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玨兒他回來了7!」
武聖門氣派磅礡的大廳里傳來一陣驚詫的低吼聲,冷傲天在乍然听見這消息的當口,忍不住驚訝地站了起來。
「老爺,這……是真的嗎?」一旁的冷夫人既憂且喜,剎那間競有些不敢相信。
「是真的!掌門、夫人,少主他已經返回咱們武聖門了,而且是毫發未傷啊!」
通報的守門人難掩驚喜。
「玨兒人呢?怎麼沒來大廳……」
「少主他抱著一個女子直接往‘玉玨閣’去了。」
「女子?」
「玉玨閣?」冷傲天與妻子對望一眼,這女子是何來歷?竟能住進兒子的私院?
「是啊!少主要我來跟掌門及夫人通報一聲,告知他已經安全返抵武聖門的消息,接著他就忙著差人去找柳大夫了!」
「老爺,我們趕緊去玉玨閣看看吧!」
冷傲天與妻子快步來到玉玨閣,推開了門扉繞過偌大的宅院,直上樓閣的最頂端。
只見冷玨一身風塵僕僕,俊臉上長滿了短髭,難掩一臉憂忡地直望著床榻上的女子細瞧。
「玨兒?」
冷夫人不敢置信的低喚。
冷玨倏地回頭,「爹、娘!」
冷傲天驀地蹙眉,忍不住瞥眼瞞睨床榻上躺著的女子究竟何人,竟能讓他向來警覺心強的兒子忘卻了戒備,一臉關懷備至的模樣直瞧著她不放。
冷夫人哭喊著撲上前,「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我日夜期盼的
兒子終于安全回來了!」
「娘……」
面對至親的這一刻,向來冷然淡漠的冷玨,終于淡淡地噙起笑意,讓一抹暖馨浮現眼底。
刻意撤下一屋于服侍的僕役,他和父母簡單說起當日遇刺與自己不願落入內賊之手,毅然縱身躍入山崖的經過……
「這麼說來,是內賊設下陷阱想狙殺你?」冷傲天憤然握拳。
「是。那一天我墜下山崖後不知昏迷了多久,醒來時發覺自己什麼記憶都沒有,所幸在經過了幾天之後,才又慢慢地想起。」
冷夫人一邊聆听一邊掉淚,「到底是誰害得咱們玨兒這麼慘?老爺,你一定要找出這個心懷不軌的叛徒啊!」
冷玨繼續道︰1
「但是我對于當時逼殺我的內賊始終沒有印象,不想在貿然的情況下返回武聖門,于是便跟著這丫頭,想說或許在‘尋找冷玨」的過程中,能回憶起一些蛛絲馬跡。」
一提起薄月靜,他不自覺地側轉俊臉,默然地瞅睇床上蒼白的容顏。
在這轉瞬間,向來盤踞在他眼神中的漠意早已消逝,剩下了一抹淡然的情感與來不及掩飾的溫柔,所幸在快馬奔馳下,他們及時趕回武聖門,方才柳大夫看診時還說,如果再拖上一個時辰,只怕這丫頭所受的風寒要轉為肺炎了!
幸好還來得及!
冷夫人與丈夫相視一眼,「玨兒,這位姑娘是?」
「她是劍英門薄掌門的二女兒,叫薄月靜。」
「劍英門的二小姐?」
冷夫人訝異不已,「這麼說來,她不就是你未過門的妻子薄侶兒的妹妹嗎?」
冷玨的眼神閃了閃,叫人看不出他有何想法。
「是的。」
「對了,玨兒,既然你已經安然返回,我和你爹想盡早將你與薄姑娘的婚事辦一辦。」她心頭一陣不對勁,促使她想早日辦妥兒子的終身大事。
「薄姑娘?」
他的視線忍不住飄向床榻上昏睡的薄月靜。
「是啊,你的親事也拖延了很久了,該將人家迎娶回來,以免耽擱了對方啊!」
冷玨背影一冷,「薄……侶兒是嗎?」
在妻子的示意下,冷傲天也跟著搭腔,「玨兒,你娘說得沒錯,咱們武聖門與劍英門兩家聯姻可是江湖一大盛事,你和薄侶兒的親事更是早就訂下,我看我們就盡早選個黃道吉日,讓你們成親了吧!」
冷玨再瞥了昏迷的薄月靜一眼,「不急于一時。」
「急!怎麼不急?我和你爹早想抱孫子了,這回你能平安順利歸來,我怎麼也不能再讓這件婚事繼續蹉跎下去!玨兒,你能體會娘的心情嗎?」
「玨兒,別忤逆你娘了,你就照她的意思吧!」
望著父母殷切冀盼的面孔,冷玨自床邊抽回目光,語氣中已不帶一絲溫度。「我無所謂。」
「太好了!老爺,你趕快捎封信跟薄掌門聯系,咱們一起跳個好日子,好讓這對小兒女快快成親,屆時可要熱熱鬧鬧的辦上一場婚禮,順道給歷劫歸來的玨兒去去霉!」
「夫人你盡想著這些事,別忘了還有個內賦躲在暗處想對咱們不利呢!」
「這種江湖上腥風血雨的事情交給你就是了,至于玨兒你呢,就安心的等著當新郎倌吧!」
望著床榻上熟睡的薄月靜,不知為何,冷玨什麼也不想回應,只是視線緊緊地鎖住那抹蒼白的容顏,久久不願轉開。
***
苦澀的藥汁從薄月靜的嘴里灌了進去,那難聞的藥味和沖至鼻腔里的刺嗆感受,將她從悠然的昏迷中喚了回來。
「哎呀,夫人,薄姑娘醒了,她醒過來了啊!」
「薄姑娘真的醒了嗎?」
冷夫人欣喜的聲音自房里響起。
「這里……這里是什麼地方?」
薄月靜眨動著疲憊沉重的眼瞼張望,掙扎著想起身,可她卻連
伸手掀開被單都覺得困難。
這個房間是誰的?為什麼她總覺得空氣中有一種叫她感到莫名安心的氣味……
那是阿吉,是他的味道!
「薄姑娘,你總算醒過來了。」冷夫人勿勿放下手中的藥盅走到床榻前,「你整整昏迷了三天,把我們大家都給急壞了。怎麼樣?還有哪兒不舒服嗎?只管告訴我,我立刻要柳大夫來替你看診把脈。」
薄月靜轉動的眼珠滴溜溜地望著眼前風姿綽約的婦人,她臉上那慈祥和藹的容顏,竟沒來由得催出她點點熱淚。
就是這種感覺嗎?擁有疼愛自己的娘親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哎呀,怎麼了!怎麼紅了眼眶呢?」冷夫人趕忙坐在床沿,拿出手絹替她拭淚,「身子真的這麼不舒服嗎?冷香,你馬上去請柳大夫過來一趟。」
「不是的,夫人,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薄月靜急忙拉住冷夫人的衣袖。
「薄姑娘別跟我客套啊,倘若身子不舒服可得直說唷!」
「我沒有身體不舒服,只是……突然想起了我娘,想起婆婆。」
那些疼她、卻已經去世的親人啊……
「傻孩子。」不知道為什麼,冷夫人覺得和她挺投緣的。
「來,把這碗剛熬好的藥汁給喝了,受了風寒的身子才會趕快好起來。」
「味道好難聞……」
薄月靜忍不住皺起兩道彎彎柳眉。
「听話。把這碗藥給喝了。」
這夫人的神情好溫柔,恍惚間,薄月靜感到一絲被寵溺的幸福。她柔順地領首,顫抖著小手想接過她手里的藥盅。
「我來喂你喝吧,這可是玨兒他特地吩咐下人,到百里外的德方藥鋪買回來的上等藥材呢!」
薄月靜喝藥的動作乍停。
「……玨兒?」
「就是我家公子冷玨。」一旁的冷香笑著接口,「是少主帶薄姑娘你回來這兒的,你忘了嗎?」
薄月靜小臉一黯。是呵,他已經不是阿吉了,而是冷少主了。
勉強扯開干裂的唇角,她又將臉埋進藥盅里。「我沒忘,的確是冷少主。」
苦澀的藥汁一口一口的灌進嘴里,她覺得她的心底也是苦的。
冷夫人滿意地看著她將整碗藥汁喝進肚里,她隨手將留盡的藥盅交給冷香,轉身拿起手絹替她又是擦抹嘴角、又是撩開額頭上的劉海。
「說也真奇怪,薄姑娘你挺得我們冷家人的緣,連玨兒都肯破例讓你住進這玉玨閣,算起來你還是這里的第一位嬌客呢!」
「玉玨閣?」
「是我們少主的宅院。」冷香體貼的拿來一件披風覆在薄月靜的肩上,「少主他從來不輕易讓其他人進入這里的,卻獨獨願意讓你住進來,我們都在猜測啊,或許少主他是因為薄姑娘你是咱們未來的少主夫人侶兒姑娘的妹妹,所以才這麼特別吧!」
「薄姑娘才剛醒來,身體虛弱得很,別跟她閑扯一堆閑話,讓她好好休息才是。」
冷夫人輕斥著,「對了,有人去通報玨兒薄姑娘醒過來的事了嗎?」
冷秀回道︰
「回夫人,奴婢的剛剛去過了,可是少主和掌門及其他幾位堂主在書房里談話,奴婢不敢打擾。」
「沒關系的,冷夫人……」虛弱地躺在床榻上,薄月靜蒼白的干裂小嘴輕聲囁嚅道︰「月靜的事無關緊要,不敢勞煩冷少主,更不敢拿這種小事打擾他。」
「好吧,既然如此你再多睡一會兒好養足體力。」
輕輕閉上眼假寐,薄月靜聆听著屋內的人陸續走出房外,關上房門。
她不想見他,那個所謂的冷少主。
但在這個房間里,空氣中卻隱隱散布著一縷縷叫她感到熟悉而心安的氣味,那是阿吉的味道……
她頓時鼻頭一酸、眼角微濕,小手輕輕揪住了絲被忍住哽咽。
抽泣間她吸入了更多屬于他的味道,那股熟悉猛然沖進鼻腔里,灌進胸肺中,也紅了她的眼。
驀地伸手拉高被子,她將整張小臉埋進。
已經不是阿吉了,他是冷少主,這一路上始終欺騙她的人。
是她的姐夫……
她好想離開這兒,離開這種叫她莫名落淚的氣味。
***
入秋的午後陽光不再如夏日般刺眼,暖暖煦陽穿透晴空中的卷雲,將籠罩在大地上的薄涼空氣微微蒸暖,葉片間篩下的點點金光,伴隨著縷縷清風淺淺搖曳,是一片秋色中閃亮的點綴。
位于武聖門後山的花園涼亭里,僕佣們來來回回忙碌的端來一盤盤糕點小吃,轉眼間,石桌上已經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精致小點。
「少主,這些糕點都是廚子們依照你的吩咐特地做的,蒸的、煮的、炸的各式各樣應有盡有,請少主嘗嘗看。」
「嗯。」冷玨撢了撢衣袖上的塵灰,款然落座,「去把薄姑娘叫過來。」
她悶在房間里這麼久,也該出來透透氣。算一算時間,他有十余天的時間沒和她見上一面了。
這些日子以來,有一股始終縈繞在他心底的異樣感受揮之不去,似在催促他去見她,又似在叫他抗拒。
不是想念,他怎麼可能會想念她呢!
「少主,你今天真是好興致啊!」
在旁服侍的冷香勤快地為他斟上一杯酒,「你怎麼會丟下那些個堂主不管,反倒在花園里開起了品嘗大會呢?「
冷玨淡漠地睇了她一眼,瀟灑地舉杯就口,仰首飲盡。「有什麼話直說。」
冷香轉了轉眼珠,大膽地開口試探,「少主挺關心薄姑娘的?今天的糕點是你特地為了她而吩咐的吧?」丟下八、九名堂主不管,反而準備了薄酒、小點心在花園設宴等待薄姑娘,少主這等反常的行為該作何解釋呢?
他沒有回應。再開口,語氣更冷了,「斟酒。」
這下冷香不敢再造次了,拿起了酒盅連忙小心翼翼地倒酒。
再度仰首一飲而盡,冷玨其實也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想法。
他很忙,自從返回武聖門之後,他不但要處理眾多的幫務,私下還要設計布局,好揪出那個企圖謀害他的內賊。
千頭萬緒,每一件事情都比簿月靜那丫頭還要來得重要。
可他為什麼會在這里?
他彎了彎手指示意冷香倒酒,若有所思的俊臉益發陰郁。
腦中薄月靜的身影始終沒有因為繁忙的事務而稍淡,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益發地鮮明。
為什麼?
一個僕役匆勿跑了過來,打斷他的思緒。
看著沒有人影走來的空蕩花徑,冷玨俊臉一冷。「那丫頭呢?」
「回少主,薄姑娘她說身體不舒服,不過來了。」
他聞言皺起了眉,隱約察覺到這些日子以來,薄月靜對他的排斥與疏遠,幾次開口道她到飯廳一同用膳,她連番拒絕推說頭痛;特地排開幫務要帶她去鎮上逛逛,她借口推說兩腳無力,不適合出門走動。
「她在躲我?」冷玨的口氣中怒氣逼人。
「不是的!少主別多心……」冷香心頭微駭,幾時見著向來目空一切的少主,為了一個女子這般動怒過?「薄姑娘可能真的是身子不舒服,她絕不是刻意躲避你的。昨天柳大夫還來替她診過脈,說她體內血氣滯礙不適合出門走動。」
冷玨原本握緊的拳頭因為這番解釋而松開。然而當地帶著冷慍的無儔俊臉看向滿桌的精致美食,一股怒氣又從心頭竄起。
只見他倨傲的振臂一掃,一桌子的好料當場翻倒染塵!
「再傳柳大夫來看診!要他早日把那個病殃丫頭治好,否則我撤了他的藥仁堂!」
「是。」人i—
冷香與一干下人連忙斂衽恭送一身怒氣的冷玨拂袖離開。
「香姐,這個薄姑娘和咱們少主到底是啥干系?不就只是未來的姐夫和姨子的關系嗎?怎麼少主好像很在乎她似的。」
冷香柳眉一蹙,「別亂說,當心被少主听見了。」
「香姐,你去跟薄姑娘說一聲吧!她沒病沒痛的卻老是借口拒絕少主的邀請,現在不但柳大夫的藥仁堂可能不保,只怕哪一天,連咱們這些傳話的下人都要跟著遭殃倒霉啊!」
冷香重重一嘆,「知道了。」
少主這廂因為見不到人而發飆,薄姑娘那兒則是成天吵著要離開武聖門……唉,這兩人的關系既麻煩又有種道不出的暖昧,或者該直接請出夫人來解決呢?
***
「薄姑娘,這碗參湯是少主特地要廚房熬給你喝的……薄姑娘?你拎著包袱做什麼?!」
冷香端著托盤走進門,險些被沖出來的薄月靜給撞倒。
「對不起,冷香姐姐!你有沒有撞傷啊?」薄月靜一臉愧疚地急忙穩住冷香的身子。
「撞傷是沒有,倒是珍貴的參湯撒了一地。」
她望了望翻倒的碗盅,有些負氣的轉過頭,「我才不要喝阿吉的東西!」
冷香有些好笑地腴著她那小女兒家賭氣嗔怒的慍臉,「這麼不夠義氣,即便要離開這兒,好歹也跟咱們少主說一聲。」
「我為什麼要跟阿吉說?他很忙嘛,他是少主啊,我才不敢勞煩他呢!」
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听說了好多關于他的事情。
听著人人口中的冷少主是多麼俊雅卓越、武功了得、才氣縱橫,不單是統御能力強、才智氣魄更是懾人之類的話,越听她的心就越涼,這個人人口中的冷少主和她心目中的阿吉越差越遠。
她知道的阿吉很行、武功很棒,可是,比起那個能撼動整個武林的冷少主,她怎麼就是無法把他們聯想成同一人。
而最叫她無法釋懷的,是他騙了她!
她最討厭別人騙她了!不想說實話沒關系,可以閉著嘴巴,但是就是別騙她!
阿吉是大壞蛋,還害她偷偷地流了不少眼淚……
薄月靜微微低下頭,還是不解自己為什麼一想到他,就會覺得心頭酸酸的——
因為,他是她的姐夫嗎?
「姐夫」這個稱謂不知怎的總讓她感到神傷,只見她小臉沒來由得一陣黯然。
「我要走了。」
冷香機警地伸手一攔,「你這樣突然離開會讓我家夫人傷心的!薄姑娘,你就算不理會少主,可是夫人對你可是疼進心坎,她要是知道你一聲不吭的離開,一定會難過的。」
薄月靜的小臉更黯淡了。
是呵,冷夫人的確對她很好,親娘也不過如此。要說離開這武聖門,她第一個舍不得的就是冷夫人了。
冷香見她有些苦惱、心意有些松動,連忙鼓動舌簧繼續勸說,「不如這樣吧!今天的晚膳薄姑娘你也就別推辭了,趁著用膳的時候再順道開口跟咱們夫人辭別,如此一來才不會失了禮數。」
「可是……」這樣她不就得跟阿吉……不是,是冷少主見面了嗎?
但是她就是不想看到他啊!雖然不可否認的,就算她閉上眼,他的身影依舊清晰,甚至比見面時還要清楚鮮明。
冷香看穿她的遲疑,「我剛剛听馬房里頭的馬夫說,少主臨時有事到五十里外的截翠湖處理事情了,今晚可能趕不回來。」
「這樣啊……」
阿吉不會回家。奇怪了,這是她離開的好時機啊!可是自己為什麼高興不起來?總覺得……這里空空的。
青蔥小手輕輕揪著心口處的衣裳,她微低著螓首,難掩眉心間的那抹黯然與寂寥。
「或者薄姑娘你想等少主回來之後再離開?還是想要當面跟我們家少主說一聲?」
在冷香意有所指的興味眼神中,薄月靜忍不住鼓起紅通通的腮幫子負氣逞強道︰「我才不要見他!我今晚絕對要走!」
哼,誰要見他?
她才不想他呢!
這些日子以來,她連一丁點兒都沒有想他,更沒有因為見不到他而覺得難過!
只是心底,怎麼一直有個聲音在否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