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科技化的機場,他們被「法拉利」接駁上旅途,沿路迎風款擺的椰子樹和潔白的沙灘礁石,令夏小圭差點以為自己身在夏威夷。
她拉拉自己身上的冬裝。「這里的天氣真好。」
「一年四季如春哪里好?」快手頂她,沒有四季替換的地方像永遠只穿一件衣衫的舞娘,有什麼看頭?
「你呀,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一直安靜開車的司機投給她驚訝的一瞥,敢跟他主子唇槍舌劍、沒大沒小的女人可不多見。波瀾一閃即逝,他又專注地開車。
「你要我來,不只是帶我玩這麼簡單吧,還有什麼企圖?說明白。」一幢可媲美紫禁城頤和園的離宮在路徑盡頭乍現,夏小圭沒見識地張大嘴巴。
「組織的族長們想見見你。」既然任務已快達成,實話實說應該不礙事了。
「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車子經過高藝術水平的人工山水園景後,便駛入古色古香的宮殿正門。
夏小圭不由自主地下車,因蜿蜒起伏不見底的宮牆而咋舌。
她終于明白劉姥姥進大觀園時的復雜心境了。
她比沒見過世面的劉姥姥好過一點,但真正要計較,實在沒啥差別的,反正是鄉下佬進城樣樣鮮。
「來,上車。」快手坐上高爾夫球車,向夏小圭招手。
「我才下車。」
「山莊太大了,開車比較方便。」
快手帶著她穿越如迷宮的道路,一下是湖,一下是山巒,草木蓊郁,亭榭掩映,湖沼洲島錯落;巧奪天工,給人時間輪回,錯置古代的感覺,若不是偶爾有身穿現代服裝的工人出現,夏小圭還真以為自己掉進時間之砂的門里了。
約莫半個鐘頭後,他們在一堵黃石假山前停了車。
「你進去,族長們在里面等你。」
這是什麼待客方式,居然要她自己去面對不知是狼或虎的陌生人。
快手忍不住多嘴。「千萬不要惹惱他們。」覷了夏小圭欲言又止的唇,他自動地替她解釋心中疑點。「為了你跟歐陽好,千萬要忍耐。」
一種不好的預兆浮上她心頭。「你別危言聳听。」
快手不予置評,對她的樂觀不表支持。「反正你進去就曉得。」聳聳肩,他立即從一道小青瓦門逃逸。
既來之則安之,這是夏小圭一向抱持的生活宗旨,進去就進去,了不起是龍潭虎穴罷了。
繞過假山,一間翠蓋滿院的水閣呈現在眼前,梧桐與槐榆襯在粉牆晴空下,顏色醒目燦爛,丁香、紫薇徐薰淡清,一缽半人高的桂花棲在樓庫欄桿上,幽花渡水香,真個是清香滿堂,令人精神不由得一振。
四個故作姿態、各行其是的老人理也不理夏小圭。
他們存心挫她的氣。
夏小圭有些了解快手為什麼討厭和這些老頭打交道了。她也頗有同感,他們長袍馬褂的打撈令她不由得想到課堂上的冬烘先生。
穿著已經跟不上時代,腦筋嘛,八成也留在古代。
「各位爺爺好,我是夏小圭。」心中雖是不以為然,但基本的禮貌,她還是有的。
沒人理睬她。
「‘海角’,我剛剛听到一只母狗在吠。」「天涯」左顧右盼,一開口就沒好話。
她嘴角抽搐,這些老頭練了毒舌功嗎?不然怎會出口便傷人,難怪沒人緣。
「我听到一只蒼蠅嗡嗡叫個不停,挺褥眼的。」「角海」連頭也不屑抬一下,仍戴著耳機听歌。
「果然是有,連體嬰,噢,是四胞胎的巨大變蠅人呢。」夏小圭一上一下玩著背包肩帶,小試身手。
「天涯」最沉不住氣,霍地站起。「死小孩,你有沒有家教,敬老尊賢都不懂!」
「老伯伯,我可是替你們出氣呢!你不是說有蒼蠅滿天亂飛嘛,我幫你們趕它走,你應該謝謝我才對。」
「這里根本沒有那種鬼東西,你給我閉嘴。」她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大咧咧的頂嘴,世界真的反了。
「諸位爺爺一定是快手口中的四族長老噎?」她卸下背了半天的背包,背了好久,肩都酸了。
「歐陽那笨蛋沒跟你提過我們?」「海角」插嘴。
「涯天」橫起一字眉,拍了一下桌子。「那個沒良心的渾球肯定是故意不提的,怕家丑外揚。」
三人皆怒瞪他一眼。「你才是家丑!」
「涯天」氣得牙癢癢,對老友的不給面子,他立即陣前大倒戈。「小妹妹,過來我這邊。」他拍拍石凳示意她坐下。
夏小圭伶俐坐下,發現不友善的三對眼光正直盯著她,像要在她身上燒出窟窿來。
她慢慢模索出處變不驚的道理,轉向隨音樂晃動四肢的「角海」。
「爺爺,我也帶了隨身CD呢!」她拉開背包,拿出時下笨重的隨身CD。
「哼,那種笨重的玩藝不夠看,你瞧我的。」「角海」原來是打定主意不睬她,好給她一個下馬威的。但顯然堅持得不夠徹底,誰教她一來就投其所好。
他由口袋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方盒,隨意一按,筐盒中便出現一張精致玲瓏的磁片。
「這是全世界最新開發的機種,不必用那種制造垃圾、浪費資源的電池,只要有太陽就行了。」
炫耀結束,他很自然地問︰「你听的是什麼歌?」
夏小圭可不敢告訴他,她听的是時下最靡爛的重金屬搖滾,役有一個老人家受得了那種音樂。
「你听听看就知道了。」把耳機放在他耳邊,果不其然,「角海」馬上大皺其眉。但慢慢地眉結舒緩,眼角和習慣數節拍的手卻手舞足蹈起來。
「小妞,你這張帶子好听……哦,送給我。」
「好啊!」夏小圭伸伸舌頭,還真是瞎貓踫上死耗子,會對重金屬音樂有興趣的老人少之又少,他實在是異類。
「我也不能白收你東西,等你要離開時,我叫人造一台跟我一樣的給你。」老人要佔了小輩的便宜豈不要讓人笑話。
「喏,要喝茶自己倒。」「天涯」口氣硬梆梆的,給她茶喝別人才不會說他們不懂禮數、欺負外來客。
她還真是渴,一路的飛又在太陽下曬了許久,夏小圭不客氣地倒茶便喝。
「沒有茶點。」她如是批評。
「天涯」也不噦嗦,一個響指,一下桌子便擺上好幾碟精致可口的點心。
她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
四人面面相覷。
他們原先打算嚴厲地對待這出身低下又卑微的姑娘,準備給她難看,然後令她知難而退,怎麼變調了。
咳!「天涯」正想擺出角度最酷的面容,卻听見夏小圭笑嘻嘻的贊美。「爺爺家的點心真好吃。」
「那當然,中國道地的美食揉和西方技術做出來的東西,當然上得了台面。」「天涯」自傲地挺胸。
「味道和雷神做的西點很像。」她把手指的女乃油舌忝得干淨。
「那粗線條又沒神經的孩子做西點給你吃?」太不公平了,他們偶爾嘴饞還得求爺爺告女乃女乃,雷神才肯下廚。
「那孩子做了什麼好料的給你吃?」
「我不太記得,他老纏著要我做蛋糕給他吃。」她一向不愛吃甜食,近來被那群問題軍團影響才慢慢吃上癮。
「那眼高于頂的孩子——」所有人把吊在外面的眼珠拚命收回去。
「他根本是眼珠放在口袋里,一點也不挑嘴,好伺候得很。」他們和她所認知的雷神,顯然出現極大的差距。
四人相互交換一記若有所思的眼光之後,一致說道︰「我們有間很漂亮的廚房——」
「這次不下廚,我是來當客人的。」又要她下廚?難道她之前做的苦工還不夠?有沒有搞錯啊!她是來玩的耶,受款待的人應該是她。
「你很愛歐陽那孩子對吧?」「天涯」想偶爾「出賣」一個孩子應該不礙事,反正他手下還有一窩。
「恩,」她用力點頭,雙頰自然染上瑰紅。「很愛。」她小小聲地道。
四人喜上眉梢,又對看一眼。
「如果——你能做出合我們胃口的點心來,那孩子就是你的了。」——
倘若歐陽越知道自己的身價不過值一頓甜點,不知會怎麼想,唉!
「就這麼簡單?」她跳起,生怕他們反悔,不由得趕快迫問。
「天涯」垮下臉。「我們可不會失信于一個孩子。」
眾人點頭。
「一言為定,說話不算話的人是烏龜的媽。」她摩拳擦掌。
「角海」喚來管家模樣的人替她帶路。
「喂!烏龜它媽是誰?」有人悶聲問。
三顆光腦袋有志一同地搖了頭——雖然不清楚,可想而知的那決不是什麼好形容詞,不懂也罷。
「啊,歐陽,你回來了。」「涯天」眼尖,一見歐陽越氣勢駭人的身軀轉過假山,忙將光頭抽離,另一方面也欲蓋彌彰地提醒眾老友「正主兒」到了。
「小圭呢?」他一來便開刀,毫無廢話。
「你先別發火,我們不過‘請’她來玩,互相認識一下。」「天涯」變成炮灰,誰叫他已發言成習慣。
歐陽越氣得牙癢癢。「你們要我聲明多少次,不準插手我的婚姻,我愛娶阿貓阿狗全是我的事。」他低寒森峭的聲音足以令人全身寒毛豎立。
「你們全吃了啞巴藥,死人骨頭啊,不會幫我圓話!」「天涯」氣急敗壞地亂踹人。
所有的孩子里他們最沒辦法的便是歐陽越及安東尼。
「海角」問心有愧。畢竟他和「天涯」是哥倆好,要是平常他肯定逃得比火箭還快,但這次他心知肚明自己要是敢腳底抹油,那老小子一定會把他砍成八塊喂金魚。
「歐陽——」
他喉嚨沒清完,就被歐陽越陰晦銳利的目光瞪掉肚子里的草稿。
「你們虐待她、給她難看了?」
人家說女大不中留,對天涯海角四族長老來講正好相反。
「你們耳背啊!?」
「你說廠「涯天」推了「天涯」一下。
又我?「天涯」怒瞪這些大難來時各自飛的同道。
「你再支支吾吾,歐陽會把咱們的窩給拆了的,」「海角」瞥了怒火已逼上雙眼,灼如掣電的歐陽越一眼。
「這孩子發起脾氣來還真是嚇人。」「涯天」言不及義地嘀咕著。
歐陽越怒視這群亂成一團的老雞婆,他干脆手一揮,一堵玉雕的龍風屏風便轟然倒塌。
「夠了,夠了!」四顆光頭面無血色的像球一樣彈起來。「那丫頭在廚房。」
「你們居然奴役她?」不曾稍歇的怒氣如千堆雲、萬重浪呼嘯澎湃。
「我有心髒病。」「角海」捂住胸口急急告退。
「糟了,我吃藥的時間也到了。」「涯天」作暈倒狀。
「我扶你進去。」「海角」好有同胞愛地自告奮勇。
「你呢?」歐陽越輕瞟落單的「天涯」。「心肌梗塞、腦中風還是腳痛?」他譏嘲地替他找藉口。
一旦遇上擺不平的事,一群健康老寶寶立刻變成重病人。
「你說話一點都不留情面,枉費我教育你十幾年。」「天涯」的臉色一下是紅綠燈,一下是成熟的紫葡萄,好看極了。
「我記得當年你夸贊我鐵面無私,公私分明哦。」對付他們只有一個「狠」字訣,決不能心軟寬待。
「你這孩子存心回來找碴的。」他想擺出權威的臉。
「是你找我麻煩。」歐陽越無心再跟他噦嗦下去。
「你們全是一群沒良心的混蛋,我們好不容易把你們一個個拉拔大,翅膀硬了,逢年過節也沒一個想到我們,放我們這些孤老頭寂寞以終……」說著說著,「天涯」竟掩臉哭泣起來。
又來了!每回只要理屈,他們就會祭出一哭、二鬧、三失蹤的舊招數,歐陽越簡直忍無可忍。
「算我服了你!」丟下話,歐陽越拔腿便跑,他可不想嘗被眼淚淹死的滋味。
「嘻,我就知道用這招治你最有效。」剛才還苦著臉的人一見歐陽越「敗走」,不禁露出笑臉。
這是他獨家秘方,可不能讓那三個老鬼知道了去,否則下次就無效了。
***
誨風薰人欲醉,午後的艷陽一點一滴沉落水平線下,橙紅絢麗的亮彩涂了天地一片奼紫嫣紅。
柔軟猶帶陽光氣息的沙礫浸沒兩雙足印。
「哇,好漂亮的島。」夏小圭努力呼吸海的味道。
她是山里長大的孩子,慣于擁抱山林,和河川一向沒緣,現在乍然見到一片廣闊無邊的水境,真是驚為天人。
歐陽越帶著滿足的微笑看她又跳又笑,踢著漲潮的海水和海浪比賽速度,玩得像個天真的小孩。
「你喜歡這里?」
「嗯。」
「這里是生養孩子的好地方。」迎著落日余暉,他看進夏小圭閃閃發亮眼瞳深處。
「對.一堆人一起玩的確有趣多了,剛才我們經過部落有一群孩子,不如把他們找來。」一票人打水仗的滋味一定不錯。
她難道沒看懂他眼中的魅惑和語氣中的意思?「我不要別人的孩子。」他月兌口。「我想在這里孕育我的孩子,最少要六個。」
夏小圭這下可弄懂他的弦外之音了,這男人還真別扭,求婚也要繞一大圈。為了確定,她再問一遍,以防耳誤。
「你——求婚?向我?」
「是。」他一臉嚴肅,點漆的眼錚亮無比。
「我不能答應。」她把手交握到背後,白皙的小腿沾滿沙粒。
「你說什麼?」他立即失控,黑眸變成噬人的黑洞。
「瞧你慌的。」她不禁想笑。「我才二十歲,過了年大專聯考快近了,我想趁這空檔時間多K點書。」為了他和牧場,她已經浪費了一年的時間,截至目前,所有的事似乎已告一段落,她想重新回學校去。
「結婚後你也可以念書。」她每字每句都像冰雹打在他頭上,令他頭昏腦脹。
「我是單細胞的人,做不來復雜的事。」對這件事她很堅持的。
「你的意思是還要我再等四年?」怎堪一個「苦」字能熬?
「可能不止噢,我的成績一向不賴,畢業後大概可以考上研究所之類的。」她存心逗他。
在她為他擔足心後,小小報復一下是可以原諒的,再說婚姻和學業都很重要。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他並沒有如夏小圭所料的勃然大怒。
「我想跟你並駕齊驅。」一直到這一天,她才明白歐陽越的世界是何其遼闊,若她愛他,要跟他廝守一輩子,便要擁有足以與他站在一起的實力,所以,她要努力。
「傻瓜,我愛的是你,不是女強人。」憂愁下眉頭,筆墨難以形容的快樂卻上心頭。他何其有幸啊!
「那你不反對嘍?」被他摟在胸前的滋味,她永不厭倦。
「先給我一個小孩玩。」他賴皮地用粗粗的下巴磨蹭她的發心。
「討厭!」她用力一推,把歐陽越推得著地。「要生你自己去生。」
「我不管……給我一個小孩!」看她發絲飛揚,裙裾飄逸,顧不得濕意,他躍起便追。
一時,整個空曠的海灘只听見此起彼落的追逐嬉戲聲……-
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