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因為史靖目前還有些拿不定岑遲的心思何為,所以暫時還沒有教青薔一些除了服侍人以外的別的東西,因此她的心性尚算得白紙一張,比剛才在花廳教訓的那兩個賤婢不知要單純多少。
史靖看見了青薔,心里一個念頭起了,便將其喚近身前,打量了一番。
青薔本來是貼身服侍岑遲的丫鬟,今天岑遲離開相府去了西北,她的精神卻仿佛比前幾天不分晝夜照顧岑遲那會兒更顯憔悴。
史靖仔細觀察了青薔幾眼後,感覺這丫頭似乎魂也丟了。她的魂不在這具本該富有青春活力的身軀里,大抵是跟著那輛馬車走了。
史靖在心里不禁有些感懷,能用心用情的服侍人到這個地步,實屬難得,只是自己卻遲遲沒有看出服侍蘭兒的那兩個賤婢的污穢用心,實在是太大的失誤。看來對于家事,要想不出亂子,也是要從。根源處著手的。
史靖知道青薔對岑遲的心意,並非主僕情那麼簡單,但他,只要青薔心性純徹,也能服侍好他的‘蘭兒’,感情的培養往往只是時間問題。
「你很擔心岑遲?」注視了青薔片刻,史靖忽然問了一句。
青薔肩頭微微一顫,低聲道︰「奴婢不敢僭越。」
史靖緩緩開口,仿佛只是在敘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想必你也知道,我的妻子雖然瘋了十幾年。我卻從未想過棄她不顧。但你可能不知道,當年我與妻子,皆出身寒門,能夠互相扶持一路走下去,直到後來我考取功名,在此期間她對我的意義,無人可以取代。」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又道︰「感情之事,無需刻意掩飾。至于身份問題。總能尋到解決之法。人間最貴是真情。它的貴不是因為價高,而是無法用財寶去衡量。」
在他人面前亮出自己最在乎的東西,這或許是很愚蠢的行為,但也可以說是對這個‘他人’投出的極大信任。
從史靖的話中。青薔听出了很多條她以前從不知曉的有關史老爺的過往故事。而在這其中。最令青薔感覺驚訝的,是一向嚴謹而忙碌的史老爺竟會在半路踫上她時,與她說及對‘情’的態度。
微低著頭的青薔忍不住抬頭看了史靖一眼。就見他也正看向自己,她頓時又低下頭去,心里冒出些說不明白原因的敬畏,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或許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跟老爺討論對待‘情’的態度。
「從明天開始,你就到大身邊服侍吧!」史靖忽然出聲,話題轉得極快,語氣里沒有留出讓青薔可以思考的空間,「今後大就只有你一個丫頭服侍了,我還會派一個人待在你身邊,保護你的安全。」
他所說的這個安全,自然不是指大再下毒的事,而是防止大若再發瘋時,留個人在需要出手的時候制止一下。
雖然他沒有將這個話說得太過直白,但青薔也只會往這個方面想。而一旦想通這一點,她的心里是滿懷感激的。
看著老爺離開的背影,盡管他沒有要求,有些後知後覺的青薔還是朝他跪了下來,認認真真叩了一個頭。
……
在行至大門口的路上,史靖又決定了一件事,召了管家近身,卻只在等他坐入轎子里後,才示意官家湊到轎子側面的小窗處。
史靖沉著聲說道︰「剛才領著大去花廳的三個家丁,可有誰是本地人?」
管家壓著眉看了史靖一眼,沉吟著道︰「三個都不是京都人,但其中有兩個人是堂兄弟關系。」
「讓那對堂兄弟回老家去,別再回來了,另外一人連同那兩個丫鬟……」史靖說到這兒,沉默了一下,片刻後才再開言,「把大吃剩下的冰糖桂花糕送去,讓他們吃飽了好上路。」
大出身並不高貴,饞嘴的小食也比較尋常,她從小最愛吃的小食就是冰糖桂花糕。
史靖考取功名,終成顯赫地位後,便每天讓僕人去買足夠份的新鮮冰糖桂花糕,送給大,讓她吃得開心,生活甜美。
後來大瘋癥頻發,住進了那處安靜小院,史靖也沒有斷了這個供應。
然而前幾天小院里出事時,大送給岑遲品嘗的茶點中,也有桂花糕。
盡管在岑遲中毒後,史靖親手著人將大屋子里儲的桂花糕和其它小食都檢驗了一遍,結果都是安全的,但他還是讓人把那些儲食全拿走了。
這事兒只過了幾天,清揀出來的一應糕點還有一部分留著沒扔,既是沒毒的,有個別僕人看著都還有些饞嘴,但是……史靖現在說了這樣的話,使得那管家明白了一個問題。
老管家目色微凝,但很快就垂目應諾。
面對史靖發出的這條了結三個人性命,並幾乎會毀掉兩個人一生的命令,大半輩子忠于史家的這位老僕人不會有一絲異議。
他是史靖最信任的心月復家僕,因而他也必不會辜負史靖的信任。至于那三個要死的人,之所以要死,則必定是辜負了史老爺的信任。
一句話即了結了三個人的性命,史靖的心里仍然感覺有些煩躁,不是因為殺戮,而是因為他更為在乎的真相,那兩個丫鬟居然最終都沒有說出來。
她們對于之前所做下的惡行,小到趁大不注意時朝她的粥碗里吐了口痰,都點滴不敢漏掉地說了出來,卻唯獨死不承認在岑遲茶杯里下毒,然後嫁禍給大的事是她們做的。
指使丫鬟對大作惡的惡妾早已死去,史靖很清楚。唯一能對此事做出補償的,就是今後對他的‘蘭兒’多一些關懷。
與此同時,史靖有些不,對于新一任的背後操控者,那兩個丫鬟能在死亡面前還那麼盡忠。
史靖忽然也有些懷疑起三兒子的那種猜測了。
但他暫時還找不出任何證據證明兒子的設想,或者應該說,就算他強找出證據來證明岑遲是自己給自己杯里下毒,可是這種毒真的很絕,史靖找了數個郎中來看,都判定了就是毒醫特別研制的那種du藥。如果得不到解藥。可就真的難逃一死了。
這等同于自戕的行為,岑遲何苦這麼做?
即便他真的遭受什麼挫折打擊,憑他的性情,也斷然不會想到用死亡來解決問題。
難道是府中其他清客里出了問題?
史靖搖了搖頭。決定不再想這些紛繁的瑣碎。朝廷中自審的事才剛剛結束。海運又即將開始。不管是為了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還是警惕提防政敵的暗算,他都必須在此期間保持清醒的頭腦。
或許時間能夠證明一切。
史靖閉上眼沉思了片刻後。睜開眼又對轎子旁還躬著身的老管家緩緩說道︰「大身邊,安排青薔那丫頭去服侍,她若有需求,外院需盡力滿足。另外,安排小冷去大的院子,負責安全護衛。」
管家連忙點頭道︰「老奴會安排好老爺吩咐的這些,老爺安心。」
肩負相國重責,史靖是有權養幾個侍衛在身邊的。
其實除了他以外,諸多京官在自家宅子里,都養有身懷武藝的護院,有些有錢商人家亦如是,意思都是差不多的。
這個習慣是從前朝就衍生成的。雖然如今周已亡覆,新朝取而代之,但對于這個不言明的慣例,當朝皇帝並沒有命令禁止,只隱隱有提到過,人數不可過多。
這類功夫不俗的人,數量是與其護主的身位高低掛鉤的,但是有上限。
雖然史靖如今的身份,幾乎等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相府護院卻不足三十人,遠遠低于家養武侍的上限。
而只有在相府里資歷稍高一點的人才知道,在這二十幾個人里,只有十個人是相爺的近身侍衛。
這十個人個個武藝高強,是真正離相爺最近的侍從,常常輪流跟著相爺四下走動。無論相爺是在衙門辦公,或者登府訪友,他們仍與相爺形影不離。
除此之外,他們私下有一套稱號,謂︰十家將。
這十個人有排行,卻既不是以年齡排,也不是以武功高低為序,而是由相爺親自排出的順序。
雖然連十家將自己也不知道相爺排序的依據是什麼,但他們只需要明白一件事就夠了,護衛相爺的安全是他們的終身使命。
十同史,這也許就已經算是說明問題了吧!
史靖口中所喚的小冷,在十家將中排行第六位,除了喊順口的被喚作冷六之外,他還有一個本名,叫冷意。
冷意除了在十家將中排行較為靠後之外,他還是這十個人里,年紀最小的一個,今年中元節才剛滿十三歲。
可能是因為常常練武的緣故所致,十三歲的冷意,身板成長得比同齡少年人高大許多,樣貌看著也很是精神,與十家將兄弟間也處得十分融洽。
然而冷意的身高雖然拔上來了,臉孔上卻還留存著些許孩子氣。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從他入相府那天開始,一直到現在,史靖都還沒有讓他擔負過外出護衛的工作,只讓他留守相府。
因為常常周轉于相府庭院,來回巡視安宅,他漸漸的幾乎成了十家將內部的傳話筒。
冷意從每天輪班隨史靖出入各地的十家將兄弟那里,打听外面的見聞,又將府內每天發生的事告訴外出的兄弟,由此也很受十兄弟相互之間的關愛。
但不論如何,與其他九人比較起來,冷意還是常常容易覺得自己是十人之中唯一吃閑飯的那一個。他覺得留守相府的護院家丁已經有那麼多,似乎是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所以,當冷意听來找他的老管家說。相爺對他有新的派遣,正在拿著一塊軟布擦著刀刃的他頓時還刀入鞘,「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滿眼期待。
然而,當他听老管家說完後頭那半句話,他的神色頓時又有些萎頓起來。
說是新派遣,其實仍然是不需要出府的工作,並且活動的範圍似乎還更為局促了。
老管家在史府效勞大半輩子,幾乎是看著冷意從一個小男孩長到如今的個頭,也是很喜歡這個十分年輕、朝氣蓬勃的少年人。
看見冷意極年輕的臉龐上現出些頹然。他本不好多說什麼。但在吩咐完相爺的指派,轉身要離開之際,他又遲疑了,最終還是忍不住勸慰道︰「別看你以後似乎多半時間都只能在那小院子里活動。但與之同時的。你要擔負的是保護大的責任。而且還是不能換崗換班的。你可知道相爺有多希望大能夠早一天好轉?相爺對你的期望並不小。」
冷意聞言神情微動,沉默片刻後忽然道︰「管家大叔,我會做好這份工作的。」
老管家從少年的眼眸里看出了認真與堅定。他欣然一笑,點了點頭,又道︰「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今後負責貼身服侍大的丫鬟是青薔,你與她並不陌生,想必以後也能很合得來的。」
作為總管相府所有日常瑣務的大管家,他說出這一句話來,顯得十分自信,也是有根據的。
老管家心里很明白,他清楚的記得青薔和冷意差不多是同一天進的相府。因為這個原因,當年年紀相近的兩個孩子閑暇時玩到一起,孩子間的友誼十分親洽。
後來青薔專門服侍岑遲去了,冷意長到一定的年齡,在十家將里兼任武師的三個人手下習練武藝的時間比例增多,兩人之間玩到一起的機會便也因此變得稀松起來。
這次兩人有機會一起服侍大,或許也意味著再續童年的友誼呢!
從老管家那里得知,自己以後將能常常與青薔見著面,並一同服侍主上,冷意的臉上,果然也漸漸露出欣喜笑容來。
看來老管家的推測八九要成實。
……
因為大的個人情況特殊,要把她服侍得妥帖,必定是要與之形影不離、幾近同吃同睡的。在去老管家那兒請示過,並獲得理解與支持後,青薔便開始了總距離不超過相府大宅範疇的‘搬家’事宜。
當青薔拽著用被單卷起來的一床棉絮,最後一趟往大住的那個小院走去時,她忽然看見前方十數步外,有兩個青年人拉著一車柴行過。
大住的小院靠近相府後門,而看那兩個青年人行走的方向,也正是要往史府後門去,因而青薔算是與那兩個人同路。
那兩人拉著柴車走不了太快,而青薔手里拽著一床棉絮,自然也走不快。雙方就這麼一前一後在一條路上慢慢綴著,誰也沒有甩開誰,但誰也沒有抄誰的前路。
行出了一段路後,青薔看清了那兩個青年人腰側掛的短刀,辨出這兩人是十家將的成員,她不禁有些疑惑起來。
十家將的職責是保護相爺的安全,雖是僕從,但絕不簡單。他們偶爾也會做一些旁的事,但絕對不至于染手柴房那等低下的活計。
直到青薔忽然看見柴車上柴堆間露出的一片衣角兒……
她本以為自己近幾天因為日夜照顧岑遲,精神太過疲憊,所以看花了眼。
但柴車就在前面,與她同路,她很容易就可以將之前她以為看花的東西再看一遍。
而等她眨了眨眼,看清了那片衣角的確存在于柴堆下,她的心登時咯 一下,滑過一道閃電。
這種衣料她再熟悉不過,事實上她自己身上穿的丫鬟服就是這種布料制作的。
為何柴堆下會壓著這種衣料?為何載滿柴禾的柴車不是往府內送,而是往外走?為何柴車是由十家將中的人運送,柴房那些粗使雜役都干什麼去了……
糾集起重重線索,青薔的思考方向忽然走入一個讓她自己都感覺害怕的領域。
而當她正準備定楮再看、看個明白時,她的視線里忽然閃入一個人影來!因為她太專注于前方。竟忘了身後會發生什麼,這一幕的忽然到來讓她十足嚇了一跳,差點倒退栽倒在地。
「薔兒姐!」
輕手輕腳接近青薔之後,冷意高喊一聲,忽然從青薔的背後跳到她跟前,他的本意是要給她一個驚喜,順便也想嚇嚇她,但沒想到真會把她嚇到如此境地。
看見青薔的臉色瞬間一陣慘白,目光直楞,冷意也有些慌了。長臂一探。扶住了青薔直欲後仰的身子,驚訝地又道︰「薔兒姐,你怎麼了?」
「噢…沒什麼……」青薔隨口回應了一句。
另一個人的忽然介入,讓她有一種錯覺。仿佛心里那個並沒有說出口的發現。被暴露在旁人眼下一樣。她條件反射一樣出言敷衍。
直到等她看清眼前那人,她才長舒了一口氣,然後臉上露出笑容來。道︰「小冷,怎麼是你啊?」
「怎麼就不能是我?」冷意見青薔緩過神來,他也是緩了緩神,接著就要去幫忙拿青薔有些吃力拽著的被褥,「我幫你拿吧。」
認出了冷意後,青薔對他沒什麼防備,很容易就松開了手,捆扎著的被褥順勢滑到冷意手里拎著。
手上一輕,她忍不住又朝那拉著柴車的兩人看去。只是在她這邊頓了頓的功夫里,那車柴已經被倆人拉著走遠了許多,影像模糊了些,柴車上露出衣料的一角也看得不太清楚了。
青薔折回目光來,視線的一角滑過冷意腰間掛著的刀,在磨得微微起毛的覆牛皮刀柄上停了停,她這才比較認真地思考到,冷意雖然還只有十三歲的年紀,比自己都還小了幾個月,但他的確有十家將之一的身份。
早就听人說,十家將成員就算不保證全部、也至少有七成人,腰間斜掛的青鋼刀刀刃都舌忝過人血。
眼前的冷意雖然極少出相府,他的佩刀刀柄磨損嚴重,多半是因為他勤于練功所致,原因比較單純,但他再成長幾年,必然也是會與十家將其他成員一樣的……
剛想到這兒,青薔干咳了一聲,然後輕聲問道︰「小冷,你來這里有事麼?」在的同時,她動作極微小的向後退出了半步。
冷意對青薔的這個小動作似乎是渾然不覺,其實是因為他本來就不在意,並還認為這是女子矜持的正常表現,畢竟剛才他倆實在是有些過于靠近了。
听到青薔的輕聲詢問,冷意含著笑意回答道︰「管家大叔叫我來保護大……還有你,你不知道?」
不是他提起,青薔還真不知道這事。她剛才去請示老管家,為的是問他搬住處的事,管家答應下來,但沒有提其它的事,或許是他忘了吧。
不過她轉念一想,之前她在庭院中遇見老爺,老爺不但親口指派她去大的院子里服侍,確實也提到過,還會派一個人護衛院中安全。如此看來,冷意所說的,都是真的。
只是仍讓人覺得意外,沒想到派到大這里來的另一個人,是冷意。
青薔望著冷意年少的臉龐,忍了忍,沒有再垂目去掃一眼他腰側的佩刀,她欣喜的心情中浮過一絲復雜。
冷意也正注視著青薔的臉龐。
他感覺眼前這個從入相府之初就常一起嬉戲的薔兒,時隔一陣子不見面,模樣好像變了些。她的眉眼更柔和,臉頰沒有以前圓了,但多了幾分女子秀美,仍然讓他覺得好看。
隨後,他又注意到她眼中微愕的神情,不等她開口就又笑著道︰「可能是管家大叔太忙了,忘了說了。不過,現在由我來傳達給你此事,也是一樣的。」
他的想法,與青薔沒有說出口的琢磨,有一些一樣,又有一些不同。
青薔有些勉強地笑了笑,目光一掃剛才那柴車走遠的方向,又說道︰「我還以為你是給那兩位大哥幫忙來的。」
冷意隨著青薔的目光所指看去,很快也看見了那輛柴車,不過那柴車已經行至小路的一個轉口,一眨眼就消失在路口,差不多等于是快要出史府後門了。
「哈,那是五哥和七哥。」收回目光來。冷意緩言說道︰「是五哥和七哥要來幫我,以後我必須住在大住的院子隔壁,他們就把那間柴房收拾出來了。」
「噢……」青薔遲疑了一下,又問道︰「這些瑣碎事務,可以喊府中雜役來做,那兩位大哥不是只為相爺做事麼?」
「五哥和七哥今天不當值,他倆閑暇在府里,本來是準備陪我對練刀法的。後來管家大叔找著我,吩咐下來,讓我今後負責護衛大的安全。兩位哥哥也在場。就都知道了,便要著手幫我。」
冷意望著青薔,溫言敘說著事情的經過。在他的同時,他眼中始終含著微笑。這份溫和情態。在他那張極為年輕的臉龐映襯下。顯得分外純粹。不摻一點其它情緒。
「兩位哥哥總是特別的照顧我,才要親自動手。不過,听柴房僕人說。那小柴屋里的柴存放了快一年了,潮氣很重,剛才翻柴出來時,還翻出好幾條蜈蚣。要是讓府里的小們幫忙去做那些事兒,恐怕要被嚇得夠嗆。」
話說到這兒,冷意又揚了揚手中拎著的被褥,朗聲說道︰「有些力氣活,就該男人來做。」
青薔聞言心中一暖,終于完全放下了剛才那種警惕中蘊著懼怕的心情。同時,她還默默提醒自己,不要再總糾結心思在剛才看見的那‘東西’上,不要沉溺于思考那些森然之事。
轉念想想,自家老爺身為一朝丞相,雖然地位極高,但在他用權決策時,難免會有人不服氣、嫉妒,繼而起禍心。十家將伴在老爺身邊,偶爾需要拔刀除禍,也是為了保護老爺。護主之忠心,再正常不過了。
雖然十家將成員都是練武的出身,但仔細一觀察,就會發現,他們也並非是只知動武的粗人。他們對家主忠心,對自家兄弟也是心存關愛。
當然,還有像冷意這樣心思細膩的人啊!
見冷意間語調毫無遲滯,一派率真模樣,青薔也已不再猜忌他。
待心神冷靜緩和下來,青薔倒是顧慮起他話里提到的那間非常潮濕的小柴屋。琢磨了一下後,青薔叮囑道︰「太潮濕了就不要立即住進去,霉濕氣味傷身。」
「還是薔兒姐心細。」冷意眨眼一笑,「我听的,今晚不住進去。」
……
冷意話里提到的五哥和七哥,前者姓季,如其名字那般,排行十家將第五。後者姓田,其實青薔應該對這個人有點印象才對,因為她幾天前才見過這個人,田七正是那天岑遲去京都內城西南角的那處廟宇時,負責一路上護送的兩人之一,
除了與冷意比較熟絡,青薔並不能分清十家將中其他九個成員的名字樣貌。剛才她沒有機會靠近柴車細看,所以才會忽略了有過數面之緣的田七,也錯過了一次她能看見十家將陰暗面的機會。
剛才她所揣測的森然之事,事實的確夠森冷。
出了史府後門,季五與田七二人拉著柴車穿街過巷,來到城南的垃圾山附近。
整個京都在商業發展繁盛的同時,也生出每天都有大量垃圾拋棄的現象,清理之後還需要一個輸出口堆放。不過垃圾山的主要成分還是建築垃圾,一時難以徹底鏟除出內城地域。而垃圾山長久立于此地,漸漸形成其獨特的‘垃圾文化’。
垃圾山的一角,除了表面看上去一貫的骯髒形象,內里也是罪惡的存在。
罪惡的根源便在于,堆停在這里的垃圾,除了民生活動造成的廢棄物,還有廢棄的生命。
如果不是不遠處,時不時有那小廟里的鐘聲和誦佛聲傳出,只怕城南要因為位于垃圾山這一個角落里的的罪惡,而空城半闕。
垃圾山旁那汪無名的湖泊里,湖水常年呈現幽碧色。以前湖邊的沼澤常常吞噬路人,死難尋尸,便有流言相傳,那湖水之所以是幽碧色,正是因為它是人間往生池的象征。
這種流言擴散到民間,傳來傳去,漸漸造成了兩種現象。除了被動的被沼澤吞噬掉生命的人,有些想不開的人也會主動來這地方,卻不是故意去踩沼澤,而是故意去跳湖。以命一博,祈盼獲得好得輪回。
後來沼澤被填,沼澤里的淺水被推到湖區堆積,使這無名的湖泊水面升高,但是殺人沼澤的消失削弱了流言,反而使跑到湖邊尋死的人變少許多。
但龐大的湖泊與總也清理不了的垃圾山中間,又冒出了另一種地域,便是棄尸場。
京都原本嚴令禁止隨意丟棄尸體,沒有錢安葬逝去親人的人可以到衙門領取補助。南昭皇帝以離自己最近的這片腳下土地為他執政後,首個代表他的治國策略之樣板。京都官民秩序經過近十年的管理與控制。時至如今,在京都地界絕對不會出現人死幾天還得不到安葬的情況,
而若巡城隊在街上看到無聲死去的流浪乞丐,自也會將其遺體送到城南義莊裝殮埋葬。義莊每年都接受朝廷的物資支援。有義務料理這些事務。
可盡管南昭設立了這些周全的法度。並也得到十分有效率的落實執行。但這些都是對成年人而言的待遇,而死尸之中還存在另一種異類,那就是死嬰。
無論是難產死在母親月復中。還是剛出生時憋死的,或者還有更殘忍的死……總之這類尸體最難處理,而且是連義莊都不願意接收的死亡遺體。
有一種亙古難散解的傳說,說嬰靈三魂不定,七魄缺六,唯有一項人靈最強,且帶有上世輪回亡靈的一絲戾氣。這種死亡後的靈魂不容易超度,卻容易被流散世間的惡靈挾持,因此,世間沒有人願意接觸死去的嬰兒,或許只有他們的苦命母親不介意這些。
但沒有在世間留下生活痕跡、因而不需要立碑述名進行祭奠的死嬰,他們不是貓狗牲畜,也是人,也需要認真埋葬的。如果沒有誰、沒有哪個部門願意接手這種事,便只有私下了結。
而需要私下了結的事,大多沒有章法,又是處在這種環境中,不免更增加詭異氣息。
盡管近幾年京都居民的生活水平都有提高,至少再怎麼窮也餓不著孩子,但仍有少數意外,發生在女人分娩之時。
垃圾山旁那個陰森的角落,雖說地方不大,但偶爾隔了一兩個月,就有紅腫著淚眼的女人拎著籃子來,也許是埋尸,也許只是來燒幾張黃表,供奉這里的土地,紀念一些遺憾與哀思。
這里成為死嬰埋葬地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附近那間廟宇,很早就有傳言,廟在那里主要就是為了鎮邪度化。
但是,在哪里都有處在規矩之外的人,埋嬰地有時也會埋別的死尸,而這一現象的轉變,其實是京都百姓私底下都知道的慣例。
季五與田七將柴車拉到這垃圾山旁埋嬰的區域,便停下腳步。
他二人在離開相府後門時,就已經解下腰側的佩刀,並月兌下外衣將其包好,藏在柴車里。同時他們還將發帶解開,以手指為梳撥亂頭發。如此略作改扮,兩人看上去就與尋常柴夫差別不大。
偽裝是十家將必須學會的技能,這些都還只算是小伎倆,瞞騙路人足夠了。
此時到達目的地,他們將各自包著刀的衣服從柴車里取出,隨手扔到地上,然後兩人就從車板底下拔出兩根竹筒,扯開木塞子,朝柴車上潑灑起來。
竹筒里淡黃的濃稠液體灑在柴車上,沒有什麼氣味,似乎是比較純粹的油脂,但又與炒菜的油有些不一樣。兩人不僅將柴禾灑滿這種油脂,連柴車也沒有漏掉。
做完這些,兩人將竹筒扔到車上,又各自從衣袖里模出火折子,吹亮後,前前後後將柴車點著個遍。
原本看上去已經潮濕得有些快要爛掉的柴禾,似乎是在之前潑上的那種油脂的助力下,瞬間就劇烈燃燒起來。
一車濕柴燒著後火勢洶洶,這現象不僅看上去不太符合常理,柴堆上火焰的溫度與顏色似乎也存在古怪。點火的兩人只是遲疑了一下,露在衣服外的手臂皮膚就被那火苗上翻騰而出的熱浪燙的通紅。
這種火焰宛如被附上了一種魔力,它似乎並非是從柴禾里發出的,而仿佛是空氣在燃燒,然後主動去吞噬它能沾到的所有物體——哪怕是潮濕的柴,哪怕是濕柴下蓋著的那三具剛死不久的尸體。
烈火之中似乎還能听到「滋——滋——」的聲音,但那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伴隨著很快暗下去的火焰,柴、柴車以及三具尸體都化成燒透了的白灰,連小半截碳條都不剩。
一旁退開數步遠的兩人一直冷眼看著這一幕變化,直到火滅成灰,他們才又慢慢走近過來。
焚過尸體的地方,火雖已經熄了,但還余留著比較高的溫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