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在不夜城里跳動著。
名聞遐邇的補習街,晚上十點半,學生像泄洪的水漫進更多更多的人群里,無聲,疲倦的。
一直到走出補習班大門,巴菲才大大的喘了口氣,比起補習班窒息緊迫的氣氛,即便外頭充滿二氧化碳的空氣還是可喜多了。
沒有起色的成績使得她上課、放學,看《幽游白書》、「國語日報」的童年生活終于告一段落,下課後的她被指定進了這間師資優良、升學率超高的補習班,也是到了這里才知道跟她同樣命運的國一生多得要命,每個人都想拚命往上爬,就像溯游的鮭魚,只是不知道這股推力究竟是出自本人的意願還是家長。
一想到從今往後一、三、五、七,一個星期將有四天要來報到,鴨子听雷的日子恐怕只會多不會少了。
「肉餅臉,干麼垂頭喪氣的,誰欺負你?」機車聲近,一輛哈雷囂張的擋住了正要過馬路的巴菲。
哈雷的出現吸引了許多目光,畢竟,只要是男人都想擁有一輛哈雷這款夢幻逸品。
但是,一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少男……機車上的騎士既沒戴安全帽,也沒有任何裝備,一件破膝牛仔褲、一件淺藍色圓領襯衫就是他的全部。
「你什麼時候買的機車?」
本來就為非作歹的人這下子有了車無異是如虎添翼。
「拉風吧?上來,我帶你去兜風。」
「你沒有駕照吧?」
「那又怎樣?」
「不怎樣。」巴菲繞過車頭,還是早點回去洗個舒服的熱水澡,再說學校的功課都還沒做,看來想十二點以前上床是夢想了。
這陣子老是沒睡飽,整個人累到連黑眼圈都出來了。
見她不買帳,申烽火追了上去,車是用牽的。
馬的,明明他一堆粉絲都對他的新車流口水,這丫頭卻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啊是怎樣?
「申巴菲你不搭我的車是怎樣!」他只要一火大,就會連名帶姓喊她。
「不怎樣,我只是不想拿小命開玩笑,你還沒滿十八,沒駕照,我不想坐你的車就這樣。」
「你不要給臉不要臉。」這哈雷騎起來刺激過癮,牽起來……該死的重!
巴菲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後來干脆跨上人行道跟申烽火劃出楚河漢界的距離來。
申烽火實在很想賞自己一巴掌,他常常動不動就威脅要揍她,滿口髒話都沒看過她生氣,現在她不笑了,半斂的眼藏不住深潭底的晦暗心事。
他把車子往街邊一放,三兩步輕松的追上她,一掌壓著她的頭。
「喂,你這樣陰陽怪氣的不像我家的肉餅臉喔。」
巴菲幾度想躲開他的魔爪。「你不要這樣啦,很多同學在看。」
「要看就給他們看,誰敢多說,看我的拳頭硬還是他的硬。」他承認自己脾氣乖戾,解決事情的唯一辦法就是靠一雙拳頭。
「你只會打架鬧事,有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她少見的浮躁,一頭扭開申烽火失了防備的掌握。
「沒想過。」他很坦白。
對他來說蹺課記過是家常便飯,惹出來的事、闖出來的禍不會比天上的星星少,他的未來其實也就那麼一條路,組黨結派,就這麼回事了。
「你可以不想,我卻不可以。」
申烽火听不懂她話里的深意,他太膚淺,沒錯,不過對于她他可以換個方式。
「你今天的課上得好不好,有沒有不懂的地方?」
這下真的問到她的心事。
她垂頭,甜蜜蜜的小臉像吞了苦瓜。
「不好,英文、數學我都听不懂。」
「啊,那怎麼辦?」
「涼拌!」她的成績沒起色,這家伙的也是一片滿江紅,問他等于問道于盲,多問多傷心而已。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
「對了!你的機車咧?」
有人不當回事的涼涼應道︰「丟路邊去了。」
「什麼?!」那可是很多錢的東西∼∼「誰叫你不鳥我。」
嗄,又她的錯?
「申烽火!你不要什麼都賴給我。」超討厭的。
「不然咧?」
她沒敢怎樣,她是俗辣。
只要惡勢力橫眉豎眼,她立刻正襟危坐。
她就是沒那膽子去向無敵大哥告狀,看到申烽火就沒來由的一陣膽怯,只好無時無刻的提心吊膽,無時無刻的習慣被欺凌。
她到底何年何月才能月兌離魔掌呢?希望不要遙遙無期才好。
黃曉,是巴菲他們這前段班的班長。
他長得雪白聰明俊俏,成績優異,一看就是老師喜歡的優秀學生模樣。
平常除了收發生活周記跟班費,巴菲並不覺得自己跟他能有什麼交集。
會開始講話源自于一張發下來的隨堂測驗考卷,黃曉不知道基于什麼想法,將她抱了鴨蛋的數學卷子往桌上一擺之後,五指壓住試卷,「下課後你有空嗎?這里面你不明白的都可以提出來,我們互相研究一下。」
班長耶,人家都開口了,巴菲哪來的膽子說不要,那可是會引起公憤的。
「為什麼?」
「上學期各班級平均下來的總成績我們班被你的分數拉低了,老師讓我過來輔導你,希望可以讓班級的成績往上提升。」
糗死了,誰來挖個洞給她跳?!
「我可以說不要嗎?」
「最好不要,我的時間很寶貴你是知道的,我完成老師的托付,你的成績得到提升,一舉兩得,這樣比較好。」
看起來這個小老師是推托不掉的水蛭了。
「我還要補習,一星期只有二、四兩天有空。」要他來遷就自己,這種眼楮長在頭頂上的男生一定不肯。
黃曉只稍稍想了下便滿口答應。
人家小老師都不嫌累了,她這坐享其成的人還有什麼話好說。
趕鴨子上架嘍。
黃曉的說明清晰,試算扼要,老實說他在解說的當下,巴菲發誓自己完全可以理解,可是等到補習班的小考成績下來,個位的分數,絲毫沒有起死回生的跡象,不管把自己罵成豬頭的豬頭也沒用,這不能怪人,是她的能力不好,智商果然是有別的。
能不能不要上繳考卷,譬如毀尸滅跡之類的,這種成績拿出去只會笑掉黃曉大牙,讓他這優等生更看不起自己。
「你要不要去找別人討論功課,我只會耽誤你的進度。」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啟齒,事先想好的開場白一點也沒派上用場,人都有自尊心的好不好,尤其是在那麼優秀的男生面前。
要是他可以因為自己的爛成績回去告訴老師她是塊涂不上牆壁的爛泥,應該兩個人都能同時松一口氣吧。
「我想……也許是我的方法不對,依你的程度,我們得從最基本的開始。」他充耳不聞,牙也沒掉,對于試卷只瞧了一眼,決定采用填鴨兼上法煉鋼,一步一腳印的方法。
一個有副聰明長相的女生,不可能有個笨腦袋。
這是多少人盼也盼不來的機會,可為什麼巴菲會覺得當一個人懷抱的希望越人,失望也會越大呢?
從此,下課後的空堂上經常可以看到惡補到一肚子苦水的巴菲還有被激起好勝心的黃曉。
這天,天黑得快,本來就陰霾滿天的天空下起了蓄積許久的大雨,傾盆大雨沒有休止的意思。
「我沒帶雨衣,你先走吧。」從算式題里抬頭的巴菲捶著酸痛的腰,每天都這麼搞,她肯定早衰,不用到高中就變成小老太婆了。
「我帶了傘,一起吧?」
「你有看昨晚的氣象喔,還是未卜先知?」
「我媽要我帶的。」他有點不好意思。
「哦。」
「一起嗎?」
「不用,我頂幾張報紙也可以跑到校門,我家司機會在那里等我。」天色昏暗,大雨飄搖的校園還真有那麼點荒涼,就算找不到報紙頂書包也成,她可不要一個人留在沒有人的學校。
「你是女生怎麼可以?」騎士精神總應該有的。
這是什麼歪理,有什麼不可以的?
巴菲可不想收他的傘,今天借了明天怎麼還?她可不想在許多人萬箭穿心的眼光里跟這個資優生講話。
黃曉看著她嬌柔稚女敕的面貌,那粉女敕的頰怎麼看都像細致的花瓣,還有她好听的聲音,跟清甜的夏天果凍沒兩樣。
以前沒有什麼機會可以跟她攀談,是他跟老師爭來輔導她的機會,他不能讓心目中的女神去淋雨。
兩人離開教室,他負責鎖門,確定門鎖好了接著把手里的傘遞給她。
「給你。」
「那你咧?」
「我是男生沒關系。」
噯,害她想揉臉了。「等一下啦,我們一起撐到校門口好了。」從走廊看出去一片霧茫茫,這雨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滂沱。
黃曉喜出望外。
于是兩個看起來很兩小無猜的小男生跟小女生,共撐一把黑色的大傘走進雨中。
黃曉還很有騎士精神的讓出一大半肩膀讓雨淋。
他們都沒看到走廊的一邊站著吞雲吐霧的申烽火,還有他野狼似的眼光,當然也沒有看到他的手上拎著的那把傘。
申烽火的機車非常醒目。
T大從大門口進去道路又寬又直,幽靜寬廣的椰林道上只有學生騎著腳踏車一邊騎一邊聊天,偶爾有幾輛汽車行駛而過,相較于其他學生的單車,他那輛哈雷低鳴的引擎,顯眼的目標,想讓人不多看一眼都不行。
听說,他那非人類,屬妖怪系的小哥應邀聘到這間大學演講。
據說,回台已經超過五天。
那妖魔十八歲時一鳴驚人設計出得獎飯店,被雜志大力吹捧,本來以為他大概就往設計那條路上走了,這幾年卻在設計界銷聲匿跡,在紐約和黑人一起搞街頭涂鴉、廢鐵敲擊、藝術歌劇大鍋炒的東西,人比陀螺還要忙。
有求于人,山不來就他,換他來就。
停車暫借問,嘰嘰喳喳的女學生讓申烽火俐落的短發與眉宇間勾勒出不言而喻的狂妄吸引,看得目不轉楮,大送秋波。
「我找從紐約回來的申衛然,听說他今天有堂演講,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演講已經散會了,我們就是剛剛從大禮堂出來。你是誰,找他有事嗎?」這年頭流行姊弟戀,小帥哥要是有意願她也不介意……呵呵……被蹂躪啦。
「你可以去機械系館找看看,不然我請守衛替你廣播怎樣?」兩眼冒粉紅色小花的女生非常熱心,曖昧的眼神看得出來對申烽火的機車後座超感興趣,想必只要他一個眼神就會舍棄同行好友跟男人走。
管她們如何熱情如火,申烽火冷淡的丟下謝謝,一加油門便跑了。
七彎八拐,他果然在機械系館前面看到有說又笑的申衛然,當然,剛剛跟導覽社社員一起出現的申老三也看到了自家小弟。
「忙完了?」
他對這種學校所謂的精英一點興趣也沒有,也沒想過要替自家小哥留什麼面子,開門見山,有家務事商量閑雜人等快滾。
久久不見的申衛然有頭亂發,看到久違的小弟態度倒也自然,改天申烽火要是變成個文質彬彬的男人肯定是世界末日了。
「有事?」
「廢話喔,沒事我找你干麼,吃飽閑閑我不會打撞球、飆車去喔。」
「你等一下。」
申烽火無可無不可的哼了聲當作回答。
申衛然轉身向包圍著他的導覽社長還有幾個社員們道了聲歉,表示改天有機會再聊,眾人也識趣的離開。
「他們規劃了一系列出國游覽美國名校出訪交流的計劃,托我牽線想增加去長春藤的導覽行程,不同的世界觀可以分享留學經驗,也可以取經。」
「那你家的事,你愛做順水人情就去做,我找你有我的事。」他對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全無興趣,一顆心系在某人身上。
「你怎麼知道我回來的?」
「听到風聲,回來也不知道要打個電話,你以為家里的人都死光了嗎?」火爆浪子的口吻,不改一貫申式風格。
「下來吧,一起走走,T大校園挺有名氣的,校景也不差。」
有求于人,就算嫌浪費時間,申烽火還是把機車泊在草坪上,兩人相差無幾的身高走在校園里雖然氣質形象都不同,但是養眼的型男帥哥不是常常有,一出現就兩枚,非常的引人注目。
「你回來打算待多久?」申烽火可不知道這麼走有什麼樂趣,走沒兩步就停下來不肯動了,兩眼很目無尊長的瞪著申衛然。
「好吧,你說,找我究竟為了什麼國家大事?」要不是他心里有數,現在絕對不能笑,這一笑兄弟大概要做不成了,把氣憋在胸口,他一本正經的問道。「是為了姑姑……不,小巴菲?」
多少年了,對巴菲的稱呼還是他們兄弟心中的「痛」,不承認她的輩份會捱老大的拳頭,承認了,于實無據,真不知道他那大哥干麼要這樣為難他們這些弟弟,沒事找麻煩。
「嗯。」申烽火這次倒是出乎意外的坦然承認。
「唷,天要下紅雨了。」忍不住揶揄,當然招來了白眼。「小菲好嗎?」
「我看她啊水深火熱好不了了。」踢了顆礙眼的石頭,他的功課也爛,想為她分擔,卻不知道如何分法。
「這樣對嗎,你不才是應該在十八層地獄的那個人?」
身為高中生的本人卻沒半點要拚大考的樣子,飆車、唱歌,雖然惹是生非的事情少了,行事乖張的本性還是沒半點收斂,這匹狼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收心,回到正常的軌道不再讓人擔心?
「我有自己想走的路,別管我!」
「是,我不嘮叨,那你找我不會是良心發現,專程來找我培養兄弟感情的吧?」
申烽火呆怔了下,性格的臉上發展出一片可疑的紅雲。
這種事情要昭告天下,太可恥了。
申衛然也不催促,好整以暇的等著他自己招供。
好半天他從褲袋里掏出兩張測驗卷。
「喏,你自己看。」
皺巴巴的考卷有一張是巴菲的月考數學成績,一張是他的物理成績,兩人很有志一同的抱兩顆紅紅的咸鴨蛋以終。
申衛然雖然心里有數,乍看之下還有有點不忍。
他們家兄弟成績都不壞,雖說不認為會讀書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不過要像申烽火把書讀得這麼爛,還真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
「我不認為你的意思是要我為你請家教。」
「我要自己教小菲,不讓那個黃曉覬覦她,癩蝦蟆想吃天鵝肉,沒門!」申烽火以F開頭的用字當結語。
缺席率高,外加段考次次擁抱滿江紅的人,哪來的資格說要教別人,別說誤人子弟,早就入土為安的孔老頭要是听見肯定會跳出來吹胡子瞪眼楮把他撻伐得一無是處吧。
「原來是為了小菲啊。」唷,出現情敵了。
即使父母留下了龐大的公司資產讓他們兄弟四人繼承,在申衛然的觀念里也不認為有家產做後盾的他們就可以荒廢學業,理所當然的當個紈褲二世祖,讀書或者不是唯一出路,課堂的知識也不見得都能活用到現實的世界上來,不過,在世界同步接軌的現代,不識字的總裁可也討不了乖的,有了好學歷有更寬廣的條件去做真正想做的事。
「你都不知道那個優等生超哈她的,那副流口水的樣子我看了就討厭!」要是可以他最想做的就是把黃曉抓來痛扁一頓,三申五令不許接近他的小菲。
「你到現在才發現小菲是個美人胚子,老弟,辛苦你了。」將來,申烽火要面對可不只這麼個小小的競爭對手,他有心理準備了嗎?
「小哥,你教我功課,我一定要打敗那個流口水的家伙。」
「你知道我沒什麼時間……」申衛然的聲音在薄薄的天光中蕩開。
好吧,他承認自己沒安好心眼,難得小弟有事來托請,吊一下他的胃口不算罪過吧?
「馬的……當我沒說!」
唷,這樣就翻臉。
「我說小弟,你這種成績不是三天兩頭有起色的。」不是愛吐槽不看好自家品質保證的「瑕疵品」,要攬下這顆燙手山芋身為哥哥的人也要有所覺悟,愚公移山是那麼簡單的事嗎?
「你敢看扁我?」
「不是我看不起你……」
「那就得了,能不能應付你的要求是我的事,你只要撥出時間,其他的不用操勞。」
這種求人法……他肯定上輩子造孽才有這種弟弟。
不如換個說法吧。「小菲有人照顧不是很好?你老是說她只是個漂亮可愛的小妹妹,不就是一塊長大的‘兄妹’,想照顧她不用連學業成績都要包,以後她要嫁人,你不會連她嫁誰也要管吧?」
「我听你在放屁,幫不幫?兄弟一句話!」
翻臉了。
「幫,不過,之前,來場斗牛如何?」他是正人君子沒有收取回扣、要求賄賂這毛病,但是自家小弟難得自動送上門,這麼塊肥肉,嘿嘿,流點汗水換取付出也是應該的。
申烽火看著籃球場上正在飛奔跑跳的學生,點頭。
「誰怕誰,斗就斗,輸了別哭。」他讀書不行,但是舉凡運動沒一樣難得了他,申衛然,放馬過來吧!
申烽火把指節壓得喀啦作響,準備痛宰自己的兄長。
輸贏最後成謎,可以確定的是申衛然確實撥出時間好好的替申烽火惡補了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