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們瞧這幾支玉釵多圓潤通透,上面的雕工又佳,可是難得一見的上等珍品呢!」
郗寶寶將手中正拈玩的幾支玉釵一一遞給采裳春桃還有綠桃,「通通賞給妳們,對了,小德子和小順子呢?我剛剛看到幾件白色的狐皮背心,想送給他們兩個過冬用的呢。」
幾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頭忙接過皇後遞來的寶貝,笑嘻嘻的磕頭謝恩。
眼下鳳鸞宮里擺了幾大箱的寶貝,是周邊小國每年定期送來的貢品。
早朝時分,李承澤一一接待了各國使者,差人收下了各國奉上的禮單之後,便按照禮單上的東西吩咐福公公逐一做了分配。
除了黃金白銀按規定進了國庫之外,幾大箱珠寶首飾有一部分送給太後,另一部分便抬到鳳鸞宮,讓她挑些自己喜歡的東西留下,剩下的就分到其他宮里,賞給各位妃子。
郗寶寶從來沒見過這麼多希奇可愛的東西,一開始難免興奮,看到後來,發現珠寶首飾她不愛,珍珠翡翠也不愛,最後只留了幾個在手里把玩的玩意及一套針灸銀針給自己。
她不懂何為收買人心,也學不來精明世故,只覺得這幾大箱的寶貝自己一個人用不了,與其獨樂樂,不如同亦樂樂。
宮里伺候的丫頭太監每人都打賞,其他地方她能記住的下人,也都被喚到鳳鸞宮給賞。
打賞完底下的奴才,郗寶寶又瞄到一個黑盒里裝了十顆珍珠。
一旁的采裳等人忍不住驚呼,「娘娘您瞧,這幾顆珍珠可真是大得很罕見。」
郗寶寶取出一顆放在手心來回把玩,「以前住在六王府時也見過六王爺從外面帶回一些珍奇玩意給多多,卻從沒見過這麼大顆的珍珠呢。」
「若是奴牌沒有猜錯,這幾顆珍珠定是東陽國進貢的寶貝。」
綠桃湊到跟前細聲解釋,「東陽國位處南海一帶,盛產珍珠,每年,向我國進貢的奇珍異寶,就數南海珍珠最為珍貴。奴婢還听說,這南海珍珠不但有養顏美容的功效,若磨成粉熬湯喝下,還可以延年益壽,強身健體呢。」
「這倒是希罕了。」郗寶寶忙把那盒珍珠取了出來,吩咐道︰「采裳,妳找兩只精致的盒子,各裝五顆,分別送到六王府和永安侯府,噢!對了……」
說著,她又從箱里挑了一些好友應該會喜歡的小東西,「順便把這幾樣也都包起來送過去。」
采裳忙笑咪咪的接過,「六王妃平日注重肌膚的保養,娘娘您這禮物真是送對了。」
幾人正有說有笑很是熱絡時,就听見外面傳來小太監的通報聲,「婷貴妃到──」
話聲剛落,便有一陣香氣襲來,郗寶寶才轉過身子,一道悅耳清亮的嗓音便悠悠揚起,「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婷妃快快請起,到了我這宮里,一切規矩都可從簡。」郗寶寶面帶笑容的迎了上去。
平時她不常見到其他妃子,又听說婷貴妃的性子向來清冷孤傲,兩人私下並不往來。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婷貴妃突然來到鳳鸞宮,定不會只是請安這麼簡單。
「多謝娘娘抬愛,臣妾早听聞皇後娘娘性情仁厚,心胸寬闊,上回紫霞宮一見,便覺傳言不假,今日再見,更認為真是如此呢。」
「婷妃謬贊了。不知妳今日蒞臨鳳鸞宮,所為何事?」
「倒也沒什麼大事。」蘇婷兒微笑的恭維幾句,眼波一轉,開門見山的道︰「臣妾听聞周邊各國于今日送來一批珍寶,得知禮單中有東陽國進貢的十顆南海珍珠。
「不怕皇後娘娘笑話,臣妾自幼便極喜歡珍珠,往年東陽國所進貢的珍珠,皇上都會賞給臣妾,可是今年皇上卻下旨將賞賜都送到娘娘這里再做分配。」
說到這里,蘇婷兒眼中閃過一絲嫉恨。
「所以臣妾今日斗膽來娘娘寢宮里,便是想討要那十顆南海珍珠,還望娘娘體恤才好。」
後宮人人都知道她婷貴妃對那十顆南海珍珠的重視,就算這個進宮不久的都寶寶轉送出去,諒也沒人敢藏私,但此刻卻什麼風聲也沒有听說,可見那十顆南海珍珠還在鳳鸞宮里。
郗寶寶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萬萬沒想到她竟然看上那十顆珍珠。
「真是抱歉啊!婷妃,那十顆珍珠我已經決定分送給六王妃和衛侯爺的妻子,如今禮盒都裝好了,若是此時改口,旁人知道了去,怕是會落下話柄,影響皇家的顏面。」
她指了指地上的幾口大箱子,「若婷妃不介意,便從這堆東西里多挑些自己喜歡的,好嗎?」
蘇婷兒臉色一冷,「娘娘,您莫要怪罪臣妾多言失禮,御賜的封賞都是後宮妃子先挑先選,沒道理給別人,再說這後宮的人都知道,在您入宮之前,皇上都是讓臣妾第一個來挑這些賞賜,您貴為一國之母,臣妾自然不敢與您相爭,只不過那南海珍珠是皇上之前應允過臣妾的,還望皇後莫要違背聖意才好。」
蘇婷兒言語間早已沒了先前的恭敬,還多了幾分炫耀逼迫之意。
郗寶寶听她又是皇上應允,又說什麼在她入宮之前如何如何,心頭竟泛起淡淡的苦澀。
前些日子與皇上朝夕相處,有說有笑,很是快樂,只覺得時光過得極快,還盼望著能跟他在一塊的時間久些。
她險些忘了他是一國之君,後宮粉黛無數,她不過是三千佳麗中的一個,怎地忘了本分,差點投進感情,婷貴妃這一鬧,倒是提醒了她。
郗寶寶沉浸在自己思緒中,沒有反應,而兩旁侍女見婷貴妃如此蠻橫,又見自家主子默不吭聲,忍不住心生不滿,特別是采裳,她在入宮前被錢多多耳提面命,一定要好好照顧郗寶寶,加上兩人相處時日最久,現下寶小姐被人刁難,她當下為其發聲。
「婷妃娘娘還請見諒,剛剛皇後已經命人遞了話過去,明天這盒南海珍珠便分別要送去六王府和永安侯府,若皇後失信于人,恐怕以後難以服眾……」
蘇婷兒冷眼瞪了她一記,「妳是什麼身分,有資格站在這里與本宮說話嗎?皇後雖然仁慈待人,但妳可別忘了自己不過是個下賤的奴才!」
采裳被她羞辱得面紅耳赤,想要發火反擊,卻懼于對方的身分。
郗寶寶視若姊妹的采裳遭人責罵,很生氣,她突然想起錢多多說過,若是有其他妃子向她挑釁,莫要忍氣吞聲,別忘了她可是皇後。
雖然不習慣仗勢欺人,但也看不慣婷貴妃如此欺負她宮里的人。
她當下冷下小臉,不假辭色道︰「本宮比婷妃入宮晚了些,對于之前的規矩的確不清楚,但今日皇上派人將這幾箱送到鳳鸞宮時,並未留下口諭,說哪個得留。婷妃看上的那幾顆珍珠本宮已經允諾給出去,若收回來,便顯得咱們皇家小氣,況且……」
不理會對方難看的臉色,她續道︰「本宮既為當朝皇後,哪個該留,哪個該送,似乎還輪不到婷妃指示。而我宮里的婢女平日乖巧得很,剛剛若有對婷妃不敬之處,本宮自會親自教訓,用不著婷妃代為管教。若沒其他事情,婷妃便脆安吧!」
口中吐出錢多多教過她的這些場面話,郗寶寶表面上說得鎮定,可心底卻毛毛的,這一說怕是得罪了婷貴妃。
她本想和嬪妃們和平相處,可她不去招惹別人,不代表別人就會安安分分的不來招惹她。
蘇婷見沒想到比自己小幾歲的郗寶寶竟會如此疾言厲色的反擊,當下臉色更沉,口氣也重了幾分,「皇後此言,倒是讓臣妾以為您是在偏袒自己宮里的奴才……」
「那麼婷妃又想如何解決?」末等郗寶寶回應,門口就傳來一道清厲的嗓音,打斷了她的話。
眾人望去,嚇得紛紛跪下,口中直呼萬歲。
李承澤冷著俊臉,不悅的瞪著蘇婷見,「朕很遠就听到鳳鸞宮里不安寧,還以為是遭了什麼賊人入侵,沒想到湊近一听,居然是婷妃與皇後在斗嘴,朕本來還當妳們閑來無事鬧著玩,卻越听越不對勁,若朕再晚來些,可不就要打起來?」
郗寶寶一聲不響的跪在原地,覺得自己很冤,心中暗忖,這宮里的事情可真復雜,多多和嬌嬌說得對,自己的夫君越是位高權重,生活便越是不如人意。
她好懷念從前的生活。她不喜歡這種爭風吃醋的感覺!雖說她不懂得什麼是愛,卻也知道,若愛一個人,心底定是容不下半顆沙塵。
「臣妾自知失禮,還請皇上恕罪。」蘇婷兒見李承澤步進鳳鸞宮,原本霸氣凌人的眼神頓時軟上幾分,甚至還帶著幾許氤氳之氣泣訴,「臣妾並非貪戀其他賞賜,只希望那幾顆南海珍珠能賞給臣妾,可是皇後她卻……」
「哦,原來婷妃是想讓皇後失信于人,毀我皇家顏面啊!」李承澤訕笑著開口,眸底卻是一片冷肅之氣,令旁人見了,不免心生寒意。
蘇婷兒嚇得連連搖頭,「臣妾不敢。」
「不敢?哼!」他冷冷嗤道︰「朕之前的確是答應了妳,東陽國送來的珍珠,會留給妳,可那時後宮無主,太後又懶得去管這些細碎瑣事,今年不同了,夜熙國已有了一國之母,皇後便是六宮之首,她想留哪個、送哪個,朕自是不會多加過問,若婷妃還有任何怨言,直接找朕就是。」
幾句話,明顯偏袒著皇後,讓蘇婷兒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內心感到無限委屈。
「若婷妃無事,便先退下吧。」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李承澤很不客氣的下了令。
蘇婷兒不敢多做逗留,行了禮,滿懷不滿退出鳳鸞宮。
眾人見皇上的心偏袒著皇後,皆松了口氣。
李承澤上前將還跪在地遲遲不肯起來的郗寶寶扶了起來,「好大的架子,妳在等朕親自扶妳起來?」
口氣狀似教訓,可聲音中卻充滿了笑意。想起這小東西剛入宮時那傻不隆咚的模樣,可剛剛她與婷貴妃的對峙,倒令他刮目相看。
他平日忙于朝政,閑暇之余卻也听過奴才們對皇後的評價。
她心地善良、單純可愛,無論對誰都真心以待,在這復雜的皇宮大院里,還能保持這份清澈的心思,更顯得珍貴。
正尋思著三年後怎麼擺月兌皇宮生活的郗寶寶被他猛然間拉起,這才回神低問︰「剛剛婷妃說,御賜封賞都要先讓後宮的妃子們挑選,是真的嗎?」
李承澤點了點頭,「確有這個規矩。」
「那……那我豈不是無意中壞了規矩?」她還以為是婷妃胡謅。郗寶寶後悔自己剛剛干麼一定要和婷妃對干,她想要那些珍珠給她便是,多多和嬌嬌又不會為難她,這下不只得罪婷妃,恐怕還得受皇上責罰。
李承澤再次點了點頭,故意繃著俊臉,「嗯,的確是壞了規矩,不過……如果妳肯親朕一下,朕便不追究妳的責任。」
听了這話,郗寶實忙不迭的在他的臉上淺啄一下。
李承澤為她這記突如其來的親吻怔愣了好一會,看他的反應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事的郗寶寶,不禁張著小嘴,雙頰一下子漲得通紅。
她紅著臉硬著頭皮為自己辯駁,「是……是你讓我親的。」
天哪!她是哪根筋不對勁,竟然就這麼親過去,她……她只是不想讓他追究自己的責任,絕對不是對他別有意圖。
听了她的話,周圍的太監宮女皆忍不住笑意,覺得他們的皇後真是可愛到了極點。
李承澤一把扯過她的身子,用力親回去,「朕也記得妳曾經說過,做人不能太吃虧,妳親朕一下,那朕也要親回去才算公平。」兩旁的侍從在福公公的眼神示意下,都識趣的退了下去……
轉眼間已經到了八月十五,宮中像往年一樣舉辦盛宴,做為一國之君的李承澤自然得偕百官一同慶賀。
只不過席到一半,李承澤便佯稱身體不適,暫回寢宮休息,將滿朝大臣交給六王爺,自己則帶著皇後率先離開。
郗寶寶還真以為他是身子不適,正準備為他搭脈診斷時,卻見他露出壞笑,不知從哪里找來兩件尋常百姓的衣裳要她一起換上,經仔細喬裝打扮後,兩人便躲開侍衛的看守,悄悄的溜出皇宮。
「皇上,咱們這樣偷偷溜出來,真的不會被人發現嗎?」郗寶寶一身書僮打扮,問著身邊身材頎長、俊逸瀟灑的李承澤。
一把搖扇輕輕敲到她頭上,「欠揍!本公子說了多少次,只要出了皇宮,就不準再稱我為皇上,要叫公子,記住了沒?」
「對對對,公子,您現在是我家的公子,不是什麼皇上。」郗寶寶揉著腦袋,一邊嘻嘻笑道︰「不過公子,您自幼在皇……呃,大戶人家長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但身軀嬌貴,連模樣也生得俊俏,可此番出門卻連個護衛也不帶,萬一被賊人劫財又劫色……」
話還沒說完,李承澤已笑得闔不攏嘴,再次拿扇子輕輕打她一下,笑罵道︰「本公子身邊不是還有妳這個小書僮關照著嗎?若真有人覬覦妳家公子的美色,自然有妳護主立功。」
貴為天子的他,若堂堂正正出門,必定興師動眾,勞民又傷財,所以才決定微服出巡,但他有吩咐守衛在暗中跟隨,以防不測,只不過他沒對身邊這個傻不拉幾的小丫頭說明罷了。
郗寶寶愣了片刻,傻笑的模模耳朵,「對呀對呀,我會盡全力護你周全,公子你就放心吧!」
這樣一說,她少了往日對李承澤的敬畏,真把自己當成了書僮,把當今皇上當成了自家公子,一路上有說有笑,給李承澤講述著京城的趣聞。
李承澤自幼在皇宮長大,性格內斂深沉,比不上六弟李承瑄那般豪放瀟灑,又不能辱了帝王之姿,隨便出宮游玩。
每年他出宮的次數少之又少,就算有機會踏出皇宮大門,身後也得跟著幾百侍衛貼身保護。
以前倒沒興起過微服出宮游玩的念頭,可因為最近他不時听到這位好吃皇後不是稱贊福滿樓的醬鴨子好吃,就是回味清水閣的甜湯鮮美,把他這深宮里的皇帝也勾引得口水直流。
今日恰逢八月十五,京城內大街小巷熱鬧非凡,一輪明月高高掛,皎潔耀眼,美不勝收。
年輕公子與心愛的姑娘坐于橋頭賞月,更有風雅之士三五成群的坐在酒樓里吟詩對弈,看來輕松自在。
而身邊的「小書僮」不厭其煩的講東講西給他听,眉飛色舞的模樣好不惹人憐愛,即使著了粗簡的男裝,仍讓他倍覺歡喜。
這種無憂無慮、無所顧忌的感覺,是他過去從未體驗過的,他得時時刻刻小心提防,防止後宮嬪妃的爭寵及外戚擴大勢力的手段,又要擔憂國事、外患,短短六年的帝王生涯,已經讓他忘了什麼是真心的微笑,什麼是快意的人生,可在她的陪伴下他似乎感覺到了。
在繁華喧鬧的夜市里逛了大半個時辰,郗寶寶習慣性的又想到了吃,扯著李承澤的衣袖,熟門熟路的指了一家烤鴨館。李承澤倒也不介意,走了這麼久,確實也有些倦了。
因為今日是中秋節,店里生意興隆,上好的雅間早被訂了,李承澤雖貴為國君,卻沒在這個時候拋出大筆銀兩來砸人,只尋了處干淨的位置,與郗寶寶坐了下
來。
店里的伙計見他外表風流倜儻,雖然只穿著一件月白色緞面繡花的袍子,但眉宇間自然散發的尊貴之氣,令他不敢怠慢,忙介紹了幾道招牌菜,並奉好茶好酒,好生招待。
郗寶寶最愛吃,料理才剛剛上桌,便露出垂涎三尺的可愛模樣,完全忘了他的存在。李承澤也不惱,氣定神閑的端著茶杯,細細品茗,由著那個好吃的小東西一個人在那里大快朵頤。
旁人見了這對主僕,只覺得有趣,貴為公子的人只知搖扇喝茶,小小書僮卻張大嘴巴吃得津津有味。
臨桌三五成群的客人酒過三巡已經微醺,開始說三道四,話題從東街的百花樓姑娘是如何活色生香,說到國家大事。
「你們說說這到底是什麼世道,好官不長命,惡官遺害千年,就說幾月前上任的禮部尚書趙雲笙,曾在安平就任知府,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做了多少為害百姓的禍事,可憐我那未出閣的表妹,被他白白糟蹋之後,含恨跳湖自盡,我姨娘和姨丈一狀告到衙門,卻被毆打致死……」
正兀自喝茶的李承澤側了側頭,眉眼一撇,便看到說話的男子約莫三十歲,一張國字臉因為飲酒過量而泛紅。
旁邊有人勸道︰「陳兄,這件事既然已經過去,就別再多想了。」
「怎麼能不多想?我母親就我姨娘一個親妹妹,知道姨娘一家的慘況後,傷心過度,多日臥床不起,最可惡的就是那個趙雲笙,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不但沒遭到報應,現在反而還升了官、發了財,真是天不長眼,天不長眼啊!」
「陳兄莫要再說下去,小心隔牆有耳,趙雲笙可是當朝太後的親佷,當朝天子的表兄,咱們是尋常百姓,無權無勢,怎能與皇家對抗?這話就我們兄弟之間說說,別對外張揚,若真被有心人听去,我們可是要遭牢獄之災的。」
幾人又是一陣嘀咕,口氣中難掩對當今朝廷的不滿,李承澤听在耳里,眸中原本的喜色漸漸淡去。
吃得正香的郗寶寶放慢了吃東西的動作,小心翼翼的打量著他的表情變化。她深知皇上對太後執意要升趙雲笙為禮部尚書一事始終耿耿于懷,如今親耳听到趙雲笙的惡行,怎會不氣。
眼下見他臉色變得陰戾起來,便小心提議,「公子若是吃不慣這家的東西,咱們換一家可好?」
說著便要起身結賬,卻遭李承澤阻止,「很多事若非親耳听到,便成了道听涂說,朕……我向來只能听到下面的人報喜不報憂,又怎會知道其中殘酷的真相?」
「民間殘酷之事太多,公子又怎可能一一知曉?還記得我流落宜陽時,親眼看到當地惡霸欺壓百姓,強取豪奪,只因為那惡霸仗著朝中有人撐腰,連官府也不敢多加過問。那些百姓甚至聯名寫下狀書,想要遞呈到京中,卻在半路被那惡霸的心月復攔了下來,後果可想而知。」
郗寶寶認真回憶著自己親身經歷過的種種遭遇,唇間泛著無奈的苦笑,「公子可知,那時有多少百姓期盼蒼天有眼,讓惡人有惡報,可他們連一封狀書也無法送到朝廷,這又是怎樣的一種悲哀。」
說著她眼神一亮,帶著幾分希冀,「我有個想法,公子若憐惜百姓,不如在各縣各地成立『民議署』?」
李承澤劍眉一挑,她這個提議確實引起了他的興趣。「何謂民議署?」
郗寶寶為免旁人听去,湊近他幾分,壓低聲音,「我和師父以前住在洛縣,雖然是個極小的縣城,可民風淳樸,百姓安居樂業。當時的縣太爺在當地成立了一個小小的民議署,那是一個專門給百姓提意見的地方,有專人負責接待,听取百姓意見,每月再統一將這些意見上報到官府,這樣幾年下來,當地極少出現作奸犯科的事。」
李承澤覺得這樣的提議雖有待改良,但想法極好,心頭不由得暖上幾分。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她會憂百姓之憂,品百姓之苦,憐百姓之危,一個女子,怎能擁有如此胸襟?
他開始期待,他的皇後究竟還有多少鮮為人知的優點,等待他去發掘。
之前,東吾一帶出現重大災情,朝廷撥了四十萬兩白銀賑災,可賑災款送往災區一個月有余,那邊的災民生活依舊未得到改善,于是災民四處流竄,更有流離失所者認定是朝廷無能,是朝廷的錯,而在當地起義。
幸虧震遠大將軍听聞此事,帶兵親自前去剿滅,才平息了亂事。
為此,李承澤在朝堂之上龍顏大怒,逐一盤問下去,遂將矛頭指向新上任不久的禮部尚書趙雲笙頭上,在中秋節隔日的早朝,李承澤怒聲質問他。
「當初太後親自在朕面前保薦你帶著四十萬官銀前去東吾賑災,而你竟在路上貪圖玩樂,誤了救濟災民的時間,最後才導致災民起義造反,趙雲笙,朕倒想知道,這件事你如何向朕交代?」
被當眾訓斥的趙雲笙只拱手施禮,「皇上,臣不否認這趟東吾之行的確在路上延誤了幾日。可臣也是有苦衷的,此番前去東吾前,太後曾私下召臣覲見,命臣在路上多多體察民情,為君分憂,臣才因此誤了時機,讓那些刁民有機可乘。」
一番說辭,直接將罪過推到太後的頭上,意思是,如果皇上想要降罪,請直接找太後算賬。
年少登基,李承澤不是沒見過狂妄自大的臣子,對于趟雲笙這個人,他接觸時間雖短,可從衛祈的口中得知,這個人盡管年紀輕輕,但心思卻遠比趙氏一族任何一個人都要縝密,很難對付。
他明知趙雲笙此番前去東吾賑災,必定私吞了大筆銀子,可眼下毫無證據。而且,趙雲笙的背後還有太後當他的靠山。
想到這里,憶起昨天與郗寶寶私訪民間,聞得那些百姓對趙雲笙的不滿,更是怒上心頭。
「哼!強辭奪理!就算你奉了太後之命在途中體察民情,可此番賑災之事卻辦得一塌糊涂,太後當初有言在先,若你耽誤了聖意,你將交予朕來懲治。」
見帝王目露狠意,趙雲笙倒也不懼,只冷冷一笑道︰「皇上的教訓臣自當謹記于心,可是臣這次之所以會在路途耽擱,實是不得已。」
趙雲笙不待聖上詢問,便將一路上的經歷徐徐道來,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看到貪官欺壓百姓、街頭惡少強搶民女……
說到最後,他再次施禮,「若皇上因此而責罰于臣,臣自然不敢多加反抗,只不過……皇上就不怕執意懲治一個一心為民的大臣,而遭到民怨嗎?」
話音剛落,朝堂之上眾老臣便紛紛為趙雲笙求情,什麼聖上英明、聖上三思、聖上胸襟寬闊海納百川,一番說辭直接堵了李承澤的嘴,害得他罰也不是,不罰也不是。
「哼!趙大人當真是好口才,顛倒是非黑白還能夠振振有辭實令本王大開眼界。」開口的是始終不發一言的六王爺李承瑄。他在私底下與趙氏一族極為不和,這次眼看趙雲笙在朝堂上如此囂張,忍不住出言譏諷。
但衛祈卻對此冷眼旁觀,他心計較為深沉,無意與趙雲笙在朝堂之上做口舌之事,在他看來,要拔除趙氏一族的勢力需要從長計議。抬頭看了年輕天子一眼,瞧見對方眸底凝聚的風暴,他勾唇一笑。誤把老虎當病貓,他等著看趙氏一族的下場!
趙雲笙受了嘲諷,不怒反笑,「六王爺何以把話說得如此難听,你我皆為朝廷辦事,即便沒有私交,也有同僚之誼。如今我的確是有錯在先,也心甘情願領罰,六王爺還有什麼不滿?」
趙氏一族自李承澤登基以來便以功臣自居,加上有太後的庇護,多年來,在朝中培養了許多心月復勢力,他這番話擺明了沒將李承瑄放在眼里。
李承瑄向來高傲自負,被趙雲笙反擊,俊臉當下冷了下來。
眼看底下臣子之間劍拔弩張,隱有殺氣出現,身為皇上的李承澤雖然也對趙雲笙恨得牙癢癢的,但鑒于時機尚未成熟,還不宜與趙氏一族撕破臉,使清了清喉嚨開口。
「好了,這件事朕自有定奪。」並對六弟暗暗使了個眼色。
李承瑄雖心有不甘,可也不可能在朝堂之上忤逆聖意,怒瞪了趙雲笙一眼,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這次延誤賑災之事的確給朝廷帶來不小的影響,可朕念及趙大人有苦衷在身,也不好罰得太重……」他眼底一冷,「便罰棒三個月,以示懲戒吧。」
口吻中似略顯退讓,可當著趙氏一族以及其心月復重臣的面出言懲罰,已經昭顯出皇上與趙氏一族不和。
趙雲笙表面不動聲色,抬頭望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一眼,躬身施禮,表示認罰,可內心深處卻是恨得咬牙切齒。這筆帳,他定會加倍討回來。
當郗寶寶到紫霞宮向太後請安,就見太後端坐在鳳榻前,而坐在太後身邊的不是別人,正是太後的親佷趙雲笙,姑佷兩人似乎在交談著什麼,氣氛十分熱絡。
這樣的場面,卻不見太後和皇上擁有,難道在太後心里,佷兒竟比親生兒子更加重要?
郗寶寶忍不住在心里揣測,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趙雲笙。
二十三四歲,面皮細女敕白晢,穿了一件淺綠色袍子,外頭罩著件深色蠶絲紗氅。
外表是個容易讓女子傾心的俊俏公子,只是眉眼間略顯輕佻、玩世不恭之態,讓人見了,便不喜歡。
太後見郗寶寶來了,不著痕跡的換上慈祥笑容,幾人一番行禮拜見之後,太後朝趙雲笙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會意。
「既是這樣,微臣便不多做打擾了。」他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可臨行前,還朝郗寶寶投下一記嘲弄的笑容,笑得她心里極不舒服,只覺得這人無論是神態還是舉止,皆帶著邪氣。
可此刻是在太後寢宮,她不敢多做評判,趕緊收回心思,忙命采裳將一盅參湯奉了上去。
「母後,這是我按照醫書上的養生法給您炖的黨參準山枸杞豬肘湯,您前些日子身子弱,我給您施的是泄力灸,所以您最近肯定會時常感到身子乏力無勁,這湯就是專門給您補氣強身的。」
自上次為太後舒緩頭痛之後,她便每日定時來紫霞宮幫她把脈施針,幾次下來,太後忍不住糾正她的稱謂,要郗寶寶喚她母後。
皇宮里,除了皇上令人畏懼外,就數太後威嚴懾人,嬪妃哪個人見了她不怕不懼,只有郗寶寶每次見了太後都倍覺親切,也許是自幼缺乏母愛,隱隱之中,把她當成自己的娘去看待,自然少了畏懼之心。
而太後也由著她天天來自己的宮里玩耍,知道她愛吃能吃,使吩咐御膳房時刻留意皇後的口味,每天午膳,兩人都要聚在一起用膳。
見她又提著親自炖的湯品前來,原本正氣兒子居然在朝上刁難佷子的太後不由得笑逐顏開,「妳這個小機伶鬼,知道哀家最討厭這些藥膳,便換著花樣給哀家弄這些,昨兒個那盅叫什麼名來著?」
郗寶寶嘻嘻一笑,「母後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昨天那盅是當歸黃耆鴛鴦貝湯,知道您不喜歡當歸的味道,今兒個就給您換成枸杞,您可別又像昨天那樣,趁著我不注意,賞了別人吃,那我可是會難過的。」
看她說著說著小嘴一嘟,太後覺得這媳婦真是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她此刻穿著粉色六幅湘羅裙,手臂間挽著紫色羅帶,一頭青絲挽成雲螺髻,插著翠珠鳳釵,笑起來嘴角有個小小笑窩,縱然比不得婷貴妃的艷麗多姿,卻讓人忍不住打從心里疼愛她。
知道小丫頭是真心為自己好,太後拿她沒有辦法,只得含著笑,喝光了盅里的藥湯。
也不知從何時起,這宮里與她最貼心的竟是這個小丫頭,沒事就跑來與她說話解悶,三不五時還會講些笑話給她听,她貴為太後,身邊唯獨少了個貼心的女兒,如今有個長伴左右的媳婦,也算彌補缺憾。
若說這丫頭有什麼企圖,她倒看不出來,平日只會好湯好水的伺候著她,累了會幫她揉肩捏背,每天定時的給她施針治療。
問她想要什麼賞賜,她便把小腦袋搖成波浪鼓,笑得一副純真無辜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需要人疼的孩子。
相處越久,心中的疑惑也消了,知道她是真心把自己當娘一般孝敬,沒有絲毫討好獻媚之意,這樣的性子,在深宮內院里,又怎能不讓人倍覺珍貴。
施過針後,太後便去後廳沐浴更衣,郗寶寶會推拿按摩,直把太後伺候得昏昏欲睡,好不舒服。
「皇後,今日妳為哀家梳頭吧。」
郗寶寶倒也不推托,因為她早就把太後當成自己的娘親,便歡喜的答應,挽過太後一頭烏絲亮發,不由得感嘆,「母後的發質真好,又黑又亮,比年輕姑娘家的還要好看。」
太後被她說得很樂,卻也忍不住笑罵,「哀家已經人老色衰了,怎能與姑娘家相比。」
「嘻嘻,母後就知道謙虛,您瞧瞧,這頭上可是一根白發也尋不著呢。」
郗寶寶十根手指靈活的幫太後梳理著長發,動作又輕又柔,太後由著她在自己的頭發上大作文章,听了她剛剛的話,內心不禁更欣喜幾分。
「母後,我听皇上說,他小時候也給您梳過頭發呢。不知道跟皇上比,我和他誰的手法更讓母後喜歡?」
太後表情一怔,經她一提,腦中想起多年前兩個兒子每日來自己宮里請安問好。當時頑皮的瑄兒只會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擾得宮里沒半刻安寧。而早熟的澤兒,早被立為東宮太子,知書達禮,對她這個母後也極為體貼。
知道她想要個女兒,可因為他們父皇身邊妃子眾多,自生下瑄兒之後,便極少臨幸中宮,這個貼心的長子便央著要為她梳頭理發,可他畢竟是男孩子,下手力道難免會重些,而她深知兒子孝心,不敢喊痛,只一味忍著,母子之間的感情,在那時是那樣親密無間。
可是現在呢?兩人之間只剩下算計,你防我、我防你,就連關心之情,也變得虛假起來……
「母後……」
一道軟女敕的嗓音輕輕響起,被喚回心神的太後瞧了過去,只見小丫頭已蹲跪在膝前,仰著俏生生的臉蛋看著自己。
「寶兒自幼便與父母失散,沒了娘親的疼愛,心底總覺得有些缺憾。可自從寶兒進了宮遇到母後,便是真心把您當成自己的娘來看待。
「您貴為當朝太後,可能會覺得寶兒接下來這番話有些得寸進尺,可不管您怎麼想,寶兒已經把您當娘,您若是嫌我煩,只管說一聲,寶兒會離您遠遠的,但若您還能忍受寶兒的打擾,可不可以把寶兒當成女兒,讓寶兒在您身邊好生伺候著?」
郗寶寶雙手抱住太後的膝,將小臉埋在她雙腿之間,就像離家多年的孩子,終于尋到母親的懷抱一般。
太後被她這一番話說得心底熱熱的,眼底也有幾分濕潤。她彎把她攬進懷里,輕輕撫模著她的發,唇邊蕩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皇上今生娶了妳,果真是他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