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燕鈺看向莫葉的眼光頓時已微起變化,再未在意她剛才忽然插話所失的穩妥,只溫言開口道︰「原來是阮弟的義妹,幸會。莫姑娘靜秀靈心,想必燕某也不用再多介紹自己了。話入正事,對于剛才你提的問題,我的解釋是,待我與阮弟切磋之後,自然能心有所悟。而待我回去之後,再憑此一一與計算組里的幾人切磋,即可感受出高低差異。」
莫葉眼中又浮現過一抹疑惑,但這一次她終于能想得通透,很快又是眼中一亮,訝然贊嘆︰「燕能以身為尺,度量人才,這份才干本身,著實令小女子吃驚佩服。」
「姑娘地稱贊好生令人心悅,多謝。」燕鈺微微一笑,不再就此多言,然後他轉眼看向阮洛,頓聲片刻後才又說道︰「阮弟,兄剛才的提議,不知道你心中現在是否已有答案?」
樓廳中地交談一路听下來,在場諸人心里大致已能看出來了,燕鈺已然畫了一個大圈,就等著看阮洛肯不肯點頭跳進去。
燕家一方來人自然對少主人的決定抱有絕對服從的態度,而東風樓這一方的人則在猶豫,而令他們猶豫的關鍵點,還在于看不透燕鈺畫這個圈的用意,是叵測,還是良善。
之前在二樓雅間里,阮洛和莫葉就已提前議論過這個可能,現在眼見預想之事幾乎全都呈現為實,莫葉心里的第一個覺悟。就感覺燕鈺恐怕沒懷什麼好心。
但她一時間又想不到妥當的理由,讓自己可以干預此事。正躊躇之際,她忽然記起剛剛在二樓時,阮洛好像已經流露出要主動出面的意思。莫葉記得他有句話中言及「必須」二字,難道是從那時開始,他心里早已經有了打算?
就在莫葉沉思之際,阮洛已收了思慮之心,對于燕鈺確認性地問詢,他含笑點頭︰「若是天意使然,小弟當然願意陪燕大哥戲一場。」
「呵呵。」燕鈺臉上也現出欣然笑意。他像是到了此時才念及一事。又說道︰「兄早你幾年,也在商學院學習過,因為家業繁忙,便提前于學業時間制就離學了。這一點與你相近。但如你剛才所言。我比你多了幾年的經驗之學。不過你也是很早就在京都創出了‘金算盤’的俊名……你與我之間對局,也許你會穩佔上風,不存在我欺你的可能。」
燕鈺這話令東風樓一方的人群里。有幾人立即微微變了臉色。石乙默然站在眾姝之中,稍微抬了一下眼皮,掃了一眼對面側身朝這邊的燕鈺,見著他臉上那抹十分自然的欣然笑意。心緒卻忍不住古怪了一瞬。
隔了一步外的莫葉則是眼底浮過一絲詫異,暗道︰原來燕鈺也是出身商學院。不過這也不奇怪,他們燕家發家之地就是在小梁國,燕家子嗣進入小梁國第一商學院精學,很合乎情理……只是剛才在二樓雅間議論燕鈺的來意時,阮洛竟對此一字未提啊。
而對于燕鈺如事後才回頭來打補丁這種有些失了誠意的話語,阮洛未有絲毫情緒上的異動,仍是淡然一笑,道︰「學長終究是學長,技高一籌。等會兒如需對局,學弟還要請學長多多指點,手下留情啊。」
「阮弟過謙了。」燕鈺微微一笑。「開局吧,煩勞阮弟同座主審,可好?」
阮洛含笑點頭︰「弟逾越叨擾了。」
東風樓一樓大廳中間的小高台已經被布置成競技場,說是布置,其實並未往上添加什麼擺設。倒是把台面上之前擺放的一些歌舞表演要用的道具、木器等等都撤離了。在樓廳里華彩絢麗的裝潢環境當中,這小高台還是第一次展現出它嚴肅整齊的一面。
燕鈺與阮洛一起落座于主審位置。見這小高台撤去所有外表上的裝飾物,顯現它最為基礎的本體,不知不覺竟給人帶來一種眼前一亮的視覺感受,燕鈺下意識又側目往四周環顧一圈,心里不禁又有了一些新的新奇發現。
今天是他第一次步入東風樓。實際上進樓來沒過多久,他就已感覺到了樓中存在頗多優異于其它尋歡場的特點。雖然他的確有當自己為次角的意思,但在之前沉默站于人群稍後方時。他一刻也未停止對樓中環境人物地觀察,第一感覺就是這樓中女子的傲,次之的就是環境建設的奇。
而在看了小高台被「月兌光」之後顯現出的某種建築氣質時,他看四周環境的眼光也已發生主觀改變。他有意的將視線中的樓台牆窗悉數月兌去外表,只直視其本體。竟隱隱有種錯覺,東風樓一、二兩層中間被打通了一大半空間。竟有一種軍事堡壘的模糊形體。
東風樓的原身是一座名符其實的青樓,在十多年前被易主改建後,才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雖然改建的過程,大致未改變樓外表體的格局,內部格局卻是發生了顛覆性改變,這是曾經常流連東風樓前身的尋歡客都會給出的說法。燕鈺在此之前雖然從來來過這里,但這一說法已在京都流走十余年,他常來京都辦事,不可能對此沒有一點听聞。
燕鈺隨商隊去過很多地方,見識面極廣,即便他沒有親眼看過東風樓前身的樓內格局如何,可即便是憑他現在眼中所見,也不難分辨,此樓與其它樓宇最大的不同,就是打穿了樓板格擋。
在原建基礎上這麼干,居然沒把樓弄塌,而且穩固性也得以保障。東風樓矗立十多年,地標十分顯眼,未曾有過大修的記錄,幾乎是半數京都人都能口頭證明的事。腦海里的諸多念頭游走至此,燕鈺不禁有些好奇,當年那群閉門修樓的工匠。到底來自哪家門戶?
早有傳言,說東風樓的真正幕後老板,是一位皇親。而這棟樓被改造的時間,又要早于南昭當今君主建朝時間約一年左右。如果關于此樓的那些民間傳言是真的,未名的皇親借用朝廷工部的建設技術,也許是能建成這種巧境,但這皇親又到底是前朝……還是當朝的呢?
燕鈺才想到了這里,未及深思,他的注意力又被身邊阮洛的聲音牽走了。
阮洛並沒有對燕鈺,而是向站在他身邊的莫葉輕聲道︰「葉妹。你幫我去拿點冰絲來燻上。」
冰絲是一種香料。燃于香爐中,有提神醒腦的作用,不少的書生在徹夜苦讀時,都會在書桌上燃一爐冰絲。這種香料不貴。但使用範疇卻只局限于年輕人之中。因為它醒神的效果雖好。卻不適合長期使用,會在一定程度上損耗體力。
然而冰絲在尋歡場運用得卻是極廣的,因為它成本低。效果卻很明顯,對于做生意的人是有利的,至于傷害誰的身體,那已不重要了。
但東風樓可不是尋常的尋歡地。
莫葉與葉諾諾交情不淺,因為三年前阮洛奉旨照料葉府之事的經歷,莫葉也得以在葉府待了一個多月,身處名醫之家的氛圍里,間接又幫她漲了一些用藥常識。對于阮洛吩咐的冰絲,她很快反應過來,倒不是立即依言去做,而是猶豫了一聲︰「你此時既要傷腦,冰絲又傷身,不妥,還是換玉木吧?」
玉木也是提神香料,實際是一種木材燒透一半後留下的炭,但它可比冰絲要貴多了,是為以玉綴名。這也只有東風樓才有儲備,偶有貴客來樓里休閑,才會使用到。
阮洛倒是不會在乎這點花銷,只是有些意外于東風樓的存貨之貴,他想著還好莫葉與石乙交情不淺,所以才會對樓中之事頗多了解,便點頭道︰「若有,就換它吧。」
莫葉應聲,轉身準備去了。
待她走遠了,一旁的燕鈺才含笑開口道︰「阮弟身邊多了個這麼心思靈巧的姑娘,她似乎還能通曉些醫理,伴于你身邊,正好可以有頗多照顧,回想愚兄身邊至今清冷,真是忍不住地一陣羨慕。」
阮洛淡然笑道︰「燕大哥太忙了,如果你能停步一刻,即便不去招手,佳人也能自到。」
「你可真能拿我開涮。」燕鈺失笑,「我可沒你這份好福氣,良緣可遇不可求。」
阮洛聞言只是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燕鈺則側目看了一眼莫葉去的方向,見她還未回來,他便又看向阮洛,多問了一聲︰「別怪兄冒昧,你真的只拿她當義妹?」
阮洛回答得相當簡單︰「真的。」
這倒讓燕鈺聞之不禁一怔,片刻後,他忽然笑得燦爛,壓低聲音道︰「淑靜佳人,兄期之已久,弟如果真的甘待佳人老,兄可要忍不住出手了。」
他這話一說出口,這次倒輪著阮洛怔住了。
看著阮洛臉上忽然凝滯了的神情,燕鈺又是爽朗一笑,仿佛甚為開心,然後輕輕拍了拍阮洛一邊肩膀,含笑說道︰「露餡了吧,顯然你是在意的,兄怎能奪愛。」
阮洛臉上怔色瞬間煙消了,垂眼兀自笑了笑,待他抬眼看向燕鈺時,則是平靜說道︰「如能令燕大哥展顏舒悅,小弟一生背著這個誤解,也是值得的了。」
燕鈺聞言,臉上笑容稍斂,溫言道︰「好罷,我不笑你了,跟你說句正經的,剛才我的確是在開玩笑,我所期的佳人不會是她。即便你沒有那個意思,少了她,對你也是一種極大的損失。除非……她期于我,但這可能麼?」
燕鈺說罷,也是兀自一笑。
「燕大哥總是這般照顧小弟,謙仁忍讓,九年了,都未曾變過。回想小弟的種種行為,全是失禮過分之處……」阮洛的話說到後頭,心里封藏九年的那些記憶浮現于眼前,不禁也牽起了一份真情實意。
但他還未將話說完,額角一瞬間傳來一陣扯痛,讓他不自禁地息聲皺眉。
半磕眼簾,揉了揉額角,待側腦那陣扯疼輕緩了些,阮洛兀自舒了口氣,心情卻有些發沉。這頭疾,不知不覺又回來了,以自己現在這種精神狀態,等會兒若真臨到要與燕鈺對局,不知還能否應對得宜呢?
阮洛心里的那份泰然,有一半是秉性使然,另一半則出于對自己計算能力上的自信。然而若體力上出了問題,這種自信也是會打折的。一個人要完全發揮自己各方面技能的潛力,沒有良好的身體素質支持是不行的,他對此並不盲目。
而待他稍平心神,就看見燕鈺注目過來,神情里含著些許擔憂︰「阮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話音剛落,還不待阮洛回復,就看見去拿燻香的莫葉回來了。
莫葉在還未走近的時候,就已經看見了正在與燕鈺的阮洛突感不適的樣子。待她走近了,將燃有‘玉木’的香爐放在兩位主審座中間的桌案上,她就走到他背後,伸指輕輕幫他摁揉起額角,輕聲問詢︰「你怎麼了,頭又開始疼了麼?」
玉木燻香燃出極淡的一絲煙氣,從鏤空梅花紋的掌爐中縷縷飄搖而起,阮洛深深一個呼吸,仿佛因之感覺舒服了些,舒聲道︰「好很多了。」
然而一旁的燕鈺卻是注意到了莫葉話中的那個「又」字,掃了一眼桌上的香爐,他遲疑道︰「沒有看出阮弟今天身體抱恙,是兄疏失了,既是如此,之前我與你商定的那個提議便取消了罷。」
莫葉忽聞此言,摁在阮洛額角的手指不禁凝了一瞬,她很快故作愚鈍地問了句︰「剛才小女子遠遠看著二位聊得很開心的樣子,不知你們聊了什麼?」
阮洛聲露笑意︰「剛才燕大哥在跟我開玩笑。」
燕鈺卻是神情認真起來。不接阮洛的話,只重述了一遍自己剛才的話意︰「阮弟,你的身體向來不好,我說的是對局之事,你若不舒服就不要硬撐。」
「不過是早上出門時吹了些風,我不礙事。你看,賽事已經開始了。」阮洛以目光指了指對面,「且憑天意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