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文忽然口齒遲鈍起來,還好此時謝漣漪面對石乙沒那麼多不自在情緒,略作思酌之後輕聲道:「小乙,你先到外面等一會兒吧,讓我再安靜為他梳理一次頭發。」
從石乙的思考觀念出發,這話應該是從易文嘴里說出來才應景,但他看著屋內的兩人,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此時自己有再多的想法,都變成了多余的東西。
石乙很快依言出屋,在細心的把門關緊了。
易文繼續看向窗外,他的目光其實一直落在窗外繞于老樹根那條新生的藤蔓上,他心里也漸漸攀爬起一邪,想要說予身後正輕輕為他梳發的女子听。
他正在等一個他覺得適合開口的時機,卻忽然發現,身後的女子手指間的動作雖未停,卻是良久無話。
漸漸的,他越發清晰地感覺,屋內這安靜的氣氛,似乎存在著某種古怪,讓他心里隱生不安。
待他終于忍不棕看了一眼,恰巧讓他看見,謝漣漪微微垂著的眼眸中,滑落了兩大滴晶瑩。
易文不知道自己的心在什麼時候從內向外劃開一道口子,看著她垂淚,他心里的那道口子便裂開了,她微咸的淚水溢在上面,刺得他胸口隱隱抽痛。
林杉尋找師弟岑遲已有十多年光景,一直尋不到準確蹤跡重生,偽善嫡女大作戰全文閱讀。此事歷時頗久,陳酒也知悉了一些,因為她以前在京都耳目頗廣。林杉也曾委托憑倚她的眼線在京都尋找過一段時間。對于在客棧里見到的那個陌生書生,陳酒有極大的疑心,懷疑他就是林杉要找的那個師弟。
本來連她自己都有些驚訝于這個推測,可那陣如霧如雨的落花模糊了她的視線,卻將那書生的行動舉止輪廓給映得清晰起來,那是一種與林杉的某些舉止習慣極為接近的氣質,很有可能就是他與林杉同坐同食、同師同習了數年而打磨出的結果歡喜冤家,雙面邪君野蠻妻全文閱讀。
而如果不看那疑似岑遲的書生正面臉龐,只看他策馬奔突的背影,更是像極了十余年前弱冠年紀的林杉剛來京都的時候。這種像不是指體貌特征。而是行為習慣上的一種特征。
這就仿佛是行伍多年的老兵。即便命其卸甲混入農夫隊伍里,他肩上扛著的弓箭變成了犁具,手里握著的長槊變成了一把鋤頭,但他腳下邁開的步寬。走路時雙肩與腰背的姿勢。仍然能映出行軍踏步的模影。
岑遲不是軍旅出身。但他是北籬學派傳人之一,這個古老學派的規矩十分苛刻,在這個學派待上幾年。無論是學識還是舉止習慣都會比較明顯印有這個學派的痕跡。
林杉听完陳酒的一番推測,神情頓時也鄭重起來。看來他此時心里的推斷與她接近一致,但也因此導致他的心緒變得有些復雜起來。
陳酒注視了他片刻,忍不住小聲問了句︰「有什麼棘手的地方麼?」
林杉並不直接言明,只是緩慢說道︰「其實在去年我的傷勢大體好轉之時,就收到了我那師兄從京都遞來的秘信,知道師弟他準備去川西附近尋我。」
依你剛才所言。那個帶刀的青年無疑應當是相府十家將的頭兒,姓高單名一個潛字。至于那個道士模樣的人,你不認識。我卻大致能猜得,應該是北籬學派偏門的傳人。
早在三年前林杉返回京都的時候。就對相府以交友為名養的那一宅子隱士異人起了份心思,至如今調查了大半,相府十家將的資料當然最先獲得。
按律例,京官可以養一定名額的私兵護宅,這也是因為前朝末年動亂的局勢所造就的規則,遺留至如今暫時還未有整改舉措。不過,這些私兵的詳細資料當然是要在京都府和兵部雙向備檔的。
通過統領府那邊權力的干預。林杉要查誰家養了哪些私兵是很容易的事。相府是他重點留意的地方,他當然反復瀏覽過那十個綜合能力不弱的家將的資料,包括他們的畫像。
對于這一點,陳酒當然也知曉。所以見林杉能夠輕松指明她剛才在客棧庭院里見到的那個青年刀客的名字,對此她並不如何驚奇,她奇的卻是那目光如電的中年道人。
怎麼又見著一個北籬學派偏門傳人?
遙想前幾天,剛剛離開的老藥師廖世也是北籬學派偏門的傳人。
似乎這個學派的傳人並不少,那個硌應人的規矩卻為何只牢牢箍在林杉頭上?
陳酒猶豫了一下。終于忍不住旁敲側擊了一句︰「其實你的同門師兄弟還真是挺多的。」
「你說的同門,指那個道人?」林杉看向陳酒,面現一絲訝然。
陳酒與他對視,雖然沒有,但她的眼神明顯是在問︰難道不是嗎?
林杉輕輕搖頭。說道︰「偏門傳人就是師門旁枝,並且枝椏散開出去以後,就不再回歸北籬派系的主干了。今後我與這些旁系的傳人或許會有交集,但能以門規約束或者干擾的地方幾乎為零。」
對于師門學派之事,他從不與外人提及,但今天面對陳酒,他卻有一些話想略作說明。斟酌片刻後,他慢慢又道︰「我的師承學派一代只傳兩名正式弟子,這兩名弟子在學成之後會進行學派對內修訂的智藝比試,其中勝出一人掌管離子令牌,使用學派所有資源,並且不再受學派規定的限制。另一名弟子則坐守學派,不可輕易外出活動,留守的任務就是教出下一代的兩名弟子,如此接續傳承,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了。
剛才我說那道人是北籬學派偏門傳人,是因為只有在同屆比試中敗陣的那名弟子。攜領傳授門人的資格責任,他所傳下來的弟子才可算是北籬的主系。至于同屆比試勝出而承接離子令牌的那一位,他當然也是可以收徒的,並且他的門人弟子可以不限人數,但卻不再算是北籬學派的主系傳人,無資格參與獲取離子令牌的比試,就屬于旁系。」
陳酒微蹙著眉,這番關于北籬學派內部結構的講解,她還是第一次听林杉提及,一時間既覺得新奇。又听得她滿心混沌。她努力將林杉說的這些一字不漏的在自己心里又回轉分析了一遍。然後她就揉著額頭慢慢說道︰「一代只傳兩個弟子?那萬一其中一人遭遇不幸可怎麼辦?這樣苛刻的規矩,居然能傳三百多年,真是個奇跡。」
林杉聞言微微一笑,說道︰「像我這一代的北籬門人。還未通過智藝比試。就離開師門四處行走。也屬于二十二代傳承以來的唯一特例。至于你說到的那種意外狀況,若非離開師門學派的保護範圍,在外頭遭遇了什麼惡勢力的攻擊。斬身致死,倒絕不會有無端夭折的情況發生。何況師門學派的主系弟子都是必須習得一定武藝的,尋常匪類都奈何不了。」
陳酒似乎忽然想起了些什麼,笑著說道︰「你的師門應該擅長許多本領吧?老藥師雖然是偏門傳人,但追溯上去,他也是某一代離子令牌掌管者的弟子,所學藥道的本源還是來自北籬學派。如此說來,北籬學派的主系弟子雖然少,可除了習有武藝自保,也不太可能突染疾病夭折。」
林杉含笑點頭。並未再細說什麼。關于北籬學派的結構,他暫時只願意對陳酒說到這一步——或許此生他只會有這麼一次對她言及師門。
此時陳酒已經完全理透了林杉剛才的那番講解,她心里有某種好奇心漸漸調領起來。忽然疑惑道︰「不對,你說北籬學派一代只有兩個主系弟子。可是你好像除了一個師弟,還有一個師兄,這就是三個人了。」
在這話剛剛說完時,陳酒就看見林杉臉上的微笑凝住了,她心下微驚,又輕聲探問︰「我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你是與北籬學派無關的人,會這麼說再正常不過。」林杉目光垂落到地上。沉默了片刻,然後他的目光才重新抬至陳酒臉上,表情已經變得極為認真起來,他說道︰「酒兒。我要你承諾一件事。」
陳酒怔了怔神,因為林杉幾乎從未用這種沒有選擇余地、毋庸置疑的語氣強要她答應什麼。
但她沒有過多猶豫,很快點了點頭,雖然沒有,但臉上已然一片鄭重神色。
「你記住。我只有一個師弟,卻沒有什麼師兄。如果非在必要環境里,連我那師弟的資料,你也半句不可提及。」說完這話,林杉忽然又嘆了口氣。語氣輕緩了許多的道︰「這是一個秘密。」
「我記住了。」陳酒認真點頭許諾。
直到今天,听林杉主動言及他的師門學派,說到那些苛刻的規矩,比前幾天老藥師廖世透露的那些信息更為仔細,陳酒才深切明白,為什麼這個學派如此低調,幾乎全然隱世。
若非如此,一代只納兩個弟子,是很容易斷代的。
但這個時運悠遠的學派一直能以此規矩延續了數百年,即是沉默著卻以最具說服力的方式證明,這種規矩是有可取之處的,並且這種規矩絕難有絲毫被扭轉改變的可能。
雖然她現在還不太明白,為什麼北籬學派不多招弟子,同屆弟子永遠只限定兩個人。
但她只需要清楚一件事,足矣讓她守諾于林杉。關于這條規定,若讓有心之人獲取,林杉與他那個久不見蹤跡的師弟就可能會有危險。而如果林杉剛才所說的那個「秘密」被泄露,那麼連帶著他那位師兄,恐怕更是難逃災厄。
然而她並不知道,林杉言及的「秘密」二字,除了包含她推敲所得的這些,還真的兼含另一重隱秘。不過,還好她尚未想到這麼多,否則她心里燃起疑惑,林杉卻未必肯繼續解答,徒增心頭困擾。
……
領著易文往東風樓回走的路上,石乙和易文都沒說什麼話。
剛剛離開那處院落時,易文的心緒還有些復雜和起伏不平,他只是在用理智控制情緒,使他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但這不表示他對謝漣漪的不舍,會比謝漣漪對他的不舍要淺。
此時的他,的確沒有什麼閑談的心情。
石乙本來想說一些叫易文早去早回的話,但這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早去早回?難道易文自己不知道?看這家伙一見了五姨就把魂丟了一半的樣子,已經等于是把這個問題回答了十幾遍了。
這些話不需要他這個後輩來提醒,盡管他的實際心理年紀估計都可以做易文的長兄了。
待兩人回到東風樓時,一樓里的曲樂已經止歇了,燕鈺與他帶在身邊的幾名隨從站在東風樓大門口,幾乎站成一條線,看見這一幕的石乙詫異不已,易文眉下也壓著一絲憂色,以為是自己在那小院里多耽誤了一會兒,導致燕家少主久等了。
但兩人的這種想法其實是很經不起推敲的,東風樓里什麼都有,燕鈺若真急著要走,坐在屋內等,與干站在外頭區別不大。
一群人有椅子不坐,要站在門口吹風,自然是因事而為了。
知道燕鈺一行人是因為剛剛送別阮洛,才會在門口站成一排,石乙和易文暗自都舒了口氣,而沒有料到阮洛竟走得這麼快,石乙心下又覺訝然。
見易文回來了,燕鈺一行人也沒有再回東風樓,直接在門口道別。取下懸掛在門口的那把精致的金色算盤,清點了一下攜行人數,以及攜帶來的事物原樣取回,燕家一行人的行事風格一如其家族本色,說走就走。
望著那十來人走遠的背影群像,不知是心理作用為引,還是有一人在衣著上的確與其他人存在明顯差異,石乙感覺自己無論從那個角度看,都能一眼看出易文的所在。
他似乎與燕家的人……有些難以合群。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算半個東風樓里的人了,所以自己才會對他另眼看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