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毒姥姥做了協議後,艷無敵木然地舉步回到石洞。
俞紅馡驚愕地瞪著她恍惚的神情,不自覺地問︰「你……允了姥姥的要求?」
艷無敵回過神,不知怎地,竟對陌生的她傾吐了心中的話。「允了。姥姥完成了我的心願,或許,我該感謝她。」
俞紅馡心中震驚萬分,她沒料到,竟有人會傻到允了毒姥姥瘋狂研毒的私欲。
「這實在太教人匪夷所思了。」俞紅馡搖著頭,喃喃地說著。
「他是舍身護我才會中了銀針的毒,我如何……如何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呢!」
自責的眸光落在石榻上的蒼白俊顏上,艷無敵苦澀的唇角不自覺染上蕭瑟。
或許她對司徒墨濯心底始終有愧,但在這愧歉之中,她對他的愛已濃烈、深刻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俞紅馡心生納悶,諸多不解。「你真的知道自個兒將會面臨什麼嗎?」
她了解自己的師父,更知道毒姥姥為求研毒不惜傷人、害人,艷無敵對毒姥姥而言只是研毒用的藥人。
艷無敵清澈如泓的雙眼看著她,緩慢而堅定地說︰「若能救他,我不怕死!」
听到她的回答,俞紅馡定定思索她話里的意思,不知怎地,竟為她感到憐惜與不舍。
是一位女子的痴情?或是所謂的生死相許?俞紅馡還是不懂,究竟是什麼力量支持著艷無敵的固執與傻氣,而做出這樣的決定。
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驀地,一陣低嗄的呢喃突然響起。
「艷兒……別……別去……」他抬高手,茫然地在半空中模索,意識依舊渾噩紊亂地嚷著。「艷兒、艷兒……你……在哪……」
艷無敵聞聲,連忙鎮定心緒,伸手握住他的大掌。「夫君,我在這里。」
「艷兒,我們……在哪里?」意識漸漸清晰,他緩緩睜開眼表情困惑地問。
她模了模他消瘦的臉頰,輕聲安撫。「我們在‘閻底門’,毒姥姥她……願意救你。」
心一緊,司徒墨濯緊抿的嘴角顫了顫,原本蒼白的臉色更加慘澹。「那她有沒有為難你?」
心沒來由地瑟縮了一下,艷無敵聞言忍不住又紅了眼眶,靜默半晌才幽幽道︰「沒有。這證明你命不該絕。」
他笑了,琉璃藍眸掠過一抹涼薄,聲音沙啞的道︰「現下我總算知曉,女巫的預言代表什麼了。」
不願再听他提及有關女巫預言之事,艷無敵捂住他掀動的唇,黯然心痛道︰「別說了,你該好好休息。」
他緩緩拉下她的手,緊緊握在手里,虛弱地啞著聲。「我只是想說,江湖太可怕了,我不喜歡。」
艷無敵啞口無言,震顫的眼中閃著抹痛楚,看著他,良久才咽聲道︰「我也不喜歡。」
司徒墨濯吃力地揚手撫著她的臉,像他們成親那天一般。「艷兒,我們會沒事的。」
他結著繭的手,溫暖且柔和的撫在臉上,像一陣和煦的春風拂過,有那麼一瞬間,艷無敵心里紛亂的情緒,全被他這雙手給撫平了。
「嗯。」一口氣哽在胸臆,艷無敵伏在他胸膛上,好半晌才輕應出一聲。
他的渴望,讓她心痛到麻痹。
「艷兒……這石榻好冰……好舒服。」漸漸的,司徒墨濯只覺部分的神智又顯得虛浮不定了。
他想同妻子多說些話,卻虛弱得撐不起精神。
終于,他無力掙扎,只有任由神魂再被帶往一處虛無縹緲的地帶。
沒多久,他的呼吸已平變得平穩而深沉。
「累了,就多睡一會兒。」她咽然地揚唇,想為他撥好微亂的發絲才發現,他始終握住她的手,未曾放開過。
這無意識的佔有動作,讓艷無敵心醉又心痛。「紅姐姐,可以讓我單獨陪他一些時候嗎?」
俞紅馡回過神,這才驚覺自個兒被他們之間濃烈的關懷與綿綿情意給吸引住。
「那我先出去了。」
待俞紅馡離開後,艷無敵將耳輕輕貼在他的胸前,听著他的心跳,讓那規律的節奏安撫她悲傷的心。
剎時間,心頭涌上了許多關于他們之間相處的點滴。
她永遠不會忘記,她初見他的那一天,水紅色嫁衣、銀絲白發,兩抹刺眼的顏色映入她眸底的震撼!
淚水驀地涌現,她咬緊下唇,怕她的哭聲會吵醒他。
在這三天里,她要守在他身邊,努力將他的一切深深地烙在心底、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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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仿佛只稍一個不留神便從指縫溜了過去。
整整躺在石榻上三天,司徒墨濯的臉上已恢復原有的白皙、俊雅。
雖然這些日子的折磨讓他有些消瘦、憔悴與落魄,但他依舊是艷無敵心中那一個俊雅非凡、氣質出塵的男子。
「夫君,別了。」她閉上眼,輕輕印上他冰冷的唇,任滑落雙頰的淚水一滴滴染濕他的衣襟。
艷兒,別哭……
似乎感覺到她的心痛和不舍,司徒墨濯緩緩顫動著眼睫,卻怎麼樣也無法張開眼,只能往無止盡的黑暗墜下。
瞧著艷無敵依依不舍的模樣,毒姥姥冷不防出現在她身後啐了一聲。「夠了沒呀?他身上的毒已清盡,但仍十分虛弱,幾時清醒也沒個準頭。」
艷無敵直勾勾地瞅著毒姥姥,緩慢而堅定地開口。「我要你跟我保證,他會清醒過來,他會恢復健康。」
毒姥姥頗不耐煩地冷覷了她一眼。「我老太婆說到做到,再同我唆,我就一刀要了他的命。」
艷無敵眸底燃起熾亮無比的光芒。「若真如此,我就與我夫君生死相隨,讓你無法從我們身上討到一丁點兒甜頭。」
對上她被怒火灼亮的眼眸,毒姥姥激贊道︰「好!好個賊姑娘。」語落,對著身旁的俞紅馡道︰「紅兒,把他帶下去。」
俞紅馡怔愣了半晌,好一會才同幾個師姐妹,將司徒墨濯攙扶出石洞。
看著司徒墨濯離開她的視線而去,艷無敵舉步維艱地走到石榻旁,認命地和衣躺下。
石榻上泛著溫溫的暖意,是司徒墨濯殘留在上面的體溫,她想像,自個兒此刻正躺在心愛男子的懷抱里。
思及此,艷無敵微勾起唇角笑了起來。
毒姥姥見她躺下,立刻封住她身上幾個穴道。「你好好睡上個三天,至多十來天,你就可以與你的夫君離開‘閻底門’了。」
此時艷無敵身下的暖意漸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絲、一縷縷穿筋透骨的寒意,神智恍惚中,她覺得身上像被好幾百支冰針穿刺。
那種傷痛深入骨髓,如針尖般冰冷,痛得讓她無法掩飾。
她全身漸漸的產生麻痹感,並開始僵硬起來。
當一種逐漸失控的恐懼讓她的思緒益發飄渺時,艷無敵無助地倒抽了口氣──她會死吧?
這一輩子,她從不曾這麼清晰的感受到將失去生命的恐懼。
若司徒墨濯失去她,那他往後的日子會快樂嗎?
他會想她、會為她難過嗎?
或許她不會知道。因為死了,就是一縷沒有感受的幽魂,她不會知道司徒墨濯的感受。
心頭絕望地緊縮,這一層體認令她心悸得澀然。
當司徒墨濯同她說起女巫預言時,她並沒把他這一句話放在心上,沒想到,真的應了那個劫數。
而司徒墨濯這一劫是她所造成的!他為她受盡苦楚,受盡折磨。
若她真的因為過毒而送了命,她也心甘情願哪!
恍惚中,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就算她不願放手、不忍放手,還是得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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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日的過毒,艷無敵的身心承受著無比痛楚的折磨,司徒墨濯曾承受過的劇痛此刻正在她體內流竄、蔓延。
一股快將身體撕裂的劇痛穿透四肢百骸,艷無敵向來嬌艷的容顏,蒙上一層死白,縴瘦的身子因為抵不過那抽痛而生的痙攣,重重地由石榻上跌落在地。
看到此幕的俞紅馡連忙欺上前準備攙她起身,一聲冷喝在身後響起──「你做什麼?」
「師父……」
毒姥姥漠然的瞥了弟子一眼,揚起詭譎的笑容。「怎麼?心軟了?」
「她……很痛苦。」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把他們夫妻倆帶出谷。」
俞紅馡向來明白毒姥姥的陰狠殘忍,卻還是抑不住驚愕,瞪著她說︰「師父,她會死的!」
「過毒後人體殘存的毒性和石榻的功效我已經知道了,接下來是死是活由她,將她帶出谷,別弄髒我的地方。」
俞紅馡杵在原地,不忍心看這清麗女子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
毒姥姥臉色一冷,挑眉譏諷。「怎麼?難不成你想違背師命?」
心陡地一震,俞紅馡抿著唇垂眸。「徒兒不敢。」
「手腳俐落些。」毒姥姥離開石室,冷厲不帶半分感情的嗓音,森冷的回蕩在空氣中。
俞紅馡回過神,連忙扶起艷無敵。「起來,我帶你離開。」
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艷無敵虛弱地柔聲問起。「紅姐姐……我夫君……他……可安好?」
「他骨子底差,至今還沒醒,但恢復的狀況不錯。師妹已經把他帶到谷口候著你了。」
知道艷無敵心中掛念的是什麼,俞紅馡貼心地告訴她。
勉強在渾渾噩噩中理出一絲思緒,艷無敵再問︰「那谷口……谷口可有人?」
俞紅馡輕斂眉,沉思了半刻才道︰「你放心吧!你想等的人早就到了。」
「你為什麼會知道?」
「走吧!」不讓她繼續追問下去,俞紅馡扶著她走出石洞,扣著她的腰,足尖一點,身子躍起,迅疾飛步離去。
頃刻間,兩人已來到「閻底門」谷口前。
當艷無敵一落地便瞧見司徒墨濯倚在古松前的白色身影,她的胸口一陣緊縮地顫著嗓。「紅姑娘,謝謝你。」
看著雖仍處在昏迷中的夫君,但至少他的臉色不差。
在看到來接艷無敵的人已愈來愈接近谷口,俞紅馡微微一愣,半晌才附在她耳邊輕聲說著。「不要放棄任何希望,我會去尋你,切記!」
心中興起一絲波瀾,艷無敵還來不及回應,她輕盈俐落的身影已在轉瞬間消失眼際。
怔然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艷無敵心里的猜疑不斷,到底俞紅馡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幫她?
紊亂的思緒盤踞在腦海,久久不去,下一瞬,體內毒性開始發作,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要站不住腳。
痛楚與暈眩交雜而生,艷無敵心里苦澀地想……她會就這麼死去嗎?
身子搖晃了幾下,她無力地癱軟倒地,神魂因為過度劇烈的疼痛而短暫飄離。
在這恍惚之間,心底那一抹堅定的意識反覆在她腦中繞著,不!她不能這麼死去,若她死了,司徒墨濯就沒辦法回聖朝,贖償不了的罪會扣住她的魂魄,讓她永世不得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出一抹熟悉的呼喚,她半揚睫,在模糊的視線中分辨出對方的輪廓。
「六師弟。」她虛弱地勾勒起唇角,臉色慘白,緊繃的情緒在瞬間松懈下來。
「三師姐!」一瞧見艷無敵深絕痛苦的神情,寒獨峰暴喝一聲,臉色瞬間煞白地朝她奔來。
艷無敵孱弱一笑,美眸卻閃著動容的光采。「六師弟,你……來了。」
在艷無敵失蹤這段時間,師父派他與大師兄及二師兄到江湖上打探她的下落。
沒想到整整半年的查探一無所獲,艷無敵像憑空消失在這個世上一樣,直到他們接到同門信煙後,才一同趕至此處。
更沒想到,見到的竟是這樣的局面。
「三師姐為什麼……你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一手將她攬抱入懷,向來寡言、內斂的寒獨峰,心痛得無以復加。
「救……救他……」
寒獨峰順著她顫然的指,望向倚在古松前的白衣男子,哽咽沙啞地問︰「他是誰?你都快沒命了,還管別人?」
「六師弟……救、救他……」她忍著身上劇烈疼痛,義無反顧地反覆呢喃著。「快救他……」
處在如此危急和未知的狀況下,寒獨峰掌心運勁,想將真氣度入艷無敵體內。「不!先救你!」
「不、不要,真氣一度……度入,我體內的毒會走得更快……」
轟地一聲,寒獨峰腦中嗡嗡作響地猛然一震。「中毒?」
艷無敵無視他震驚的神情,柳眉痛苦地緊攏著。「對……中毒,毒姥姥說過,這是個賭注……是死……是活……的賭注。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說到這里,她已是氣若游絲,半掩的眸溢出了兩行清淚。
雖搞不清楚艷無敵說的是何事,寒獨峰紅著眼眶,忍住淚水。「別說話,大師哥和二師哥一接到你的信煙都到了,你要撐著。」
「六弟,你……幫我帶他回……回‘藥仙洞’……」
寒獨峰喑啞地吶吶開口。「不帶他一起回步武堂?」
「不、不要……我會死……我不要他……為我……」
她的神情這麼痛苦、這麼無奈、這麼果決,他能清楚感到艷無敵對他的愛有多麼深刻而強烈。
瞬間,一抹幾近痛苦的神色在寒獨峰眸底閃過。
「六師弟,允了我……求你……」她費盡了力氣,卻只能擠出幾句低喃,那渙散的雙眸則無意識地流著淚。
終是等到了足以托付遺言的對象,就算在此刻死去,她亦無所怨言。
寒獨峰直瞅著她,看著從不求人的艷無敵,拚盡最後一口氣,只為眼前那一頭白發的男子,他只有將她的柔荑緊緊握在掌中,咽然保證。「我會救他,但也不會讓你死的!」
我不會讓你死的!
艷無敵震顫地怔了怔,慘無血色的唇瓣揚起一抹苦澀的笑。
好熟悉的一句話哪!曾經,她也對司徒墨濯這麼說過。
「我好累……我想師父……想大師哥、二師哥……想夕華……小九……」話未盡,她已筋疲力盡地閉上雙眼,語音輕得幾乎在風中逝去。
寒獨峰擔憂地瞅著她,痛苦地顫聲。「三師姐別說話,六弟帶你回步武堂。」
他抱起她,卻發現她全然無反應得宛如一具死尸。
陡然,一陣涼意竄上背脊,他伸手探向她鼻息的瞬間,陡然發現,她已沒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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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智昏昏沉沉,司徒墨濯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抑或在虛無飄渺之境里徘徊了多久。
當陽光縷縷透過紙窗,他僅是自然而然地睜開眼,下一瞬,思緒陡地清明,緊接著,內心深處另一份深刻的痛楚緩緩蘇醒。
艷兒!司徒墨濯猛地憶起,這才發現,床榻另一頭是空的!
一股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他捂著因疼痛而幾近窒息的胸口揚聲。「艷兒、艷兒!」
他們一起去了「閻底門」,但之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為什麼艷無敵不在他的身邊?
听到他的聲音,守在寢殿偏廳,與主長正在說話的侍玉倏地加快腳步走向他。
「謝天謝地,宗主您終于醒了!」侍玉欣喜若狂地開口,轉身就要將備了許久的補品端上。
「侍玉?」司徒墨濯蹙起眉,瞬間恍然大悟。「為什麼我會回聖朝?主母上哪去了?」他心痛欲裂地低吼出聲
垂下眼眸,臉上的神情因為努力回想那一段記憶,顯得復雜而沉重。
為什麼……為什麼他對「閻底門」之後的那一段記憶,一點印象都沒有?
侍玉定住腳步,臉上掠過一抹為難的神情後頭垂得更低了。
「主母上哪去了?」打量著侍玉的反應,司徒墨濯耐著性子再問了一回。
「你不用再找她了。」
主長走進寢房,一臉嚴肅地代替侍玉回答了問題。
司徒墨濯聞言,雙目陡眯,心頭隱約揚起一股不安。「你說什麼?難道,她沒回來?」
主長鐵青著臉,面容肅穆,久久不語,那過于平靜的神情讓司徒墨濯感到莫名心顫與恐懼。
不!艷兒不可能不陪他回來,他們說好要一起回聖朝,她不可能違背他們的誓言。
他不相信主長所言,搖了搖頭,勉強下榻。「我得去尋她!」
「你不準再離開聖朝。」瞧他在乎艷無敵的神情,主長聲色俱厲的嗓音在他身畔響起。
他抬眸屏住氣息啞聲問道︰「為什麼?艷兒是我明媒正娶的妻,為什麼我不能出去尋她?」
看著司徒墨濯堅定、執著的神情,主長無奈地搖頭嘆氣,儼然不知聖朝究竟陷入一個何等混亂的局面當中。
「她不會再回來了!」主長重申他不願明白的事實。
司徒墨濯一怔,蒼白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死白。「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