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葉用手模了模那只鴿子的身體,發現它已經開始僵硬,但在它的身體外表上並沒有看見傷痕,著實怪異。
莫葉正默然在心中疑惑著,忽然听到有輕微的腳步聲自不遠處傳來,她連忙將那只鴿子收進袖子里。蹲著身子將袖口收好,略微整理了一下情緒,莫葉這才站起身,回頭就見兩個穿灰色衣服的莊丁遠遠走來。
莫葉剛才盼望的人此時在她眼里看來則有些麻煩,好在她掩飾自己情緒的功夫早因為書院女扮男裝的生活而練得純熟。此時就見她不避反進,斯斯文文的走近那兩名莊丁跟前,然後眼中微含笑意的說道︰「兩位大哥,小弟請教一件事,剛才小弟方便後有些忘了路,不知道回漁場怎麼走?」
兩名莊丁聞聲止步,上下打量了一下莫葉。好在莊園每天只迎接一批客人,而今天入莊的客人人數眾多,不過他們的著裝幾乎都是一色的,讓莊中丁僕都容易留下印象。于是這兩名莊丁很快就認出了莫葉的身份,並沒有多做懷疑。
就听其中一人立即客氣的說道︰「你是今天來的貴客吧沿著腳下的路一直右拐,你會到一處花圃,那里雖然是個岔路口,但等你走到那里時,應該就能听到漁場里的人聲了,此時漁場里的客人正玩得歡快呢」
另外一個人接著又說道︰「要不要讓我替你引路?」
莫葉連忙和聲說道︰「多謝兩位大哥,不敢有勞了,小弟先行告退。」
她的手到此時依舊保持著環在胸前的樣子,表面上看來有些盛氣凌人的模樣,實是暗自抱著袖中的鴿子。怕那兩人會錯了意,莫葉說完感謝的話後又是深深一躬,然後她就快步離開。
看著莫葉匆匆離開的背影,左手邊的一位莊丁忍不住疑惑道︰「這人這麼讓我感覺怪怪的?」
右手邊那位莊丁則沒怎麼在意的輕笑道︰「別想太多了,你不覺得今天的這批客人都是文縐縐的麼?跟平時的客人可是很不相像。听說他們是山水書院和禮正書院的學生,大書院里出來的人,謙遜有余,倒是讓我們這些做慣了低下粗活的人覺得不自在了。」
剛才表示疑惑的那名莊丁聞言後不知道是高興還是自傷身份的笑了一下,然後說道︰「也是,我們快去伙房吧,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得快些準備客人們的午飯,今天的客人人數可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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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葉按照那位莊丁的指引,一路逢岔道就右拐的來到一處花圃,但她並未听到什麼代表漁場方向的喧鬧,不過眼前這四下無人的環境倒讓她想起另外一件事。她終于松開了環在胸前的手,從袖子里小心的捧出那只灰羽的四季鴿,卻發現它已經死得透徹,鴿尸幾乎完全僵硬了。
從那鴿子的尖細小嘴旁,莫葉發現了些許白色泡沫。那些泡沫已經干燥,莫葉將其刮了一些在手指間摩挲了一下,就見那些泡沫變成了細不可查的灰塵無風自散。她終于明白過來,這鴿子應該是誤食有毒的食物,中毒而亡。
憑著記憶中的印象,莫葉估模著這鴿子為她的師父傳送信箋的年頭應該超過五、六年了。這些年間這只鴿子一直盡職的履行著它身為軍鴿的職務,卻不料就此死去,若不是有人故意害它,那就是它真的老了。
上了年紀的鴿子也會體力退後,以至于縮短補充水和食物的時間。往年它或許能直接飛過西風莊園的上空,然而現在它不得不中途停下來歇息片刻。可能就是因此而慢了行程,讓師父多等了幾天,但它卻因為這一點疏忽而丟了性命。
萬物皆有定數,人無需自生煩擾的為諸如月圓月缺的事而喜笑哀嘆,然而莫葉想到這只鴿子勞苦一生都是為了她的師父,間接也等于是在為她而辛苦、終至喪命,她還是不自禁的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至少不能讓它再曝尸野外以供蠅蟲嗜血蝕骨吧
莫葉心里這麼想著,于是她從灰色四季鴿的腿上取下它在傳信生涯中最後的一封信,仔細的放入懷中,然後折了一根樹枝,就蹲在花圃的土壤旁開始刨坑。
她刨坑的動作極快,因為她盡量的不想讓人知道這件事。好在這只鴿子的身軀並不大,為它刨的永眠坑也不需要多大,很快刨坑的工作就完成了。只是莫葉在填土的時候,精神松懈了些,動作也慢了許多,她開始在思考,如何將那小信筒交給師父。
其實她完全可以等今天過完後,再將信箋交給林杉,只是因為在早上坐車來西風莊園的路上,馬車中馬安與林杉的對話里那種緊張神秘的感覺已是隱隱給她帶來一種壓力,讓她害怕拖長時間會生變故,所以她才會急于在心中快點安排處理這件意外之事。
莫葉正沉思著,肩膀上突然多出一只手來輕輕的拍了她一下。這輕輕的一拍卻是令莫葉嚇了一大跳,回過頭來一看,則是看見了刑風微笑變成心奇的神情。
刑風自然是要問她怎麼了,但此時的莫葉思緒被突然打斷,心中的擔憂還一點未散,她連敷衍人的心情也沒有了,勉強應了幾句,就隨刑風回了漁場。
只是她才剛入漁場大門,就看見一種奇特的景象,同時也明白了為什麼漁場會變得那麼安靜。
漁場中央的湖邊,以林杉和柴岩二人對坐的石桌為中間點,兩旁各一字排開兩行學子,皆是手持魚竿,目光則緊盯著不遠處水面上漂著的浮標。釣魚者安靜而專注,釣魚者身後圍觀的學子亦是安靜而專注。
莫葉心里覺得奇怪,朝刑風問及原因,接著她便更加惱火起來。
原來林杉在嘗了一口柴岩帶來的名曰‘西洋酒’之後,竟然上了勁要再飲一杯。不料柴岩卻賣起了關子,號稱此酒越海而得,十分珍貴,如果要再飲,必須跟他打個賭。
接下來,兩人各分一派,叫來幾位會釣魚的學子分了釣竿,以一炷香作為一個時間階段,以同一時間內釣上來的魚數作為衡量標尺,若一方勝過另外一方,則勝者可飲酒一杯。
這項看起來有些胡鬧的賭局竟是很快獲得了學子們的熱情響應。棋亭中兩位院長戰得正酣,似乎也沒閑暇理會這邊的事。
再者今天在出發之前,兩位院長就已經宣布過今天的聚會全憑心意而定,禮數方面的要求並不嚴苛。大家難得一起放松一回,正好又是這兩位在書院中都廣受學子們追捧的夫子要拼酒,學子們當然樂于參與其中了。
如果說禮正書院舉辦的郊游大會創造了團體出游中的先河,那麼此次西風莊園的‘雙院游’則算是以郊游大會為基石,將團體出游拱上新的一個高峰,那就是加大了師生互動的衡度。這一切在兩位院長裝作不知的故意放手中萌芽,在兩位夫子拼酒的賭局中達到了高峰。
現場此時是安靜的,那是因為學子們開始進入狀態,全神貫注的以釣上魚來為目標,但莫葉依舊能想象,方才賭局開始時,學子們參與之中時的熱鬧程度,看來魚場外那兩個莊丁說的話並沒有假。
站在離湖岸還有一段距離之外的莫葉看著場間的局面、學子們擺開的陣仗、觀賽者臉上的激動神情,沉吟了一下後,她的臉色忽然一沉,對身旁的刑風說道︰「邢大哥,我師父身染風寒未愈,本不宜飲酒,但柴夫子已經挑起他的酒癮,所以此時我也勸不了他,為此我想請你幫個忙。」刑風眼中的神色稍有凝重,沒有分毫猶豫的說道︰「你講。」
莫葉湊近刑風耳邊說了句什麼,然後就見刑風一點頭,大步朝處于魚場一個角落里臨時搭建的弓靶走去。
莫葉則是大步走到柴岩跟前,先是拱手恭敬的一揖,然後才字字鏗鏘的說道︰「柴夫子,學生想請教您一個問題。」
柴岩見莫葉雖然禮數端正然而語氣中似有不悅,他不用猜也知道這位眼前老友的愛徒不悅的原因是什麼,只是此時連對面坐著的那位老友都已經被他的酒香勾走了魂,她這個做徒弟的只能無力回天才是。所以柴岩面對莫葉的不悅絲毫不在意的和聲說道︰「客氣什麼,有問題只管說。」
莫葉下意識里看了林杉一眼,發現林杉此時也正微笑著看著她,但在他臉上卻可見兩片因為飲酒而升起的酡紅。
莫葉又掃了一眼桌旁的沙地,發現已經有兩支燃盡的香棒,還有一柱香正在燃燒、只剩一半了。不用說,師父除了之前承諾的那口嘗味的酒,之後至少還飲了一杯——不,不對——莫葉看了一臉常態的柴岩一眼,忽然明白了,已經過去的兩局全是師父勝出飲酒,她的心里更是擔憂。
莫葉掃了兩眼在湖岸邊一字排開正在釣魚的師兄們,忍下挑明了開口怪責的念頭,只對柴岩認真的說道︰「柴夫子,請問你們的賭局是否允許山水書院的弟子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