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為太過安靜，當手機鈴聲響起碧昂絲的Check On It的時候便顯得有些突兀，凌子潤頓了好一下才反應過來。
看到來電顯示，她嘆了口氣。
「手機為什麼不開？我找了你好幾天，你最近在做什麼找也找不到人∼∼」劈哩啪啦，劈哩啪啦……連珠炮的轟炸連換氣都省了，她很自然的把手機拿開。
運氣真不好，一開機打電話來的人是她老媽。
她媽會打電話來都只為了一件事，那就是要錢。
她是母親的提款機。
多年上班生涯她住的是小套房，還是租的，儲金簿里掛鴨蛋，一個月的生活費只有少少的一萬塊，在生活大不易的台北，她能存活下來簡直就是奇蹟。
「媽，有事嗎？」一直等到話筒的那端稍微停歇，她才開口。
「當然有事，我的生活費呢？我這個月沒有收到你的錢，你該不會想棄養父母吧？」
在年輕的時候她應該也有溫柔可人過吧？只是時光奪去了她的青春，也磨損了她對人的寬容。
就連獨生女也得不到她一點的慈悲。
她的母親從少女時期就開始讓男人包養，的確也有過幾年風光歲月。
那些男人寵她，給她豐厚的金錢，也養成她揮金如土的習慣，隨著年華老去，那些金主一個個跑了，沒有專長技能的母親沒辦法忍受沒有錢的生活，于是變本加厲的一個男人換過一個，可惜越換越差，這些年反而被男人掏光了一切。
她十一歲時就知道自己要自立自強，她是沒有依靠的。
「你又把錢花光了？」她實在懶得再跟一個超過五十歲，心智年齡卻永遠停滯在十八歲的母親苦口婆心什麼，那些該說的、能說的她都說了，任性的人依舊。
「就那一點錢你是要我撐多久？你到底要不要把錢匯過來，我看上了一個名牌包，說好明天要去拿的。」
「媽，我給你錢是要你好好的過日子不是拿去亂花的。」她可以過得拮據，可以節衣縮食，可是這麼縱容母親真的對嗎？
「你管我怎麼花，不要羅羅唆唆，到底怎樣啦？」老佛爺要錢要得很理直氣壯，她一輩子吃好用好穿好，現在就算沒有好男人要她了，享受也不能打折。
「我失業了。」正常的母親听到這總會有所反應吧？
「什麼？」
「所以，」凌子潤逐字的說︰「我沒什麼錢可以給你了。」
她記得以前還把奉養母親當作一輩子的大事，現在只覺得自己可笑。
「怎麼可以！」話筒傳出尖叫。
凌子潤有點心涼，沒有一句關心，沒有一點溫暖，她在自己母親的心里究竟是什麼？一個害她肚子生出妊娠紋，松弛的凶手？
「沒有什麼可不可以，我只能給你一萬塊，其他你自己看著辦吧。」
「不行！」
「那我就省下來了。」嫌棄嗎？一萬塊對她來說可是好用極了。
那邊的口氣立刻放軟。
「一萬就一萬啦，念到大學連個工作都守不住，早知道高中畢業找個有錢的男人養你不是更輕松？像現在老姑婆一個了，推銷都沒人要，我真倒楣養了你這麼個沒用的女兒……」
凌子潤喀地掛掉電話。
重重地閉上眼楮，她要好一下子才有辦法心平氣和。
她很想對母親暴吼︰你這沒用的女兒養了你十幾年，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十一歲，對別人來說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對她而言卻要每天煩惱三餐，出去約會的母親從來不會記得給她留飯吃，她打工，替隔壁鄰居的媽媽跑腿買東西，用她可愛清靈的笑容讓老師對她另眼相待，把清掃總務處、教務處的名額給她，用優異的成績幫同學寫作業收取費用，替自己張羅一切，一路把自己養大。
這一點抹不掉的血緣折騰得她在人生路上倍感辛酸，可是也讓她變得堅強無比。
她去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光。
把母親拋在腦後。
Ohh Boy you looking like you like what you see. Won’t you come over check up on it, I’m gone let you work up on it……
手機又響了，她想裝死，可碧昂絲不肯饒她，還高昂的喊著完美心機。
她小跑步過來，一把抓起手機口氣不善，「你還想怎樣？我答應你的事情什麼時候沒做到，你就不要再來煩我了……」
話筒那端沉默了好一會兒，接著小心翼翼的試探的喊了聲——
「凌組長，我是創意總監Lili啦。」
凌子潤回過神來，按著太陽穴。「抱歉，我剛才以為是別人。」
「看來你心情不好，不過我也不是故意挑這時候打電話給你的，實在是事情有點緊急。」試探再試探，語氣空前的客套。
「如果總監指的是業務上的交接應該沒有問題。」什麼事情能夠勞動這位大小姐給她電話呢？
「你是公司的人才，業務交接那種小事我們不管它，我說子潤啊，你能不能就當沒那回事……回來繼續替公司效力呢？」
「我不明白。」
無事獻殷勤嗎？難道自己還有什麼利用價值被發掘了？
她的記性一向很好，所以不容易忘記她沒犯錯卻像落水狗被Fire掉，尤其是這個女人空前冷淡無情的態度。
「業務經理也知道自己有錯，錯斬好人，你如果肯回來，他說他願意私底下向你道歉。」
聰明人都知道這是天上掉下來的救命索，應該趕緊攀上去，可惜，凌子潤不是別人，她社會化很深了，知道這種無緣無故掉下來的好處是要付出代價的，雖然不清楚代價是什麼，但小心總沒錯。
「我不需要他道歉，在那種人手底下做事算我倒楣。」
「子潤，」電話那邊傳過來尷尬的打哈哈，一陣細碎的談話聲後，「你還在嗎？我老實跟你說好了，會要你回來是這次公司接了大案子，那位案主指定要你替他規劃展覽的一切，『創意』一直想往整合行銷這條路做多元發展，這次的機會對我們來說很重要，所以只要你肯回鍋，薪水、紅利都可以重新談，你看如何？」
她幾時變得這麼炙手可熱了？
「給我時間考慮一下。」
「呃，越快越好……好嗎？」這麼低聲下氣真不像總是對她擺出長官架子的CD呢。
掛了電話，不管要不要回去，這幾天卡卡的心忽然回到了原位。
是誰指名要她？何方神聖啊？
她不懂到底有什麼工作是非要她不可的？
她在「創意」真的沒那麼重要。
凌子潤坐在車子里，吃著小編輯為她準備的早餐，利用小型的Mac螢幕把公司臨時給她的資料再復習一遍，心里對自己薄弱的意志力唾棄過一遍又一遍。
昨天接完電話本來想說自己還有一大堆特休，結果一早Lili總監就帶著小編輯來按她家門鈴，不由分說的把她打包上車。
而且還給她帶了摩斯五彩鮮蔬牛肉堡，一手鞭子，一手糖果，這是怎樣？人家都做到這種地步了，雖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可是她會不會太容易收買了？就連有骨氣的拒吃都做不到。
「我還在休假……」她無力的掙扎。
「你要是把馬克夏搞定，想休什麼假沒有？」
馬克夏，夏奔騰，冤孽啊。
那個男人真的把她當猴子耍。
她要選擇自尊還是銀子？
沒收入沒自尊，所以，有工作、有錢賺才重要！說服了自己，把牛肉堡當成夏奔騰的臉，狠狠的咬了下去。
他們來到一間美術館，下了車，一行人讓職員領進了展覽室，里面有三個男人正背對著他們，其中一個指指點點著各處。
「夏先生，你要的人來了。」職員直奔那三人。
「既然來了就開始吧。」夏奔騰淡淡的吩咐，轉過頭來對上凌子潤的眼，什麼表情也沒有。
今天的他穿著泛白的牛仔褲，一件白色棉Ｔ，他的肩膀看起來很寬，百色之王的白與古銅色的肌膚相襯，顯得俐落年輕，非常適合他。
雖然知道要合作的對象是他，再次見面凌子潤心里還是覺得虛虛的，但隨即抹掉這些無關緊要的情緒，端出公事公辦的面孔來。
就算被指定又如何？要是把事情搞砸了，她相信夏奔騰會隨時把她刷下來替換別人上去，耽溺過去沒好處，只會讓自己絆手絆腳，她得拿出實力來，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經過大概溝通，她知道自己這次要協助他完成展覽，還好之前她和很多策展公司合作過，這點小事還難不倒她。
「這位是美術館的副館長巫先生，這位是我的經紀人Ken，至于你，七天內要完成準備和布置工作，你行嗎？」開門見山的帶過兩人跟他的關系。
「雖然有點趕，不過包在我身上。」她眼色清亮，態度專業，把隨身攜帶的筆記本翻開，咬開筆蓋，準備把注意事項都寫進本子里。
夏奔騰一把抽過她的筆記本，左右翻看。
「想不到你還在用這種老牌子的筆還有筆記本？」那是他們那個年代最流行的皮革厚筆記，拿在手上跟重得可以打狗的原文書很有得拼，他想起來了，她買東西有個習慣，喜歡的，無視流行走到哪，她會一直用那品牌，一直一直。
對東西物品那麼執著，為什麼對人卻那般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