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煩!煩!
她快煩死了,為什麼日歷上的紅宇紅得令人心煩?
為什麼馬桶沒派人來清理?這是一幢高科技的人性大廈耶!
為什麼家里有過期的雜志?肯定是那個「游牧民族」小鬼留下的。
為什麼垃圾桶堆積如山的紙張沒一張可以見人?全是一堆垃圾。
為什麼桌子是方的,椅子是四角的,燈泡是圓的?太公式化了。
為什麼天空一定是藍色,大地絕對是青綠,不能換嗎?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一百多個為什麼在腦子里轉,其實都沒有解答,只是一個陷入低潮期的女人在歇斯底里。
不要太過驚訝,這已經是一種慣性定律,通常發生在「聯合女子出租大廈」的三樓芍藥居,近客芍藥常弄歡是朵神經兮兮的花中宰相,略遜花王牡丹藏璽璽。
但是,她的確是朵令人驚艷的香花,只要不看到她現在猛抓著頭皮還有花白的屑屑掉滿地,形成雪花瀑布那蓬頭垢面的慘狀。
每當進人譜曲期便是她發作的開始,一直到她覺得滿意為止。
身為受人歡迎的詞曲創作家並不輕松,應接不暇的請托忙得她不敢踏出大門一步,以免踫到唱片公司的人或是極欲要好歌的新、舊歌手們,一個個豺狼虎豹似的向她撲擊。
每回一出門就像草木皆兵般戒慎,以她高度的神經質總認為周遭的眼神都在窺伺,不安好心地蠶食她一咪咪的音樂細胞好為己用。
美麗的女人總是多一份提防心,不管她是不是名女人,反正,也沒人知道「隱名」的性別是女,只知是亞洲聲名正旺的名人,不遜當紅的天王、天後,追逐者眾。
「啊——好煩呀!為什麼要發明電燈?簡直在破壞大自然生態,我需要新鮮空氣。」她在無病申吟。
朝天花板大喊一聲,赤著雙腳的常弄歡搔播耳朵推開落地個走向陽台,嘴巴叼著一根人參須,有一下沒一下地嚼著。
其實她的靈魂已經飛得老遠,根本體會不出口中的味道為何。
仔細一瞧,四方端正的和室桌上有半包魷魚絲和一包破了個大洞的高麗參根,以她陷人「天人交戰」的煩躁狀況看來,肯定把吃了一半的零嘴和泡茶用的提神須根搞混了,隨手一撈便往嘴里塞,管它是什麼東西,能吃就好。
在赤火焰焰的日頭照射下,有冷氣的室溫與室外差別甚大,站不到一分鐘她又低咒地踱了回來,火氣比先前更旺,恨不得拆房子。
將賺錢工具的筆往牆角一擲,兩眼向上吊了吊,她發現大腦的某根筋堵住了,本來明明寫得很順的,可最後一小節拍子怎麼譜,卻都少了一份柔情似水,顯得陽剛味十足。
偏偏這曲子的演唱者是個嬌滴滴的玉女歌星,真要交首「軍歌」絕對會砸了自己的飯碗,叫人笑話她江郎才盡,再也譜不出一首好曲。
女人味該從何處下手呢?
咬破了嘴唇靈光一現,她重新涂掉第三小節的升記號改為較低沉的音符,輕快的旋律一轉為悠揚的情歌,柔中帶剛地顯現女子對愛的堅持,為了心愛的男子而甘願付出所有,不計一切代價。
口中輕輕哼著,反復一遍又一遍,數著節拍的指頭一上一下地在空氣中輕敲,敲出尚能接受的簡譜來。
至于配樂和試唱帶,她打算拜托樓上的芳鄰「義助」,優雅的鋼琴聲最能訴說女孩心中的情意,絲絲扣人心弦,直達天听。
另一位的歌聲嘛!她一直認為不出唱片是天賦上的浪費,但是人各有志,屬于怪人一族的她沒資格評論別人的是非,因為她知道成名的代價是不再擁有個人隱私,完全失去自我空間。
這幢「聯合女子出租大廈」的十二位住戶都是龜族,能不探頭就盡量縮著,除了工作上的需要,她們是很少出門的。
當然,還有一位小妹妹是例外,她最愛串門子了,有外快賺就跑得特勤,人稱打工妹宋憐憐。
「好餓呀!冰箱里應該還有一塊比薩才是。」自言自語的常弄歡用腳打開小型冰箱。
芍藥居以日式風格為主,一入玄關便是原木地板,客廳、廚房、浴室和臥房一目了然,毫無隔間的一體成型並不沖突,給予人寬敞、自在的視覺感受,屋子中央有一只楓葉造型的風鈴。
她愛靜,惟獨愛听叮叮當當的風鈴聲;尤其是掛在冷氣孔下方,不論何時想淨空靈魂都行,只要開窗或開冷氣。
當她咬下一口有異味的比薩時,揪起的眉結讓剛回復的心情又降到谷底,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麼倒霉,錯把發霉的蛋餅當成最後一塊比薩。
該死的,一定是憐憐那只偷天模日的大老鼠,趁她專注在工作上時,悄悄地動了手腳。
這下不出門都不行,等老鼠回洞她八成餓趴了,更不用說填滿已然空乏的小冰箱,她還得為曲子填上令人心口一動的好詞呢!暫時不能斷氣。
「什麼怪味道?像是尸體和消毒水的味道。」
一出門口,一陣很重的藥水味和尸臭味撲鼻而來,她下意識地望向電梯……旁的樓梯。
果然,有個披白袍、綰起長發的女幽靈正站在那里整理佔血的手套。
「菊花居的,你干嗎大白天不上班跑來嚇人?不知情的人還份由你是殺人犯。」嘖!指縫間還滴下血呢!
好在她早餐沒吃,午餐省略,不然準吐了一地。
神情疲憊的言醉醉揉揉酸疼的筋骨。「忙了一夜,有七具尸體。」
「呼!這麼多呀!大家都活膩了嗎?為過于擁擠的台灣人口數字犧牲小我。」難怪她一身死人味。
「兩具從高樓墜落有他殺嫌疑,三具是車禍,四具是來不及逃生的火災死者,我看他們都想活下去。」驗尸報告是這麼寫的。
身為驗尸官必須保持專業理智,冷靜地分析刀下每具解剖的人體,查出身上的致命點,根據胃袋殘存的食物推斷死亡時間或在何處進食,有時僵硬程度及腐爛狀況,會因環境不同而影響警方的判斷力。
言醉醉熱愛自己的工作,相信死人也有申訴的權利,借由法醫的手。
七條生命在同一天隕落,她只有惋惜沒有同情,人終將走到這一步,他們不過是提早結束,用不著悲傷難過,天堂或地獄只在一線之隔。
「菊花居的,你說得好冷血,一整天看支離破碎、體無完膚的尸體,你不反胃嗎?」害她心情又壞了十分。
一想到那畫面,真讓人不舒服,她是朵含蓄的嬌柔芍藥呀!
「你鎮日譜風花雪月的情歌不煩嗎?腐壞人心的靡靡之音。」她微笑地月兌下白袍橫放在手臂上。
常弄歡不以為意地撇撇嘴。「大家愛听嘛!混口飯吃吃。」
她算是誤人歧途,學理工的半途叛變,利用唱片公司向外召募好歌好詞時插了一腳,從此踏入這行,在升大三時轉系,跌破眾人眼鏡地攻讀沒啥出路的中文系。
不是她有文學素養或偏好中華文化,而是為了作詞順利,中國文字之優美很難在一時半刻消化,需要加以融入好為己所用。
不食人間煙火只有小說才有,為求三餐溫飽她是孤注一擲,為自己開創一番事業藍圖。
到如今都好些年過去,當時所學的詩詞造詣全化成一首首暢銷歌的原動力,可見她是深具遠見的人物,除了走紅未計算在她的平凡生活之中。
不愛出風頭不犯法吧!她就是喜歡沒沒無聞,盡管一首歌叫價到近百萬的酬金,她仍維持一月一首的基本量,以不累死自己為原則。
「你又完成了一首曲子?」看她反常地要出門,法醫身份的言醉醉依常理推斷。
「拜托,別當我是你的尸體解剖,本人沒興趣上解剖台。」她揉揉手,一副饑餓難耐的模樣。
言醉醉拿出一張五百元鈔票。「回來時幫我帶一份簡餐,死人沒辦法為自己解剖。」
死因是疲勞過度和餓死。
「哇塞!菊花居的,你太過分了吧!當我是送貨員還是快遞小妹,我還巴望你能勤勞些呢!」這是她願意停下來攀交情的原因。
但是,顯然對方也有同樣的想法,不然鮮少交談的兩人哪肯多說一句話,早就擦身而過了。
「小姐,平時不運動容易腦中風造成下半身不遂,你該勤快些。」言下之意是要她多「運動」。
「姓言的醉人,你在詛咒我不幸嗎?」眉一豎,堆積的火氣眼見就要爆發。
「不,我在盡一位好鄰居的責任提醒你健康的重要,畢竟我具有醫生資格。」看診拿藥不成問題。
與其在醫院看遍生、老、病、死,她寧可直接面對死亡,情緒上的起伏才不致無法控制,她討厭失控。
常弄歡大眼一睜地瞪向她。「請記住你是一位死人醫生好嗎?我還活著。」
這女人真可怕,好意思提起自己的身份,只為一頓早午晚三聲並一餐的簡餐。
「活人死人都是人,器官構造完全一致,若你出了事我會做最完善的檢查,讓你走得無窒礙。」活人比死人難纏,而且會反駁她的話。
「呸呸呸!心領了,等你冷冰冰地躺在太平間,我會帶你最愛的天人菊會上香。」她朝地上吐了三口口水。
言醉醉虛弱地一笑。「看你生龍活虎十分有朝氣,不介意幫垂死之人盡最後一點心意吧!」
「去你的,少在我面前裝病號,連續三年獲得警界頒發的武術教練勛章,你連叫疼的權利都沒有。」所以也不必「哭夭」。
「學音樂的人就屬你心腸最硬,難怪治安會敗壞。」她借題發揮地發發牢騷。
常弄歡無情地嘿嘿兩聲。「很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是市儈的音樂人,不夠清高不構成犯罪的動機吧!」譬如掐斷她脖子,或是挖掉那雙璨如星子的韶翳水眸。
「遠親不如近鄰,看來這句話要改寫了。」想想她有多久沒進食了。
忙了好些天不得閑,先是一群械斗致死的青少年,後是翻船溺斃的游客,幾具遭瘋狂掃射的路人,還有跌下山谷身亡的外地人,三天下來她最少踫了二十七具尸體。
醫學院畢業的準醫生大都向往大醫院的名額,因此法醫室的人手嚴重短缺,有時她才一沾上床就傳來警局的急召,連著幾天不眠不休地勘驗受害者遺體,以免尸體放置過久而錯失最佳破案時機。
驗尸不一定在太平間或法醫室,通常翻山越嶺是常有的事,有時間就得趕緊往胃里塞點東西省得血糖過低,管他眼前擺了幾具尸體,司空見慣地在一堆「肉」面前吃起來,也絲毫不受任何影響。
但是這些天真的太忙了,她記得吃了火腿三明治,喝了兩杯紅茶,一杯五米濃湯,似乎還吞下一根冷掉的熱狗,再來就是白開水。
縱使是鐵打的身體也禁不起鳥食般短少的食物,她是餓得受不了才在驗完尸的回程要求同事順路送她回家,打算泡個加蛋的面補充養份。
既然有鄰居要出門覓食,順手並不過分,反正只是一份食物嘛!偏遇上小里小氣的神經女。
「認命就好,小菊花,求人不如求己,鄰居是用來感受人情悲涼的!」常弄歡冷冷地送上一記薄情。
「什麼人情悲涼?」
下來借醋的靜客方靜湖自電梯里走了出來,忽地插上一句。
「荷花居的,你來得正好,我手頭剛完成一首曲子,借用你那台白色大鋼琴配配背景音樂。」得來全不費功夫,省得她去找人。
秀氣的淡眉微微一皺。「我是住十二樓的荷花居,但不是姓荷名花居。」
「一樣啦!名字和門牌號碼差不多,我能記得住就該偷笑了。」人名難記,記花名較容易。
她們親愛的房東特地在人門口的一樓正廳懸掛了「十二客花圖」,進進出出的房客很難不去注意那以各種形態展露風華的花姿。
盡管不喜外出,但是只要在樓下起居室走動,不管任何角度就會很自然地抬頭一望,美不勝收的古畫便躍人眸中。
這幢出租大廈一共有十三樓,一樓是會客室和交誼廳,平常備而不用,一些高科技儀器猶如棄婦孤兒地閑置一旁,每戶一台的電腦排排列在桌上,要不是有電腦控制的機器手臂時時擦拂,恐怕已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頂樓加蓋了一座空中花園,里面植滿了十二種花卉,一年四季不謝常年盛放。
牡丹嬌艷,芍藥含羞,蘭花幽靜,薔薇野艷,菊花淡雅,桂花清香,茉莉溫柔,瑞香百里傳情,梅花飄潔,茶花動人,一朵朵荷花水中棲,一縷丁香暗自嫵媚,巧妙地融合在一方天地各自爭艷。
一切的培育工作落不到她們頭上,完全科技化的大廈會自行管理植物的生長。
若非住戶們拒絕,她們日常所需皆可輸人電腦排定,包括洗衣、整理家務和料理食物,外加一位人形外表的機器女佣任其使喚。
大廈的主人具有高超的科技眼光,投注無數的心力只為成就年少時期的夢想,不惜以微薄房租吸收擁有花魂的年輕女子聚集于此,簡直讓躋身富家行列的有錢人氣白了臉,千萬鈔票居然一屋難求。
花中之仙,百花之王,群花之首,十二位花神各領風騷統御花的世界,十二客花圖便是花神的化身,躍身畫中流傳千古。
「靜湖,你最好離芍藥居的女人遠一點,小心她壓榨你。」達不到目的的言醉醉手一擺,朝摟梯間上樓。
壞心的菊花,臨走前還丟顆石頭讓她頭痛。「荷花居的,你別听死人醫生的瘋話,她在嫉妒我們有音樂細胞。」
低低的笑聲由上傳下,使得三樓的兩人受了傳染,不約而同地輕笑出聲,她們真像人民公社互相批斗,不問原因。
鄰居嘛!和氣生財,有緣才能千里來相聚,偶爾斗斗嘴是樂趣不傷和氣。
人若合,天地平,花開齊香。
「老板,一杯不加冰塊的珍珠女乃茶。」天氣真熱呀!熱得她疑神疑鬼。
回頭一望,表情不快的常弄歡再次咒罵不已,那個不長眼的阿督仔在干什麼,干嗎她走一步他便跟一步,移左往右照跟不誤?
不是她疑心病發作,而是那人做得太明顯了,分明跟她過不去。
台灣的馬路四通八達,再怎麼狹路相逢也不可能一再同路,何況瞧他一副鬼祟的模樣真叫人火大,該不是唱片公司沒人才,隨便雇個外國人來查探處實吧?
嘖!在室內還戴墨鏡,前途還真是黯淡,也不怕撞上矮貨架,營養過剩的大人瘤,手長腳長活像八爪章魚,跟得一點技巧都沒有,想當狗仔隊還有待加強。
個大無腦果真有理,進入超市不用推車光在CD架前晃來晃去,東挑西撿地狀似要買張好CD,結果只模不買做做樣于而已。
有誰看不出他在跟,根本目無王法地繞著她四周打轉,不懷好意地瞄呀瞄,她一眼就看透墨鏡下那雙賊眼不安份,想挖出她的底還得有幾分本事才行。
「老板,這里有裝監視器吧?快把那個歹徒的臉照清楚,以後可以當警方的備案相片,破案有獎金好拿哦!」
哭笑不得的店員打著發票,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大驚小怪,人家好好地逛商品區關她什麼事,每回一見陌生人出沒,她就神經兮兮得當別人是江洋大盜似的防備。
附近的店家都曉得這位小姐的怪癖,稍有風吹草動馬上變臉,懷疑人家對她有不軌的舉動,緊張無比地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生怕有一絲不夠謹慎便禍害無窮。
其實來來往往的顧客哪有閑功夫注意一個不修邊幅的女人,在冷漠的台北街頭人人自顧不暇,誰會大白天地打劫?又不是嫌命太長,市警局就在對面。
「如果我有三長兩短得去報警,一定是遭他毒手啦!」瞧他獐頭鼠目的,絕非善類。
店員輕咳了幾聲,遞張發票給她。「小姐,你想太多了,那位先生並無惡意。」
「你是指我在撒謊嘍?」兩眼一瞠,她不高興地取過他的筆在千元大鈔上畫只烏龜。
意指他是縮頭烏龜,膽小怕事。
「呃,當然不是,我是認為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不應太早下定論。」他哪敢指責顧客有錯。
顧客為上,顧客最大,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她眼楮一睨。「你是法律系的學生呀?」
他苦笑地搖頭,有誰听過法律系的學生還來當店員?他們可是坐冷氣房、領高薪的白領階級,哪像他三十幾歲一事無成,只能在櫃台收收錢。
「學法律的都是混蛋,我告訴你,他們是現代吸血鬼,專吸窮人的血汗錢,幸好你不是爛血蛙,不然我打爆你的頭……」
「嗄?!」他一臉地打了個冷顫,原來她還有暴力傾向的毛病。
「咦!你的手在發抖耶!身子虛就別開冷氣,多喝幾瓶雞精補補身,外強中于的男人最要不得,你的女人肯定不幸福。」
她該不該寫首歌給中低層的苦悶男子,看來他抑郁頗深。
笑不出來的店員快磨牙了。「小姐,麻煩你讓一讓,好讓下位顧客結賬。」
「哎呀!我本來就要走了,是你一直纏著我說個不停,害我錯過了午餐。」看看表,她把責任推給無辜的人。
「小姐,現在是下午三點。」也就是不關他的事。
「對我而言是早晨。」她咧嘴一嗤,感覺背後有可疑的視線直射而來。
猛一回頭正對著一副黑抹抹的墨鏡,她當場做了一個痛快的舉動,所有人為之訝然。
「不要臉的下流胚子,你敢跟蹤我——」
啪得好大的巴掌聲,打落了名牌眼鏡,一張極度東方的男子臉孔詫異不已,隨即眼一暗地瞅著身前的女瘋子,他是招誰惹誰了?
莫名其妙挨揍的東方奏大嘆流年不利,甫一下飛機就和台灣方面的接機人員錯過,還搭了輛械車硬要拗上雙倍車資,他不肯支付便被趕下車丟在陌生的環境。
明明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忽地午後一場西北雨,別人沒事他淋了一身濕。
好不容易自然風干上超市察看CD市場,順便觀察台灣人的購物能力和對外來音樂的接受度,才準備上前詢問,一個巴掌便迎面而來。
是他太久沒回台灣,還是現在的台灣女孩有被害妄想癥,以他出色的外表像是作奸犯科的惡人嗎?
「小姐,打人很痛吧?!」吐出冷冷的音階,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順溜而出。
本以為她會為自己不理智的行為道歉,但他徹底失望了。
「崇洋媚外的假洋鬼子,你干嗎染了一頭金發,鼻子尖得像外國人,簡直是國恥,我唾棄你的叛國行徑,為什麼不干脆把美國國旗刺在你那張礙眼的大臉上,起碼白化個有模有樣。」
欺騙善良的好公民嘛!無緣無故裝個洋人模樣想唬誰?肯定居心不良。
長得雖然不錯,可惜人模人樣卻不學無術,偷雞模狗的一臉賊相,若不是通緝有案的智慧型罪犯,便是偷香竊玉的小白臉,光靠長相混飯吃。
神經繃到最高點的常弄歡抱緊了錢包,防小偷似的盯著人瞧,只要他敢上前一步非打得他像豬頭不可,大人小孩都退避三舍。
莫生氣,他是有修養的紳士。「小姐,染發是世界潮流,請不要作人身攻擊。」
「文謅謅的裝什麼派頭?狼披上人皮一樣是狼,你當我是池塘里的鴨子見人就啄呀!你是壞人。」她憤慨地伸出一指指向他。
「我臉上有刻字嗎?」眼露無奈的東方奏模模臉,不敢相信她當眾毀謗他。
幾時他的女人緣差勁到人狗皆唾?
「瞧你眼神猥瑣,行為卑劣,犯了錯還不肯承認地偽裝君子,你一身的賊味老遠都聞得出來。」怎麼沒人報警把他抓起來?
他的表情凝聚了風暴。「小姐,貴姓?」
「干嗎,要叫兄弟在路上砍我幾刀呀!」背一弓,她像只被激怒而豎直毛防衛的母貓。
「你該去門診掛號,我認識一位醫術卓越的心理醫生。」小病不醫易害人害己,精神病患是顆不定時炸彈,必須定期追蹤。
他一說完,常弄歡馬上往後一跳地吞吞口水。「你已經嚴重到要看心理醫生?」
「我……」他很想不生氣,但她實在太過分。「你這是什麼眼神,我不能有朋友嗎?」
瞧她眼帶防備就算了,眼中那抹疑懼可是深深傷了他高傲的男性自尊,她的肢體語言透露出他就是神經病,連帶著一些看熱鬧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神情充滿懷疑。
他是無辜的受害者並非殺人犯,沒有理由接受眾人不理智的排斥行動。
「和心理醫生做朋友?!」她吸了口冷氣,表情惶然不已。「你的病情控制住了吧?」
經她這麼一說,有帶小孩的家長連忙把自家小孩拉到安全範圍內,小心翼翼地護著。
他難忍這口氣。「我建議你找家精神病院住進去,免得氣死路人。」
「原來你住過精神病院呀!醫生有開據出院證明嗎?」他該不會是偷溜出來的吧!
四周的人退得更遠了,有人捂著胸口直喘氣,有人直接奪門而出放棄采買,可憐的店員想走卻走不了,只能惶恐地猛噎口水。
「你……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話?我不是精神病患。」他疾言厲色地一瞪。
「我懂、我懂,喝醉酒的人永這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了。」她小心地付完賬,一步一步往門口移。
不能和神經病講道理,他們的邏輯與眾不同,一不小心戳中了某條瘋線,要逃都很難。
東方奏有揍人的沖動。「你再說一遍試試,我很久沒發作了。」
「啊……你果然是……別過來,快報警呀!他是瘋子……」沒看走眼嘛!
眼見瘋子一步步逼近,基于人類的自我防御心,她下意識地抓起門口擺飾的過期蛋糕一砸——
發酸的女乃油由下巴滴落,而那張怒氣沖沖的俊顏正貼著一團霉味十足的糕點,蛋糕盤規規矩矩地粘住不放,活像一場肥皂劇。
見狀的常弄歡可不會留下來幫他洗臉,腳底抹油就飛快地鑽出店家,涌人來往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