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的亂子好像沒發生過,布家低矮的房子在閉門謝客不到六個時辰之後,大鎖重新被打開,一家三口一個不缺的回來了。
相較外面開始落下的新雪,燃煤的油燈顯得毫無暖意。
好幾天過去,作息也恢復原來的樣子,可是在每天無法避免的見面里都能窺看得出不管老布還是小春,就算沒事人一個的布紫陽也能從眼睫眉梢看出驚惶未定。
他們顫顫兢兢,兢兢顫顫。
布紫陽早睡下了,一燈如豆的飯桌上剩下爺女倆。
「小春,爹再問你一次,真決定要這麼做不可?」坐困愁城,一家之主模著四方木桌的邊緣,模來模去︰心里的煩躁反應在這舉動上。
「莫非爹有更好的法子?」看似氣定神閑,雙手忙碌補綴著衣裳的小春揚眼望向老布。
「別看我!」穩不住氣息,老布差點要昏倒。
她微微愕然,手頓了頓,依順的垂下頭。
說不出歉然的老布用力的巴了自己一下,「小春,爹不是有心的,你別難過。」
她搖搖頭,什麼都不說。
「為什麼你要長那樣的一張臉,又那雙眼,還生在咱們窮困的人家,小春……請你原諒爹的無能為力。」
他太懦弱了,懦弱得連女兒的臉都沒勇氣直視。
那樣一張春色無邊的臉……妖般的眼……是他的親生骨肉,他怎能生出那種無恥的念頭。
小春咬斷線頭,把衣服折好,收進竹籃里,接著瞧了瞧外頭直直落著的雪,「爹,我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老布突地哽咽。「你要穿暖一點。」
「您不用擔心我,倒是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老是看書,把眼看壞了。」
她離開長凳,去拿下掛在牆壁上的簑衣,慢慢穿上後才打開門板,門外一下撒進無數雪花,油燈晃動得厲害,屋子里的一切變模糊了。
門內有她阿爹,門外是無知的黑暗。
「小春……我們不能像沒頭蒼蠅的亂找,這不是好法子。」
「爹,我們往前沒有路走了。」她的身形在這樣的天候渺小得像隨時都會消失的雪片。
老布微微一震,臉上竟失了表情。
是啊,前有猛虎,後有餓狼,進退失據,左右為難,他沒有護全女兒的能力,為今之計只能屈從女兒的意思,找一個能保護得了她的男人。
小春一腳踩進了灰色天氣,白茫茫的大地。
看不見前景的黑就像她的未來。這是此生她替自己作過最大的決定,也是改變了她一生的決定。
他們在雪中跋涉,在雪中等待,在雪中找到了百里雪朔。
大雪豐軟,下足了半個月才止息。
蔚藍的天空索然無雪卻冷得可以。
向來安靜的大宅今兒個一早起了騷動,天冷龜縮在各院落的主子們竟都希罕的離開自己的地盤紛紛涌到大廳,只有六角雕花窗外的幾株老梅,經霜的枝丫綻放飽滿的花蕊不管紅塵俗事獨自芬芳。
大廳的太師椅上坐著面色略帶蒼白的百里雪朔,他外出半月,今日卻帶傷返家,玄色的袍子上有一片干涸的血跡,臂膀上是鏢傷。
京城五里坡外他被半路殺出來的不明人物給傷了。
百里家三兄弟都有一身足以防身的好武藝,平常幾個彪形大漢也難近身。
會吃虧,要怪他大意沒有發現明暗都埋了伏兵,這才被對方的流星鏢所傷,傷勢無所謂,糟的是鏢上淬了毒,擊退敵人後,為了不讓已經開始蔓延的毒性太快隨著經脈流轉走遍全身,除了咬破隨身攜帶的解毒丸,當下還用小刀劃開傷處將毒素吸啜出來,也因為這樣才有襟上那片驚人的血漬。
老老少少擠成一堆,大家指指點點,對百里雪朔帶傷回來稀奇得要命,心軟的大娘、姨娘們有的抹淚,有的咒罵,將巴望能獲得一口新鮮空氣的人悶得有些變臉了。
「好了,大家讓朔官好好歇著吧,你們沒看到有人開始不耐煩了嗎?」接到通知趕來的威嚴大總管講話涼颼颼的,看不出來任何關心的痕跡。
幾句話比什麼都有效,瞬間百里雪朔的身邊一片淨空。
百里家有三兄弟,老大百里陌,老二百里鳴或,老三,就這百里雪朔,三人當中他看似溫柔俊朗,和煦好商量,事實上的確也是,總是帶苦笑意的臉蛋起碼就此前面兩個戾氣橫生的兄長要討人喜歡,可下人們吃他這一套,也只有大總管姬不貳知道他的骨子里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對于話只講一遍就非要他人絕對遵從,少有商量余地的人來說,哪里好相處了?所以,真的只是皮相騙人。
一待其他人都躲遠了,大總管姬不貳才緩緩向前。
「痛嗎?」
廢話!百里雪朔用白眼青他。
往常他臉色稍有不悅,周圍一干人跑得像鬼追順便魂不附體,不怕死的就只有這個姬不貳,不僅敢風涼話連篇,這會兒那該死的食指還看似不經心的按著他受傷的地方。
我按我按我按按按……
「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得罪武林黑道上的人物,還是不入流的貨色。」大總管唯一的壞習慣就是愛招惹百里雪朔。
通常自命武林風流人物的派別還是英雄豪杰都笨得不屑使毒,只有那些武功沒人好,談不上膽識,下九流混混才會在暗器上淬毒。
碎碎念戛然終止,因為他那突然發癢的食指已經神鬼不知落入他人掌握,稍有動作恐有折斷之虞。
為了不想變成斷指總管,他馬上見風轉舵的息事寧人。「我是關心,怕你要是落得傷殘,京城大批姑娘會芳心跌碎滿地的。」
「去查一下,空山四怪、無敵門最近接了什麼生意。」彈開大總管沒個安份的指頭,百里雪朔吩咐。
「你不止被偷襲了一次?」姬不貳微訝,接著怒氣飛上眼睫。「你居然沒有通知任何人?」
「都擺平了,不需要大驚小怪。」
「不需要大驚小怪?」姬不貳像只鸚鵡的重復,怒氣不降反升。
「姬不貳,你的臉像要吃人。」就因為家里有這麼一只老母雞,不但會把小事化大,一旦惹他恚怒還會沒完沒了。
總而言之,他對百里家有著無藥可救的偏袒就是了。
「當我們百里家的人好欺負嗎?那個什麼空山四怪、無敵門這種听都沒听過的幫派居然敢沖著你來,他們不知道你是百里家的三少爺嗎?」
「所以我才要你去查。」據他揣度,暗算他的人早模清他百里雪朔的底細,這些意外完全是沖著他來的。
「我就讓人去辦。」
「不過這種讓人騎到頭上的事情要是讓兩位少爺也知曉了……」
「只要某個人不要到處去長舌,我相信他們不會有知道的機會。」
啊,長舌,指的是他這忠心耿耿的僕人嗎?
「朔官,這樣說不公平,我的心會受創。」
「你要是讓我知道不該說的話從你嘴巴漏出來,我保證你的受創不只有那顆心而已。」
姬不貳見風轉舵的功夫絕對不輸這問宅子的任何一個人,他眼看百里雪朔抬腳移往內院而去,聲音追了來——
「對了,那個你半個月前撿回來的‘小動物’照你吩咐放在沁香院,自己攬來的麻煩要自己解決,記得有空去瞧瞧。」
一放半個月,他們也很束手無策好不好。
「沒人見過她吧?」
「她那種長相,我哪敢讓她走出院子,會掀災的。」
「總算你沒有笨得太徹底。」
這話當然要小小聲的說,要讓自尊心很強,強到三兄弟都要替他稍微留下顏面的大總管听見,大家又沒得閑了。
「我說你在哪里撿到的人……」
話沒能說個齊全,讓百里雪朔冷了幾分的眼色瞪了一眼之後全數咽了回去,什麼叫臉色?這就臉色,他姬不貳平常威風凜凜又怎樣,總是和氣的人一旦變臉才可怕好不好。
「不用你管。」
「我哪敢,只是我這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大總管每天跑腿幫她送飯噓寒問暖,丫鬟的事我都做光了,問一下又不會怎樣。」
他的哀怨沒能獲得任何回報,百里雪朔腳步不停,順著青龍門的青花磚地板往主屋的內院而去。
六院九庭的格局,處處可見別有天地的橋喬亭堂,一進套著一進的小樓別院,而東西南北內外六大院,三兄弟各據兩大院落,倒也相安無事。
灰色的天氣,一堆叫得出、叫不出的奇花異草卻不受影響,遍地開滿馨香。
盡管大宅格局大氣,珍貴的太湖石恰如其分的綴點著每一扇垂花門,他卻視而不見。
扎入他細長眼瞳的是一頭如絲綢飄舞的長發。
那是一頭非常美麗的烏黑秀發。
她高高的昂著頭,入神的瞧著一棵上了百歲年紀的老樹,無瑕的眉毛配著小巧的鼻子,即使大白天的現在,白衣白裙的她整個人如同融化在雪地里的雪人,像是只要一個踩空就將墜入無底深淵似的。
百里雪朔不由自主的朝她走近。
听到足音,轉過頭來的小春不偏不倚對上他俊逸容貌。
這是第二回百里雪朔莫名斷了呼吸。
第二回說不出心里那令他喘不過氣的感覺。
而這一回是小春真正看清楚他。
他穿著玄色的袍子,袖口一圈黑裘毛,錦制腰帶,一塊玉劍首玉佩垂掛在腰際上,那五只盤繞在雲氣中的螭虎共抓一條綬帶,造型獨特,四肢修長結實而柔韌,頭頂東著一只冠玉,眉目犀利,眼皮下是流光滿溢的黑眸,帶著超乎年紀的深沉。
「不是說好不許出來亂走?」
這種天色她竟然只穿一件單薄的衣裳,湊近一看她面色如紙,美麗的唇沒有半點血色,而一雙眼,該死!才見她眼楮起霧,立刻濕潤了的大眼楮又翻攪起他不該有的情緒。
「對不起,我以為那麼大的雪天不會有誰出門。」瞧見他冷若冰霜的表情,她不禁退縮了下,然而站在雪地上太久,腳怎麼都拔下起來,一下進退維谷。
「因為連下人也都躲在屋子里取暖,所以你在想要怎麼上吊自縊比較容易是嗎?」
小春如被針刺,拔腳的動作完全停頓。
她的臉細細顫抖著,難以言喻的激動讓她握緊早被凍到僵硬的手。
他怎麼知道……她想尋死?
「也許你應該听一下我的意見。」誰會面目如此寧靜卻看著老樹想上吊?
四周安靜得仿佛剩下兩人胸腔中的心跳。
「老樹的枝干很容易折斷,要是你尋死的意志還是很堅定的話,跳下旁邊的池子也許比較不會給旁人找麻煩,而且應該也比較不痛。」他的聲音比一地的雪還要冷。
一陣風來,小春的發雲絲漫漫的鋪開。
她把百里雪朔的話當真了,看她認真考慮的神色他笑容逸去,眼底的冷絕叫人心顫。
小春閉上了眼,她沒看到百里雪朔眼底的深意。
她知道百里雪朔轉身走了,踏在雪地上的腳步又重又大。
她木然的抽出腳來,白緞鞋早就濕透,一步步邁向不遠處的湖。
那湖水由什麼海曲曲折折引來,因為是活水,湖面上只結了薄薄的一層冰霜,隨便丟顆石子也能撞出個洞來。
「爹……紫陽……」
她在世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明明她都躲到這里來了,那些人為什麼不能放過她的親人?
紫陽說得沒錯,她是禍水,只會帶來災難,這張臉好沉重,她也不想沒事生那麼好,別人眼中的美貌是好的嗎?
無數風波生,都因為這張臉,她可不可以不要了?
生無可戀,死又何懼∼∼
她踩下石階,然後發現腳匠空了,極薄的冰發出龜裂的聲響,水突破冰層沒上了她的裙子,她睜大眼將整個人投入那波清淺……
書房。
夜寂寂,梨花木的書幾上伏著一回來就挑燈夜戰半個月待結帳本的人,他的臉有些白,還不斷的傳出輕咳。
密密麻麻的數字,一個零頭都要細細斟酌不能錯過;也不過就出門十幾天,這些累積下來的小山是怎麼回事?
剝啄聲輕響,听得出來只是意思意思的敲門,不待里面的人允聲好,一前一後兩道身影就逕自推門走了進來,也順便替溫暖的屋內帶進來一陣冷風。
兩個大男人分別往火爐偎去,搓著攤冷的雙手,放著大開的門戶任冷風颼颼的卷進來。
百里雪朔認命的起身去掩門落栓。
「好冷啊,這雪到底要下到什麼時候?」
一人霸著一盆爐火,隨手把虎爪幾上的糕餅往肚皮塞。
「老二,你要不要來一塊?」
天下最沒有大哥樣子的就數他百里陌。
百里鳴彧理都不想理的反拈了一塊桂圓糕塞進百里陌嘴巴,他備受困擾了一天的耳朵終于得到暫時的休息。
即便從小生長在這里,每年都要跟冷冰冰的天氣奮斗過這麼一回,百里鳴或就是不習慣,冬天他寧可窩在家,最好是一步都不要出門,可是偌大的家業,又怎麼可能不分工合作。
一個好吃甜食,一個懼冷,那麼百里雪朔弱點在哪?
一時要說清楚,好像沒有。
「吃來吃去還是陳記的桂圓糕最好吃。」舒坦吶,才咽下,含糊的嘴巴對美食無盡的崇拜表現在最直接的贊美里。
關好門,慢吞吞回到太師椅的百里雪朔依舊低頭研究著帳簿上的數字,好像那闖進來的兩個人毫無緊要。
「我說朔官,你怎麼跟老二一樣怕起冷來了?」
百里陌的大嗓門讓他分神的瞄了隔著玉屏風後的事物一眼,抽不冷子放下枯索乏味的本子,抬眼看他兩個兄長。
兩人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也偏過頭去對著描山鳥繪野花的屏風瞧了半天,總算百里鳴或的反應比那大木頭一樣的大哥好上太多,他抽指比著屏風後面——
「耳房里面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你認為是什麼?」壓下喉頭的癢沖出了唇,他喂了自己一口熱茶。
「朔官,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打起啞謎來?」
「我有嗎?」
「我听說你在五里坡遭到暗算,你的臉色不太好,要請木蘭先生過府來瞧瞧嗎?」
「只是有些受寒,跟五里坡的事情無關。」
「受寒?」很難讓人取信的說法。
百里家的人雖然稱不上百煉金剛,可每個人都有一身武藝,而三個兄弟中又數百里雪朔最強,他的強是無底深淵,就連他們也不清楚虛實,這樣的人會被區區邪寒感染,可是奇聞。
「你放在里面的重要東西可以讓我們瞧瞧嗎?」掩不住好奇,百里鳴或的精神都來了。
「可以,只是要放輕些腳步。」
「知道了。」
哪知道不過片刻,兩個陽剛威武的大男人競有些步履艱難的走出來,臉色詭異,然後一個箭步搶著百里雪朔剛剛喝過的茶就口的倒。
「尋短見的人是她?」溫茶順入喉嚨,百里鳴或的聲音才回來。
甫進家門,有人跳湖自殺的事情就傳得沸沸揚揚,大大小小只要瞧見他們就抓著不放放送一遍,安靜的宅子像炸翻的螞蟻鍋,到處都有人交頭接耳,想裝做一無所知都沒辦法。
這種事可大可小,可傳出去總是難听,不弄清楚等到謠言滿天飛就麻煩了。
「真想不開。」嘆息。
「是誰去把她撈起來的?」看著又在咳的百里雪朔,兄弟倆你瞪我我瞄你,唉……心知肚明。
冰天雪地耶,身上帶傷還要這般逞強,這種弟弟是不是應該抓起來好好打個幾拳?
「沁香院是我的地方,誰讓你們去丁?」挑出一顆清香四逸的丸子捏碎住口里放,再灌茶,百里雪朔待藥丸吞下,終于有空追究事情的根源了。
「咦,你又知道,是哪個大嘴巴說的?」欲蓋彌彰,欲蓋彌彰,要是蓋不過去可不是棒打三十這麼容易了了。
捏著太陽穴。「有人親眼看見你跟大哥進了我的園子。」
布家父子被人殺害的消息鐵定出自眼前的兩張大嘴巴,要不然那個布小春哪來的想不開。
「咦,這你也知道……就知道這姬不貳不牢靠,我三番兩次叮嚀他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我知他知而已啊。」
到底是誰不牢靠啊……人家隨便說說他自己倒是把人招供了出來,這根本此地無銀三百兩。
百里鳴彧大翻白眼。
他這大哥就算被賣了也會幫對方數完錢才走人吧。
「我們只是好奇嘛,想說去看看你帶回來的女人,哪知道是個丫頭片子。」百里陌不懂,就是個普通的女孩藏什麼藏的?
「什麼小丫頭,她是魔考。」百里鳴或見解不同。
「我真不明白……那些看上她的人眼楮是不是都有問題。」大哥最討厭思考這類艱深的問題。
「大哥,那是你的眼光‘與眾不同’不能一概而論的。」
豬的眼光也莫過如此了。
「朔官,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鬧出人命來了。」百里鳴彧思前想後,心中有些明白百里雪朔的盤算了。「她是以什麼身份進百里府,就照該有的規矩辦。」
「要發喪嗎?」
「發。」
「她只是個沒入籍的丫頭,有必要這麼聲張嗎?」
「我就是要讓整座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的死訊。」他仍微微笑,誰都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布小春一死,布家三口等于都不存在了。
那麼他們百里府也能回到原來不得罪任何勢力的那個時候去。
稍後百里雪朔開門送客。
百里鳴彧走了幾步後轉頭回來,對著被一圈光亮容納在其中的小弟問出最後個問題。
「我說老三,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百里雪朔輕吐冷珠子,「因為我討厭她。」
柳綠鶯啼,雨潤水輕春光好,新抽的女敕芽在陽光下閃爍,冬眠里蘇醒的動物勤快的出來覓食,山丘山野生氣盎然,而褪下厚重冬、天服裝的人們川流不息的為營生忙碌,也充滿了活力。
蘇州河河水年年流過水岸,滑過曲橋,也看盡人間似水流年。
一只大木桶砰地丟進水里激撞出無數水花,兩只白藕般的雙手用力提起一桶八分滿的水,然後往高高的蘆芒旁邊一放,接著隨意撩起衣擺塞在腰帶上,除下鞋襪,將兩節白女敕的腳泡進冰涼的河水。
舒服的發出嘆息,她干脆仰天躺下,也不管碎石還是蘆葦車會不會弄一身髒,也不用顧忌已經是個大姑娘的身份了。
出來汲水順便偷個小懶,是難得可以發呆的時刻。
看天上白雲跑來跑去,讓溫暖的陽光在眼皮上跳舞,她好滿意現在這樣的生活,希望一輩子都不要變。
精神一放松,說也奇怪,瞌睡蟲很容易就找上門,她迷迷糊糊,可一聲粗礪的喊叫卻讓她驀然清醒,笨手笨腳的跳起來就要往前沖去。
「我說小春你又模魚模到哪去了……」
「我來了,烏大叔,你別叫了。」跑了幾步,想起鞋襪還扔在地上,趕緊轉身回來動手抓起。
再跑兩步,慢著!她的水桶。
水桶的重量讓她歪了一邊的身子,她沒太人感覺。
沒有花樣變化,就連辮子也不綁的長發飛揚在風中,連一撮棉絮黏在上頭都沒發現,一腳一印的穿過蘆花叢,沒入不遠處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