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1325、主客

作者 ︰ 掃雪尋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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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高台上,一炷香已經點起。

見阮洛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並且賽事已算開場。再更改之前定下的規矩,就有些亂人心緒了,所以燕鈺也沒有再堅持。只是略勸了一句︰「那你自己好好保重。」

阮洛點了點頭,又側目對莫葉說道︰「葉妹,你暫且站去一旁吧。」

莫葉知道阮洛擔負有一半的審賽任務,雖然心里還有些擔心阮洛的身體,但也沒有堅持什麼。依言退到一旁,不過並未走得太遠。阮洛犯頭疼是很常見的事,往常細心調理一下,一兩天也就好了,關鍵是比起今天這場賽事,這點頭疼真的不算什麼。

東風十一釵里目前剩下的九人坐在小高台外圍的椅子上。同樣如此圍觀台上賽事的,還有燕家帶來的數名僕從。平時坐在這些鋪有柔軟坐墊的長椅上的,要麼是陪酒唱曲的艷妝佳麗。要麼是目渾意濁尋歡作樂的客賓,此時椅上也坐有男女,卻是完全區分成兩撥人各聚一邊,而且各自懷揣的心情,絕無半點玩笑之意。

小高台平時是表演靡調艷舞的地方。此時仿佛洗去鉛華的端莊女子,氣韻上無一絲散淡。

易文盤膝端坐桌案前。伸指撫過手下算盤中一排排整齊的算珠,側目看向身畔,卻見那個名叫石乙的十五歲少年叉開雙臂,似乎正在伸懶腰。

易文嘴角勾起一瞬間的笑意,然後輕聲說道︰「石學友。要開始了。」

之前倆人有過一番簡單的互相介紹,易文知道了石乙剛剛從學廬學成返京,主學的正是珠算。珠算本來是梁國的國學,南昭的書院對此學科卻鮮有沾染,所以南昭境內的學廬所授珠算,多多少少應該是受習于梁國,因而易文要稱石乙一聲學友,也是追得上由來的。

「謝謝提醒。」石乙沖易文微微一笑,又是兀自一扭脖子,行為頗有些古怪。

石乙收回目光。信手抓起桌上的算盤倒立過來。轉瞬間又手腕一翻,「 —啪—」,橢圓算珠在柱桿間來回一撞,發出連得極近的兩聲脆木響。但其聲勢又仿佛衙堂上拍在桌上的一記驚堂木。頗為提神。

不遠處。坐于旁觀位置的幾個嬌麗女子,其實就是石乙的眾位姨母,听見了這一聲響。全體目光不禁「唰—」一下全看了過來,映入她們眼中的,卻是石乙有些散漫的態度。

——至少與那位近在身畔的易文比起來,石乙的迎賽氣勢明顯遜色不少。

眾女子當中,面貌嬌美,卻性子最直的三娘忍不住扯了扯紫蘇的衣袖,小聲說道︰「小乙這個沒正經的樣子,能行麼?」

三娘第一個扯的是紫蘇,不是沒有原因,誰叫紫蘇是眾人當中,屬石乙唯一的親小姨呢?

紫蘇心里也有些擔心,但是她的性子本來就屬沉靜派,主管東風樓大小全部事務又已有將近三年時間,早就磨練出一定厚度的處事不驚的鎮神功,對此只是淡笑道︰「你見過小乙正經的時間,又有多少,不正經才是他的本事。」

近挨紫蘇坐著的二娘聞言「噗」地笑出了聲,掩唇細聲道︰「還是紫蘇了解那臭小子,老三,你怕是多慮啦。」

「他是小乙啊,我不是擔心麼。這事要是擱在別人身上,我才懶得管呢,我連閑看都覺得浪費時間。」三娘說著,指間一緊,一直只是握在手里把玩的一枚核桃忽然被捏爆。

二娘看到這一細節,忍不住嘶嘶抽氣︰「小乙要是輸了,可吃不了你這一下。」

三娘還未迎聲回答,紫蘇忽然遲疑著開口道︰「我看……這事的關鍵不在于小乙。三姐,你要是真的懶得在這兒等看,就去樓上瞧瞧五姐,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我們大家都在這兒忙,她是這燕家的人要找的正主,倒卻躲得快。」

三娘聞言正要點頭,忽然又詫異了一聲︰「我沒說我不想在這兒等著看啊,我是說要是擱在別人身上……唉!為什麼這種事你總點我的名呢?」

「三姐,你別誤會。」紫蘇笑了笑後繼續說道︰「這事,只有你做得成,你問問大家,誰的門是你敲不開的?這是委以你重任,勞駕啦!」

三娘聞言這才展開笑顏,「這還差不多,趁小乙跟那姓易的還只是在預備,我先去樓上看看老五。等會兒如果有好戲登台,你們可要第一時間喊我,我必須給小乙助威啊。」

眾姝中有一女子聞言立即笑罵道︰「前陣子小乙是胡鬧了些,可你真以此就當他是玉郎啊?他此番上台可不是要撩袖掐指地給我們獻媚取樂,他那不正經的樣子都是臭習氣,卻是要做正經事的,在你眼里還會是什麼好戲?」

三娘微挑眉︰「在你眼里,我的品位就這麼低麼?什麼玉郎啊,早看膩了。」

二娘則催促道︰「快去、快去,知道你嗓門大,這邊若有事兒不會漏了你的。」

「老二,幫我剝捧松子,等會兒我下來要吃的。」三娘走前還不忘指使二娘一件事,然後終于肯起身離座,拎著衣擺上樓去了。

三娘身材曼妙,一身鵝黃紗衣罩在身上,將她映得如一抹煙雲。當她從一旁聚坐在一起的幾個燕家僕從面前輕步快行而過時,盡管她沒有使用平時取歡客人的那些伎倆,卻仍惹得幾人忍不住頻頻顧看。

有些姿態,真的是習慣使天成。

……

小高台上,將算盤平放回桌上,石乙翹起小指勾了一下其中一珠,似乎在戲玩。看著那枚橢圓算珠在柱桿上轉了好幾圈才停,他贊了一聲︰「這算盤質量甚佳。看來你們真是有備而來啊。」

「呵呵,石學友若去過梁國,一定不難看出,這兩把算盤是梁京羅家出品,而地處梁京的商學院所有學子練習用的算盤,都是直購于羅家,質量當然可靠。」易文說到這里稍頓,片刻後又道︰「燕少當家早些時就有計劃,想將羅家出產的算盤運一些到南昭來賣,畢竟南昭也開始興學珠算。只是不知道這類練習用算盤會不會折了昭人的身位。如今看石學友的評價,應是無虞了。」

易文言罷,還抬眉往審賽位置上的燕鈺看了一眼。

燕鈺沒有出聲,倒是一旁的阮洛微笑著道︰「對。這的確是羅家出品的風格。沒想到他們家仍還在做這一行。一念記起,不禁有些掛心。」

聞得此言,燕鈺看向阮洛。終于開口︰「改日再來京都,不管這單生意有沒有決定下來,愚兄先帶一把過來,當禮物送給你。你不知道,羅家在這工具上的改造,十分具有新意,新增的二十二柱、二十九柱,還有雙翼結構的算盤,想必你一定會很感興趣。」

阮洛含笑點頭道︰「如此,便有勞燕大哥了。」

另一邊,石乙听了易文那番說辭,心里卻不太買賬,暗道︰開口不離生意,閉口不離燕家,果然是一副誓要進入燕家、哪怕只當一個小跟班的勢頭艷絕鄉村全文閱讀。

心念一動,石乙即微笑著說道︰「易學友不知,小弟在學廬求學時就常想,如果能去一趟梁國,親眼見識一下正宗的珠算要義,一定能有頗多受益。只是一直以來又有一個大顧慮,不知道我一個人去了那里,該在哪兒落腳過夜呢?梁國的語言,習俗,飲食,若與南昭差異太大,小弟自小嬌生慣養,怕是連一天都受不得。」

「這個……在世飄零,雖然在梁國求學多年,卻一直是客居身份。」易文臉上現出一片惆悵之色,猶豫了片刻,他又說道︰「如果他日石學友真的來到梁國,仍可以來找在下,為你做一次向導自然是沒有問題的。」

石乙聞言,忽然有一絲慚色浮現于臉上,暗想︰他的身世似乎比我還慘,唉…還是不要繼續想著跟他較勁了,也是可憐人啊!也許今天見過,以後不會再有機會踫面了。

稍斂心緒,石乙朝易文淺淺一揖手︰「易學友的美意小弟心領了,只是小弟是個麻煩多事的人,不像易學友這般能認真對待自己的前程,所以小弟還是不要叨擾了,免得反倒拖累于你。」

他的話剛說完,還不待易文回答,就听審位上傳來敲桌子的聲音。兩人一齊轉頭看去,就見是阮洛收回了敲在桌上的手,少有地嚴肅起神情,明顯是對石乙開口道︰「小乙,要見識梁國最高學院的正宗珠算技藝,等會兒多看看易學友的指法即是。」

石乙聞言,連忙也端正起態度。點頭認真道︰「是,小乙記住了。」隨後他又側目看向易文,同樣神情極為認真地道︰「還請易學友多多提點小弟。」

易文謙然一笑︰「指教不敢當。」

第一輪對局競技,要賽的內容都比較基礎,考驗的只是指法的準度和一份燕家列出的固定賬目的計算速度,然而當兩份同樣的賬冊擺在易文和石乙各自的桌案前,審位上的燕鈺忽然招了招手,說道︰「指法這半局不算入第一輪勝負的判定標準,只當是你們活動一下手指,隨意吧!」

燕鈺此言一出。在座眾人都是面現訝異。

嚴格來說,他這不算是臨陣改變規則,只是撤銷精簡了一道規則。此做法對雙方而言,還算公平。

可即便是這樣,也阻礙不了眾人質疑于此。離燕鈺最近的阮洛自然當了大家的代言人,側目看向燕鈺,忍不住道︰「這雖然是最基礎的技巧。卻也屬于最重要的功底考核標準之一,為什麼要直免?」

燕鈺溫言說道︰「怎麼說都是我方的易文比你方的石乙多了一年經驗之學,並且這二人所學非同一所學院教授,指法恐怕存在差異,不好均化判斷,你說是不是。」

「也好。」阮洛遲疑著終是應了一聲。但他心里隱約還是覺得有哪里不對。

對面的石乙聞言則是朝燕鈺拱手致謝︰「小乙多謝燕少當家提攜。」

燕鈺只是點頭示意,沒有,之後目光偏移。看向他分置于台上的一位燕家隨從,抬了一下手︰「換一炷香。」

新拿上來點燃的一炷記時用的香棒,長度只有之前那支的一半。這也不難理解,時間減半,是因為剛才燕鈺主持把第一局比賽的內容削去了一半。

那位燕家的隨從換了記時香之後。還解釋了一句︰「二位,此香可標雙時。請看這香棒的上端,有一道小切痕,在香棒燃燒到此處之前,仍不算正式計時,二位可以自行先活動一下手指。」

「謝謝提醒。」石乙率先沖那人拱了拱手,然後兀自搓了搓手背,又叉指將指節擰得「  啪啪」一陣響,仿佛他不是準備開始精細的珠算操作,而是要揮拳揍人。

做完這些,他才右手微微合拳,只是展開大拇指和食指,在算盤上下兩個區域里來回撥弄一周,速度較快,落指也準,是二指撥珠的標準指法。

出了起勢做得有些夸張,其實石乙的指法看起來很是普通。

小高台外圍的觀看席位上,石乙的七位姨母當中,已有幾人看著這一幕覺得心急。站在阮洛身邊的莫葉看得比較仔細,隱隱也有些焦心,但她站在阮洛身後,大致只能看見他的一點側臉,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態表露,也就找不到讓自己借以安心的憑據。

但實際上,阮洛此時的心境十分平靜,即便石乙的活手指法顯得有些粗陋,但那只是開端,不具有絕對能判定勝負的效力。

與阮洛一樣,燕鈺也是一派平靜之姿,而旁觀席上那數名他的近身隨從亦如此態。能被他挑選出來,跟著他跑這麼遠的路到南昭帝京,進東風樓參合這場賽事,這些人憑隨從之身,對于珠算卻都有一份基礎功,自然也都明白,指法再花哨,也不能代表勝敗之定數。

梁京商學院里,也曾收學身有殘疾的學生。只要他們有這方面的天賦,過了入學基礎考,商學院也願意收他們進學培養。

而這項舉措的出發點,雖然出于仁道精神,但也不是沒有一絲收獲——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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