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宅子里頭是一片風光,屋子外頭,分道揚鑣回自己院落幾個男人有這麼一段話……
「亞瑟,我吃過她的菜。」
不同于之前的飛揚跳月兌囂張跋扈,神廚的聲音里有著回味。
「不要這樣,你刁也刁難了,吃也吃到嘴了,老兄,回去你的老巢睡覺,不然叫個女人來侍寢,消耗一下你多余的精力,我今晚心情太好,不想跟你抬杠。」亞瑟用發神經的眼光瞪著雷克斯。
幾個人都喝了酒,早早上床才是王道。
雷克斯忽然一把揪起亞瑟的領子。
「你可以說我腦袋沒帶出來,不準不相信我的舌頭!」
「好吧,那你說,你在哪吃過杜主廚的菜?」扯到專業上頭誰都不敢小覷誰,因為師門歸師門,各自領域都有一片天的人絕對不能容許專業被污蔑或忽視。
走在前面的雷納德還有無儔也停下了腳步。
然而——
「我就是想不起來。」可憐的聲音像小狗。
下來的是一片荒涼的沉寂。
在吃過一頓天下絕美的美食以後出拳打人,肚子里的料理會哭泣的。
無儔首先冷酷的離開,雷納德同情的拋給亞瑟一眼,也不見了。
亞瑟僵硬的轉回過頭,一根根扳下某人還抓住他衣領的手指,然後很斯文的撢了下被蹂躪過的布料。
「亞瑟,你別走……我快要想起來了。」
快要撓破腦袋的雷克斯從來沒這麼認真的使用他除了料理以外,絕對不花腦筋的智商。
「果子黃稀奇歸稀奇,後勁強得很,叫你不要喝那麼多就不听……」亞瑟叨念著走掉。
其實真的稀奇,那個女的是去哪里弄來那麼多家鄉的口味?
這里可是白種人的世界,就連吃的也西洋化得不得了,所謂的中國菜壓根不倫不類。
好滿足啊∼∼純中式的,他的胃在說話。
連爆香的佐料都那麼家鄉,她的菜,會讓人想家,想那古老,有著父母,小小,斑駁,不起眼的家。
男兒有淚不輕彈,為什麼她的菜會讓人軟弱,熱氣盈眶?
半個月過去。
「又到這節日啊……」
雪無止境的飄著,厚厚的白雪遮蓋不住節慶的氣氛,在洋人世界里復活節跟耶誕節是一年最重大的節日,櫥窗里琳瑯滿目的禮品,每家店面喜氣洋洋。
買了不少東西,提在手里,穿著白色斗篷,帽沿跟頸子還有袖口都圈了一圈兔毛,窄短皮裙,厚黑褲襪,軟皮靴的杜曉算站在消防栓旁邊,怔怔的的看著四處的大樓很久。
風聲從小巷里流竄出來,嗚嗚咽咽,捲起地上殘雪打轉。
寒冷徹骨的晚冬。
她不喜歡這種冷颼颼的天氣,雪一踫到外面的肌膚就會融在上面,化成說不出的寒意,要是掉進領子,那簡直會叫人起哆嗦。
這次她故意走得比上次還要遠,想不到依舊還在人家的勢力範圍中打轉。
這個城市有一半的人靠東方幫吃飯。太子這麼說。
宅子里的員工對于老板以什麼維生,一個個守口如瓶。
她也不是那種非要刨根究底的人,問不出所以然來,也就放水流了,不過總歸住了十幾天,慢慢的也知道,原來宅子里全部的員工都是東方孫朗的父親從台灣帶過來的,有的員工已經是第二代,甚至三代同堂的。
難怪這麼忠誠。
他的勢力無遠弗屆。
東方孫朗很大方,員工宿舍人性化又美輪美奐,說是私人廚師也不曾苛刻她,每天就回來用一頓晚餐,每次都非常捧場的吃光光,所以啊,她這廚子閑涼又輕松,能夠擁有自己的時間比在耳朵眼多上很多,這是個肥缺。
尤其自從上次的火鍋宴以後,東方孫朗再也不許其他人到東方居來蹭飯,讓她省事不少。
「杜小姐,這里冷,不要站太久的好。」神出鬼沒的太子輕聲提醒。
嘖,唯一讓人不習慣的就是這個,完美的缺點。
一個專屬背後靈,跟班,隨處……噯,都可以啦,反正只要她不出門,一離開東方居,就一定得帶上這麼個人,不管她心情好不好。
當然,太子是一定跟著她的,至于給不給看見,得視他的心情而定。
不敢差遣他,更不喜歡這樣被跟著,可是怎麼抗議都無效,在人家的屋檐下,杜曉算只能再三的這樣安慰自己,這才從每次的驚嚇里鍛煉出現在比較強悍的心髒。
欸,還是不習慣。
這種事要能習慣才有鬼……
東方孫朗怕她跑嗎?
不被信任是正常的,不過,他也太多慮了,沒護照、綠卡,什麼都沒有的她,五窮六絕,能去哪?
她又不是電影里的高手,隨便咻地一聲就能從美國本土越過邊界去墨西哥。
「小姐?」
「你如果冷,去買杯熱咖啡喝,暖暖身體。」
「這點小雪不礙事。」
「這麼冷的天讓你陪我出門……」
「我知道小姐不喜歡我跟著出門,對不起,我也是拿錢辦事。」他知道這個小姐不喜歡他,可盡管不喜歡又怕他冷壞身體,這樣溫柔會替人著想的小姐啊。
「跟你無關,是那個東方孫朗太無聊。」
「老板有老板的考慮,他擔心小姐安全,小姐如果不喜歡我跟得太近,有事要辦的時候我會走遠一點的。」
這已經是很不得了的退讓了。
「我不是什麼小姐,我年紀比你小,連名帶姓叫我吧,叫我小算也可以。」
「小算……這太逾越了。」他遲疑。
「才不會。」她存心找他聊天。「我爸很陰險,我叫小算,小算、小算,不就是顆蒜頭,我妹叫杜曉管,小管、小管,據說是有一次他跟我媽去澎湖玩,我妹就是這樣來的,他忘不了澎湖好吃的小管。」
「都是吃的。」太子一下才反應過來。
居然有這麼爆笑的爸媽,一縷笑意似有若無的飄過他的唇角。
「很不公平吧,我妹好歹是條小管,我卻是佐料的蒜頭,還有股不是人人都喜歡的味道。」
太子本來還繃得住的神經一下子垮得很徹底,他喜歡這個小姐。
他們聊天的這一幕,落入了從街那頭坐著黑頭車過來的雷克斯眼底。
她像個雪白可愛的女圭女圭,抱著包裝斑斕的禮物站在人行道上,系了蝴蝶結的頭發和金色緞帶在風中飛舞著,灰色人群里她像株白蘭花。
百般無聊的他居然很人性的這麼想——
「慢一點。」他讓司機把車速放到最後。
他整個人精神都來了。
自從吃過那頓火鍋宴以後,東方孫朗居然宣布僅此一次,下不為例,私人廚師是他的,要他們回去吃自己。
見色忘友的混球!
最可鄙的是這個女人什麼美色也沒有,會煮菜有什麼了不起,他的手藝絕對不比她差。
「那小鬼有毛病嗎?在雪地發什麼呆?」
他將下車窗,車子龜速的從她面前晃過去,他端起架子佯裝沒有看見她。
杜曉算正在跟太子說話,又哪注意得到來往的車輛和那個用心計較的雷克斯。
太子看見了,不過這不在他的職責範圍內。
車子過去了。
太子微汗,沒錯,在這大冷的雪天。因為就剛剛那一瞬間,雷克斯大人令人發毛的用眼神刺了他。
「你在這里做什麼?」
又一輛車,伸出頭來的是東方孫朗。
太子看著前頭車尾還在噴煙的神廚座車,又看看自家主子∼∼呃,他什麼都不知道……
東方孫朗穿著黑紫色的系腰風衣,目光灼灼,朗若明星,氣度雍容的坐在車里,在見怪不怪的紐約人里,他的出現卻比真正的明星還要耀眼。
他沒請杜曉算進車里,她也沒那意思。
今天是她的休息日,今天不歸他管。
「東方先生。」
東方孫朗把眉頭擰成川字。
她又開始見外的喊他東方先生,怎麼,不在大屋,不是上班時間就當他是外人了嗎?
怒從心中起。
如果說她乖乖的喊他蓋文,看見他臉上有那麼一點異于給別人的笑容,他可能會就這樣放過她,偏偏她要試他的底線。
「你要去哪?我送你。」他招手,要她上車。
「不敢勞駕,我有太子陪。」她一副完全沒心肝的說法。
太子頭頂發麻。
蒜頭小姐,你這是要拖我下水……
「我送你去,別說我都沒有照顧員工,不是個好老板。」
「我餓了要去吃飯。」
普通人都該听得出來里頭拒絕的意思吧?
你不用獨厚我一個,你如果放過我我更會感激,覺得你才是個優良的Boss。
「太好了,我也正想著該去哪里解決午飯,那就一起走。」他撫掌笑,很紳士的下車要替杜曉算服務。
她這是自作孽嗎?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這男人究竟把家里的廚子們都擺在哪?
還有……她錯得離譜,在他面前,以後以後的以後一定不要提到關于‘吃’這相關字眼。
「想不到我師妹的衣服穿在你身上更好看。」
「謝謝贊美。」果然是好車,里頭溫暖如春。
「我給你買衣服的錢呢?怎麼這陣子看你穿來穿去都是師妹的衣服?」
「這衣服料子都很新,又好穿,你給我買衣服的錢……那是我預支的薪水,是我勞動所得,是,我,的。」
順水人情要的這麼當然,她才不給。
從外面進來的她,紅艷艷的雙頰像兩朵盛開的玫瑰花,東方孫朗如同王者環顧領土般的深深瞧她,也不知是忘了,還是溫柔,這次居然沒了計較。
太招搖了∼∼
距離她目標的美食百人斬……呃,是百家斬不到十分之一,杜曉算掩著臉壓根不想再跟東方孫朗逛下去。
每去到一處,他的人,他的車都是話題,都引起騷動。
她是去光顧別人的美食,不想被陌生人當寵物般的看顧。
都怪她貪小便宜,想說十二巷的蘇格蘭女乃油餅每每只要一出爐就被一掃而光,搭他的車絕對比搭十一號公車來的快。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要算,接下來,如出一轍,不管在她排隊買蜜桃草莓豆女乃凍的時候,還是嘴咬著雷結餅,很順的又買了人家手工烘培面包店各種自制的杏桃果醬、酸甜莎莎醬、腌漬菜……的時候,都已經結帳了,那個萬人迷的身邊仍舊包圍了無數的蝴蝶跟蜜蜂。
她迷茫的隔著替她把手提袋往車里搬的泉司機。
「他……所到之處都這樣嗎?」
「主人如果一個人出門還好,旁邊都會帶著保鏢,今天……比較特別,要是家里的其他老板也一起出現在同一個場合的話,就很麻煩了。」
杜曉算可以想像魔窟那幾個美型男要是同時現身,可能不只是萬人空巷了。
東方孫朗沒有抓狂,是因為那些嗡嗡叫的蜜蜂礙于他邪魅難纏的模樣,只敢在旁邊尖叫發痴流口水,倒也不敢輕舉妄動。
令他光火的,是那個盡情搜刮人家店里東西,然後撇下他走出店門口的女人無視于他的態度。
「咦,你出來啦?」
見他一張臉臭的到家,噴火恐龍似的表情,她憋著笑,「不是我不去救你,是我只有一雙手,那些女人我一個都得罪不起。」
美國的女人一個個營養充足,又高又魁梧,她連人家的手指頭都扳不動,沒道理去自討苦吃。
「你的良心喂狗了!」
嘎,最好是那麼嚴重啦。
不過,是有些慚愧,憑良心說,陪她進去買東西是他一番好意,他其實沒那責任跟義務的。
沒想太多就拉住他的風衣袖口,輕輕搖晃。「我以為你會享受包圍的感覺啊,你自己太耀眼,你的車也是。」
她雙頰如玉,睫毛微顫,染上了十成早春午後陽光的臉蛋一臉夢游神色,尤其嘟著嘴抱怨他太搶眼的模樣讓人又愛又憐。
他去掐她臉蛋,微慍的臉卻因為她那孩子氣的動作融成了春水。
「你覺得困擾了?」
「以後我自己逛街就可以了。」
「這麼現實,這樣就想把我拋過牆?听好了,以後,你在哪我在哪,不許再把我丟在狼群里。」
杜曉算搔著面頰,不知道怎麼回應。
這人講話如此曖昧,好像兩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系……
哪知道……
「這是處罰。」
他親了她的唇。
吻她,就像吻上了一朵雲。
雙唇接觸的剎那,杜曉算只看得見他近在咫尺氤氳的綠色眼眸。
原來人的眼楮可以這麼漂亮……
贊嘆猶在心里,體內的血液狂奔,然而,只是蜻蜓點水般的踫觸,又什麼都沒有了。
東方孫朗笑得像偷著腥的貓,坐進車里。
她還在呆。
混,蛋!這……這是她的初吻啊!
理智蕩然無存,她可不可以當街打人?!
他這麼做,肯定只是尋她開心。
還有,在美國,男女親來親去是一種禮節。
千萬不要往牛角尖里鑽啊杜曉算,心動可以,千萬別動心。
瞬間,她找了上千萬個理由,忽略心和腦子一陣冷一陣熱的異狀。
深呼吸、深呼吸,覺得自己平靜了,然而,一抬眼卻看見櫥窗里的自己雙頰似火在燒,可比桃花,眼中有水波蕩漾。
要——死——了——
她這麼大反應做什麼?
坐進車里的東方孫朗忍不住爆笑。
「崎,她是不是很可愛?你覺得娶她當老婆日子應該會比較有趣吧?」他問司機崎泉。
找到自己心之所系的地方,一點都不為難。
泉司機無言,細細琢磨了半天,用字遣詞都很小心。「二當家,戲弄小妹妹好像不是你會做的事。」
「你看過我開玩笑的樣子嗎?」
崎泉大膽的再多一句。「二當家,杜小姐是個好女孩……」偶爾逗著玩不要緊,不要毀了人家一輩子的幸福。
「配上我這壞男人不是剛剛好?」他不已為忤。
崎泉從後照鏡看了下自己的主子,是不曾……他服侍的這個老板是不開玩笑的,他的身上有清冷、陰沉、心狠手辣、不苟言笑負面的形容詞,可是他有眼楮看得出來,最近主子變了。
他不由得多看了外頭那個廚娘幾眼。
每天待在廚房,為了不讓化妝品沾上食材的她,連出門也是素顏一張,清秀是清秀啦,可是在他們家老板身邊一站,沒幾個女人能看的。
欸,只能說感情的事情真的不是人說了算。
「你先把車子開回去,我這半天都用不到車了。」
「二當家,這里危險。」
「有影士跟著,你放心。」他臨走前忽地轉回頭。「崎,喝個小酒可以,牌九可別推太大,到時候你的小女兒又要嗦了,嗯?」
突如其來的關心讓崎泉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這樣人性的二當家……讓人很不習慣,可是,他居然覺得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