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紀香期看起來是個完全不諳交際應酬的人,不過還好她請了一個長袖善舞的珍姊,一等紀香期離開後,珍姊就像老朋友一樣,和尉正橋聊了起來。「她就是那樣子,不太會跟人應對,但是廚藝一等一的好。我看著她長大,她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而且是不會讓人擔心的那一個,不過真的長大了以後,我才覺得其實她最需要人關心,她總是很努力的不讓人為她煩惱,不論什麼事,都往自己的肚子里吞。你看她一個女孩子,要在台北這種一級戰區把這家餐廳經營起來是多麼辛苦的事,我每天來到餐廳,她一定早就打開店門,一個人待在廚房里先做預
備工作,幾乎沒有休息。」
從珍姊的口中,听得出來她對紀香期的疼惜。
「她的廚藝真的沒話說,是跟原本的老板娘學的嗎?」
「一部分是,但大部分菜單上的菜都是香期一個人研發出來的,有好多菜是外頭都吃不到的私房菜,她甚至還去修了很多食品相關學科的學分,為了做菜,她下了很多工夫,很多女孩子不見得可以在廚房里撐那麼久,可是她撐下來了。有不少大廚光顧我們這兒,吃過之後,都忍不住想和主廚交流,一發現我們的主廚竟然是個年輕的女孩,都嚇了一跳。」
珍姊露出得意的表情,就像個以女兒為榮的母親。
「只是她的脾氣有時比較沖,你應該也听過她跟客人互杠大吵的事吧?她當場把客人轟出去,那客人還說要去投訴呢!我們就這一家店,香期是老板,真不曉得那位客人想要向誰投訴!結果他是去跟報社投訴,報紙刊登出來的隔天,我們店里大爆滿,訂位的電話接到手軟。」
雖然表面上珍姊說紀香期的脾氣不好,但從她眉飛色舞的模樣可以看得出來,一點都沒有責備的意思。
或許是珍姊把紀香期說得太好,連帶的尉正橋也對紀香期有不錯的印象,只是之後幾度聯絡都是透過珍姊,連他到紀家小館試吃尾牙宴的菜時,紀香期也只有偶爾露露臉。
有時見到面,尉正橋想和她多聊幾句,但他發現只要自己一靠近她,她的目光就會閃開,接著做出回避他的動作。
還好他之前跟珍姊聊過,了解紀香期的個性,明白她不見得是討厭自己,可能是不習慣和人接近,要不然她這樣閃避的反應,可是會讓人感覺有些受傷。
不過奇怪的是,女性都不太會做出閃避他的舉動,多半是露出夢幻的笑容迎接他的直視,只有紀香期是不一樣的,這也讓他覺得她多了幾分神秘。
到了尾牙宴當晚,尉正橋也沒有多余的時間可以和紀香期談談,而在這之前的試菜階段更是沒機會,因為她端出來的菜沒有一樣可以被檢討,也沒有任何細節需要被挑剔,她仔仔細細的列出大綱,做出全新的菜單。
而這樣的努力也有了成果,每一道菜都獲得熱烈的回響,在這只顧著請影視紅星狂唱猛扭的尾牙秀風潮里,他意外的辦成了一個美食尾牙宴,讓美食成為極度的享受,每個員工都吃到、心滿意足又驚嘆不已。也因為這個尾牙宴難得的同時滿足了太多人的胃,因而一傳十、十傳百,紀家小館的名號更加響亮了。
吃完了尾牙宴,跟著是過年,然後是元宵節。
「接下來的工作可以交給你嗎?」紀香期拿著包好的紙袋,回頭看著新來的學徒小羅。
小羅剛退伍,對食物也有滿腔的熱情,來紀家小館吃過一回之後,便要求珍姊讓他留在這兒當學徒,珍姊被煩得沒辦法,只好把他交給紀香期。
一開始紀香期也不看好這一代的草莓族,尤其是擔任廚房里的學徒,工作特別辛苦,心想,他大概來個三天就不會再來了,沒想到小羅苦撐了兩個月。
「沒問題,我一定會把店里打掃得干干淨淨。」
「記得打掃完畢以後……」
「要把除濕系統打開。」小羅緊接著說,「妳放心,這些程序我都記得牢牢的。」
「還有……」
「還有?」小羅出現驚慌的表情。他明明把每天下班前的打掃流程都記得清清楚楚,怎麼可能還有遺漏的事項?
「還有別忘了門邊那個紙袋,里頭有我做的點心,拿回去請家人嘗嘗。」
「喔,謝謝,嚇了我一大跳呢!有主廚親手做的點心,我真是太幸運了。是什麼點心?」
「是一種很古早的點心……彩龍包。」
「彩龍包?我從來沒听過,一定很好吃。」
當然,那只在她的夢里出現過,現實生活中她也沒吃過,而她這回是真真實實的把那道點心做了出來。一直以來都是如此,那些在夢里出現過的美食總能給她許多靈感,她再依循著記憶中的印象,自己模索出那些食物的調配方式。
從以前到現在,她始終覺得這是老天對她的補償,雖然給了她一個煞星命,卻又給她好廚藝,她很慶幸自己是活在現代,隨著時代的進步,依舊有人很迷信,不過不像古代那樣夸張,而且她也有了自己的事業。
她難得的在九點離開餐廳,以往總是跟員工們一起收拾打掃,等所有的員工都下班,她才回到樓上的住處休息,一年之中只有這一天是不一樣的,因為今天是元宵節。
紀香期也不知道這習慣是從何時開始的,她一向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但是一到元宵節這天,免不了就是會對這個日子產生期待。
或許她還是下意識的會期待自己能發生和古代的乾雲期一樣的經歷,哪個女孩不希望擁有愛情?珍姊老是要她別放棄感情生活,但是她怎麼敢投入?尤其是她從小就從外婆口中得知自己有著和一般人不同的命運,她會害怕啊!她怕自己愛上了某個人,那個人就會離她而去,即使她口口聲聲的說不相信命運,但還是怕自己會栽在命運的手里……就像她夢里古代的乾雲期一樣,她一直很好奇最後乾雲期怎麼了,可是從來沒再作過後續的夢,不過她常想,若是自己換成乾雲期,絕對不會那樣就離開衛家莊,她一定會為了愛情奮戰到底,因為都已經遇到了自己心愛的那個人,為什麼還要放手呢?
她現在不談感情是因為沒有遇到那個人,可是乾雲期不一樣啊!她已經有了深愛她的衛正熙,也許是古代的女人都那麼順從命運吧!還好她活在現代,要是活在古代,可能會瘋掉。
元宵節這晚,她破例給自己多一點期待,即使已經連續失望好幾年了,不過這似乎成了習慣,她也無意更改。
九點多,紀香期來到熱鬧的台北燈會現場附近。
雖然已經九點多了,但在越夜越美麗的台北,這還只是剛開始,交通管制的街道擠滿人群,全是為了看燈會的主燈。她跟著人潮往前走,手里拿著紙袋,換上牛仔褲跟毛衣的她看起來跟一般女孩子沒兩樣。
嗯,或許是有那麼一點不同吧?
紀香期注意到一件事,幾乎所有的人都是成群結隊,要不然也是雙雙對對……
像她這樣形單影只,還真的是少數。
這時,一道男聲在她身後響起!
「紀小姐?」
一開始紀香期並沒有回頭,下意識的認為不可能會有人呼喚她。
「紀香期?」那聲音又喚了一次。
這次她回頭了,當看到喊她的人是尉正橋時,再一次因為命運巧妙的安排而震懾住。
尉正橋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紀香期,以他對她的認識,她一點都不像是會出現在這里的人,珍姊口中的她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待在餐廳里,甚至直接住在餐廳樓上,沒想到她竟然也會來看燈會。「妳怎麼會來這兒?」
「因為……今天是元宵節,不是嗎?」望著尉正橋,她的聲音有些不穩。
平常的她明明是個非常有自信的女性,但是遇上了他,連語言功能都跟著出狀況。
尉正橋微微一笑,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為什麼,對于這樣的女人,他其實可以連招呼都不打就離開,或許她根本也不會發現他的存在,但是對于一個會做出他喜愛的料理的女人,他就是覺得她不管再怎麼疏離,都不至于讓人討厭。
「是啊!元宵節。」他主動走到她身邊,隨著她的腳步前進。「妳一個人來看燈會?」
紀香期點點頭,對于兩人突然變得一致的腳步,有些新奇,又有些不安,但都不說話又覺得自己似乎太冷漠了,一旦兩人停止交談幾秒鐘,她就感到緊張。
「你呢?也是一個人?」
「是啊!我印象中只有小時候才會來看燈會,今年比較不一樣。」
「會嗎?我覺得每年感覺上都大同小異,其實看了幾次,還不都是這樣,好不容易人擠人,接近那據說耗費數百萬的巨型主燈,看著它每隔一段時間隨著音樂轉個幾圈,雷射光在空中四射,然後……這就是元宵節了。」
尉正橋覺得驚訝,原本他以為紀香期不愛說話,沒想到她竟然可以連續說出這麼一串,而且她說的一點也沒錯,她說話時偶爾還會露出驕傲又不屑的表情,那樣的她的確比較像外界傳說中的女廚神紀香期。他後來才得知紀香期的名氣有多響一見,她不但獲獎無數,直爽的個性更是被人提起好多次,只是她在面對他時,那種專屬于她的傲氣神情就會被收斂起來。
「有些無趣、但又非過不可?」他接著說。
「是啊!就像每一年的年底,台北的人潮總會涌向信義區,只為看101大樓在跨年的那一刻施放煙火。你想,會有多少人暗暗期待著那棟樓在煙火爆出時也跟著爆掉?」而令她火大的是,她有時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跑來湊這種元宵節熱鬧,她應該是有主見、有其它安排的人才對啊!比如紀家小館從來不辦情人節特餐之類的活動,因為她不屑那種跟著節日起舞的把戲,可是此刻她竟然在人群中,等著擠進燈會現場,這實在是太墮落了。
「我倒是有這麼想過,尤其是9江事件之後。不過和信義區的跨年活動相比,燈會的人潮算少的了。」
「是啊!」
他們就這麼邊聊天邊跟著人群往前走,好不容易看到廣場正中央那個據說是摩登造型的生肖主燈。
紀香期伸手指著主燈,「你看得出來那東西是什麼嗎?」
每次來看燈會,到最後她總會一肚子火,彷佛全都辜負了她的期待,但這一切確實也是讓她失望了。
「是某種生肖吧!」尉正橋也說不上來哪里怪,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現代藝術,太過強調抽象效果,卻深奧難懂,那個活像外星球來的龐然大物,的確一點也不討喜。
「我不懂,每一年都花幾百萬打造這種讓人看不出來是什麼的東西,然後用雷射光亂射,再轉個幾圈,放個音樂……厚,出錢的人根本就是瘋了。」
尉正橋沒說什麼,只是一直往前走。
走到了主燈旁,紀香期低頭一看,主燈的贊助廠商是……成橋集團。
她抬起頭,看著尉正橋,因為她看過他的名片,也辦過他們公司的尾牙宴,他的公司不就是成橋集團嗎?
「我早說了不要弄這個,可是公司里的某些人很堅持,認為這是個可以曝光的機會。」他似乎料到會有這一刻,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他怎麼不早說呢?她都已經嫌棄成這樣了,現在才知道這東西竟然是他們公司出錢的……她一臉尷尬。「反正……你們已經達到曝光的目的。」
「謝謝妳的安慰。」
紀香期聳聳肩。她剛才說得那麼糟,還是得稍微挽救一下。
「所以你才會一個人跑來看?」
「錢都花了,想來看看成果。」
都已經走到主燈這兒了,也差不多了吧!跟著人潮走了那麼遠的路,她覺得腳還挺酸的,也累了。
「現在看都看過了,也差不多夠了吧?」
就在紀香期以為燈會大概要結束了,他們之間的偶遇也要在看過主燈之後告一段落時,尉正橋又找到了其它話題。
「妳每年都會來看燈會嗎?」
「這幾年偶爾來。」她答得很含蓄,其實每一年都有來,但是不想讓他知道。
「看完主燈後,妳通常會做什麼?」
她的表情變得有點不自在,「嗯……我會找個地方坐一下,歇歇腿。」
「然後呢?」
然後……她會把準備好的點心拿出來吃,因為在她的夢里,一切就是這樣發生的,乾雲期和衛正熙在元宵節那晚相遇,接下來她拿出點心給他吃,衛正熙一吃,就被乾雲期打動。
而紀香期對自己的廚藝有百分之兩百的信心,只是她需要打動眼前這個男人嗎?
尉正橋流露出期待的眼神,等著她響應。
紀香期考慮了一下,終于鼓起勇氣,對著他說出那句經典台詞!
「你餓不餓?」
其實紀香期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冷淡,尤其是藉由她做出來的食物,尉正橋覺得自己可以感受到她的熱情。他們就在人來人往的熱鬧燈會現場,坐在花圃的一角,吃起了跟夢中一樣的彩龍包。
「煮菜是妳唯一的興趣嗎?我覺得妳做的東西已經可以用神奇兩個字來形容了。」
很顯然的,尉正橋被彩龍包打動了。
「我不認為那是興趣,只是我唯一會做的事,從小到大,似乎待在廚房里才會有所表現。而且我外婆年紀大了,我也不忍心看她整天忙碌,從小我就習慣進廚房幫忙,幫了那麼多年,多少也會學到一些技術。」
「這是客氣還是謙虛?」尉正橋可不這麼認為,反而覺得她有這麼棒的廚藝,如果不從事這行,真是可惜。
「這是事實。」
「但是珍姊說妳的廚藝比妳外婆好很多,有很多料理都是妳自己研發出來的。」
「她總是把我說得很好。」
「可是像我這樣的客人,吃過妳的料理以後,也是念念不忘,妳似乎可以把人記憶中的味道勾引出來。我記得我明明沒有去過紀家小館,可是第一次進到里頭,聞到餐廳里的香味,我覺得以前好像去過。」
紀香期的心像是被敲了一記。所以……他也有感應嗎?
不,這一切應該只是巧合,但她就是忍不住想多釋放些訊息給他。
「記憶中的味道?」她重復一遍,希望他可以多說一點。
「我想我只能這麼說,因為完全想不起來是在什麼時候吃過,我想那味道可能是留在我的記憶里吧!」
她像是得到了些許信心,俏皮的說︰「還好你沒有說那是媽媽的味道。」
「我沒有吃過我媽煮的飯菜,所以無從比較。而且妳的料理的味道比較創新,食物跟記憶中的某個點結合在一塊,但吃得出來妳不是古早人,只是還沒見過妳的時候,我總以為妳應該是個中年男人,因為大廚好像都長那個樣子。」
「听起來好像讓你失望了?」她做了個奇怪的鬼臉,有些自嘲。
「不會。」尉正橋搖頭。「妳這樣很好,我真的覺得妳現在這個樣子很好。」
听到他說出像是贊美的話語,紀香期不禁露出笑容。
「原本我以為妳大概是那種會試著與人保持距離的人,因為妳總是說幾句話就急著想走,但我現在知道妳只是比較怕生,我們應該已經算熟識了,以後就有更多的話題可以談。」
「交一個廚師朋友對你來說會很奇怪嗎?」
「當然不會,只是我現在也很需要喜歡運動的朋友,要不然再這麼吃下去,我怕體重會失控。」
「那我們可得要為此想想辦法了。」
紀香期可以感覺得到尉正橋是個好人。怎麼界定一個人是不是好人,她也說不上來,但就他給她的感覺來說,她絕對相信他是個有熱度的人,和他在一起,就算有時她搭不上話,他也總會貼心的找到話題。
所以她覺得他在某部分是很善良的,而他會對她好,應該也只是著迷于她的廚藝。
就在他們一起看過燈會之後,紀香期和尉正橋也聊到了運動的事,隨即談到最近最紅的單車,她隨口說了一句其實很想騎單車,沒隔幾天,他就打了通電話給她,約她夜騎。
「夜騎?有這種騎法嗎?」
「當然有,現代人那麼忙碌,白天要上班,只有晚上才有時間可以騎車。」他早已查好了相關事項,也幫她找好了車,她搭車到達兩人約定的地點之後,只見他一身帥氣的裝扮,安全帽和手套一樣也沒少。「我已經幫妳租好車了。」
「那你的車呢?」
「這兩天買的,我先來探過路,有幾條像我們這種初學者可以騎的路徑,我想妳應該負擔得了……」他搜集很多相關情資,也準備了全套的配備。
紀香期不禁傻眼,但最令她感到興奮的是,從來沒有在晚上這樣優閑的騎過單車,已經好多年沒有騎單車了,一時之間有些緊張,不過一旦跟在尉正橋的身後,她竟然感覺到安心且愉快。
這是她這輩子頭一次覺得放松,以前她得半工半讀,在餐廳里學習經營,畢業之後全心投入餐廳工作,從來沒有機會嘗試其它的生活體驗,就連騎單車這一項她都不曾好好的感受過,而尉正橋帶領她走進了體驗生活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