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了,二姑娘,委屈你當一回肉票。」
一陣輕煙襲來,香甜的暗黑攫去羅蘭衣最後的意識,模糊不清的眼瞧見一道身影慢慢走近,嘴里叨嚷著什麼逼不得已、為賊人所陷害,一件上好的綢布撒落,夜提早在辰時到來。
喧擾聲末起,一抹詭祟的黑影破窗而出,懷中抱著一人形長物絕跡塵囂,只留下清冷的風伴著一室孤寂。
身受重傷的羅蘭衣失蹤了,在一夜的纏綿之後。
急瘋了的柳縫衣四下打探她的消息,由她未收拾的衣物看來,她若不是走得匆匆,便是為人所擄去向不明,來不及告知她的所在處讓人為她憂心忡忡,心亂如麻。
但以她鐘愛的易容用具散落一地的情況來看,後者的可能性高過前者甚多,這更讓人坐立難安,心神不寧,擔憂她已遭遇毒手。
一發現她不見蹤影,被找上的首當其沖是百口莫辯的莫宛兒,先前她誓言旦旦要將情敵逐出馬幫,語多囂狂的誓言有她莫宛兒便無賊美人羅蘭衣,就算送具死尸出樓蘭城也在所不惜。
因此她成了帶罪在身的頭號凶手,盡管她滿臉淚涕的直說非她所為,可是連她的兄長在內無一人相信,紛紛好言相勸的要她把人交出來,勿再執迷不悟一錯再錯。
一直到那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的為人有多失敗,竟沒有人肯站出來為她說項,任憑她說破嘴還是被幽禁在房里,一日沒找到人她門上的大鎖就一日不開。
而另一個嫌疑犯當是樓蘭城公主薩哈娜,羅蘭衣身上的傷便是她命人所為,生性凶殘為人善妒的她擅使手段,難保不是她得知她未死又叫人加以追殺,不置她于死地誓不罷休。
所以莫驚雲深夜潛入宮中將人綁了來,交與柳縫衣親自審問,不查出個水落石出實難心安。
可是不論他如何逼問,甚至用刑威脅,倨傲的薩哈娜仍矢口否認,一再怒目相向的揚言要讓馬幫徹底消失,讓柳縫衣的頭顱高掛城牆上,一定要他們後悔錯待她的尊貴之身。
兩名爭風吃醋的女子都不承認這件事是她們做的,線索到此為止中斷,而集眾人之力的搜索仍徒勞無功,至今無半絲音訊傳來。
「嘖!你眼楮張那麼大想瞪我不成?我沒把你吊在樹頭上抽你幾鞭就該偷笑了,你還敢擺張臭臉給我看呀!」未免太不知足了。
原本她準備了毒蛇、毒娛蚣、毒蠍子、毒蛤蟆、毒蜘蛛要給她來道五毒大餐,要不是她相公怕毒氣傷了自己月復中胎兒讓她積點陰德,這會兒這妮子早泡在毒蟲陣里叫苦連天了,哪還有力氣瞪人。
「放、開、我。」她別想玩得太過火。
「嘖!誰在我耳邊喳喳呼呼地,最近吃得太飽有點懶得動,瞧瞧我這手兒怎麼變胖了,抬都抬不起顯得特別笨重。」縴指一拈,腌漬的梅子一粒一粒往嘴里塞。
「梅姊,你到底要玩到什麼時候?」羅蘭衣冷硬的聲音出現怒意,幾乎是咬著牙由齒縫中進出。
清靈絕塵的羅梅衣輕笑的揚揚綃指,含諷帶誚的勾玩她落下的發絲,「還知道我是你大姊呀!我當你不甘屈居第二打算除了我呢!」
原來她不必門戶深鎖、添衛立侍的三巡四周,得以高枕無憂地當她的龍夫人、羅大小姐。
「自家人有必要弄出這麼大排場嗎?」她開始懷疑羅梅衣是不是她的親姊妹,居然玩到她頭上來。
排場不見得人多,但大費周章。
「就因為是自家人才特別隆重盛大,怕有個怠慢,大姊我于心不忍,只好讓你舟車勞頓了。」而且那頂人轎挺耐用的,下回讓他扛座山來。
一陣冷意由腳底竄起,直涼到頭頂,四下張望的司徒長風總覺得有雙眼楮在背後算計著他,可是他卻找不到那道陰森森的視線。
不意,他看向貌如芙蓉、心似蛇蠍的羅梅衣,心底的寒意透骨得令人哆嗦猛打。
「斬不斷的天山蠶絲將我五花大綁叫于心不忍?煩擾告知一聲何謂殘虐無道。」不用看她也知曉自己手腳已磨破了皮,細絲纏繞越是掙扎纏得越緊,甚至會深入皮肉。
可見大姊真「用心良苦」,怕她半路月兌逃。
姊妹「情」深的壞處就是對方知道自己所有的長處和不及之處,一一防堵以防萬一,能不說大姊陰險狡詐、擅于攻心為上嗎?
「是我听錯了還是你們那個誰綁錯人?我家的蘭妹向來寡言少語,怎麼可能一口氣說了……喔!我數數。」羅梅衣板起秀指輕數,訝色連連的說道︰「喲!三十一個字耶!真叫人好生驚喜。」
平時要她多說一個字像要她的命似的,沒想到這會兒倒不嫌浪費口舌的暢所欲言,出了趟遠門果然是開了些眼界,全然不把她這位大姊放在眼里。
「梅姊,你到底想做什麼?」快刀一斬給個痛快,盡吊胃口地讓人心頭七上八下。
「是我問你該怎麼做才是,臨出門前我千交代、萬囑咐的要你看好菊衣和竹衣,你看你把人給我看管到哪兒去了?!」呵……她不生氣,只是有些火大罷了,想烤個人來塞牙縫。
「她們不是在紅葉小築嗎?」她佯裝不知,大姊是怎麼發現的?
「呵呵……我說阿蘭妹呀!你听過上梁不正下梁也跟著歪了這回事吧!我就是擔心毛躁的菊衣會出亂子才親自走一趟衛天堡,可是沒料到你也挺清心的,就這樣把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笨妹子丟下,然後到樓蘭城逍遙去。」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這幾個涉世未深又腦子未開竅的妹妹,她怎會一個不慎跌個大跤,不但血玉觀音沒到手,還被可惡至極的臭外公擺了一道,身懷六甲成了人家的糟糠之妻,想想還真有點不值。
幸好她那口子待她好得沒話說,除了不讓她挺個肚子飛檐走壁當個賊外,她要什麼有什麼,茶來不必伸手有人代勞,飯來張口等人喂食,好命得像頭待宰的豬仔,凡事不用自己動手。
閑逸的日子哪有不過膩的時候,不能偷來盜去多掃興,不自個兒找點消遺她都快成霉菜干了。
還好有個蘭兒能讓她玩上幾天,她才不會郁悶得想翻翻牆,偷兩件小玩意兒止止手癢的毛病。
「你是說她們都逃家了?」
菊衣還好,鬼靈精怪一堆戲要人的把戲不怕吃虧,就怕人家被她整得不象樣,倒是竹衣生性迷糊,東邊放晴她往西邊走,南來北往她永遠往相反的方向。
但是奇怪得很,她每次下手行竊的時候絕對不會搞錯方位,就算一開始繞錯了路走偏了,走著走著她又回到正確的藏寶處,毫無困難的盜寶離去,簡直是天生當偷兒的料,天賦異稟。
「對,一個在江南,一個在西夏。」如果她情報無誤的話。羅梅衣眼角一挑的看向司徒長風,看得他膽戰心驚。
四肢如麻花被捆綁,動彈不得的羅蘭衣低頭不語,她太了解大姊不玩盡興絕不罷手的心性,只要她不亂動,蠶絲就不會割傷她細女敕的肌理。
不過倒是有人看不下去愛妻的任意妄為,笑意暗藏的清清喉頭,沈厚的喉音由唇間流出——
「蘭妹一身的傷尚未痊愈,將她松綁吧!別加重她的傷勢。」一路奔波真虧她受得住折騰。
經龍衛天的提醒,媚眼橫生的羅梅衣這才眼波一轉,打算解開寒蠶的絲繩。
就在她起身時,門外傳來紛擾的聲響,一名負傷的守衛被打飛了進來,以烏龜拜壽之姿趴伏在她縴縴蓮足下,這會兒她的臉色可就不太好了,笑得極陰地看向她眼神閃爍的夫君。
「不管是誰多管閑事的插上一腳,夜里點燈小心點,別讓燭油燙傷了手。」呵呵呵,敢擾了她的玩興。
她陰惻惻的笑了,笑得所有人都頭皮發麻。
「我也不刁難你,在這十個一字排開的姑娘里你挑一個回去吧!自個好好把握機會別挑錯了,美丑參半就憑你的運氣,不要說我看你沒眼緣故意挑你毛病,我這人最開明了,絕對不會讓你空手而歸。」
這叫不刁難?!
上自龍大堡王下至挑糞洗尿桶的長工在內,沒人會認為這是一件簡單的事,全堡上上下下像大過年放假一天似的,有事沒事全往大廳圍靠,一顆一顆的人頭爭先恐後擠成一團,層層迭迭的迭成人山。
他們在看什麼呢?帶頭趴在門坎的胡管事如此回答,「看熱鬧。」
不過又有人問了,什麼熱鬧這樣稀奇,讓一群人放著正事不做瞎起哄,不怕責罰的放下掃帚、抹巾,冷抽著氣睜大雙眼不敢閉,屏息禁氣等著好戲開鑼。
各位看倌請坐近些看個分明,堂上立了十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嬌艷動人好似那園里的桃花,一顰一笑都帶著迷人的嬌媚,酥胸半露十足的撩人,定力差的男子就把海碗準備好盛涎。
但重點不是這幾位姑娘都美若天仙、嫦娥牡丹之姿,而是她們一個個都美得同一模樣,絲毫不差的叫人分辨不出誰是誰,面容清冷微帶黯沈的死氣,彷佛剛從墳墓堆里找來的死尸。
當然啦!沒那麼陰沈,可是也挺嚇人的,美則美矣卻讓人望而生畏,不住的打冷擺子。
羅梅衣陰險用心可見一斑,她的要求並不難,只要能從十個易過容的女子當中找那個「對」的人,那麼她割心割肉、萬般不舍的也會忍痛把不肖妹給踢出去,讓她一生不幸的去跟人家的姓。
「只要我能從中找出真正的蘭兒就可以了嗎?不會再有其它的『考驗』?」先小人後君子,不知為何他就是無法信任她。
即使她是他心愛女子的胞姊。
「哈!瞧我這張正直又誠懇的臉豈有可能證人,我這人別的長處沒有,就是善良得天妒人嫉,讓人鋪橋造路我來走,小盜不為偏門不行,專門壞人姻緣,你說該不該頒塊聖區給我。」
呵呵……會沒考驗嗎?別把她的心眼想小了,她可是立志做「大」事的人。
「你的意思是……」望著十張一模一樣的臉譜,心里有數的柳縫衣以沈穩的態度應付她的詭變。
「我能有什麼意思呢?瞧我肚子都藏個人羅敷有夫,總不能不守婦道對你有意思……」
「梅兒!」
龍衛天低沈的聲音一起,她橫睇一眼的稍作收斂。
「看在你挺有誠意不辭千里而來的份上,我這當人大姊的也不好讓你太難看,十個挑一個你隨便看,挑中中意的就帶走,我絕對不阻攔。」嗯哼!她就不信他有本事帶得定人,蘭兒巧手做出的人皮面具舉世無雙,連她都不一定辨得出真假。
「我會用『心』看,絕不隨便,望龍夫人信守承諾。」面頰消瘦的柳縫衣拱手致意,表示他絕對不輕賤情之所鐘的佳人。
日夜擔憂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先前不知心愛女子下落時他心急如焚,夜不安寢日不食糧,踩遍樓蘭城每一寸的土地,翻覆城里城外的沙河,無時無刻不焚心的找尋伊人芳蹤。
那幾日他有如游魂一般不知所措,心懸意念的只有她一人,該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該問該施壓的人一問三不知,那時的他心如刀割的疼得麻木,行尸走肉的拖著失去感覺的身子,一步步徘徊日出日落之間。
若非一個自稱怪店主人的奇怪男子送來口信,恐怕他還沈溺在自我想象的哀傷中,以為天人永隔的想為她立碑造墳,終身不娶的守著孤墳相伴到老,實現當初對她所立下的誓言。
「心?」羅梅衣一嗤的將手一揚。「好吧!就讓我見識見識你有多痴心,能一眼看出誰是你握在手心的那個人。」
「不,我不用看。」心之所系,情歸處。
柳縫衣出人意表的闔上眼楮,腳步踏實的走到十名女子面前,態度非凡爾雅溫儒,面露慧睿之色的走向第一位滿臉緊張的女子,略微頓了一下的抬起手,然後他什麼也沒做地轉身,一聲松了口氣的輕音飄進他耳中,他莞爾的勾起嘴角又重復同樣的動作,像在戲耍存心刁難他的人,每次一抬手吊人胃口的假意思忖,讓大家以為他就要下決定了,氣得有意讓他自掘墳墓的羅蘭衣牙直磨,就差沒跳出來踹他一腳。
就在看戲的非常不耐煩的時候,他突然腳跟一旋的朝羅梅衣走去,一手伸出的像要拉起她,讓她眼露得意的想張口一嘲。
而包括司徒長風在內的旁觀者都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大氣不敢喘的直撫著胸口圓睜雙瞳,沒有例外地看向臉色越來越陰沈的龍衛天,生怕他愛妻心切的護意一起給他一劍,那就喜事變喪事了。
他的手是伸出了,但是羅梅衣的神情卻陰森得嚇人,活似要挖出他的心一般,那沈郁的眼冒出熊熊怒火。
「我要她,請龍夫人成全。」柳縫衣的笑並不張狂,但讓人非常火大。
「你不後悔?」她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他笑得柔情萬分地將她身後容貌不揚的婢女拉出,呵寵的輕摟入懷。「就是她。」
「你……」可恨呀,他怎麼能胸有成竹的帶走她的人?他就不怕弄錯對象嗎?
「多謝龍夫人對蘭兒的照顧,在下銘感五內。」指于頸項一觸,他斷然無誤的撕下那張薄如蟬翼的面皮。
一陣轟然聲響起,大家都不敢相信羅梅衣會陰險到這種地步,居然把正主兒藏在身後,佯裝婢女身份,誤導他人以為十美之中定有佳人,誰知她根本是挖個陷阱讓人往下跳,不存好心。
不過大家因此更佩服柳縫衣的神機妙算,竟然賊得過狡猾多詭的四君子之首,讓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你怎麼能認出她是誰呢?」心有疑惑的龍衛天代眾人問出心底的話。
柳縫衣但笑不語,只是深情的注視失而復得的懷中寶,無視那道瞪視他的冷眼。
「笑得可真嫵媚呀!蘭妹子,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壞女人,一事無成的只會喝閑吃涼,沒半點功勛。」她最討厭有情人了,一臉痴相。
眼露提防的羅蘭衣不敢掉以輕心的問︰「梅姊,你想出爾反爾?」
什麼人的話都可以相信,唯獨她大姊的話十句有十一句是陰謀,一不小心就成了她俎上肉,任憑宰割。
「嘖!女大不中留喲!我都還沒說些什麼,你一顆思春的心盡往情郎心窩里鑽,你就不怕他有天有負于你嗎?」胳臂往外歪了,真讓人傷心呀!
「這句話該留給龍堡主,位高權重者通常多妻多妾,不管結發妻子有多麼慧黠靈秀。」若一名男子不論她如何偽裝都能一眼認出她是誰,那麼她還有什麼可懷疑的?
情若真時不怕火來煉,心比金堅定。此時她的神情帶著對所愛之人的信任,毫無一絲憂慮。
「好樣的,你把大姊的尖酸刻薄給偷了去!」突地,羅梅衣露出不懷好意的笑靨拈拈蓮花指,「你還記得咱們有兩個就算不惹禍也會招禍上身的好妹子嗎?」
「菊衣和竹衣?」為什麼她會突然提起她們兩人,莫非真闖出事端來了?
滿臉疑色的羅蘭衣不察有他的暗自猜想出了何事,沒想到臨到這個節骨眼里還埋有暗箭,讓她差點落箭下馬。
「想想你也挺辛勞的,好不容易遇上個如意郎君卻要兩地相思,大姊我真是心疼呀!」這風好像挺涼的,不曉得西夏和江南是否風光明媚?
「你想拆散我和蘭兒?」臉色微現防備的柳縫衣護著懷里寶,不叫人輕易奪去。
「呵呵……別慌、別慌,雖然你出自風流成性的康寧柳家,可是我相信蘭衣的眼光不致差到哪兒,何況你一薄幸還怕沒法可治嗎?隨便弄幾個活死人對她來說不算難事。」
羅梅衣嫣然一笑的棉里藏針,笑談兒女親家事,完全看不出一絲刀光血影,但燦燦笑語中卻飽含難以忽視的威脅?
「既然她沒好好的看住兩個妹妹讓她們私自離家,那麼由她把人找回來不為過吧?」
「呃!這……」听來不無道理,可他為何心不安呢?
「所以你們的婚事暫且緩段時日吧!等她們回來再說。」
為之愕然的柳縫衣根本無言以對,一句反駁也說不出口的遲鈍想著-她們要是找不回來呢?那他幾時抬著花轎來迎人?
風的回答是柳絮落地的輕笑聲。
全書完
◎想知道精明狡猾的四君子之首羅梅衣,和衛天堡堡主龍衛天如何情定終生,請看寄秋花園系列457賊盜世家之一《盜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