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昨晚的離別小聚,四個人在大草坪前聊天、看星星,一直撐到凌晨才各自回自己在「海亦藍」的房間。
當清晨的微風輕撫窗邊風鈴,發出叮叮叮的聲響時,桑皓凝才抓著被子猛然驚醒。
「糟了!幾點了?」原以為她會因為認床而失眠,沒想到昨晚一回到房間、打開窗,催眠似的海風便給了她一夜好眠。
看了看指向五點半的扇貝時鐘,她哀號了一聲,在春語的筆記里可是明明白白規定,每天要在六點準時打開「BlueTempo」的大門。
雖然沒睡過頭,但春語一大早就要搭聶單揚的車北上到高雄搭飛機,她應該更早起的。
桑皓凝連忙起身,穿著拖鞋進浴室梳洗。
幾分鐘後,她隨意扎了個馬尾,一陣叩門聲落入耳底。那聲音比風鈴的節奏還輕,如果不是早就醒了,她不認為自己听得到。
叩門聲之後,是一抹低沉的嗓音傳來。「皓皓起床了。」
是言亦桐。桑皓疑心一悸,趕緊把衣服穿好,在手握住門把的那一瞬間,他又繼續喚道︰「嬌嬌女,再不起床,就吃不到早餐了。」
桑皓凝沒好氣地打開門,直接開口問︰「語姊出門了嗎?」
「還沒。」言亦桐看著她神清氣爽的模樣,不疾不徐地回答,眸底有著明顯的贊揚。
她果然很美,綁高的馬尾有幾綹發絲落在頭子美麗的弧線上,縱使脂粉未施,簡單的打扮,還是可以吸引眾人目光。
見到言亦桐眼底顯而易見的贊揚,桑皓凝壓下心頭的得意,略過他的眼神,瞪著他道︰「從今以後不準再叫我嬌嬌女。」美麗的下顎揚高四十五度角,她嬌聲地對著他命令。
言亦桐瞧著她宛若女王的姿態,揚起眉戲譫地問︰「那以後該怎麼稱呼大小姐你呢?」
「就是不準再叫我嬌嬌女!」這三個字礙耳極了,能早日月兌離就早日月兌離!桑皓凝握起摯,燦黠的眸子閃著信誓旦旦的光芒。「反正從今天起我要自立自強,不讓你們看笑話。」
言亦桐被她認真的模樣給逗笑了。「好好,女人當自強,我會祝福你。」
「哼!那還用說。」訂定了新目標,桑皓凝腳步輕快的像只凌空飛舞的美麗蝴蝶。
「來到這邊,你要開始學會照顧自己,甚至要照顧其他人。這是生意,不是游戲。」他提醒著,很怕桑皓凝是抱著玩玩的態度來看這件事。
萬一哪天她大小姐下高興,撒手不管,他可就有得受了。為了讓自己少受點罪,言亦桐告訴自己,就算再卒苦,也要做好督促的工作。
桑皓凝眯起眼,沒奸氣地說︰「我當然知道,你少潑我冷水!」
「那就別拖拖拉拉了,送語姊出門後,我還得回學校上課。」或許他該慶幸她有這份心。
和其他千金小姐比起來,桑皓凝的穿著打扮自然多了。臉上沒有多余的粉妝,十指干干淨淨、修剪整齊……他突然想起校長的女兒林玢玢走在時代尖端的打扮,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我要幫你什麼忙嗎?」桑皓凝沒注意到言亦桐的反應,側過頭問。
言亦桐甩甩頭,拋開夢魘般的過往說︰「做個簡單的早餐就可以了,別讓語姊他們餓肚子上路。」
「暈!」做出要暈倒的模樣,桑皓凝著實佩服語姊在這邊的生活,如果換作是她,沒人供應三餐,她寧可不吃也下想動手。
言亦桐無奈地嘆了口氣。「是我煮又不是你煮,你暈個什麼勁?」他實在無法想像她自立自強的宣言幾時能實現。
「你煮?」瞪大眼,桑皓凝驚訝地覷著他。
「很不可思議嗎?」看著她夸張的表情,言亦桐忍不住哈哈大笑。「要填飽人的肚子是很簡單的。」
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才怪,對我而言就很困難,做菜也是需要天分的。」
一進廚房,她乖乖地跟在言亦桐身後。
經由昨天的經驗,她根本不敢這次,只敢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任言亦桐差遣。
「皓皓,幫我拿雞蛋!」
「雞蛋,哦!」桑皓凝呆愣在冰箱旁,看著言亦桐熟稔地拿起比她的臉還大的平底鍋,率性地灑上幾滴沙拉油,忍不住要為他帥氣的動作給予熱烈的掌聲。
誰說君子遠庖廚?言亦桐高大的身軀與廚房竟產生一種莫名的協調,迷人而眩目地讓人移不開視線。
「皓皓……」言亦桐遲遲等不到雞蛋,沒奸氣地轉頭說︰「別發呆。」
「我、我哪有發呆!」她僵了下,抵死不承認自己臣服在他的風采之下。「我只是要選一顆最好的蛋咩。」
「蛋是在超市整盒買回來的,不會像在雜貨鋪一樣,有大小顆的差別。」他輕笑,毫不猶豫戳破桑皓凝的話。
「恆春這個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現在還是有雜貨鋪的存在。」
他說得認真,桑皓凝卻氣悶得把蛋遞給他。
真是夠了!她哪管雞蛋是在哪買的,也不管現在還有沒有雜貨-,她只想努力說服自己,要趕快適應言亦桐言語上的「率性」。
他和以往那些把她捧在掌心細細呵護的男生都不同,不像那些裝了「濾淨器」似的狂蜂浪蝶一樣,說出口的盡是些純淨、無雜質的好听話,逗她歡心;更不會英雄式地把萬事攬在身上,讓她不染塵俗地成為真正的公主。
他的話往往不加掩飾,坦率得讓她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生活白痴。
他也不會舍不得讓她做任何事,下達命令的口吻,更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只會接收輿反應的機器人。
桑皓凝瞪著他寬大的背影,卻沒辦法真正討厭他。即使他扯掉她那讓人高不可攀的皇冠,掠奪了她的驕傲,她還是無法不為他的坦率所折服。
雖然偶爾會被他氣得牙癢癢,但在她眼里,言亦桐很不一樣,他的言行舉止已頑固地侵入她胸口,使她的情緒隨之起伏波動。
「皓皓,烤箱燈熄了,吐司可以拿出來了!」
他的聲音傳來,桑皓凝的思緒再一次被拉回,才打開烤箱,便被熱呼呼的全麥吐司親吻了她女敕白的手。
「哦!燙!燙!」還來不及替自己的手指頭「呼呼」,言亦桐的話又接著落入耳底。
「皓皓,先把胡椒拿出來……」
「皓皓……」
「皓皓……」
「皓皓,盤子,我要盤子!」
「盤子、盤子……你要哪一種尺寸的?」最後,桑皓凝氣喘吁吁地將背倚靠在冰箱,有氣無力地拉長著語音問。
這人的節奏會不會太快了一點啊?
她手忙腳亂地應付言亦桐的各個指示,現在已不是一個「喘」字可以形容。
「木櫥右邊第二格的盤子就可以了。」
言亦桐煎好蛋,接著煎火腿片,沉穩有序的態度與桑皓凝的慌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最後,將荷包蛋、火腿片優雅地擺放在素白磁盤上,他轉頭對桑皓凝說︰「你先幫我把柳丁切一半,我去‘貝殼花園’摘些萵苣和小番茄,裝飾一下。」
「什麼?」她從不知道春語的興趣這麼廣泛,在掌管這麼大一間民宿外,居然還有空「蒔花養魚」、種菜、種水果?
難道春語姊提早老化了嗎?她怎麼會有這種「阿婆」才會有的興趣?
而言亦桐也被同化,樂得把餐盤當畫板?
桑皓凝眯起眼看他。「你確定你是教自然?不是教美術?」
桑皓凝忘了自己也常常被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所吸引,然而一旦廚師輿用餐者的角色對換,她就無法顧及這些細微的部分。
「這些萵苣和小番茄是我的學生為了觀察‘植物成長’才拿來種的,這和美術有什麼關系?」言亦桐微蹙起眉,無法理解桑皓疑問出的問題。
她撇撇唇,不置可否,早知道他不可能會給她多好的答案了。
「如果你不喜歡,那你去摘菜、我來切柳丁。」言亦桐看她擰起眉,便大方地與她交換工作。
桑皓凝愣在原地,天知道她哪來的天分認識萵苣?雖然拿刀子她也不習慣,但總比害死大家的好。
「我切柳丁!」無力地朝他揮了揮手,桑皓凝認了。
五分鐘後,言亦桐拿著一把萵苣及滿掌的小番茄走進廚房,卻瞧見桑皓凝低垂著頭。「怎麼了,要我幫忙嗎?」
他探過頭打量她,卻險些被桑皓凝突然抬起的頭撞到。
她顫著嗓,可憐兮兮地說︰「嗚……變血柳丁了啦!」
當她淌著血的女敕白食指落入眼底時,言亦桐胸口一窒,連忙抽了幾張紙巾,壓住她的指頭。「傷口多大?」
「我怎麼會知道?!」她已經疼得飆淚了,他居然問她傷口有多大?這沒神經的男人!
「好好,不問,反正沒把你的指頭切下來就好。」言亦桐拿出醫藥箱,小心翼翼地替她消毒傷口。
或許是她的力道小,傷口並沒有太深。
「不好笑。」她努起紅唇,嬌瞠地看了他一眼。
言亦桐沒說話,眸光專注地落在她受傷的指頭上。
桑皓凝發現他仿佛怕弄痛她,手下的動作很輕柔。雖然他個性不討喜,但有著屬于他的溫柔。
手上傳來屬于他的溫度,由指尖沁入血液,藉由心跳脈動傳達流人胸口,給了她溫暖。
這一份專屬于他的細膩,她感覺到了。
在她輾轉的思緒中,他已替她處理好傷口。「語姊這里沒有可愛的0K繃,你將就一點吧。」
她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我沒那麼離譜好不好!」
「我帶的那個班級就有個小女生,為了那些可愛的OK繃,貼了一整天還舍不得換。」雖然他一直覺得那些「印花」OK繃愚蠢地讓人無法理解,但有些小女生就是愛。
「你侮辱我?」很明顯,這可惡的男人現在把她當小孩了。
言亦桐唇畔勾起笑。「你想太多了,我沒有。」
「哼!」桑皓凝挺直背脊,賞了他一記白眼。
由這幾次的觀察下來,桑皓凝的反應似乎都在他的預測里,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溫柔笑著催促道︰「這里都弄得差不多了,其余的讓我來,你先把烤好的吐司拿出去吧!」
「知道了。」她吸了吸鼻子,乖乖捧著盤子往外走。
「小心看路,別跌倒了!」
他的「叮嚀」像陣冷風,把她剛剛被他煨得暖呼呼的心,一下子給吹冷了。
這人真是……還沒想出適當的形容詞,桑皓凝的眼角卻被一抹紫攫住目光,她突發奇想地跑到「貝殼花園」摘下那帶著馥郁香氣的花朵。
如果換成春語姊應該也會這麼做吧?
狠心摘下開得正美的薰衣草,她這樣告訴自己。
春語揉了揉眼楮,簡直沒辦法相信眼前所見。「真是奇跡!皓皓,這些是你做的嗎?」
長木桌上簡單卻美味的西式早餐,有色澤金黃的小麥吐司、煎得滑女敕的火腿荷包蛋,一壺咖啡、一壺牛女乃及一壺現榨的柳澄汁。
在餐桌中央的球形小魚缸甚至有著紫色的薰衣草飄在水面上,紫色花穗在波光浮動下,躍著迷人的姿態。
豐富的顏色,交織成-幅讓人食指大動的視覺饗宴。
「是言老師做的啦。」面對春語的驚嘆,桑皓凝笑得有幾分尷尬。「我只幫了一點點小忙,不過花是我摘的。」
當她把薰衣草灑在小魚缸內時,指間淡淡的香氣給了她安定的感覺,這個小動作讓她體會到,用心生活是她待在「BlueTempo」的第一步。
「不錯呦!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言老師果然有帶人的天分。」春語毫不吝嗇地贊美。
然而桑皓凝一臉疲憊地軟癱在椅子上。「還說咧!我都快累死了,現在我只有一種感覺——言老師是超人。」
春語托著下顎,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她。「快說、快說,咱們言老師是怎麼奴役你了?」
瞧著春語的反應,桑皓凝揚起眉,嬌瞠著。「語姊!你分明是想笑我吧?你的表情有百分之九十的看戲心態。」
「皓皓真的很沒良心,語姊這是關心你哩!」伸手捏了捏她可愛的鼻梁,春語在她身旁坐下。「或許言老師是嚴格了點,但我相信他會給你最大的幫助。」
「是啊!沒有他,或許我很快就會把廚房給燒了。」她沉吟了半晌,實在無法不承認言亦桐在很多方面勝過她許多。
她話才說完,身後立刻傳來聶單揚毫不掩飾的大笑聲。「哈哈!我絕對相信你會做出這種事。」
「惡棍!難怪我會那麼那麼討厭你。」她緊蹙著眉,極不文雅地朝他丟了一個白眼。
聶單揚似乎把逗弄桑皓凝當成樂趣,一見面不虧她個幾句就很難過似地,也不怕她生氣,不斷以言語挑撥她的極限。
真是頭痛!為了怕兩人再度「失控」,春語直接拎起聶單揚的衣領。「不準再鬧皓皓了,乖乖坐在一邊吃早餐。」
「哼!」桑皓凝得意地揚高下顎,發出了勝利的單音節。
言亦桐無奈地搖搖頭。「奸了,你們別耽誤語姊的時間了!」
四個人簡單用過早餐後,春語便搭著聶單揚的車準備離開「BlueTempo」。
臨行前,春語張開雙臂用力抱著桑皓凝道︰「皓皓要乖乖量好‘BlueTempo’哦!」
「語姊要快點回來。你只有一個人,沿途要小心,到澳洲別忘了要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強忍眼眶里不舍的淚水,桑皓凝力持鎮定地開口。
「皓皓什麼時候變得婆婆媽媽了?你乖乖的,我會記得幫你買一只無尾熊回來送你!」貼著她的額,春語笑著開口。
她哄孩子似的口氣讓桑皓凝忍不住笑出聲。「語姊,我已經不是小女生了。」
她們表姊妹之間真正相眾的時間不多,是「BlueTempo」拉近她們心的距離,誰也沒想到,真正到了要分別的時刻,竟是濃濃的不舍牽絆住彼此。
「是啊!皓皓長大了,所以‘BlueTempo’要交給你嘍!」春語扯開燦爛的笑容對著言亦桐交代。「言老師,拜托你了!」
「語姊放心吧!祝你一路順風!」言亦桐微微頷首,笑容里有著讓人安心的成分。
不舍的淚水與句句珍重,全都隨風揮發在薰暖的海風當中,緩緩飄揚至晴朗藍天,態意地在天邊留下美麗的身影。
「傻瓜,哭什麼?」看著車子漸行漸遠,言亦桐瞥見桑皓凝眼角的淚,忍不住取笑道。
「誰……誰哭了?」別開眼,她抵死下願承認自己失控的情緒。
「我知道,海邊風沙大。」
桑皓凝愕然地杵在原地。真難得耶!他竟會說出安慰她的話。
感覺到她的注視,言亦桐輕拍她的肩,柔聲開口。「整理一下,我也要去學校了。」
「好!」
人都走光了。「BlueTempo」一下子冷清了許多,一股說不出的落寞悄悄襲上桑皓凝的心頭。
言亦桐無法忽略她突然低蕩的情緒,設想周道地開口說︰「我中午會幫你買飯過來。」
「不用麻煩,我自己會處理。」不管言亦桐山山自抄什麼心態說山山這句話,桑皓凝為兩人過度的貼近,拉開一條安全距離。
桑皓凝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微揚的唇角有著包容的溫柔,她心一緊,不知自己是否該沉淪、依賴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