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點?這兩個字狠狠抽痛他的心弦,他沙啞地問︰「你認為,當年和我私奔,甚至結婚,是你人生的一大污點?」
「沒錯!」紀書庭眼底盛著滿滿的傷痛。「但也只能說是我自己笨、自己傻,當時才會傻傻地相信你,給了你傷害我的機會。」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齊御麟「唰」一聲從沙發上站起來,氣勢逼人地走向她,將她一直逼到牆角。
「庭,听我說,當年我會和你分手,其實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帶你私奔是我的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為靠愛情就可以戰勝一切,重重挫折讓我很快認清事實,認清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個千古不變的道理,發現自己完全不能保護你,我只狠心選擇最痛的那條路……跟你分手。我自己就算下地獄都無所謂,但我不能毀了你!那時你還沒滿二十歲,是最青春燦爛的年紀,我不要你過苦日子,跟著我繼續過那捉襟見肘的拮據生活,我不能拖累你。」
「夠了,不要說了!」
他的表情更加沉重。「你必須听,這些話我已經藏在心里太多年了,今天我一定要對你說清楚。我們私奔到台東後,你的父親透過種種關系,終于找到了我。」
爸找過齊御麟?紀書庭愣住了,這件事她一點都不知道。
當年紀書庭的父親非常反對女兒和齊御麟交往,甚至把女兒關起來,不準她再和齊家的窮小子來往。他自己開了間小鮑司,雖然不是什麼名門,但也算家境不錯,不過反觀齊御麟的父母,不但早年離異,他的家境還很困苦,做為一個父親,自然不希望女兒以後嫁過去吃苦。
紀書庭無法忍受父親長期的高壓管制,不顧一切地和齊御麟私奔。不料私奔到台東沒幾個月,他卻對她大吼,說她是他沉重的負擔,他要結束這荒謬的一切,不想再見到她……任憑她痛哭嘗試要挽回,他還是堅持要分手。
他甚至幫她買好了回台北的車票,親自送她上火車,逼她回家……這個舉動狠狠刺傷了她,擺明了他是真心想擺月兌她。
紀書庭不知道自已是如何回到台北的,事後回想,那、整段路都是模糊的,她用盡生命所愛的男人親口說他好後悔惹上她這個大麻煩……她的眼淚早已潰堤,無法看清眼前的一切,心痛到恨不得立刻死去。
她一心一意希望能和心愛的男人建立一個溫暖的家,貧窮也沒關系,最重要的是能互相扶持。但沒想到渴求已久的愛情卻換來這種下場,教她情何以堪!
他們兩人甚至私下交換結婚戒指,發誓這輩子要永遠在一起……如今想來多荒唐可笑啊!到頭來,這男人只是把她當作玩具而已,玩膩了就隨手丟棄。
她記得自己是一路哭著回到台北,直到步出台北火車站之前,她才奮力抹去臉上所有的淚水,堅定地告訴自己……紀書庭,以前那個愚蠢的自己,已經死了,徹徹底底地死了!往後的你,是堅強、無人可以打倒的紀書庭!不準再犯同樣的錯,你必須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她再也不相信男人,更不相信見鬼的愛情,她只相信自己!
她發誓有朝一日要成功,再苦都要成功,要為自己爭一口氣,沒有人可以再看輕她。
「你沒有想過吧?」齊御麟的眼神很復雜,帶著屬于男人的滄桑。「一向高高在上、罵我是窮小子的他,竟低聲下氣哀求我,求我想辦法勸你回家。他點出我們兩人都不願面對的真相……那就是,我們都還沒滿二十歲,要學歷沒學歷,要經歷沒經歷,又躲在偏遠的台東鄉下,根本找不到薪水穩定的好工作,又如何維系一個家庭呢?
「你父親要我替你多著想一些,想清楚我們要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是否甘願過著貧困的日子,直到生下小孩,再為了孩子的女乃粉尿布或學費更加焦頭爛額,這樣不但會害了我們,更會連累小孩。」
齊御轔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的話宛如當頭棒喝,狠狠敲醒了我,讓我看清了自己的莽撞。沒錯,我很愛你,愛到可以為你死,為你做任何事。但,可笑的是,那份愛可以當飯吃嗎?可以換來一包米嗎?我的愛無法給你稍有品質的生活,不要說買房子了,我連一個比較像樣的地方都租不起,只能租一個簡陋的小套房安置兩人。」
他的眼神飄渺而悲傷。「我再三考慮,終于狠下心決定跟你分手,苦,我一個人吃就夠了!我希望你能回到學校繼續完成學業,享受年輕女孩應該有的青春歲月。可我也明白,倘若對你說實話,好強的你一定不會答應分手,你會堅持陪我一起吃苦。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繼續拖累你,因此,我必須對你說出最殘酷的話。」
是這樣嗎?父親當年真的去找過齊御麟,求他勸她回家完成學業?紀書庭臉色忽青忽白,無法在短時間內消化這麼多震撼的訊息。
這麼多年來,她深深地恨著齊御麟,恨他為何突然對她翻臉無情,冷漠地要求分手,無視于她的淚水。
在台東時,她原本也想外出找工作,但齊御麟堅持要她留在家里好好念書,準備明年重考大學。他自己則到附近的工廠工作,連周休二日都舍不得休息,另外去一間超商做兼職,只要有賺錢的機會,再苦他也接。
那時听到他講出那些無情的話,紀書庭只覺得天崩地裂,眼前的一切都瓦解了。她甚至懷疑他可能是在工作的場合認識其他女生,移情別戀,所以才忍心趕她走。
居然是因為父親私下找過他……這是真的嗎?仔細想想,其實很有可能,畢竟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父親就算表面上再威嚴,還是很在乎她的。
當她回到台北暫住友人家,父母開始不時打電話叫她回家吃飯,紀書庭也舍不下年邁的雙親,固定時間會回家陪爸媽。但她從此沒有再拿過父親的餞,知道了賺錢的辛苦,她連出國念書都不肯接受爸媽的資助,堅持靠自己完成夢想。
好亂、好亂、太亂了!她的腦袋亂烘烘的,亂到無法思考,只剩下嗡嗡嗡嗡亂叫的雜音……她頭好痛,只想先找個地方躲起來,讓自己慢慢沉澱心情。
如果齊御麟說的是實話,那麼,當年的分手還是他用心良苦安排的?倘若不是他這麼無情,她也不會揮劍斬情絲,毅然揮別過往,回台北重拾書本發憤苦讀,甚至申請到獎學金出國深造,展開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她可以相信這個男人嗎?真的可以嗎?她的頭更痛了,到底他說的話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齊御麟心疼地看著旁徨的紀書庭。「你走之後,我就發誓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成功,以實力向你父親證明……我有足夠的條件保護你,絕對不會讓你吃苦。」
他的眸光綿遠深沉。「我發狂地工作,一天二十四小時當四十八時來用,不想吃也不想睡,每天就是工作、工作,拼命工作!有一次甚至拼到胃出血,昏倒被同事送到醫院,被醫生嚴重警告要住院休息。但是夜里,我還是偷偷溜出醫院,一邊開車一邊吃止痛藥,一路開夜車南下,只為了一大早出現在客戶面前,繼續拼業績。」
紀書庭听著,一顆心狠狠地絞痛著。
天啊,他不要命了嗎?怎麼可以這麼虐待自己的身體?他……真的讓她好生氣!不管是當年分手的時候,還是這一刻。他就只會惹她生氣!
「我要力爭上游,不管有多苦多累,只要一想到分手時你滿臉的淚,我就會更嚴厲地鞭策自己,不準自己休息,一定要盡快成功。終于,我交出去的成績受到高階主管肯定,一路栽培我,還送我到德國的總公司接受訓練。在德國,我歷經別人無法想象的艱苦磨練,但我的心意從來沒有改變,現在,我已經有資格回來找你了。」齊御轔輕描淡寫地說著,語氣滿不在乎,像足在講別人的事。
紀書庭臉上已經無法冉維持冷漠的表情,原來……這十年來他也不曾忘了她,始終把她放在心底最重要的角落。
她想假裝不在乎,但該死的,眼底的淚意一直凝聚。可惡……他真的好糟糕,就只會惹她哭。
他真是個壞男人,很壞、很壞的男人!
齊御麟按住她的雙肩,愛戀的眼神無比強悍。「庭,現在的我,已經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給你最好的生活,不會再讓你吃苦,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重新開始?紀書庭怔怔地望著他,無比酸楚的情潮沖擊胸膛,一幕幕的畫面也在她的腦中打轉——
那是,十年前的她……
乍听到分手訊息,在鄉下租的簡陋小套房中,她崩潰痛哭,沖出屋外,沖到河邊狠狠地扔掉兩人的定情戒指。那時他臉上冷酷的表情,她一輩子都不會忘!
回台北之後,她完全封閉自己,日夜苦讀發憤要考上最好的學校。但,逢年過節親戚聚會時,還是免不了會和親友踫到面,那些叔叔或姑姑們總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
「那個書庭真是笨喔,傻傻地跟男人私奔,你們看,現在還不是被拋棄,乖乖回來了?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有個姑媽甚至這樣罵自己的女兒。「你好好看看你書庭表姐的例子,女孩子家名節最重要,你可要潔身自愛、好好念書,不要落得跟她一樣的下場,丟人現眼!」
她想起這十年來自己悄悄咽下的心酸和淚水,以及受到屈辱的傷痛……只身前往國外念書後,她吃了更多更多的苦,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在很多個夜里,她常坐在書桌前痛哭,哭完後抹干淚水,咬牙告訴自己要變得更堅強,要勇敢地向前走。
她好不容易擺月兌重重傷痛,好不容易揮別充滿淚水的過往,她還可以再相信這個男人嗎?
紀書庭淚光閃爍地望著齊御麟,心里一片混亂。唉……他真的是她命中的天敵,天敵!只要他一出現,總是有辦法輕易撥亂她的心弦,明明知道要管住自己,可……
他眼中的赤誠讓她的心融化了,但她不敢再一次賭上自己的真心,她忘不了十年前那個悲慘的紀書庭,那時的她覺得自己很沒用,像是爛泥,自我厭惡幾乎想自殘。
而這一回,倘若她又狠狠摔了一跤,她絕對不會再有力氣站起來了,因為她真的好累好累……
過往的陰影像是一頭張牙舞爪的怪獸,無時無刻都會竄出來咬她,提醒著她……別傻了,別再天真了,你忘了當年你摔得有多慘?你輸得一敗涂地,現在真的還要相信這個男人嗎?然後,心驚膽顫地等待是否還有更致命的一擊?
不……
她好怕,真的好怕!
「庭庭,答應我,重新開始好嗎?」齊御麟加重手里的力道想抓住她。
她卻用力抽回手,瞬間武裝自己,眸光森冷。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否全為事實,其實,那已經不重要了,總之過去的事已經過去,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最重要的是……我現在已經有認真交往的男朋友,你不要再來擾亂我。」唉……柏瀚,對不起,這一刻,就請你幫我一下吧!以後你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一定為你赴湯蹈火。
「男朋友?」齊御麟無法置信。
「沒錯。」心慌意亂中,紀書庭像是攀住啊木般月兌口而出。「就是這場大會的主辦人……賀柏瀚,他也是我的恩師賀夫人的公子,我們在巴黎念書就認識,交往很多年了。」
「我不相信!」齊御麟還是抱著質疑的態度,他是有想過這些年她身邊很有可能出現護花使者,畢竟,她是那麼漂亮出眾。但,見到她之後,由她望著自己的掙扎眼神,齊御麟知道她對他余情未了,他還是很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