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十一歲時。
鄉下別墅庭院,冷在影愁著一張臉望一旁大樹。
裴深結束練琴後,只見她試著爬上大樹,忙不迭的出聲陽止她︰「在影,你做什麼?」
「我要捉蟬。」
裴深瞄眼眼前大樹,「為什麼要捉蟬?」由遠至近蟬鳴擾嚷不絕於耳。
「蟬一直叫,婆婆睡不著。」淡白幾乎透明的小臉嘟著嘴。
裴深雙手環胸微笑,他知道前些日子婆婆頭疼的老毛病犯了,她像小管家似的跟前跟後,「蟬鳴跟婆婆睡不著沒有關系。」
「可是它很吵。」稚氣的小臉不服氣的說著。
「你喜歡听我彈琴嗎?」瞧她在炙陽下額角都冒汗了。
「喜歡。」婆婆也喜歡。
「那為什麼不喜歡听蟬唱歌呢?」
「听蟬唱歌?」怕她曬傷,裴深牽她走回家。「可是它的聲音很吵不像在唱歌。」
「那是因為蟬很健康。」進到客廳裴深拿了面紙為她擦汗,「你如果多吃一些飯,也會跟蟬一樣健康。」
「真的嗎?」瞧她眼楮瞪大,眼眸閃著驚喜「對,你天天多吃飯,不久就不用吃藥了。」他算在哄她吧,明知她的體弱是天生。
「那阿姨是不是就會來接我回家了?」
裴深不知道她能不能回家,但他還是點頭了。「嗯。」
那一年的暑假,小影天天吵著要吃飯,食量向來不大的她,終於有胃口了。
十二歲的小影。
暑假結束前一個禮拜,裴深回學校參加音樂甄試,再回到小鎮已是三天後,難得小影沒在大門口等他。
上門找人才知道她去附近河邊,「她去河邊?」
「是啊,說是學校暑假作業還沒做完。」婆婆臉上難掩擔憂,裴深騎上腳踏車往河邊方向去。
「婆婆,別擔心我會帶她回來。」怕婆婆擔心,他不怕回頭說。
花了十來分鐘,只見瘦細的身影在草叢間穿梭,邊跑邊揮手上的長柄網子。
「在影。」
本是忙碌的身子打住,興高彩烈的臉上沾了泥土,「你回來了。」朝他跑過來,細喘的臉泛紅,因為手髒,她不敢伸手踫裴深。
汗濕凌亂的馬尾幾撮垂在臉頰,裴深伸手將她的散發勾在耳後,「你拿網子捉什麼?」近看發現她身上還背著小竹籃。
「我在捉昆蟲。」
裴深瞧她一臉高深莫測,「為什麼捉昆蟲?」
「因為暑假作業要交啊。」
「你捉幾只昆蟲了?」挑了一眉見她微笑的伸手比二。「兩只。」
「老師說要交幾只?」
「要十只不同的昆蟲。」她說,並且小心檢查小竹籃,確定昆蟲還在。
「怎麼沒有看到你的同學?」應該有人跟她在這里捉昆蟲才是,既然是暑假作業。
小影仰頭微笑,「他們已經捉到昆蟲回家了。」只有她還在找昆蟲。
「這麼快?"「對啊,我同學的哥哥也有來哦。」听不出她話里的意思,裴深卻凝了眉頭。
「為什麼?」
「來幫忙捉昆蟲啊,我一個人捉所以才捉到兩只,婆婆腳痛不可以跑來跑去。」說完,她再轉身,「等我捉完昆蟲,可不可以再去听你彈琴?」
天真的話觸動裴深心靈某一角落,他挽起襯衫袖子問︰
「要不要我幫你?」明明她有三個哥哥可以幫她,卻一個都不在她身邊。
盯著他的手,裴深很高又有力氣,跟同學的哥哥一樣,可是裴深的手很乾淨,捉昆蟲手會弄髒,「可是手會變髒。」
「沒關系,回家再洗就好了。」牽著她的手,拿走她手里的長柄網子,裴深陪她在草叢里直到傍晚才回家。
十五歲的小影。
昨天開始冷在影就愁眉不展,很少見她不笑的,停了琴音轉頭見她趴在窗台望著窗外。
「在影?」
「嗯?」
「怎麼了,不舒服嗎?」起身來到她身邊,俯身見她眼眶紅紅的。
「哥哥怎麼還沒來看我?」她很想他們。
她的話問倒裴深了,教他眼神一暗,「他們可能在忙。」
「婆婆說家里電話沒人接。」
「可能出去了,晚一點再撥一次電話,說不定他們就在家了。」十五歲的小影雖還體弱,卻不再有小女孩的稚氣。
其實裴深問過婆婆,她家人出國了。今年暑假不能來看她。
「深。」
「嗯?」
「我已經長大了,為什麼還下能回家?」一個人在這里有點孤單。
「你想回家?」
「想,可是阿姨要我等她來接我回家。」趴在窗台她自語,裴深長臂一拉將她摟進懷里很是心疼。
「我陪你不好嗎?」
「……。」
「那等你長大一點,跟我回家好不好?」
「那婆婆呢?」
「婆婆也一起來。」
終於她笑了,「好,我要跟你一起住。」她反手抱住他,「可是,我想等哥哥來數我數學,我有好多題目都看不懂。」
「我教你。」
「可是你要練琴。」
「傻瓜,不差那一點時間。」輕彈她光潔額際,裴澡縱容的笑了。
不知想到什麼,小影突然抬頭羞紅臉,「怎麼了?」
「我跟你說個秘密哦。」
「什麼秘密?」他傾耳。
「婆婆說我已經是女孩子了。」裴深思緒快轉,高深莫測的瞧她一眼。
「是嗎?」原來她真的長大了,算算自己大她五歲,她也十五了,是該成為女孩的時候了。
她又臉紅的窩進他懷里,「深,你會不會有一天也不來了?」
像她哥哥一樣。
「不會,我每年暑假都來。」抱著她瘦弱的身子,裴深心里想著該怎麼幫她補身,讓她再強壯些。
小影十七歲時。
暑假前一晚,裴深面露難色的看著母親,「媽,方妮來就請大哥照顧她,我有事不能陪她。」
「你大哥忙著工作哪有時間,你難得放暑假,別再年年往鄉下跑了。」
「我習慣在那里過夏天。」
「你就不能花一年的夏天在家陪媽?」裴母嘆息,兒子養大了就天天往外跑,老大如此,老二也是。
裴深坐在鋼琴前,盯著夜空,他早跟在影約好,今年夏天陪她去爬山,他不想食言,卻又不想見他媽失望,兩難的情況下他難以抉擇。
「方妮來,她可以陪你不是嗎?」」方妮跟你的事,你不要悶不作聲,等你們大學畢業,我跟你爸打算讓你們先訂婚。」
「媽,我跟方妮只是朋友,你不要擅作主張。」
「這是老早兩家人就決定的事,你跟方妮的事別再拖了。」
裴母見兒子又皺眉,「你想回去看那女孩是不是?」她知道兒子回鄉下時,鄰家總有個女孩纏著他。
裴深不願多談在影,「那下禮拜我再回鄉下。」
裴母一听兒子這麼說,臉上終於有了笑容,「好,那我打電話給方妮,要她明天就過來。」
冷在影坐在家門前的庭院等了一整天,婆婆說裴深今天不來了,她卻還是等著。
「在影小姐,外頭太陽大,別再等了。」
「裴深還沒有來。」
「他今天不來了,要過幾天才來。」婆婆陪她坐在庭院前,「別等了。」
「他是不是跟哥哥一樣,也不來找我了。」
婆婆無法說什麼,因為裴深電話里只說過幾天來,「不會,他不是答應你了嗎?」
那天晚上,冷在影沒用晚餐,很早就回房間,望著窗外她躲回被子哭了。
三天過去,裴深打電話給婆婆,驚聞在影病了,掛了電話不顧家人阻攔地想連夜驅車回鄉下。
「裴深,你要去哪里?」方妮追他出來。
「我要回鄉下一趟。」
「你是不是要去找那個女生?」冷在影的事她听裴母提過。
「她生病了,我要回去看她。」
「你是不是喜歡她?」
他喜歡在影?這句話讓裴深怔住了,而後他笑了,「方妮,你說對了,我喜歡她。」說完,他驅車離去,想見在影的心強烈到連他都難以置信,他守候多年的小女孩,最終擄獲他的心。
連夜趕回小鎮,去年婆婆給他一把鑰匙方便他進出別墅。
走進她房間,床上的在影全身窩在棉被里,裴深走近,輕啜聲引起他注意,伸手掀開被子,他喊︰「在影?」
「在影,我回來了。」裴深摟過她的身子。
‘裴深?」哽咽聲含在喉嚨,讓他心疼的緊緊抱住她的身子。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為她擦去滿臉淚水,「我怎麼可能不要你,傻瓜。」
「真的?」
冷在影顫著手輕踫裴深的臉,忍了好久後再次放聲大哭,裴深則是由著她哭,知道她受委屈了。
哭聲引來婆婆,驚見裴深在在影小姐房里,她老人家笑著出去了。
這個暑假,裴深除了練琴,大部份時間都待在別巍小影,這一年,兩人開始同床共枕,冷在影習慣在入睡前纏著裴深說話。
「深,你有女朋友嗎?」再幾天暑假就結束了,裴深牽她的手走在回家路上,他們剛從醫院出來。
「為什麼這麼問?」
「我同學的哥哥上大學都有女朋友了。」
她想說什麼嗎?裴深見她過肩的直發,縴細柔弱的身子豐腴多了,從她十五歲開始,他由外地寄回來的補藥似乎有些成效。
「你想要我交女朋友?」
見她掀了掀嘴唇,一會兒才仰頭看他,‘哪你有喜歡的女孩嗎?」她好喜歡裴深,比哥哥們的喜歡還多。
「有。」
她咬了唇,輕問︰「那你以後還會來嗎?」
停住步伐,裴深抬起她的下顎,「你希望我回來嗎?」
「嗯。」
「你喜歡我嗎?」
她再點頭,「喜歡,我最喜歡你了。」撲進他懷里,冷在影哭得傷心。
「那明年我來時,你要不要當我的女朋友?」
「呃……?」他說女朋友?冷在影瞪圓雙眼,不敢置信的搗住嘴。
「你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嗎?」裴深眼中含笑,拉開她的手在她唇上印個吻,「願意嗎?」
「可是我……。」可是她身體不好啊。
「沒有可是,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你,相信我。」裴深低頭再吻住她的唇,以吻給她承諾。
終於,冷在影笑了,眼中含淚笑得動人。
裴深覺得頭痛不已,像是有人拿鐵棒在他頭上敲擊,耳邊還清楚的听到有人交談,聲音不大,他听不清楚。
眼皮沉重的像有千斤重讓他睜不開,試了幾次後。他再度被昏黑侵蝕,耳邊的低語也消失不見。
「大哥,他睡了一天,怎麼還不醒?」
冷在律靠在窗邊,床上的人傷得下輕,特別是後腦那一擊,想來大哥是真的發飆才會出手如此之重。
「醫生不是說他沒有生么叩危險。」冷睨床上人,冷在夕恨不得再補一拳。「通知他家人了嗎?」
冷在律點頭,「在焰剛來電話,他家人差不多該到了。」冷在律欲言又止,而後才問︰「要不要跟小影提他受傷的事?」,「不需要。」
「大哥,你真忍心見小影天天以淚洗臉?」
想起小影,冷在夕臉上線條柔和不少,「她還好嗎?」
「婆婆說她不要吃藥。」
「那怎麼可以!」冷在夕心急的轉身出了病房,冷在律則是搖頭看床上的裴深,婆婆說近年來小影的補藥都是裴深送去的,而今沒有小影的下落,補藥當然是中斷了。
曾經不明白小影對裴深的在意何以多出哥哥們,現在他終於明白,裴深花的心思哪是他們這幾個哥哥所能及的。
當裴深再睜開眼時,他听見母親的聲音,「深,你醒了?」裴深艱難的想發出聲音,喉嚨乾澀的說不出話來。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裴母一臉愁容,不舍兒子身上的傷,這一切的災難全是冷家那女孩引起的。
「媽……。」母親喂他喝了幾口溫水後,「小影呢?」
「你還忘不了她?都是因為她你才會受傷,以後別再跟她糾纏了,她家那些哥哥根本是野蠻人,才會把你打得不成人形。」
裴深想起跌落樓梯時正與為了冷在夕扭打,「媽,我要去攏在影。」他試著撐著身子想起床,頭痛欲裂的讓他咬牙咧嘴。
「她都走了,你還去找她做什麼?」
裴深抬頭看母親一眼,「媽,我什麼都想起來了。」受傷後。
空白的回憶頓時被填滿。
裴母不敢置信,瞪大眼盯著兒子,「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事因突然,裴母有些措手不及,「你真的想起來我是你媽了?」
「嗯。」裴深虛弱的點頭。
「感謝老天爺,你終於想起來了。」
裴深朝喜極而泣的母親扯個笑,盡管他心急如焚想去找在影,但此時的他根本無法獨自起身,「媽,我很累,讓我再睡「要不要叫醫生過來?」見兒子臉色泛白冒冷汗,裴母不放心。
裴深卻搖頭拒絕。
離鄉下別墅下遠的村子,三合院平房前的竹竿上衣物隨風輕擺。
「婆婆,好像要下雨了。」小影往窗邊看去,陰沉的天空烏雲密布。
「在影小姐,你不要出去,免得著涼了。」婆婆在廚房里探頭喊著。
「可是要下雨了。」
「我一會兒再去收。」
冷在影才要跑進廚房,即見外頭有人動手收衣服,「大哥來了!」
不顧婆婆吩咐,冷在影跑出客廳,‘冰影,你怎麼出來了?」
見她穿得單薄,冷在夕連忙月兌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大哥,我幫你。」伸手抱過衣物,雨滴這時落下,「下雨了!」
豆大的雨滴落在她鼻尖。
「快點進屋子里。」走進客廳,婆婆笑著拿走她手上的衣物,「我剛要她別出去,就是不听話。」見她吐了吐舌頭,冷在夕假裝扳臉,「還笑,要是再感冒了怎麼辦?」
「我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了。」
見她氣色紅涸,冷在夕才點頭,「是好多了。」
離開裴深二個禮拜了,小影沒有哭,沒有吵,也沒有哀傷,人前的她總是笑臉迎人,冷在夕猜不出她的想法,卻不免擔心。「要不要跟大哥出去走走?」
「可以嗎?」下雨天一直都是她的禁足天,婆婆從不準她外出,大哥竟然破例要帶她出去,「大哥你怎麼有空來?」大哥一直都很忙,只有例假日才會來找她。
「大哥想找你回家一趟。」原來這些天冷在影都借住在婆婆老家,婆婆孩子長年北上,老宅子空無一人,正好讓在影養身。
「大哥,我不要回家。」
「為什麼?」她只是搖頭,「我想跟婆婆住在這里。」只要哥哥們有空常來看她,她就心滿意足了。
「在格過幾天要出國了。」
「為什麼?」
自從那晚之後,她沒再見過小哥,似乎是他也有意避不見面。
「爸派他去分公司,要幾年後才回來。」他明白在格心里還是想著小影,感情不是說放就放得下,身為大哥的他不想在格帶著遺憾離開。
「我……。」
「沒關系,有大哥在,只是去跟在格道別。」
「可是阿姨……。」
「你都跟在格分開了,她還有什麼好挑剔的?」小影搬出別墅的這陣子,他冷漠的態度及父親的不過問讓阿姨氣焰消沉不少。大哥這麼說也對,她已經不再是任何人的負擔了。
「走吧。」換上外出服,她坐在大哥車子里,「大哥,別墅賣了嗎?」
「嗯。」冷在夕點頭,「有個當地居民買去當新房。」
被買走了?
「大哥打了裴深。」
「呃?」
「大打出手很重,所以他的傷不輕。」
如果可以,冷在影想去看他,但她卻沉默不發一語,是她主動離開裴深的,她答應裴父不再與裴深有任何牽扯,她不該辜負裴父對裴深的期望,裴深是屬於人前的,她什麼都不會,連生兒育女都無能為力,她真的不敢貪求了。
裴父的話雖然很殘忍,卻打醒她多年來的美夢,她與裴深屬於不同世界,她該還裴深自由,沒有她的牽絆,他一定會更好。
「想去看他嗎?」她搖頭,忍不住掉下眼淚。
「真不想去看他?」
「沒有我,他一定會更好。」她一直努力的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怕自己忍不住那份思念。
「小影,你有沒有想過,對裴深而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音樂對他才是最重要。」
「你確定你不是最重要的?」那個連命都不要的到家里找與他單打獨斗的男人,心里最看重的應該是她。
「我不是……,我只會拖累他。」
‘哪就去拖累他。」
「大哥?」
「傻瓜,大哥是怕你難過啊。」
「我不難過,我也不會傷心,我會很堅強的。」
「大哥就怕你太堅強。」十三年的孤單日子,她的堅強令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