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意湛風莫名的注視,她有些費力地平穩語調,微惱地瞪著他問︰「你、你做什麼這樣瞧著我!」
他的眸像黑夜中的湖水,深奧難測,怕是一個不留神便會沉溺在他眼底之中。
「桐桐……」意湛風微牽唇,幽深黑眸閃過一抹若有所思的柔光。「我板著臉是天生使然,或許對你習曲的態度嚴厲了些,但只是求好心切,你別放在心上。」
听他這麼說,桐普晴噗哧笑出聲,想不到意湛風會這麼形容自己。
他瞬也不瞬地瞅著她笑彎眸的容顏,語調輕松地開口道︰「頭一回遇見像你這樣愛笑的姑娘。」
他的心里起了莫名的騷動,隱隱覺得有種一直被壓抑的感覺在體內萌芽。
被他這一說,桐普晴心猛地一揪,可人的小臉暈出嫣紅的赧然。「在努拉苗寨里,人人都是這樣。」
「是嗎?」他挑眉,幽深的俊目細細端詳著她,語氣頗不以為然。
迎向他的眸,桐普晴的鼻息有些紊亂、心跳加速,心里則滿是疑惑,怎麼都覺得眼前的意湛風與初識時不同。
不自覺地,兩朵紅雲迅速飄至兩頰,她捧了捧臉暗叫苦,完蛋了!只要意湛風一對她溫柔,她這愛胡思亂想的毛病,竟悄悄冒出心頭,支使著她的心緒?
很努力地整了整紊亂的呼吸,桐普晴輕抿唇,低垂著臉,刻意不去看他,巧妙地岔開了話題。「放心!我定是會讓你刮目相看的。」
她表面雖鎮定,但心里卻不住嚷著——
桐普楮呀、桐普晴,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嘛!窘個什麼勁?羞什麼吶?
怎麼人家才一句話,就可以把你哄得暈茫茫?
這一刻,在兩人的心思回異、沉默之下,四周唧唧蟲鳴益發張狂地似要為他們打破這不該有的沉靜。
在月夜之下,當風微微地吹拂著,月華輕輕撒落在桐普晴身上時,意湛風管不了自己,啞聲喚道︰「桐桐!」
桐普晴揚了揚眉睫,晶燦的眸方映入他灼熱的眼中時,屬于男子沉穩而綿長的吐息已緩緩竄入鼻息,下一瞬,粉唇上已覆著男子軟熱的唇。
「你、你……唔……」桐普晴詫異地屏著氣,瞠大眸拚命眨動著羽睫,只感覺一股沖至腦門的熱意,教她沒法子細思此刻她想說什麼。
瞧著她驚訝過度的模樣,意湛風霍地回神,連忙拉開兩人的距離。
月華將她額前的銀吊穗映得熠熠生輝,更將她臉上靈動的可愛神情直烙進他的心口,教他怎麼也移不開視線。
是因為這迷離的月夜,讓人心不由得跟著恍惚嗎?他懊惱地輕輕嘆息。
「為什麼要嘆息?」耳底落入他帶著魅惑的沉嗓,桐普晴嬌憨的語調揉著一絲迷惘,心底掠過一種奇妙又難以言喻的感覺,還有一股莫名的慌。
「桐桐,情況有些失控,這個吻……不算數。」面對她可人的蛋形小臉,意湛風那最後一句話,竟有些于心不忍地嚅在口中。
「不行!」緊緊拽著他的衣領,桐普晴好半晌才嘟著唇道。
意湛風的俊顏愣了愣,不解地瞅著她。
「今晚所有的失控是月神的法力,也是祖先爺爺們的安排!」不假思索的,桐普晴唇邊蕩出暈暈然的甜笑,揚起嬌憨的小臉讓自己沐浴在月光下。
意湛風這個失控的啄吻讓她正視自己心里的曖昧情愫,不管意湛風心底有沒有她,她也要坦然面對這份情感。
今晚是她遲來的跳月祭,她與所有努拉苗寨的姑娘一樣,在月神的庇護下,找到她心中的阿哥。
意湛風還來不及弄清楚桐普晴的想法,她即倏地站起身,扯著他的袖口道︰「意大哥,站起來!」
「做什麼?」他抬起眼仰望著她雙頰紅暈的面容,不解地問。
「你站起來便是!」她嚷著,不由分說地抓住他的雙手,硬是逼他站起身。
蹙起眉,他可是完全猜不透桐普晴鬼靈精怪的想法,瞧她笑得燦爛,意湛風心里不由得起了警戒。
興致一起,她哪管意湛風願不願意,硬是對他耍賴,諂媚地笑道︰「不管、不管,你若不起來,我心里就不會歡喜!」
她那明燦的笑意牽動著唇邊的酒窩,甜得讓人幾要醉進心坎里,即便心里仍疑惑,他還是不忍心滅她興致地妥協起身。
待他修長的身形矗在她的面前,桐普晴已喜不自勝地笑開。
「在努拉苗寨里,找到心愛的阿哥都要跳舞。」她鑽進他的懷里,撒嬌地將他緊緊圈抱住。
意湛風怔了怔,便低笑出聲,他早該明白小姑娘的行徑總超出他的掌控之外。
「只可惜我不會跳舞,也還沒決定當你的阿哥。」他上身挺得僵直,有些抱歉地低嘆了聲。
「就跳舞嘛!沒什麼困難的。」桐普晴聞言,不以為意地拉開彼此的距離,緊緊握住男子的大手,在他身邊繞著、跳著、笑著,毫不掩飾地展露出在努拉苗寨時的率性與熱情。
看著她的身形猛打轉,意湛風沒好氣地問︰「盡繞著我轉圈,你頭不暈嗎?」
她的笑聲帶著無限的熱情,一顰一笑,輕輕沁入他的胸口,讓他的心不由得蕩漾著莫名的歡喜,連語氣也不自覺柔軟了許多。
「才不會呢!在月下跳舞,我們才能得到月神的庇佑。」
她像個林間仙子,活力十足、精力充沛,邊說邊跳,額間的銀吊穗隨著她的動作,明耀著銀光。
「唉呀!你別杵著不動呀!來,我教你!」她拉高他的手上下擺動著,因為開心,水燦的眸子閃動著如天上燦星般的光芒。
意湛風蹙起眉,開始懷疑桐普晴會跳舞的真實性。
雖然意湛風的配合度極高,只是兩人默契不足,不免手忙腳亂,情況已不能用「跳舞」形容了。
「你太高了!」
她的語氣听起來像責備?意湛風似笑非笑,表神有些無奈地聳聳肩,這時他總不能說,是她太嬌小了。
混亂的舞步中,教桐普晴一個恍神踩著意湛風的腳,兩人跌成了一團,而月下之舞終于落幕。
看著彼此相同紊亂的氣息,桐普晴忍不住笑出聲,悄悄的,一股彌漫著曖昧情愫的氛圍,又不自覺將他們籠罩。
「意大哥,你當我的阿哥好不好?」她眨了眨眸,有些俏皮地問。
他還沒來得及厘清心里的騷動,桐普晴可愛的臉龐已貼近他。感覺她額間冰冷的銀吊穗貼在他的額上,軟膩的鼻輕點著他挺直的鼻梁,而她的唇則笨拙、生澀地落在他的唇上,像是宣示。
月光溫潤地灑落在兩人身上,而點點螢火也在此時湊熱鬧地將兩人緊緊籠罩。
桐普晴的心騷動得緊,這個月夜對她而言,極美!但對意湛風而言,卻多了一份沉思的悸動。他的思緒有些恍然,此刻竟不由得思索起桐普晴的話——他要當桐普晴的阿哥嗎?
一明白「情笙意動」牽扯甚多,桐普晴習曲更加謹慎、忐忑,再加上意湛風的輔佐下,她幾乎已捉到竅門,讓笙音達到療愈的功效。
就在這時,桐普晴才想透意湛風所謂樂音緩起、慢入的精髓所在。
藉著習曲者的內力及心中深厚的情感,傳送的蘆笙振波,以無形化有形之力,療愈人體的傷。
一旦理解氣的運用,自可融會貫通太極奧妙之陰陽變化,將金蘆笙與曲譜配合至天衣無縫的境界。武功高者,更可藉由不同的樂器搭配與其相應的樂譜,自行修練增強內力,這是「情笙意動」為江湖人士覬覦的最主要原因。
「意大哥……我還是沒辦法。」腳步定在通往東廂房的長回廊之上,桐普晴竟然臨時變卦地卻了步。
樂音既出,伴隨的氣勁攸關生死,她無法以稀松平常的態度坦然面對。
「你忘了綠竹苑前的小雀鳥?」為了讓桐普晴相信自己的笙音具有療傷功效,意湛風在她習成那一日以內力震傷了只小雀鳥,當場做了小小的測試。
她微頷首,憶起當日的情景。在她奏完曲後,原本奄奄一息的小雀鳥竟在她面前展翅飛進竹林,那一幕讓她倍感震驚,更意識到「情笙意動」曲譜中蘊藏的奧妙。
「桐桐,我相信你絕對有本事可以治好紫茵的內傷。」
她拚命地搖頭,不安地抿了抿唇。「紫茵姐姐才不是小雀鳥。」
「如果你不幫她,紫茵便什麼也不是。」感覺到她的無助,意湛風的語氣透著極淡的無奈。
是呀!她是哪兒不對勁?還在遲疑什麼?若她就此放棄,聶紫茵便什麼也不是。
見她沉著小腦袋瓜兀自思索著,意湛風慢條斯理地開口,俊臉上的笑依舊斯文沉靜。「傻姑娘,‘情笙意動’是結合意、桐兩家的力量,藉由你傳承,只要有你在,紫茵就不會死。」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已經模透桐普晴的性子,知道此刻的她需要的只是一個支持她的力量。
提起意、桐兩家,桐普晴深吸了一口氣,頓覺肩上背負的責任更重。
「好!只要有意大哥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怕!」她回身抱著他,有些任性、有些撒嬌地將臉埋在他胸前。
意湛風身上有種讓她感到安定的氣息,即便心緒紊亂,眨眼間便能平撫她的不安。
壓下浮動的心緒,意湛風感受到被依賴、信任,所以沒有拒絕她的擁抱。
撇開意、桐兩家百年來的恩怨不談,他與桐普晴之間的牽扯,似乎因為「情笙意動」而比想像中更深。
突地,一抹嬌軟的嗓音突然在他耳畔響起。
「治好紫茵姐姐後,你要當我的阿哥哦!」
薄唇忍不住勾起微笑,她的意圖太明顯,而這一刻他竟感到……心甘情願。
桐普晴懷著忐忑的心情跟著意湛風來到東廂房後,一道陌生的身影杵在廂房門口不讓他們進入。
那生面孔讓桐普晴怔了怔,她有些疑惑地開口問︰「他是誰?」
「紫茵的同門師哥。」當意湛風附在桐普晴耳邊低語出聲時,周至遠赫然打斷他的話。
當他一得知意湛風的決定後,便馬不停蹄趕至寫意山莊,為的就是阻止意湛風瘋狂且可笑的舉動。
「我絕不會讓這個小妖女踫小師妹一根寒毛。」他杵在廂房門口,護衛的意味甚濃。
陡地意會周至遠的意圖,意湛風朝他抱拳一揖才道︰「這是目前找出能醫治紫茵最好的方法,有勞周師哥讓步。」
周至遠是聶紫茵的同門師哥,兩人自小一塊長大,感情甚篤,在聶紫茵被送至寫意山莊靜養時,周至遠便會不時造訪。
他向來明白周至遠疼愛聶紫茵的心情不亞于他,相對的也對周至遠的過度保護感到萬般無奈。
周至遠見意湛風語氣堅定,難以置信地瞅著眼前天真可人的苗女道︰「阿風,你實在太令我失望了,你怎麼可以如此輕率的把小師妹的命交給一個小妖女?」
對方凌人的氣勢及惡聲惡調,讓桐普晴不期然想起,在她初抵蘇州前傷她的漢子。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拽著意湛風的袖口不敢放。
沉斂著俊眉,意湛風那雙蘊藏無限心思的眼眸略微一眯,語氣陡硬。「她不是妖女。」
她凝著意湛風緊繃的側顏,心頭因為他挺身為她說話而漫過一股蜜意。
周至遠聞言臉色為之丕變,言詞更如刀般尖銳。「呸!誰不知道苗家女擅蠱惑人心,你不會也著了道吧?」
似已見多了世人對苗家姑娘的誤解,桐普晴輕抿著唇,圓圓的亮眸滿是執拗。她搶先一步開口道︰「我雖是苗家女,但並不懂蠱,也和你一樣,一心想救紫茵姐姐。」
語落,她把握住意湛風的手,用燦笑平息他深斂至眼底的情緒。
也許是房外的爭執吵醒了房里的姑娘,不期然屋內傳來極為虛弱、飄渺的聲音。「師哥,沒關系的,我相信桐桐姑娘。」
「小師妹!」周王遠叫囂著,一張臉鐵青至極。
「有勞周師哥。」俊眉略抬,意湛風恢復原有的從容不迫,不疾不徐的開口。
「你們全瘋了!」周至遠低聲咒罵,遲疑半晌才萬般不甘地挪動身軀。「若你敢讓小師妹少一根寒毛,我一定拿你的命來抵。」
實在看不慣周至遠囂張至極的模樣,桐普晴抓著機會,臨進門前,朝他扮了個鬼臉。
沒好氣地瞅著她俏皮的模樣,意湛風帶上門,將周至遠張口又要叫罵的嘴臉掩在門隆。
一進屋內,藥檀香味早已裊繞在整間屋子里。
意湛風趨前扶起聶紫茵,讓她倚在立起的枕上,半坐起身。「準備好了嗎?」
感覺到他寵愛的語氣一如往昔,聶紫茵揚起淡笑地微頷首。
「還記得我教你的那套調氣心法嗎?現下桐桐要為你療內傷,配合調氣心法與曲音,逼出滯在你體內的穢血。」
除了樂譜外,佐以增強體力的藥檀及內功心法,皆是為治聶紫茵的內傷所做的萬全準備。
她幽幽地笑道︰「知道桐桐姑娘習曲有成要幫我療內傷,這些天綠吟兒陪著我練了好多回內功心法。」
意湛風微頷首,轉首瞥向桐普晴交代道︰「記住,靜心、緩起、慢入,我到門外守著。」
語落,他退出門外,僅留下兩人共處一室。
意湛風一離開,聶紫茵對著桐普晴眨了眨眼,柔柔笑道︰「桐桐,謝謝你。」
以為聶紫茵指的是她為她療傷一事,桐普晴上前握緊她的小手。「紫茵姐姐,你放心,我會盡力的!」
人的緣分就是這般奇怪,雖與聶紫茵僅有數面之緣,但她就是莫名喜歡眼前的姑娘。
「呵!傻妹子,我說的是你和阿風。」
迎向她的眸光,桐普晴的神情有著難掩的錯愕與不解,不明白聶紫茵為何突然同她說這些。
「我感激阿風,也極喜愛他,只是緣分這事向來沒個準頭,他能鐘情于你,我很開心。」激動的情緒在胸口翻騰,聶紫茵苦苦一笑,將所有情緒按捺進看破塵事的淡泊里。
「紫茵姐姐……」听她如此坦率地說出心底話,桐普晴心底反倒覺得酸。
這些日子來,是她黏在意湛風耳畔嚷著、吵著要他當自己的阿哥,他表面上雖沒說什麼,但她知道,在意湛風心里,聶紫茵還是最最重要的吧!
聶紫茵墨睫低垂,嚅聲輕語的柔嗓里有拋不開的愁緒。「你們不要為我擔心,能遇到阿風和你,我此生無憾……」
「你不要說傻話了!」桐普晴搖搖頭,听著她似遺言的話語,心底格外難受。
聶紫茵顰眉,淚凝在眼底,唇邊有著溫柔的平靜。「那接下來拜托你了。」
她微微地頷首,許是藥檀香味夾著鎮定的氣息,桐普晴把視線由聶紫茵身上拉回時,心緒已平靜了許多。
當桐普晴縴柔的指落在金蘆笙之上時,沉緩的樂音開始一個一個奏出。
聶紫茵閉上眼,緩慢吐息,追隨樂音的節奏讓其中的軟勁沁入四肢百骸,漸漸地,筋骨之中似有一道暖勁在體內流竄、沖撞。
當節奏益發快速、綿密之時,聶紫茵與桐普晴額角同時沁出汗水,突地一聲嘔吐聲響起,桐普晴感覺到鼻息間漫著一股腥甜的血味。
她倏地睜開眸,發現聶紫茵嘔了一地的血,唇角泛著紅赭色的血,臉色蒼白若紙。
「紫茵姐姐!」桐普晴詫異地撤下指,連忙上前扶住已暈厥的聶紫茵。
一曲未了,樂音驟止,听聞桐普晴忽揚起的嗓音,意湛風倏地推門入內,上前探看兩人的狀況。
「意大哥,紫茵姐姐、紫茵姐姐是不是死了?」她輕擰著眉,語氣慌亂,已失了方寸。
「沒事,你先坐下。」意湛風安撫著桐普晴,繼而探了探聶紫茵的脈象,再查看血的顏色。
片刻,意湛風才緩緩開口道︰「她的身體還是太弱,以致無法抵抗音勁挾帶的力量。」
「我的音律起伏還是太急了嗎?」她急急地問,自責的情緒表露無遺。
意湛風揚了揚唇,恢復沉穩的神態。「不是你的錯,紫茵嘔出的是暗赭色的穢血,這表示‘情笙意動’需再調整,或許有些音節對她來說,負擔還是太重了。」
「所以……紫茵姐姐沒事?」她壓低嗓音,心有余悸的問。
意湛風側首瞅著她微打顫的身軀,隱隱瞧見她懸在羽睫上的淚珠,撫了撫她的臉輕道︰「我會讓綠吟兒再差大夫入山莊探探紫茵的情形,佐以藥方,她的身體會恢復得更好,你無須擔心。」
怕他瞧見自己的淚水,她搖頭,努力把淚水擠回眼眶。「我沒事,只是有點嚇到,以為我會救不了紫茵姐姐……」
她微啞的嗓音泄露她的情緒,驀地一股暖意沁入意湛風心頭。「凝滯在紫茵體內的血是穢氣,能逼吐出來是好事。」
看來聶紫茵的情況真的把她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