,並非三言兩語就夠的。在去葉醫師家的路上,我會告訴你一些。」
剛才莫葉給阮洛試藥時,楊陳也在場,所以他自然也听到了葉醫師的大名。
楊陳點點頭,沒有再多問,與王哲一同向宋宅後門放馬的棚舍行去。
……
看著阮洛把藥喝完,莫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把昨夜伍書給她的藥糖拿出來,給了阮洛。
莫葉覺得自己可能不太需要這種藥糖了,送給阮洛,或許更能物盡其用。阮洛的腸胃太弱了,希望他吃過這些對藥汁有安撫作用的藥糖後,可以盡快好起來吧。另外,莫葉還發現,盡管阮洛比她年長近六歲,卻是個非常怕食湯藥之苦的人,似乎仍有些孩子氣呢!
果不其然,阮洛在含了一枚藥糖後,很快就盯著莫葉問道︰「還有麼?」
莫葉則目光微垂,掃了一眼他手里握著的紙包,撇了一下嘴道︰「你手里有的還沒吃完,這麼快就想著囤糖麼?」
阮洛臉上略露窘態,怔了怔後道︰「很快就會吃完了。」
莫葉失笑道︰「我真的沒做過葉醫師的藥童,所有的藥糖就這麼多了,這還是我生病那會兒,才得以從他那兒討來的。」
阮洛微微垂下目光,沒有。
莫葉思酌了一下,輕聲問道︰「阮大哥,你有沒有吃過糖葫蘆、糖人、桂花糕……反正就是甜的零食?」
「看過。」阮洛干咳一聲,然後目光指了指手里的紙包說道︰「很小的時候吃過,不過那時候我還在北方,那兒沒有多少糖果賣,後來我雖來了南方,腸胃卻不太好了……我只記得味道好象跟這些糖有些相似。」
莫葉不禁動容。
略斟酌了一下後,她忍不住道︰「雖然我不是葉醫師的藥童,但我想我還是可以通過好友的便宜,多討一些這種藥糖來的。」
阮洛眼中一亮。
然而莫葉很快又開口,加上她的附帶要求︰介于此事不是沒有難度,所以今後阮洛需要答應借一些書給她看。
阮洛對莫葉的這個要求並沒有異議,但他也把一段話放在前頭,那就是他的書房里實在沒有什麼值得一看的書,對于自身沒有多少算術學基礎的莫葉來說,他的藏書可能會顯得很無趣。
對于阮洛提出的這個大前提,莫葉沒有立即表示出退意,因為她向阮洛討書的真正目的並非看書,而是以此為借口,好讓她有晚上掌燈閱讀的理由。
莫葉暗自思索過一番,有關伍書幫她盜來的那本《乾照經》,她想自己只能等夜幕降臨,阮洛歇下,宋宅所有僕人也都歇下時,她才可以有單獨的機會翻閱領悟。這不是最妥當的辦法,但目前她能想到的就只有這麼多了,總需要先試一試。
昨夜伍書忽然到來,而他直到鑽進帳子里才吹亮火折子,當時莫葉還為此疑惑,甚至心生一絲旖旎念想。後來伍書走了,莫葉才明白過來。
倘若深夜時分,屋內忽然亮起燈火,即便有經過的宅中護院看見。或許並不以為意。但如果映在窗紙上的是兩個人影,那情況就不同了。床帳只是作為燈火的掩飾,這才是伍書那麼做的真正用意。
經過此事,莫葉後來倒是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宋家一到天黑就徹底安靜下來,少見燈火,自己必須找個理由,才能使自己‘看書’至深夜的行為在旁人眼里看起來沒那麼異類。
經過短暫商討,莫葉推斷,阮洛在泊郡休養的三年,一定還是看過一些閑書的。或許是他自己記得不太清楚。那些書已經由王哲隨那晴雨時鐘帶回來了。到底有還是沒有,去找一找,總會有些發現。
阮洛沒有反對,並且立即動身。帶莫葉來到書房。然後他坐在靠近門旁的一處椅子上。旁觀莫葉自由翻找書架上擺放的書籍。
在找了一小會兒後,莫葉不禁對那將書架塞滿了一半的諸多書冊長吐一口氣,心中暗道︰這個阮洛。倒真沒說謊,但他在別人不他所說時,也不會出言反駁,真是脾氣好得讓人想發瘋啊……
正當她準備放棄,準備另謀出路時,置于格子書架一角的一本不太厚的書冊引起了莫葉的注意。
那本書冊可能是因為曾被較為頻繁的翻閱,所以書的封頁自然的翹起了一些。而讓莫葉為之注目的,不是那書的封面名錄,正是在封頁半掩的情況下,露出的一行文字。
因為那本書的內容是豎版格式,所以封面微微翹起,覆蓋面稍微向一邊偏移了一些後,使其遮住了一豎條文字的右半截文字,只露出左邊的半截。
書的正文內容不是莫葉關注的重點,她看向那本書的目光滯住,主要是因為這半截文字讓她想到了那幅畫上的半截文字。
她會將這二者聯想到一起,還因為這兩組文字都是豎排,都被略去了右半截,而且這一行字的首字左半截是一模一樣的。
離開葉府後,一直牽掛在莫葉心中的那個問題,頓時被這半個字再度挑起。
而她之所以一直放不下那殘破的一段句子,則是因為她隱隱覺得,那行字的筆觸跟一個人有關。
長大至今,林杉在她心中佔據的地位實在太重,所以當他離去後,她便不自禁的想要抓住一切與他相關的事物。或許這有些像一個溺水的人,腳下失去大地的安穩,周身浸入動蕩的水澤中,所以這時人的手中必須抓住什麼東西,才會令其感覺到一絲安全。
或許不全是如此,莫葉自己也不知道全部是什麼樣子。
莫葉蹲,取過置于書架下層一格里的那冊書,一頁一頁認真翻動。阮洛看見她不像是在閱讀,而像是在查找什麼,便沒有繼續靜坐下去,起身走近莫葉。
在莫葉身邊蹲下後,阮洛看向她捧著的書,很快認出來,溫言道︰「果然被你說中了,這是我在泊郡休養時,常翻的一本游記。當時我很喜歡讀,感覺其中的新奇事物有很多,所以常常翻閱,但後來發現我不太可能像著書之人那樣遠游,便漸漸冷落下這本書,沒想到王哲真把它帶回來了。」
莫葉埋頭翻書,沒有留意阮洛話中的情緒變化,只在末了隨口道︰「也許是三哥看你以前翻得勤,才沒有丟掉,不遠百里帶回,還特地把它放在一摞書的上端,使它沒有被埋在箱子底下繼續冷落。」
阮洛微垂著的目光中黯然之色一閃即過,無言地點了點頭。看著莫葉專注的樣子,他又問道︰「你是不是在找什麼?」
「嗯。」莫葉很快點了點頭。
而她很快又抬起頭來,望著阮洛,道︰「我差點忘了,阮大哥曾經常常翻閱此書,應該能幫我找到一段句子。」
阮洛沒有多問什麼,直接道︰「你想找哪一句?」
莫葉眼中流露出一絲為難神情,說道︰「其實我只知道句子的首字,左偏旁是個‘女’字。」
「這個可有些難了。」阮洛微微皺眉,緩言道︰「這樣的字何其多,能找出來一大堆,可能就算找出來,你也混淆分不清楚哪句才是你真正要找得……」
話說到這里,他忽然轉言道︰「只知半個字的句子。你找它做什麼?」
「其實……」莫葉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將那段疑似‘四四小令’的殘字說了出來,只是關于它的出處,她還是對阮洛做了些修飾性隱瞞。
望著莫葉提筆在紙上寫出了一段文字,卻全是殘破的左半截,阮洛凝神片刻,也提筆蘸墨,緩緩落筆。
他居然能將那段文字空缺的右半截全填了上!
在他筆下,白紙上左右兩組殘字拼湊在一起,雖然因為字跡的不同。看上去有些別扭。但確實是毫無差錯的一行字了。
「如風輕柔,如水清透,如雨沁心,如花容羞。」
莫葉輕聲念出白紙上以兩種筆跡拼成的句子。末了。她下意識看向一旁的阮洛。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驚訝贊嘆的神情。
阮洛能夠理解一部分莫葉此時的心情,想了想後,他含笑說道︰「其實這並非什麼難事。多讀一些華麗辭藻,自然能培養出一種語感。像‘風輕柔、水清透’這樣的段子是很常見的,在有半截句子的提示下,很容易將它們還原在腦海中。」
莫葉還是忍不住感嘆了一聲︰「沒想到阮大哥遣詞著句也這麼厲害。」
「其實這算是比較淺顯的句子了,所以我才能看透得快一些。」阮洛笑了笑,「但這句子顯然不是給我看的,容我推斷,應該是原筆者寫給一位女子看的。這首小令的全部文字都透露出一種柔美,最後一句則直接擬人了,擬花為女子形容。」
「噢?」莫葉聞言,眼中又流露出新奇神色。她很快便想到在葉家小宗祠中見到的那幅畫,畫中描繪的正是一個年輕女子的形象,那麼這段出現在畫卷上的句子,自然也是送給那個女子的。
心神貫注于心中所想的事情上,倒使莫葉忽略了阮洛此時的神情,從而忽略了他話中真正的指意。
阮洛微頓後又道︰「詩詞的主旨不全在辭藻之華麗上。歌頌山河壯麗,則該有一種豪氣張開在文字間,但如果是送人的句子,基本的意義就在于受贈人要能看得明白。倘若只顧堆砌辭藻,使寓意太復雜晦澀,令受贈人無法明白字句中的意思,也就大失贈送的意義了。」
阮洛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莫葉再楞也差不多該明白了。
她只覺得脖子一僵,看了看阮洛,終是怕他多想,連連擺手道︰「這個嘛……實際上並非是我的東西,是我從別處看來的。因為得不到完整的解答,所以心里一直有個疙瘩,今天無意中想起,便忍不住鑽研一下。」
阮洛聞言微微一笑,輕聲道︰「原來如此。」雖是如此說了,但他心里並不全如話里這麼認為。
……
莫葉離開阮洛的書房時,只帶走了一本書,即是那本曾被阮洛反復翻看,封面已有些破舊了的游記。
另外還有那拼寫而成的一首小令,也被她借走,但這算不得是書了,只是一張紙而已。
不過,在她臨走時,阮洛實在有些看不,于是提筆重新將其抄了一遍,把拼湊的那張紙扔到廢紙簍里去了。
除此之外,莫葉再未借到別的書。不是阮洛不肯借,而是阮洛的書房真如他說的那樣,除了與算數學有關的書冊,就再無其它了。出書房時,莫葉不禁感嘆,果然要練就一項特長,必須心無雜念,專心專攻啊!
離開書房時,莫葉把阮洛也帶了出來,原因很簡單,莫葉認為他需要休息。
而在走出那個堆滿書的環境後,阮洛也發覺一陣疲憊上涌,可能剛才是注目于給莫葉解題,精神凝聚的同時才會忘了疲倦吧。
回神一想,阮洛發覺自己早飯午飯都未吃,全靠喝藥了,他心念一動,從手中的紙包里拈出一塊藥糖,扔到口中。
莫葉撇了他一眼,忍不住道︰「無論怎麼說,這種糖還是有些藥性的,你這麼個吃法可不太妥。」
「我不是小孩子了。」阮洛正色道︰「可以加份吃。」
莫葉本來以為他後面會說些例如「他有分寸」之類的話,卻沒想到居然蹦出這麼一句話來,她忍不住撲哧一笑。
陪阮洛回臥房的路上,一直沒看見王哲和楊陳的人影,阮洛招手召近一個家丁,問詢後才知道他二人剛剛出去,說是去請葉醫師了。
等那家丁退下,走在阮洛身側的莫葉笑著道︰「這下好了,等會兒葉醫師親自來,你可以當面向他討這種藥糖。」
「我不是小孩子了。」阮洛又把這話說了一遍,隨後嘆了口氣,道︰「希望你的那位能夠同來,我托你向她討要,應該沒問題,大不了之後我幫你去借書來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