圃棉村的東方突然冒出陣陣濃煙,猛烈地竄向灰蒙蒙的天際,晨雪已停、凜意末減,村民們紛紛沖向起火的人家處,竄出濃煙的瓦院外頭,早巳圍了一圈觀看的人群。
「阿東啊,老顏他們家怎麼燒起來啦?」
「小毛頭玩火點燃屋子旁的稻草,火就這麼給燒了起來啦!更糟的是,顏老他們夫妻倆兒還沒出來吶!」
圍觀的人群莫不驚惶的望向熊熊燃燒的瓦屋,「有沒有人進去救人啊?」
「一位公子沖進去了!喏,就是跟那個姑娘在一起的公子。」
阿東大手一揮,指向兩頭馬匹所在的方向,薄月靜縴細的身影就佇立在馬匹中間,緊張得咬著唇瓣絞動手指。
只見她肩膀上披覆的雪貂大裘順著圓潤的肩頭往下披落,一身的毛絨雪白,在火光的輝照掩映下,更顯潔白奪目的光彩。
「阿吉……你快出來呀……」
薄月靜緊緊揪住大裘的一角握拳忍住恐懼,嘴里喃喃嘟嚷著。隨著火光烈焰吞噬整個瓦屋,她倏地迸出熱淚、爆出大吼,「阿吉!」
她毫不猶豫地想往火場里奔去,卻被一旁機警的村民攔了下來,「姑娘別進去啊!屋子就快塌啦!」
「放開我、放開我!阿吉還在里頭!我要進去找他、我要去陪他!」
一陣拉扯中,薄月靜的發飾簪環歪的歪、掉的掉,看來狼狽不堪。
村民抓不住她拼命揮舞掙扎的手,只得緊緊揪住她身上的雪貂大裘,誰知倉皇中力道過猛,竟然扯斷了大裘的系繩。
薄月靜被一股猛烈的力道拉倒在地,全身擦破皮好幾處。
她跌跌撞撞的爬起來,顧不得滲出血絲的傷口,直要往瓦屋里奔去——
眾人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不顧一切的往火場里沖……驀然,出現一匹老馬咬住了她的頭發,阻止她的沖動。
「阿年……放開我!」薄月靜眼淚鼻涕直流的低吼。
「哇,看吶!百年難得一見啊!」
村民這會兒的眼光不在火場上,反倒落在一旁的「奇觀」,緊盯著不放——
一匹馬咬住了女孩的長發,另一匹氣勢雄赳的黑馬則緊黏在後頭,餃扣住老馬的尾巴。
這活像一掛馬肉串的畫面,看得村民一愣一愣的!
「你們在干什麼?」一聲低沉中略顯粗嘎的嗓音緩緩響起。
薄月靜一怔,這個聲音是……
黑駒比她的反應更快,松開了阿年的尾巴,它雀躍地昂首嘶鳴一聲,像是在慶賀主人平安歸來。
「阿吉!」薄月靜連忙拍開阿年的馬嘴,反身沖進冷玨的懷里!
敞開雙臂迎上她,他鐵臂一箍緊緊抱著她,嘴里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別靠上來,我身上很髒。」
她在他的懷里頻搖頭。「沒關系,只要阿吉活著,什麼都沒關系!」
「傻瓜。」
冷玨深深為之動容,低下頭吻了吻她的發鬃,他悄悄埋進她的頸間,享受她的體溫與馨香。
一個驚魂未定的破碎嗓音打破了兩人之間的親昵。
「公子,老夫和內人還沒感謝你及時出手搭救。」
冷玨看了懷中的薄月靜一眼,轉頭對方才受困火場中的顏老夫婦淡淡一笑,「要謝就謝她吧!是這丫頭要我出手救人的。」
她這多管閑事的毛病還是沒改過。
而不知怎的,他心底抱怨的當口,卻又覺得喜悅。
薄月靜在他的胸膛里仰起螓首,眼眸里依舊掛著明亮晶燦的點點淚光。她睇了他一眼,乖順地又偎進他的胸口,「我是要你去救人,不是要你冒險送死,害人家嚇得都哭了,笨阿吉!」
冷玨藏不住嘴邊笑意。「你這麼關心我?」
「還說呢!我都要沖進屋子里跟你一起死了。」說起方才的驚險與慌亂,她不禁又淚眼婆婆起來。
他想起在火場中,隱約听見她喊著要沖進屋子里和他一起死的話……
他淡淡一笑,伸手拭去她眼角邊的淚水。
這丫頭說要跟他一起死,他怎能不感動?「傻瓜,別哭了。」他眷寵地理了理她凌亂的發絲。
「都是阿年和你那一匹臭黑馬啦!咬住我的頭發……」
黑駒像是曉得自己被罵了似的,不服氣地仰頭一陣嘶嗚。一旁的阿年倒顯得無動于衷,搖頭晃腦一副皮樣。
「公子,要不要到我家梳洗一下?」憨厚的村民熱烈地招呼,「你身上盡是灰燼煙塵,不如……」
冷玨淡淡回絕,「不用了。」
大手扣住薄月靜的腰肢,他展現強烈的佔有意味,「把大裘還給她吧,我們這就上路了。」
在村民的簇擁送別下,薄月靜和冷玨共乘黑駒,繼續踏上旅途。
馬蹄聲踏踏地響著,為了配合阿年的速度,向來急速奔馳的黑馬,這會兒竟也老老實實的踩著規律的步伐前進。
看來這兩匹原本互相敵視的馬兒,也開始建立起一種默契來了。
冷玨擁著薄月靜淡然一笑。
或者,拋棄所有的權勢地位,就這樣和她共乘一匹馬,兩人走遍遠山近水也不錯。
「阿吉,你冷不冷?」薄月靜回頭望上他俊美無儔的臉龐。
「怎麼?」
「大裘還你。」
他皺眉,「穿著!」
「可是你也會冷啊!你瞧,已經開始飄雪了呢!」
她抬起小手舉向天空承接款款而落的雪花,粉撲小臉有些雀躍。
冷玨睇著她柔美的側臉,看著她掌心中溶化成水的雪片,沒來由得想起那段她離開武聖門後的日子,這滿天飄落的飛雪,會讓他想起她的淚。
「喜歡雪嗎?」他溫柔眷寵地瞅著她,粗嘎輕語。
「喜歡!」
她剎那間展現的璀璨笑顏,幾乎迷炫了他的眼!
「看到雪就會讓我想起你。」
下雪的日子就和他的名字一樣,冷。雖然潔白耀眼,卻又冷凜
凍人。
所以當雪花從天空中一片一片的掉下來的時候,她就會覺得,他好像在身邊陪著她,沒有離開。
可是這些話太暖昧,她不敢坦然跟他講,因為,他是她的姐夫,是侶兒姐姐的未婚夫。她還記得。
驀地,薄月靜的小臉一黯,「阿吉,你這樣放下婚事跟我走,會不會有麻煩?」
提起自己的婚事,冷塊的俊臉沉了下來。「不會。」
僵冷的靜默頓時籠罩四周。
「把大裘給我吧。」
「嗯。」她頷首,乖順遞上雪貂暖裘。
他將它披覆在自己的肩上,再伸手將她攬向自己的懷里,然後
拉起大裘自她的兩旁緊緊包住她,為她抵御霜雪的寒凍,也在無形
中,圈梏了彼此的心。
***
酒館里人聲鼎沸,酒香、飯菜香陣陣撲鼻。
本該是饑腸轆轆、食指大動的時候,但是薄月靜卻獨自捧著碗筷,坐在一旁嘟嘴賭氣——
都是臭阿吉害的!
「公子,讓奴家替你斟酒。別客氣,請盡量用菜啊!」
「是啊,公子,這道松子蝦是咱們廚子的拿手菜,來,讓奴婢喂你嘗—口吧!」
冷玨舉起酒杯就唇,揚起眉透過杯沿睇了薄月靜一眼,隨即仰頭一口飲盡酒液,狂妄瀟灑的姿態讓兩旁的歌女更加為之著迷。
薄月靜癟著小嘴狠狠瞪了他一眼。色鬼!
佯裝倔強地不想搭理他,她拿起筷子想夾萊,卻被一個歌女搶
了先。
「公子,這是咱們這兒特有的橄香萊,你嘗嘗口味如何。」
那、那是我先夾的耶!
薄月靜緊捏著竹筷,瞪著假借喂食的名義在冷玨的身上磨磨蹭蹭的歌女,她快氣死了!
「公子,這百鞭酒可是有名的補陽酒,你不妨多喝些啊!」
補陽酒?薄月靜望著酒盅愣了愣,那是什麼東東啊?
她沒注意到歌女暖昧調笑的眼神,忍不住好奇,伸手將眼前的酒杯拿近鼻尖嗅了嗅……
唔,好腥!
她皺了皺鼻子想放下酒杯,卻又見坐在對面的冷玨似是享受的任由兩個歌女對自己大獻殷勤,一把嫉妒之火就竄了上來!
賭口氣,她呼嚕一口喝下它……惡,好恐怖的酒腥味!
嗯……不過好奇怪,一股熱氣好像從喉嚨溜了下去,直到腸胃里繞了一圈之後,又竄進腦子里!
薄月靜不曉得自己的小臉紅了,只覺得渾身好熱、舌頭刺刺辣辣的,可她還想喝!
眼神開始醺然的她又替自己倒了杯酒,一口灌下肚去,反正沒人理她,更別說阻止她了。
好,今晚要喝個痛快!什麼百鞭酒補陽灑的,正好,她要補個夠!
「公子。」歌女眼波帶媚的輕輕便向冷玨,伸手在他的胸口挲了挲,「今晚讓奴家去服侍你可好?」
他睇了她一眼,「我不知道原來歌女不僅賣唱還賣身?」
「那是要看對象的,公子,我們姐妹倆兒可不是人人都可以的。」
他俊臉冷情地推開她們倆,眼角一瞄,眉頭隨即一擰,那丫頭在干什麼?
「公子?」
他沒搭理她們,伸手越過了桌面,扣住對面薄月靜的手腕。「別喝了。」
「唔……你是誰?」薄月靜眼神渙散的從酒杯中抬起頭,醉茫茫的視線里失了焦距。
「回房吧!」
這丫頭醉了,而且是爛醉如泥!
他暗自搖頭,接過她手中的酒杯仰頭一口飲盡,彈指招來店小二,「上房在哪兒?帶路!」
「是!爺兒請這邊走!」
利落地橫抱起薄月靜,他不顧身旁兩名歌女的頻頻挽留,俊臉
冷傲地直往樓上走。
薄月靜枕躺在他的胸膛上,小手虛軟地搭攬住他的頸項,眼波迷蒙的隨著他的步履而晃動,她輕輕勾動小指卷繞他頸後的發絲,醉態朦朧的望著他,「你是誰?」
冷玨不由得一股氣冒了上來!「你不認得我是誰卻讓我抱你?」
她傻傻一笑,靠回他的胸膛上。「有什麼關系嘛。」
「大有關系!」
猛地端開房門,他峻凜的氣勢嚇得店小二不敢多言的趕緊走開。
跨進房內出腳將門板端上,他毫不憐惜地松開雙手,讓她摔在床蹋上。
「好痛……」
薄月靜的酒意才稍減,就見冷玨俊臉欺了上來,精壯的身形也跨上床榻,整個覆壓在她的身上。
「我是誰?」
她咽了咽口水,突然發覺百鞭酒的效力在他的冷眼注視下,迅速消退。
「干嘛問我這種問題……」
「說!我到底是誰!」
她眨著略帶懼意的眼珠望著他,轉了轉……突地嫣然一笑,「阿吉凶巴巴!」邊說她小手一攀,緊緊環住他的頸脖。
她這一喚、這一笑,倏地刷去了冷塊臉上的冷峻。
側頭點吻上她的發鬃,他沉磁的嗓音不帶一絲怒意,「你到底清醒了沒?」
怪不得他懷疑,她若是當真清醒著,就不太可能對他這般熱切主動。
縴細小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裳,薄月靜悄悄咬唇,神色黯淡了下來。
若是沒酒醉,她又怎能這般的抱住他呢?她需要一個可以親近他的借口啊!因為阿吉是她的姐夫……
「月靜?」
冷玨低沉眷寵的嗓音飄進她的耳里,她摟著他的頸項,感受他說話時胸膛的震動起伏,沒來由得雙眼一濕,小手揪緊了他的衣裳,復又倏地放開!
「阿吉!好熱……討厭,好熱哦!」
冷決搖頭,這丫頭醉得有夠厲害。「你到底要怎麼樣?」
「我要睡覺!」
她身子一翻避開他的視線,蜷起了嬌小的身軀,讓如瀑般的發絲遮掩住臉上所有的表情,不讓他看見她泫然的淚意。
冷玨起身瞅看著她蜷縮的身形,那溫馴嬌弱的模樣,深深勾動他的心,引來一陣難以遏抑的柔情。
「真的睡了?」
他大手輕柔地撫上她的頭顱,順著縷縷青絲徐緩而下,拂過她的肩頭來到縴瘦的脊背上……「月靜?」
「呼嚕,呼嚕……」薄月靜連忙發出假鼾聲。
他又氣又憐的搖頭輕嘆,「這丫頭竟然醉成這樣,下次絕對不準你喝酒。」
百般仔細的替她調整好棉被,再將雪貂大裘輕柔覆蓋在被子上,冷玨望著她蜷縮畏寒的模樣,忍不住俯身欺近她,雙唇輕輕嗓吻上她的發旋……
假寐的薄月靜頓了頓,益發不敢動。
好一會後,他才站起來走到門邊,「小二,燒幾桶熱水到我房里,我要沐浴。還有,沒經過我的允許,別讓任何人打擾這房間里的姑娘。」
冷玨號令的話語消失在閉合的門板後頭。
薄月靜撐起手肘自床榻上爬起身,怔忡地瞅著門扉,淚水開始咱答咱答的墜了下來。
阿吉他以後也會這樣對侶兒姐姐嗎?
他也會這樣溫柔地替侶兒姐姐蓋被子、親吻她的發嗎?
他寵溺疼愛的方式不只會用在她一個人身上嗎?
「砰」的一聲倒回床鋪上,她睜著眼眸失神的望著,心底開始為自己的貪得無饜感到羞愧與憤怒。
她好貪心,竟敢存有想要獨佔阿吉的念頭!
她不想讓阿吉回到劍英門、不希望讓他和侶兒姐姐有見面的機會,她巴不得阿吉永遠像現在這樣,帶著她四處游走流浪,不要回去武聖門當他的冷少主,然後在大家的祝福下,和侶兒姐姐結為夫妻!
「可不可以不要?」薄月靜伸手捂住雙眼,卻止不住鼻頭一陣酸
澀與泫然落下的熱淚。「我只要阿吉是我的……」
她什麼都不要、什麼都可以舍棄,只要阿吉陪在她的身邊。
明知道不可能,為什麼她就是沒辦法阻止自己別再痴心妄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