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253、笙歌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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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院教師的教學準則里,學生的任務先是要打實、做穩基礎。多指指法雖然看著花哨,似乎也的確存在它自己的一些妙處,但不是所有學子都能達到那一步,未必適合廣泛教學。是否將其編入教材,還有待商榷。

而在此之前,先要穩定學生們嚴謹求學的心態,這才是教師們正常執行教學課程之外的一項義務職責。

只是九年時間了,梁國商學院的教學結構,可能真的已經發生顛覆性進步呢!

不論如何,今天是阮洛闊別九年之後,再見梁國最高學院的學生展開多指指法,一時之間難免有些激動。

凝望片刻後,阮洛側目看向燕鈺,含笑說道︰「商學院的變化實在太大了,小弟已有多年沒有機會回去看一看,現在那里的多指指法已經編入學程了麼?」

「嗯。」燕鈺心情正好著呢,聞言即點了點頭,還介紹了一番︰「雖然這項指法還不能完全教授給所有學生掌握,但已可見一定比例,顯示出這種學程存有專門去考究的意義。現今商學院有專開的課程,學生可以根據自己的愛好和能力點,進行選學。」

阮洛聞言不禁感嘆了一聲︰「燕大哥可是帶了個厲害的人來,小乙怕是難敵了。」

「未必。」燕鈺微微一笑,「不是我故意謙虛,若是我的面子夠把商學院里會‘拂風指’的那一位帶來,你再這麼說。我可能真會滿口應下。」

「哦?」阮洛眼中現出新奇神色,「‘拂風指’?一听已覺妙極,是怎麼回事?」

「多指法在兩年前就開始設入商學院學程里了,此後又有了一些變化。」燕鈺略為整理了一下腦中的一些頭緒,然後緩言介紹道︰「眼前易文施用的,是多指法其二,又名‘拂蘭指’。單手四指並用,卻留一指,是為拂蘭留情,以落指輕為特點。」

「商學院的課業如今竟已經精進到如此境界。著實讓小弟對此賽事感到心虛。」听了燕鈺地介紹後。阮洛由衷地贊嘆了一聲,「‘拂蘭指’已經如此精絕,如果燕大哥真的把那位‘拂風指’帶來,恐怕我方不必上場競技。只有服輸之心了。」

「呵呵。阮弟高抬了。」燕鈺面帶微笑。他心里自然也是有些得意的。然而他對多指法地了解並不局限于此,當然不至于會得意忘形。稍一頓聲,他又說道︰「珠算的實用意義比表演意義要大得多。剛才那話,兄也只是說說。學院里會‘拂風指’的也就一人,但若讓他去清理賬目,可能甚至還不如單手二指做的精準。」

「這……」阮洛詫異了一聲,「是為何故呢?」

「‘拂風指’是雙手十指齊動,施展者手勢如亂風拂動,姿態的確肆意灑月兌……」話說到這里,燕鈺忽然干笑了一聲,「但這好比南昭書法里的狂草風,雖有意境,但實用性卻是,唉!」

對于燕鈺的,阮洛很快也面露深以為然的神情,輕嘆道︰「狂草風雖然獨具個性,但很少適用在印制本冊上。想來梁國是商盛之國,每天新增的賬目類本冊,不亞于一家印書坊不停運作的產量,而要每天清算這些賬目,太有個性的運算指法未必能勝任經過幾十年考驗的原始指法,燕大哥的考慮不無道理。」

燕鈺點頭說道︰「也只有在與阮弟閑聊時,才總能這麼快就意見統一。只可惜……兄來京這一趟,不是為了生意,所以待不了幾天就要回去了,沒有足夠的時間多與你敘一敘。九年分別,今朝再見,一時之間。兄只覺得心里積了很多話,直想與你說上幾宿。」

燕鈺這一番話說下來,阮洛听得也不禁動容,然而他一想到九年前自己不辭而別,從梁國返回南昭,當時心里真實地考量,他又覺著有些犯難。

如果這次他一時心軟,又被燕家套牢,不知還能用什麼好辦法月兌離?

病遁這法子九年前已經用過了,而且自己近幾年在葉正名親手調理之下。身體已經強健許多了,再用這一招,破綻是會顯露出很多的。

而正當阮洛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燕鈺時。對面席位上的石乙忽然朝這邊叫喚了一聲︰「燕少當家,不知道小乙這指法有沒有名字啊?」他說著,就抬手握拳,只翹起了一根食指。

燕鈺微愣,旋即開口道︰「基礎指法。無名。」

「哦……」石乙沉吟一聲,直目盯緊了自己豎起的那根手指,「這就是無名指啊……」在他的同時,還勾了勾那只翹起的食指。憑他此時面向燕鈺的坐姿,那手頭的小動作,仿佛含有某種挑釁的意味。

一眼看見那根勾向自己眉心的食指。不管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至少有一瞬間,燕鈺的心里騰起一絲不爽。

他在步入東風樓後的第一眼。就是看見石乙捋起袖管,跟十來個妝容精細、衣著狂放、面貌嬌美,但明顯年紀稍大于他的女子在寬敞的樓廳里追逐嬉鬧,當時他雖然神態一派平穩,但心里同時也較為平穩地評價了石乙兩個字︰放蕩。

此後靜立樓中略觀察了一會兒。他對樓中女子的印象稍微改觀,但對石乙卻沒有改變多少初時的看法。只覺得此人一身都是輕浮之氣。就是不知道他通過怎樣的方法和際遇,竟似與阮洛走得很近,並且他的交際面,還囊括了阮洛身邊的女子。

那個名叫莫葉的女子,看著性情較為嫻靜,怎麼會跟這個姓石的輕浮之人走得這麼近?而以那姓石小子的一身輕浮勁,跟自己身邊的女子走得這麼近,阮洛怎麼也不提防?難道他真的一點也不在意身邊之人?

——倘若燕鈺知道東風樓對莫葉存在的某種蔭澤關系。這一切疑問也許可以不答自解了公主御狐全文閱讀。

稍定心神,燕鈺看向石乙,先是淡淡一笑,然後緩言說道︰「‘無名指’的稱法倒也恰如其分,世上用這根手指撥弄算珠的人不在少數,又有誰能分得清楚其中的高低貴賤呢!真能者隱,大名無名。」

「燕少當家見識深遠,小子心里對你只有佩服之情。」石乙終于肯收起那根手指,然後順勢沖燕鈺一抱拳,笑著又道︰「但這‘無名指’的說法。其實最初不是來自珠算指法。但那個意思跟燕少當家的見地是差不多的。人手五指,就屬排在大拇指次位的這根手指用得最多了,它甚至可以取代其它四根手指的作用,也正因此。它沒有了自己的個性定義。是為無名指啊。」

在石乙解釋完食指又名無名指之後。站在阮洛側後方的莫葉忍不住抬起自己的右手,特意別起食指,只動了動其它四指。果然覺得不自然的感覺很明顯。但到了別起其它四指,只放開食指時,那種不自然的感覺反而沒有之前那麼明顯了。

她心里不禁覺得新奇,平時倒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石乙是怎麼想到的呢?這也是那個外郡學廬教授學生知識里的一部分麼?

石乙的這番話是對燕鈺說的,燕鈺雖然沒有翻起自己的手掌,別起手指試驗一番,但想一想平時撥弄算珠時的感受,的確也是用一根食指大致就可以取代其余四指,因而食指也存在著其它四指不可取代的能力。

然而,在他正有些覺得石乙的話說得有理時,他忽然又意識到,如果他承認這種說法,似乎就一口氣拂了商學院那三種多指法的優勢。

所以,在稍微斟酌了一下以後,燕鈺雖然對石乙的話點頭表示認同,但在他開口時,言語里又頗有敷衍之辭︰「石學友不及弱冠之年,但隨口一語即能道出此等新奇的說法,南昭果然人才輩出,想必用不了多時,即可恢復戰前的繁榮昌盛。」

石乙得聞此言,表面上未動聲色,心里則暗道一句︰一句話即把這事帶到國運上了,真是舌頭上能跑長江啊。

不待幾人再敘,暫代料理賽事中瑣碎事務的那名燕家隨從提醒了一聲︰「兩位,香柱頭端已燃盡,開始正式計時了,請把握好時間。」

石乙的行事態度雖然有些不如此時與他對局的易文嚴謹,但這就如觀眾席上的紫蘇所說,這是他的性格使然,但並非意味著他不知正正經經做事。

他在外郡學廬學習三年,雖然時間用得長了點,可他延時結業的原因並非是治學散漫,而是偏科所致。至于偏科,也是受他的性格影響,但這並不影響他學習珠算,甚至是對算術學科有所助益的。

得了提醒,石乙先道了聲謝,然後又開始捋袖管。

雖然他此時的動作有些不雅,但坐在他身旁桌案前的易文已不再憑表象來評價他了,令易文最開始對石乙改觀的,是他那時不時道出口的兩個謝字。

易文心里對此還是略存疑惑的,不知道石乙明明渾身透著種輕浮氣質,但卻又能對每一個人頗為禮貌,不論身份,都是謝字不離口,似乎是很隨意,卻又很自然,讓人旁听得難生月復誹之感。

——易文當然難以理解,也許這個時代的大部分人都難以理解,因為石乙常掛在嘴邊的兩個謝字,是來自另一個時空,在那個時空的超前觀念里,尊卑階級之分大致都沒怎麼表現在言語之中了,但生存游戲和利益競爭比這個時代更為殘酷,只是偏巧有一種口頭文明卻能發展得非常成熟。

石乙在外郡學廬求學時,多數時間穿的都是一套學子服,那種衣裝以簡單緊湊的風格為特色,當然也體現了它的實用性質。無論是揮毫而作,還是練習珠算,甚至自己在學子住所洗衣服,那套剪裁縫制得緊湊的學子服都不會有絲毫影響人行動的地方。

但當石乙自學廬結業後返京,住在東風樓,他卻偏好那種廣袖博帶的衣飾,但這卻是極不利于日常生活行動的一種接近禮服的著裝。

不過,東風樓里的一眾姨母見到闊別三年的干外甥,當然不舍得要他做什麼事。並且,見這小子終于長大成人,月兌了不少孩子稚氣,眾位姨母心里歡喜得很,區區幾件衣裳,他愛把自己的形象弄得那麼奢侈,那便由他去,東風樓又不是奢侈不起。

只是奢侈品往往體現著某種刻意與夸張,多數情況下便會與實用一次背道而馳,此時便有所體現。

易文也知道眼下即將要嚴陣以待了,見石乙捋袖子,他卻是直接月兌去了外面穿的那套麻衣,露出了里面穿的那身藍布衣裳,一如那件麻衣一樣風格樸素,窄袖右衽,卻是很適合接下來撥弄算珠時做到不帶一絲凝滯。

看見這一幕的石乙心中一動,忽然想到某種制服。學生有學生服,工人有工作服,都是為了方便自身所處的生活環境,再看這易文,想必他這里頭穿的一套行頭,便大致代表了梁國的一項特別風氣。

心念一轉,石乙又朝審台上的燕鈺看了一眼,果然不難發現,他的衣著,所用的布料雖然名貴,但衣裝制式跟易文那身樸素得幾近寒酸的藍衫十分接近通神全文閱讀。眼見著這一幕,對比之下,石乙更確信了心中那個觀念。

而當他回頭再看易文時,忽然發現了易文右手衣袖在接近于胳膊肘的位置,實際上打了一個不小的補丁,因為他那藍衫顏色斂光,所以初時竟然沒有發現。

直至此時,石乙對易文的看法,也暗自發生了改變。

如果燕家看重易文,不可能連幾身可以擺上台面的衣裳都支援不了,除非燕家還未真的重視他,或者是他自己主動拒絕。但看他之前言語上或明或暗的表達,不像是如此孤傲冷硬的人。

或者說,是易文既在嘗試隨波逐流,又無法完全斷絕心中那份傲?

不論如何,在這樣較為正式的場合,易文雖然衣著補丁,面容上卻是絲毫不改鎮定神色,這不是裝的,他也沒有必要不裝富貴裝清寒官策。而對于這樣身世飄零卻不願行飄萍之事,仍不肯撒手心中那絲底線的人,石乙向來都是心存一絲敬意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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