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怕。」莫葉直視著那只死蜘蛛,看樣子她對其毫無懼意,但她的語調里又有著一絲遲疑。想了想後,莫葉接著又道︰「如果它的幾條腿都還在,再一起動一動,看著會讓人覺得有點惡心。」
听得莫葉的回答,葉正名微微一笑,道︰「多腳恐懼癥,很多人都會如此,我家諾兒就是這樣,沒什麼大不了的。」
嘴里在如此解釋的同時,他將披在肩上的那件袍子解下,翻轉過來,莫葉就看見這件衣服的內里縫了幾個口袋。這不符合這種衣服的制式,顯然是有人自己縫上去的。葉正名從那口袋里取物時,小口袋邊緣的針腳顯露出來,歪扭粗糙不堪,倒有些像是他自己縫上去的。
莫葉想起她也曾在自己的里衣內側縫口袋藏東西,手法之粗劣,與葉正名有些相似,她不禁彎了彎嘴角。
葉正名從衣兜里取出&}.{}的是一個小瓷瓶子。他將那只干枯的蜘蛛放了進去,塞上木塞,再抬頭時,正好看見莫葉嘴邊一現即隱的笑意,不明真相的他隨口又道︰「許多毒物也是存在入藥價值的,一面傷人,一面救病,以毒治病要屬廖世最有能耐。最近我對此也有些興趣了,既沒錯過就不放過。」
盡管莫葉對此不太明白,但她仍以認真態度听取了葉正名的話,並了然于心的點了點頭。這或許是她在書院里養出的習慣,為了隱藏好女子身份。在剛入學時,她常常學著書院里其他師兄弟的樣子,正襟危坐,認真听取夫子教習們的講說,漸漸也就習慣成自然了。
葉正名尚不知道莫葉的這些過往,他倒是很欣然看見莫葉如此。有她一做對比,葉正名再看向自己的女兒葉諾諾時,心里不禁有些教女不善的無奈感覺。
將瓶子扔向女兒,葉正名輕輕嘆了口氣道︰「放到我的藥房去。」
葉諾諾經常以這種方式接收父親丟來的置有各類藥材的瓶瓶罐罐,所以她對此道熟悉無比。然而當她雙手穩穩將小瓶子接到手中。卻沒有立即轉身就走。而是在猶豫了一下後忍不住問道︰「爹,你房里晾的蜈蚣收起來了沒有?」
葉正名看見女兒眼中那種畏縮的目光,他忽然起了玩心,黠然笑道︰「你覺得呢?」
看見父親眸子里的笑。來得有些突然。葉諾諾微微愣住。意識到一絲不妙。
然而她很快回過神來,並且臉上露出了比父親更狡黠的笑︰「爹,你知道的。對于懼怕的東西,您女兒我的本能反應就是——摧毀!」
葉正名聞言目色微沉,滯目片刻後,他嘆息了一聲,不再陪她戲耍,只滿眼無奈地道︰「放心吧,它們都已裝瓶了。這種藥材敞開放久了,也是有損藥性的。」
葉諾諾終于肯走了,旁觀這對父女間的對話,莫葉覺得想笑又有些笑不出來。
丫鬟小玉對此則是見慣不怪了的,留在原地的她正猶豫著要不要跟著去,就听葉正名吩咐道︰「小玉,你去後廚燒桶熱水,等會兒服侍莫姑娘沐浴。」
「是,老爺。」小玉恭聲應道,然後急步去後廚了。
「出去折騰了半個晚上,你還是先在房里休息一會兒吧。」葉正名回轉目光看向莫葉,就見她眼里似是藏著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于是他緩言又道︰「有什麼問題,不妨直言。」
被程戌送回來的莫葉一身灰塵,頭上還粘了好幾張蛛網。也不知道程戌是怎麼想的,不知幫莫葉修飾一下,就這樣送她回來,肯定會讓葉家家主質疑其行蹤的。
然而程戌就是這麼‘疏失’了。
在大門口,憑程戌與葉正名之間那幾句簡單對話,做旁觀者的莫葉不難看出,程戌就是故意這麼做的。程戌的故意間接顯現出葉正名的某種故意行為,看來他也非常不滿于葉正名說了某些話,讓伍書跳進了統領府的高手圍捕中這件事。
但現在,葉正名面對如此形態的莫葉,他依然沒有主動解釋的意思。而是讓莫葉自己說。這個時候他看似大方的這樣布置,倒讓他隱隱然站到了審判者的位置,要讓莫葉在他面前做一番坦白陳述。
莫葉豈非察覺不到絲毫?
莫葉心里的確藏有很多問題,但她不認為自己可以在眼前這位前輩的面前無所顧慮的將這些問題全抖出來。
稍稍猶豫後,她只揀了個最輕巧的,慢慢開口問道︰「葉伯父,晚輩听您剛才說到‘多腳恐懼癥’,害怕…也是一種病麼?」
「嗯。」葉正名點了點頭。
將那件內里縫了一排像補丁一樣的小口袋的衣袍重新披在肩上後,他徐徐解釋道︰「具體來說,這是一種心病。說不清楚源頭,但它與許多病癥有相通的地方。心病是情緒化的病癥,人是容易情緒化的。所以人是有犯病原由的。除此之外,人與人之間可以互相傳遞情緒,所以說來也奇怪,心病這種病,也是可以傳染的。」
葉正名解釋得有點繞。所以他的話剛說完,莫葉就緊跟著問了一句︰「傳染?如何體現?」
葉正名有些詫異,不知道莫葉為何對這個問題有這麼高的興趣。不過,因為問的人是莫葉,所以他很快就開始細細解釋︰「例如剛才看見蜘蛛,我女兒跟丫鬟抱在一起大叫。如果府里另外一個丫鬟在場,就算她不怕蜘蛛,估計也會跟著另外兩人一起大叫。」
微頓之後。葉正名含笑看著莫葉又道︰「但這只是最淺見的情緒傳遞,像你這樣心智比較堅定的人,是不容易受這種小事影響的。」
不難听出。葉正名的話里有贊賞的意味,但這卻令莫葉覺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在沉默猶豫了片刻後。莫葉終于還是問出了她有關于心病,忽然很想獲得解答的一個問題︰「怎麼才能治好這種病呢?」
「這個……」葉正名遲疑了一聲長江鎮尸人全文閱讀。他心里忽然淺顯意識到一個問題︰眼前這孩子問題的矛頭都指向一個方向,難道她……
葉正名盯著莫葉看了幾眼,雖然心中存疑,但他仍是耐心的繼續解釋︰「這種病癥尚在探究之中,尚無具體療程,治療途徑依靠的還是民間所傳的那句‘心病還需心藥醫’。醫道之中,治病首需辯證,除了由藥物造成的神智失常。在不知道發病原因之前。如果沒有類似的病例為佐,是不好徹下定論的。」
葉正名說了一堆理論,莫葉听之只覺生僻,回過頭來再品析一遍。就會感覺他說的這些對于她而言。實是等于什麼也沒說。莫葉看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不知道他是有意如此,還是真的連他自己對這方面的醫法也是初涉。
「醫之一道,承前啟後。博大精深。晚輩完全是一行外閑人,還煩勞葉伯父講了這麼多經要,多有打攪,請葉伯父莫怪。」莫葉說罷,就朝葉正名鞠了鞠。
她說這話,基本上就意味著此番談話到此為止,有作別的意思。
葉正名豈能不會意,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就拾步準備回自己的臥房。然而剛一抬腿,他又收回腳步,側身注目莫葉,略斟酌後問道︰「你是不是在書院待過?」
猶豫了一下後,莫葉誠然回答︰「晚輩在禮正書院胡混了五年,不成體統。」她猜想葉正名應該听說過禮正書院的名號,所以略提了地名。
莫葉沒有自謙的意思,她這算是如實陳述。
地位僅次于設地京都的國學院,禮正書院作為全國第二院,居然在一群少年書生中讓她一個女孩子給混了進去,真是不成體統。如果讓書院少學那群舉止謙恭、常有意氣風發之態的年輕人知道此事,不知該嘩然何如。
「原來如此,近兩屆科考,中舉之人有不少出自那里,全國州郡縣也有不少新上任的官由中選拔,名聲大盛啊。」葉正名點頭稱贊,話至盡頭,他又轉言如喃喃自語一般輕聲說道︰「或許幾年前我也該把諾兒直接丟到禮正書院教養一番,可能比待在女學要強不少呢!」
听了葉正名說的話,莫葉自自然然在腦海里設想了一個場景,那是葉諾諾與一屋子少年人端坐听講的樣子。然而她很快就停止了這種設想,因為她覺著這場景每在她腦海里多維繼一瞬,就愈顯夢幻。
在這件事上,莫葉的直覺沒錯,這種設想是不可能成真的。以葉諾諾的性格,哪怕是三年前的葉諾諾,就算葉正名也能像林杉那樣跑到禮正書院做個掛名先生,然後天天看管著她上課,估計不出一年,她還是會露餡身份。
憑空感嘆了一聲後,葉正名終于回他的臥房去了。莫葉听得出他的感嘆聲中絲毫沒有後悔的意思,侃侃之意倒是明顯,顯然他也不認為自己的這個設想能成真。
目送那披頭散發、廣袍輕揚的背影走遠,莫葉站在原地微微出了一會兒神,漸漸的,心里又苦惱起來。
為何,當別人拍踫到肩膀時,自己會變得那般…暴躁?
這算是心病嗎?
如果是,那麼在那一刻心中暴漲的究竟算是什麼情緒呢?
害怕嗎?不盡然……
更多的似乎是…憤怒。
……
回到廂房,莫葉沉默在床邊坐了盞茶時間,腦中盤旋的那個令她感覺苦惱的疑團才漸漸沉靜下去。
半個晚上地折騰,這會兒她也沒覺著困意。很快,伍書的歸來和離去,以及與陌生面孔的程戌接觸,他二人的身影又交錯浮現于腦海中,他二人說過的話也是如此。
伍書和程戌說過的話,仿佛都各有所指,但她細細想來,卻又感覺那些話多有斷點,她想不通透。再多想想,就連昨夜一行都變得有些虛幻起來。
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早微涼的空氣,莫葉站起身準備出屋走走,這時就看見小玉端著一小盆熱水走了進來。
將小木盆擱在臉盆架上,小玉取了掛在架子上的干布帕遞給莫葉,溫和說道︰「浴湯才燒到微溫,還需要等一會兒,莫姑娘先擦把臉吧。」
莫葉接過干布帕,道了聲謝。草草擦了臉,她將布帕折了三折,泡了泡熱水擰至半干,然後微微仰頭,將其鋪在了臉上。
小玉本來準備等莫葉洗完臉,就端著木盆回後廚繼續燒熱水,沒料到莫葉還有這種‘後招’,她忍不住問道︰「莫姑娘,這…也是在洗臉嗎?」。
莫葉點了點頭,拉下布帕放回盆里搓了搓,一邊擰水,她接著又道︰「睡了一個晚上,或是熬了一宿,早上臉會感覺僵酸,用熱帕子蒸一蒸就會好很多,你也可以試一試。蒸過之後,如果立即擦些花脂,感覺會更好。」
想到這種特別的蒸臉方法來自何人所授,莫葉心底隱隱一陣酸楚。
「原來如此啊。」小玉听莫葉如此說,不禁也抬手模了模自己的臉。她琢磨著莫葉話里的意思,並未注意到她臉上有一絲悲涼滑過。
微頓之後,小玉想起一事來,笑著說道︰「我家上個月剛買了一盒四季坊產的晨香,用著很舒服,可是她匆忙從女學跑出來,估計那盒好東西就此敗在女學了。如果莫姑娘不嫌棄,我那里還有一點桂脂,我拿來給你用吧。」
……
九月初九,重陽節那天,東陽港口十艘滿載貨物的巨型商船起航後,自次日起,整個京都便陷入了風雨不止的天氣中。風搖雨潑五天後,風雨齊停,但天色仍舊陰沉著,仿佛這只是雨神暫時歇口氣而已。
好在京郊的秋收農務大致完成,倒不怕這惡劣的氣候霉了谷倉。都城內的百姓與商販,更是早已習慣這種天氣,大多數房屋在中秋之前,就已修繕過。此時民宅與坊間,人們更多的只是聚在一起,比較一下今年與往年的不同,交流一下幾年入冬各家的準備。
不過,這只是就普通百姓而言的悠閑。
此時的京都,有兩個人臨窗看著那低壓壓的陰雲,卻是絲毫沒有輕松之意,有的只是如在火上烤的焦慮——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