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恩記 (028)、雜草的去留

作者 ︰ 掃雪尋硯

林杉仔細觀察了一下莫葉的頭型,又回憶了一下書院幼學里的孩子的模樣,一番斟酌後很快就給莫葉梳出一個近似馬尾的發式來,纏好錦帶即宣告完畢。林杉又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男孩著裝讓莫葉換上,待莫葉換好衣服後,在黎氏的建議下,又用炭筆對莫葉的雙眉做了些許修飾。

當一切準備妥當,就見原本因為年幼而女性特征並不明顯的莫葉瞬間化作一個白淨可愛的小童生。而莫葉的發質本就有些天然卷,此時沒有緊緊的扎成麻花小辮,而是攏到一起,簡單的束在腦後,蓬松的發質使她更接近男孩形象,還自有一種獨特的感覺。

林杉剛宣告完工,莫葉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對著鏡子轉了個圈的觀察自己的新打扮。一旁的黎氏見狀笑著對林杉說道︰「變化也不怎麼大,其實可以不必麻煩你親自動手。」

林杉笑著說道︰「要騙過書院里那些學生的眼楮,這事還得我親自做一回。也許你覺得變化不大,但差異就在那麼一點,身為女子是很難把握的。」略頓了頓他又說道︰「不過我就動這一次手,以後還得勞煩你如此為她梳妝了。」

黎氏笑著點了點頭。

吃完早飯,林杉就帶著莫葉上了馬車。昨天離開書院的時候,林杉就向院長商量過帶故人之子入學的事,今天上午林杉只有一堂課,倒是有充足的時間為莫葉做更細致的安排。

冬季入學,本不是正常的啟學時間,不過這個時候莫葉入學可以避免首次參與到這種集體生活時的緊張,對于五年來主要過著束足在家的生活的莫葉來說,卻是利大于弊的。

在馬車車廂中,林杉先向莫葉講了一些學院的事,算是給她打個頭陣的準備。在林杉的引導下,莫葉有些緊張的心情總算平順了些。馬車來到青磚鋪就的街道上,便像昨天那樣停了下來。林杉帶著莫葉下了馬車,步行前往書院,適度的體能消耗,也是有利于消散心情的緊張的。

莫葉跟在林杉身側沿著街道直走,眼見書院大門就在不遠處,懸掛于門上、鑄有‘禮正書院’四個燙金大字的匾額已能看清。莫葉心中的忐忑已然變化成一份興奮,昨天只是在茶樓上遠遠俯望了一眼,而現在書院近在眼前,卻是讓她感覺到一種非常的氣息,以至于她此時的心情迫不及待的想要入書院參觀一番。

只是她才跟著林杉走過書院大門,就听到書院里傳來一陣說話聲,听那聲音,似乎還有些耳熟。

待兩人走過書院大門進了書院,莫葉很快就認出,那三個站在一起,正在大聲講著什麼的人當中有一個正是刑風。

但今天莫葉沒有沖動的立即去喊刑風。

自踏入書院的那一刻起,書院內的建築與景致上似乎淡淡縈繞著的墨韻書香,讓她的腦海中對于今天該做和不該做的事有了一個更肅穆清晰的認識。所以她雖然心里有好奇,並且感覺到刑風父子二人似乎遇到了什麼麻煩,但她依舊保持著沉默,沒有任著性子去打斷那位以後可能會成為自己的老師的儒袍先生的談話,只是抬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師父。

林杉也是看了莫葉一眼,見她沒有說話,林杉就準備先帶莫葉隨意參觀一下書院的內部。不料他腳步一滯後正要抬步離開,卻是被那正與刑風父子說著什麼的一位夫子看見並叫住。

林杉只得停下腳步。與其行禮後,林杉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那對被夫子晾在一邊的父子,然後對他說道︰「院長,我見你有事在身所以不好打攪,待你把眼前的事辦完,再來談我的事也不遲。」

這位身著儒袍留了長須的夫子不是別人,正是禮正書院的院長。院長笑著對林杉說道︰「只是小事而已,無妨。」他說完看了一眼林杉身邊的莫葉一眼後才繼續說道︰「他就是你昨天跟我說的那個孩子?」

莫葉這次沒有再要林杉作出提示,已是很自覺的向身前的書院院長行了個標準的弟子禮,並恭敬的說道︰「小子名叫莫葉,拜見先生。」

林杉早些時候並沒有考慮讓莫葉念書,所以這些師生間的行禮事宜是他臨陣磨刀教莫葉的。莫葉雖然機靈,但動作上還是稍顯僵硬。不過,就是她這帶著青澀的一拜,毫無做作之姿,落入見過千百書生仕子等各種面孔的院長眼里,卻是覺得這年方五歲的男童行的弟子禮顯得十分真誠。

微微頷首示意,院長撫須贊道︰「莫葉,名字束秀了點,不過卻看得出是個伶俐的孩子。」

林杉聞言笑著對他說道︰「莫葉今後就要在書院念書了,今後還有不少日子要累及院長的照轄,木某不才,能否向院長為這孩子借一表字馭德?」

「木文啊,你跟我說這話就顯得見外了。」院長微笑說道,接著他略一斟酌就又開口說道︰「老朽賣弄,給他取‘褚言’二字,你看如何?」

「褚言,莫褚言,好字」林杉慢慢將院長贈給莫葉的表字合著姓氏念了一遍,接著就直贊好字,卻不解釋為什麼。莫葉見狀,心里雖然覺得麻煩,但也只得再次向書院院長深深一拜表達感激之情。

而院長與林杉之間倒是頗有心照不宣的意味,默契的也沒有問他好在哪里,只是听見林杉稱贊,也一臉樂呵的撫須頷首。

莫葉心中壓抑著別的事,她見刑風父子倆一直在一旁默默干等著,再看師父和那個臉孔陌生的老夫子聊得無比愉快,似乎完全忘了旁邊的那兩個人,終于忍不住默然靠近了林杉一步,然後悄悄扯了一下林杉的衣袖。

林杉並沒有因為莫葉的扯袖暗示而立即表現出什麼,又與書院院長寒暄了幾句,然後就要拜別離開。莫葉見狀心里一急,卻見林杉在抬腳欲走的時候又停下步子,快速的看了一眼刑風父子之後聲音略低的對院長說道︰「可是遇到什麼事了?」

院長猶豫了一下後緩緩說道︰「那老漢是邢家村的老獵戶,今天帶了他的兒子來,說是要入學,我一時還沒應允。」

林杉聞言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下後說道︰「可是有什麼難處?」

院長微微點頭說道︰「那孩子年齡大了一點,不過求學本是沒有年齡限制的,所以這一點倒是勉強可以忽略。不過那孩子是獵戶家出身,恐性格躁烈,而我們院里的學子大多出身世家名門,說粗淺點,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嬌貴書生,我心有隱憂啊。」

書院院長的話說得很委婉含蓄,而他拒絕獵戶家孩子入學的理由,表面上看似大方,實際上他顧慮到的東西,邢老漢幾個時辰前才囑咐過刑風,這也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的事兒,那就是——身份。

一個人的名聲可以為其帶來錢財,一個人若有足夠的錢財也可以為其堆砌名聲——哪怕這名聲是虛構的。名利自古是親家,而書院作為一個小型集體,也是既要有勢也要有名的。並且,因為書院這個集體的特別性質,名聲在外甚至要比實力在內而更加重要一些。

獵戶之子入貴學,宛如一只灰羽雀跳入一群雪羽鶴群的隊伍中。就算那只灰羽雀再怎麼努力的學飛,也許它也能通過不斷的努力和鍛煉飛得比普通小雀要高,但在鶴群中,它始終是顯得那麼的突兀與不合群。而那群原本同行同飛的鶴,則可能因為這只灰羽雀長期的掉隊而跟著受影響。

學院里九成以上的學子都是世家豪門的出身,就算他們的家世里藏有許多無法掀開遮掩物的東西,但孩子的父母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成才成龍的。這群父母有為孩子鋪路的能力,所以若自家的孩子因為某種外在原因而成朽木,他們有足夠的底氣來質問書院,但書院卻不能將所有的責任都丟到一個可能只是引發連鎖的不良反應之初源的孩子身上。

作為一院之長並不能只局限在書本上的才學里,還需有一定的長遠設想。所以在見到刑風的時候,進行一些基礎的詢問了解後的院長很快就考慮到很長遠的事,並且準備將這種可能會破壞花圃的雜草從萌芽之初就鏟出花圃。

只是今天刑風是抱著今後隱忍而刻苦求學的心態來的,準備了十年學費的邢老漢也是抱著一種板上釘釘的決心,一定要讓自己的孩子入學的。這份幾近一致的決心與誠意,讓每天都浸染在聖賢文中的書院院長本欲冷漠的心起了一絲變化。

他畢竟不是地道的商人,在誠意求學的人面前,無法百分之百的做到唯利是圖。但他心中那源自現實的無奈不可能只因為兩個人帶給他的感觸而抹去。所以他在猶豫,所以他還能保持委婉的語氣勸邢獵戶另去他家而不是一句話否決。

而院長叫住林杉,原本是想詢問一下他的建議。但他身為院長又不好直接的朝一個外聘的教書先生問這個本該由他決斷的事,于是兩人只是一直在閑話寒暄。

此時的院長其實心里也有些納悶,眼前的這個被學子們取外號怪才的人,進了書院大門這麼久,難道就沒看見邢家的父子?不過他總算是‘看見’邢家父子了,剩下的事就簡單了。

院長說完自己的顧慮後便撫須望著林杉,林杉眼中的神色令人難以察覺的變了一下,然後笑著說道︰「不瞞院長,我與這父子倆隔塘而居,雖然不是近鄰,但也算半個鄰居了。雖不知那孩子本性如何,但從眼上看來,倒算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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