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院里的人並不多,或許不是假日,加上疫情的影響,出門看電影的人跟著減少。
賀-淵和陶-瓊坐在後排的位子上,不時交頭接耳,並未認真的看電影。
陶-瓊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和賀-淵走進電影院?她在填飽了肚子,走出餐廳時,抬頭看見了電影招牌,想起已經有好幾年不曾看過電影,就在她失神的望著電影招牌時,他正好問了一聲︰「你想看電影嗎?」下一刻鐘她已經捧著一大堆他買的零食,跟著他走進電影院。
只是陶-瓊忽略了賀斬淵在她呆望著電影招牌時,仔細打量她的目光。
他們找到位子坐下後,一面吃著零食,一面聊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兩人的話題很容易接續,可能是因為賀-淵的說話方式容易讓人接受,他總是一副很願意體會的模樣,就算看不出他是贊成還是反對,可是他的表情讓她願意繼續說下去。
「所以呢?你覺得求神拜佛是沒有用的?」賀-淵對于她母親的瘋狂膜拜行徑有著很多疑問。
「有用的話我早就中了彩券,要不然也已經嫁給什麼奇怪的富商了,還輪得到你來贊助願宏念書嗎?」
「你真的想過會嫁給什麼奇怪的富商嗎?」
「我只是打個比方。」陶-瓊抓了把爆米花塞進嘴里,嚼了嚼又道︰「不過報紙上常報導一些女藝人嫁給怪怪的富商,有些人就是有那種命。」
「你覺得你也有機會?」
「只要是人都有機會吧,不只是女人,就算男人也有可能啊,富商也有同性戀的。」
「你要真想成為富商夫人,還需要經過改造。」賀-淵仔細打量著她,「不過我必須承認,今天你跟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不太一樣。」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今天是例外。」全是為了開會,她才穿成這副淑女樣。
「我覺得你這樣很不錯,很適合你。」至少她看起來不再像是滑板妹,而他願意和看起來溫柔典雅的她一起吃飯、看電影。
「真可惜,這是唯一的一套。」她臉上一點也沒有惋惜的神情。
「可以再買吧?不過是幾件衣服。」
「衣服的確可以再買,但我想我遇不到那種願意為了他而改變自己的對象。再說我只是隨口說說,並不代表我真想改造自己,然後吸引富家子弟過富裕生活。有得必有失,我並不想失去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現在的一切對你來說已經夠了?」
「當然不夠,我擔心存款會再度消失,擔心我藏在床底下的鈔票會不翼而飛,煩惱我媽又買了幾個靈骨塔等著我付帳,或是對著一堆捐獻感謝狀氣得想上吊自殺。」
「听起來好慘。」
「這就是人生啊!」陶-瓊又重復了一遍。
兩人的目光回到銀幕,沒隔幾秒賀-淵再度開口︰「你覺得要怎麼樣才算夠、才能滿足?」
陶-瓊想了想,認真的說︰「或許永遠都不夠。我和願宏討論過搬出去的事,我們真的被我媽給嚇怕了。你或許不能了解那種感覺。」
「你沒想過可以找個人替你分擔嗎?」
「憑什麼要別人替我分擔?」她反問他。「自己的事情本來就該自己負擔,我沒有權利要求別人不是嗎?」
「男朋友呢?」
「時代不一樣了,現在的男人負擔可能遠比我重,我何必自找苦吃?」
同年紀的男人幾乎都染上了購車癥,明明沒本事養車,也要去弄一輛車來整死自己,貸款、罰單,加上修車費,偏偏每個人都以為只要有車子就會有馬子,要真不幸找上了這種男人,可能要幫著付車貸或是房貸,她何必自找苦吃?她除了要養弟弟,還有個比車子還會花錢的母親。
「你好像很不信任別人。」
「你不也是嗎?」陶-瓊的臉上有著銀幕閃動的光影,笑似非笑的望著他,「你不也一直認為我是個不正經的女孩子嗎?」
「噓!」坐在前面的人已經受不了他們的交談,大聲的朝他們噓了一聲。
陶-瓊和賀-淵互望一眼,乖乖的閉上嘴,將視線移回銀幕,卻不知道演到哪里了。
賀-淵感覺像是被人踩了一腳,抓過她手上的爆米花,塞了幾顆進嘴里。
是啊!他是怎麼了?連-瓊都看出他眼里的不認同,他卻和她看電影、吃飯,這又算什麼?
「其實你不用太在意我的話。」陶-瓊不知何時湊了上來,在他耳邊小聲的說著。
賀-淵只是側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對我有疑問的,不只你一個人。」
她放低了的聲音听起來居然有些溫柔,賀-淵試著忽略這點,開口問︰「你怎麼會認為我對你有疑問?」
「因為我有眼楮,看得出來你在想什麼,你臉上寫著‘這個女孩子很有趣’。」
「你怎麼不認為我是對你有興趣?」
陶-瓊笑了笑,「你是對我有興趣,但不是男女情事那種。」
賀-淵跟著笑了,但心里卻回了句︰那可不一定了……
研究室里的儀器規律的運轉著,有幾個穿著白衣的人開完會正打算離去。
「什麼時候回美國?」張院長問著賀-淵。
「明天。」
「這麼急著走,女朋友在等啊?」張院長幾次想把女兒介紹給賀-淵,只是苦于不知道這位大帥哥是不是已名草有主?所以有事沒事總是會在言語中試探。「多留幾天吧,大伙吃個飯。」
「最近比較忙,有幾份研究報告快出來了。」賀-淵低頭看著手上的資料,隨口回道。
「你啊,別滿腦子都是工作,把人生大事給忘了。」始終問不出想要的答案,張院長只好再試著把話題引導過去。
「謝謝關心。」賀-淵抬起頭,微微一笑,隨即走出研究室。
看著賀-淵走遠,張院長忍不住要嘆氣,或許他沒有做媒的天分吧?連旁敲側擊都問不出個什麼。
「院長,你別看賀先生整天待在研究室里,他在美國可是逍遙得很,多少美女對他投懷送抱,哪還有心思想結婚的事啊,享受人生都來不及了。」一名研究員走上前來咬耳朵。
「真的?」張院長老早听聞過賀-淵的女人緣很好,只是看他挺安分的,沒想到傳言會是真的。
「當然,賀先生光是靠那張俊臉,就可以闖出一片天了,更別說最近他的研究室又被延攬到藥學組織里,專攻傳染疾病分析,光美國那邊一年付給他的研究經費,就是台灣所有研究室加起來一整年的研究費呢。」
「這我知道。」賀-淵年紀雖輕,但在研究上的成就已經遠遠超越他們這群老頭子,也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想把女兒嫁給他。
「你想想,條件這麼好的人,哪有可能缺女朋友?」
「說得也是。」
甩開了那個幾度想探詢他私生活的張院長,賀-淵直接走進辦公室,汪助理轉進一通電話,他連忙接起。
「是我,阿忠。你還真忙,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都找不到你人。」
「怎麼了?你不是才新婚,沒去度蜜月啊?」
「哪有空啊!我老婆懷孕了,所以都待在家里安胎。想請你吃一頓,哪知道你人這麼難找。」
「下回吧,這趟回來我並沒打算待太久,只是開個會就走。」
「真不知道是要羨慕你這麼忙,還是同情你?」阿忠忍不住的說。
「沒什麼好羨慕的,每個人的命運都不一樣。」在說出這話的同時,陶-瓊的身影浮現在他腦海里。
草草的和阿忠聊了幾句,掛上電話後,賀-淵找出一張資料卡,按照上頭的聯絡電話打去,過了一會兒,他听見熟悉的聲音從話筒里傳出。
「喂?」陶-瓊的聲音顯得很沒精神。
「怎麼聲音听起來沒什麼精神?」
「賀-淵?」這聲音她不會听錯吧?陶-瓊的眼里閃過懷疑。
打從那天看完電影後他們就沒再見過面了,他怎麼會突然打電話來?
「是我。」不知為何,他有些開心她認出了自己的聲音。
「怎麼會打電話來?」
「我明天要回美國,打電話問你有沒有空一起吃晚餐。」
直到听見她答應了,他才發現自己開始約她吃晚餐,可是賀-淵卻不感到懊惱,事實上-瓊是個可愛又親切的女孩,和她聊天很有趣,也不會冷場,他甚至不用刻意去挑選適當的話題,兩人就很有話聊。
開車到她公司附近,見她等在路邊。這回她的牛仔褲顯得合身多了,不再寬大的好像隨時會掉下來似的。
「發生了什麼慘事嗎?」賀-淵好奇的問道。她的表情和電話里的聲音一樣,都是很沒生氣的。
陶-瓊望著他,也許她的模樣已經說出了一整天的悲慘,她幽幽的吐出一句︰「真是倒楣的一天。」
「怎麼了?」他很願意傾听她的煩惱,而這讓他有些驚訝。
她嘆了口氣,「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但是……管他的!反正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
雖說家丑不可外揚,不過賀-淵應該心里有數了。在公司里她不會主動和人提及,即使同事見她面色凝重都知道出了事,也不會有人多問,但賀-淵曉得她家的情況,那麼告訴他,他應該也不會太意外才對。
「你媽又出事了?」這是第一個浮上他腦海的猜測。
「除了她還有誰?」她無奈抓抓頭發,一副很煩惱的模樣。
「先吃點東西再說,你想吃些什麼?」
「都好。」其實她並不覺得餓,只是不想這麼早回家,今天願宏要到同學家念書,所以她一個人待在家里也沒事做,因此一听到賀-淵的邀約,她馬上就答應了。
車子開到山上,賀-淵選了家幽靜的小餐館,兩人在服務生的帶領下,坐在窗邊的位子。坐在經過設計的空間里,感受另類的現代感,望向屋外是一整片的林木,視野挺不錯的。
在這樣優美的環境里,煩惱似乎消失了,在坐下的同時,陶-瓊感到自己跟著放松下來。
「你怎麼會知道這里的?」
這幾年來,她沒有多少機會可以到這樣的餐館。雖然她的薪水不少,可是被母親敗光的更多,加上兩姊弟的生活費,她沒心情把錢浪費在吃飯上。
「這是朋友開的店。你想吃點什麼?」
「都好。」陶-瓊的目光仍在室內游移著,她很喜歡這家店的感覺。
等到餐點送來,她又發現了另一個驚奇。
「好好吃!」她嘗了一口,臉上露出了笑容。
看到她的笑容,賀-淵發現她有酒窩,而且她的笑容看起來很甜,完全不像她在講述那些刻板話語時的正經,這應該才是她的真性情原形吧?
「你現在看起來好多了,這幾天都過得很不好嗎?」
「吃點東西就好了,我本來以為我不餓的。」今天一整天她都沒心思吃東西,午餐也是草草的吃了個便利商店的面包打發。
「你一整天都沒吃嗎?」
「我中午有吃面包。」她的食量不大,也不是沒有餓過肚子,偶爾一餐少吃一點並不礙事,反正她也已經習慣了。
「你在減肥嗎?」他的語氣有些不以為然。
「這年頭不是流行瘦一點嗎?」
「你已經夠瘦了。」事實上她比第一次見面時好了一些,當時的她看起來像是非洲難民。
「我只是沒心情吃東西,現在好多了。這地方真的很不錯,也許以後有機會我可以再來這里。」陶-瓊四下張望著,一副很新奇的模樣。「像你這樣過日子真好,雖然我相信你工作也很辛苦,但至少你負擔得起這樣優渥的生活。」
「不談談你為什麼心情不好嗎?」他只想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她如此不開心。
「這回我媽居然跟人簽了本票,昨天晚上對方找上門,還是什麼廟的干事,來向我討捐獻金,我真的……」陶-瓊說著說著,情緒變得有些激動,她深吸口氣緩和情緒,「算了,我知道該怎麼應付,只是突然發生這種事情,我一時間有些不能接受罷了。」
「所以這就影響了你的心情。」
「我能說不會影響嗎?也許我應該要習慣這種生活,反正以前又不是沒有發生遇,但我承認我有點抓狂。」陶-瓊自嘲的笑了笑。
看著她那明明是有些失意,卻還是一副天塌下來也無所謂的模樣,賀-淵不禁皺了皺眉,「也許你可以做些比較積極的反應。」
「我也這麼想。」陶-瓊將發絲撥到耳後,卻仍有一綹發絲不听話的垂在頰邊,賀-淵不假思索的伸手過去,將那綹發絲撥回她耳後。
她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卻沒多說什麼,心想他也許是比較細心而已。
賀-淵則是神情自然,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繼續和她說話。
「我想過是不是應該帶願宏走,只是我又擔心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點?」
「你的意思是和你母親分開?」
她拿著湯匙在碗中不停攪拌著,「我爸還在世時,我媽就常常不見人影,他們年齡差距很大,我媽跟我爸差了三十幾歲,我爸是外省老兵,不管是在語言方面,甚至是在思想上都不太能溝通,所以我媽不想待在家里我可以諒解,而且我爸也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麼。或許我媽就是因為沒有人阻止她,所以才會沉迷下去。」
「你沒有試著阻止她嗎?」
「我試過了,但是沒有用,她的觀念早被不正確的信仰給扭曲了。」陶-瓊停止手上那代表不安的動作。「更何況我跟她並不親密,我跟願宏是我爸帶大的,我爸在我十歲時過世了,而我媽依然拜她的神,也沒多理會我們,所以若要說有什麼感情,那真的有些牽強,說不定我對巷口賣面的阿姨感情還多些。」
「但你還是覺得就這麼離開,對你母親有些殘忍。」
「是啊,即使一點感情也沒有,但她終究是我媽。或許我只是在等待吧,等著老天給找一個讓我恨她的理由,讓我可以義無反顧的帶著願宏離開。」
「你們要去哪里?」
「只要能離開那房子,去哪里都可以,反正我跟願宏不是沒有生存能力的小孩,相信只要努力,我們一定可以過得很好。」
賀-淵看得出來她肩上的壓力有多沉重,但他沒有立場告訴她該怎麼去對待母親,畢竟那與他無關。
只能听著她說話,看著她忍耐不去想那些煩人的事,甚至試著和他聊聊無關緊要的話題。賀-淵覺得有些心疼,他知道她心里並不好過,可是她依然得過日子,假裝家里的煩人事都沒有發生過。
吃完晚餐,她似乎輕松了不少,臉上的線條顯得柔和許多,尤其她坐在駕駛座旁,路燈映照在她臉上,顯得有些魅惑人,令他不由自主的頻頻轉頭看著她。
賀-淵從來不缺女友,但他最近開始對心靈伴侶這名詞有了興趣。
他很清楚不是每個看得順眼的女人都適合永久的待在身邊,愛情的生命如此短暫,又何苦只眷戀一個女人呢?
可是當陶-瓊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感應,即使她外表不修邊幅,加上那令人難以捉模的說話方式,一下子直接得讓人震驚,一會兒又正經八百的讓人懷疑她究竟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但他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被她吸引住了。
「你明天就要回美國?」
「嗯。」
「那……謝謝你請我吃飯。」陶-瓊對他並沒有太多的看法,只認為他是個好人,而且是個很好的傾听者。
拿起背包,她回頭朝他一笑。「再見了。」
「再見。」
或許就這麼結束吧。賀-淵心想,接下來他要回美國,有一個月的時間不會回到台灣,不再有機會聯絡,他心中那莫名的感覺就可以消失。
賀-淵還沒發動車子,就發現有個中年婦女沖下樓,朝著陶-瓊撲去,像是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