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頃刻之間,莫葉只覺得自己的心沉得厲害,卻跳得極快。如果這個情況被證實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恐怕要郁極欲卒吧!
所以她剛才才會如經絡抽搐了一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但她很快又強自鎮定下來,因為她還沒有卸下對宋宅這個陌生環境的防備,也還沒有完全松開對眼前這位性格細膩溫柔的白桃姐姐的心防。
而讓她能壓下自己心緒的原因,就是她還沒有證實小瓶子是不是被自己遺失了。
在听了莫葉有些支吾地說出那句話之後,白桃也沒有再堅持什麼,略叮囑了幾聲就離開了沐浴房。
在白桃轉身帶上房門的那一刻,她隔著房門,面朝屋內駐足了片刻。如果莫葉真如她自己說的那樣,習慣一個人洗澡,那這會兒她應該已經寬衣解帶,浸身在浴桶里。而浴桶與房門中間還橫隔了一道屏風,白桃應該什麼也看不到才對。
然而白桃此時透過門縫,卻見莫葉仍然沒有開始洗的意思,而是如手舞足蹈一般在自己身上到處亂模,似乎是在瘙癢,但又不完全像……
白桃沒有在門外站太久就離開了,沒有人看見她在轉身之際,嘴角勾起了一瞬的那絲笑意。
此時她身邊沒有帶著打下手的丫頭,她亦不會在身邊有人時,流露出這種不含什麼情緒、但深刻入眸底的笑容。
莫葉雖然沒有完全放下自己對白桃設的那層心防,但在近幾天里。倆人良好的相處過程,還是讓她對白桃心懷的態度融和許多,在一些生活的細節上,她不可能做到像防賊一樣防著白桃。
關鍵是她還無法想象,以白桃給她的印象,令她初時很難想象,白桃會門縫窺人。她亦不會知道,白桃沖她而來的這類「小動作」,今天不是第一次。
只是白桃數次這樣行動,都沒獲得什麼她覺得有價值的收獲。上次她進入莫葉的房間。只是從莫葉接的書冊里看到那張阮洛寫的字條。這一次她的收獲稍微豐厚了點,但還是讓她沒有探出這樣「收獲」的底細。
回到自己房間的白桃關上房門後,在小桌旁坐下,沉默了片刻。才從衣袖里模出一只小瓶子。
這只小瓷瓶沒有瓶口。具體來說。是制作它的工匠將瓶口用泥漿燒融了。瓶身外圍涂有純白如玉的顏料,只是現在這瓶子磨損得厲害,表層的白漆月兌落了不少。但也是由此,讓白桃隱約看出,這瓶子似乎是內外兩層合鑄的。
白桃盯著這只小瓶子,眼中疑惑神情愈漸堆厚。
這瓶子,是剛才莫葉進宋宅,抬腳邁過那高高的門檻時,她一袖子一揚給甩出來的。
當時白桃就走在莫葉身邊稍後一步,看見這一幕的她眼快手急,下意識一招袖子,即將它挽進了自己的衣袖里。
白桃不會在莫葉面前顯露她的武功,但如果這只瓶子真如她最初想得那般,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香料瓶子,她或許會將其歸還,只是要找個側面的角度,以掩飾自己收走這瓶子的舉動。
要知道,凌空取物,可不是容易的事。
然而當她看過這只小瓶子後,她很快便改變了這一想法。不止是因為這只瓶子不是女子慣用的香料瓶,還因為白桃從這瓶子上看出了許多疑點。
但她也只是看出了疑點,看了良久,也無法探知瓶子的疑點具體是什麼,因為這瓶子閉合了瓶口。
白桃微微眯眼,盯著托在手心的那種瓶子,又凝思了片刻,這時她腦海里忽然滑過一個新的念頭︰莫非這只內層白如玉,外層則似乎全透明的雙層小瓶子,其實只是一個瓶形的珍寶玩物?
以那莫姓姑娘的年紀,喜歡玲瓏剔透的玩物,也是心性使然。
但是看她剛才那緊張的樣子,似乎這又不是一樣簡單的玩物。
白桃下意識里握著瓶子,湊近耳側搖了搖。
沒有晃音,手上也感覺不到震顫。
看來這瓶子如果不是一個實體,那就是空瓶,只是分量還是有一點,這可能是因為外層瓶子封鎖起來的里層瓶膽,其實是什麼珍貴的玉石琢成的玉膽吧?
可如果真是玉膽,為什麼要這麼全包圍的封藏起來?
玉器不是應該琢成美觀的外形,懸掛身外,才能體現它的裝飾作用麼?以這種方式和手法收藏玉料的行為,實在太怪異。
何況,如果不是小瓶子外面的那層白漆開始剝落,人眼根本無法發現內里還有一層。
這不是要把里面那種玉一樣的東西作為裝飾品,而是要將其藏匿起來。
白桃翻動了一下手中的小瓶子,忽然心生一絲將其砸碎的念頭。
然而不等她將這一想法付于行動,她又快速將小瓶子塞進袖內,然後起身打開了房門,扮出將要出門的樣子。
門外隔了幾步遠,正有一個宅中丫頭走來。這丫頭恰好是要來找白桃,見白桃剛好出門來,那丫頭臉上自然流露出笑容,還未走近就已在打招呼了。
如果白桃起身開門的行動慢幾步,而外頭那正在走近的丫鬟步履快一些,那丫鬟或許會覺察到,白桃在大白天里門戶緊閉地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似乎有些古怪。
然而毫厘之差,終是讓一個尋常僕人忽略了這一點。
後宅一般情況下不允許宅中家丁涉足,因為宅中所有女子的起居生活都被劃分到了這一塊兒,那丫鬟來找白桃,實際只是要帶一句話。
得知楊陳回來了,阮洛卻留在了葉府。白桃才意識到,楊陳一行人只是要送葉家小姐回府,居然耽擱了這麼久。
而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緣故,居然只有自己一個人回來了,白桃有些擔心阮洛,連忙跟著那丫頭急步去往前院。
楊陳轉述了阮洛的話,本來是要讓自己家里的人放心,但等白桃了解了葉府之事的過程,得知阮洛居然準備全擔葉家的事,她不禁愈發擔憂。
見楊陳身上大片衣裳都被雨水打濕。原是他在葉府大門口等了太久的緣故。白桃連忙又招呼人燒熱水……一應瑣事吩咐下去以後,白桃稍微得閑,又擔心起阮洛來,一時倒忘了剛才她還在質疑那小瓶子的事。
她的顧慮神情。引起身邊一個丫鬟的注意。不過那丫鬟只是提議了一句。而白桃竟就動了那個念頭,簡略交代了一下宅院里的事,就離宅去了。
顯然。她是去了葉府。
她倒走得急,身上擔的事隨手一甩,可苦了她留下的那個丫鬟。望著白桃的背影遠去,這丫鬟才回過神來,知道白桃沒開玩笑,她是真走了,這丫鬟可就為難得不行了。宅中大管家還沒回來時,所有的事可都是要等白桃拿主意的啊!
倘若此時有一個能洞悉一切的人在場,一定不難看出,何止是莫葉因為心系師父的遺物而亂了行事分寸,此時的白桃不也正是因為心系一個阮洛,很快也是心緒浮亂?
白桃托事的丫鬟站在宅門口躊躇了良久,直到看見白桃的身影已經沒入街頭轉交,她這才準備轉身回宅內,就在這時,她忽然看見了躺在青石路面的那只小瓶子。
或許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莫葉丟失小瓶子的地點,差不多也是在宅門口這個位置。小瓶子雖然被白桃有意留下,然而她因為心系阮洛,在出門時,恰是在這個位置,也將小瓶子遺落了。
當小瓶子被宅中一個尋常丫鬟撿起,她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歸還。因為不確定這瓶子是誰遺落的,這丫鬟準備把瓶子交給宅中暫為主事的白桃,但因為白桃剛剛走了,這丫鬟想了想,便準備把它交給看樣子與白桃關系很親近的莫葉。
兜兜轉轉,瓶子終于還是要還到莫葉手里了。
只是,當這丫鬟問了幾個僕役,找著莫葉的所在後,她行至沐浴房,卻見房門敞著,里頭哪里還有莫葉的人影?
莫葉伸手在自己身上模了個遍,還把衣服月兌下來反復抖了都,仍然沒有找到那只小瓶子,此時的她哪里還有心情洗澡?
然而,她把自己「剝」光了後,還是跳進了寬深的浴桶里,但她沒有屈指緩緩搓揉自己的肌膚,而是抱著頭、皺著眉、深吸一口氣,然後猛地沉到熱水下面。
此時,唯有窒息的感覺,能讓她稍微冷靜下來一些。
待她從熱水下面冒出頭來,她果然已不似剛才那樣焦躁,但那是因為她找到了一條新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隨便裹了一件衣服在身上,也不管它多麼單薄,自己的頭發也還在滴水,莫葉就跑出了沐浴房,沿著她能想到的、剛剛走過的路尋找起來。
于是,當那撿到小瓶子後來找她的丫鬟來到了沐浴房外,就看見屋門大開,空蕩蕩的屋子里,一地水漬。
好在一地的水漬稍微映出了一些莫葉的腳印,讓那丫鬟又沖著莫葉的腳印找了過去,在大致方向沒有錯的情況下,兩人幸運的踫面了。
莫葉重新拿回小瓶子,心里大松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身上的寒冷,雖然在瑟瑟發抖,卻又滿臉喜悅。
見莫葉在得知阮洛未歸的事情後,臉上顯露的神情與剛才的白桃有些相似,那來還瓶子的丫鬟只當是莫葉也在擔心阮洛,不但沒懷疑什麼,還出聲勸慰了幾句。
從這丫鬟反勸的話語里,莫葉明白了這丫鬟曲解了她的意思,但她一個字也未辯解,全都順勢應承下來,因為她此時偏偏就要別人曲解她的心緒,她暫時準備將剛才心底浮現的那絲對白桃的懷疑情緒深藏。
與那丫鬟分開以後,莫葉先回了自己的房間,深思良久,先把小瓶子藏在枕芯里。
早間改扮小廝打扮的時候,莫葉就把她的那兩本小冊子著空留藏在房間里了,所以在海邊淋雨的事,並未影響到它們。但在此時,她已然切身體會到,自己的這間臥房也已變得很不安全。
她忽然想起伍書的話,雖然有些不舍,但還是很快做出決定,等到明天,一定找機會把那兩本冊子移出去,藏不了就毀掉。
至于小瓶子……莫葉沉默坐在屋里愁思良久,目光一瞥之際,看見了她早上換下女兒裝時,同樣留在衣裝上的那只繡得有些歪扭的錦繡荷包——那是葉諾諾送給她的防身藥水包——她心里忽然有了定記。
楊陳洗完澡,抱著幾件換下的衣服,準備去井亭那邊以清水隨便搓揉一下,便晾起來。衣服並未染上髒污,不過是被雨水打濕,若是擱在以往他走馬四野,估計直接就拿去晾了。然而現在的他不自覺間就考慮到自己現在的生活境遇改變太大,心境不知不覺也改變了些。
終究還是因為剛才在葉府門口看見了二皇子,以及葉府門口跪拜一片的場景,使他稍微受了點刺激。
抱著衣服往井亭那邊走,楊陳還在回想著葉府門口的見聞,最後不禁默默諷了一聲︰即便皇帝天王舍臉一見又如何?換不來自己的安穩舒坦。
他正自個兒獨想著「安穩舒坦」,一不留神沒防著迎面跑來一個人,差點撞上他。
楊陳身懷武藝,雖然武技有限,但基礎功夫還是反復練習得很扎實的,倒沒那麼容易被撞翻。當他看見迎面沖來那人時,雖然反應稍微遲了一點,但他只身形稍偏了一下,還是堪堪讓了過去——如果此人能殺個回馬槍,可能楊陳就再拿不出後備招式了。
不過這人顯然沒可能有這麼好的身手,她只是宋宅眾多丫鬟中的一個,再尋常不過。
急步而來的丫鬟心里也正記掛著一件事,有些恍了神,待她發覺自己快要撞上一個人時,想要偏身躲開似乎已經來不及了,于是她干脆一眯眼,準備挨撞。
她萬萬沒有料到,楊陳居然能在那麼短的時間里閃身去了一旁。
于是她只能結實地摔在地上。
躲避撞擊,是楊陳的本能,而他有練武的底子,動作反應自然也會比尋常人敏捷一些。不過,當他看見眼前那姑娘硬挺挺的直接摔在地上,自己的腳底板似乎還能透過鞋底,感受到那姑娘以骨肉撞地時,地磚上傳回的輕微震動,他忽然心生一絲憐惜與悔意——如果剛才自己也不躲,她可能不必摔得這麼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