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遭天譴了嗎?
就因為她一直躲著阿曼的感情。
她是鴕鳥,以為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不听不聞不知不曉就可保永世太平,她也能跟阿曼保持著現在的樣子,然後一生平平淡淡的過下去。
她忘了阿曼是個男人,還是個風流倜儻的男人。
她忘了對著阿曼流口水的女人多到數不完,就算他出門什麼都不做,也能電得身邊的女入昏頭轉向。
他本身就是個發光體,女人像蟲,撲向璀璨的光再自然不過了──可是,阿曼是她的,他們憑什麼對他垂涎!
她自私?
是的,她自私,她看不得任何女人對阿曼表示好感,就連巷子口賣肉丸的西施也能讓她心情不好上整天。
她忘了,阿曼也應該有朋友。
她不是木頭人,她是女人,生理心理都成熟的女人,只是她對阿曼有著她自己都不敢正視的感情。
一旦把感情揭開來看,胡因因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繼續視而不見自己的殘缺的賴在他身邊,渾渾噩噩的當感情的痴兒。
跟阿曼這樣一起生活已經費盡她全部的勇氣,她怎麼要求更多?要求一輩子不離不棄,相知相守……誰要守著一個雙腿不能動的殘廢?
正視以後,她的支離破碎會像面鏡子無時無刻的提醒自己要拿什麼來匹配完美如天神的他?
然而不管她怎麼規避漠視,阿曼的過去還是出現了。
他那群朋友,龍交龍、鳳交鳳,那繁華貴氣的氣度個個都非池中物,而阿曼,他……原來也是神采飛揚的,她可以想見他跟那些朋友們闊步昂揚時的顧盼翩翩,他們是一群鳳凰……鳳凰跟雞,那落差,想起來叫人不忍卒睹。
她是那只雞,還是兩腳不能動的雞,誰知道再過幾年後她的癱瘓會不會延伸到脊椎以上,成為確確實實的廢物?
是她絆住他往前飛的腳步。
這一年來,為了她阿曼絕少出門,他啊,那麼愛熱鬧的人,他看的書有大部分是地理雜志,閑暇時上的網站也是在跟世界各地冒險高手過招,交換心得的網站,她不相信他不想飛。
夠了!
不要再去想這些會逼瘋人的念頭!
然而,蜂擁而至的意念又豈是她說能斷就斷得了的?
抱著頭,胡因因陷入自厭的地獄深淵。
阿曼一進來對上她的臉就掉入她帶霧的眼瞳中。
她哭多久了?紅紅的鼻頭,蜷成小蝦米的身影,融了他的心。
「你一個人躲在這里找靈感嗎?」
他明知不是這樣,她比兔子還要紅的眼楮哪里是找靈感的樣子?他根本是故意岔開敏感話題,不讓她在不妥的情緒中打轉。
「不是。」
還好,還肯說話。
「也許你覺得外面那些人太吵,我把他們轟回去!」
她不會是隨時隨地做好「拋棄」他的決定了吧,唉,他日夜擔心的事要發生了嗎?
對上阿曼不掩關懷的眼楮,她哽咽的喉嚨只能無關緊要的迸出不相干的話,連說了什麼她都不知道。
他看見桌面的圖稿。
「咦,你接工作了,這天大的好消息怎麼沒告訴我,你有問題喔。」
「只是四頁的插畫,沒什麼好說的。」就連本來讓她興奮很久的CASE,現在也激不起一絲高興的火花了。
「因因,看著我,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我沒辦法完全猜到你的想法,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在想什麼,要不然我會悶瘋掉。」把她老是逃避的下巴轉過來,她那美好的觸感讓阿曼的指頭舍不得一下就離開。
他的輕觸產生了微麻,這讓胡因因不由自主的貼著他,任由他的指月復到處游走。
「因因,你愛我嗎?」他趁勝追擊。
他處于挨打的局面太久了,也許他錯得離譜,他不應該給她太多時間的,太多的時間讓她的龜殼越練越厚,只要他一提及感情,她就跑得飛快,縮在殼子里直到重新得到喘息的空間。
惡性循環下去,他真的要守活寡一輩子了。
不好!
他不想被拋棄,也不想守活寡。
既然她老是要藏在龜殼里面,那解鈴還需系鈴人,就由他來打破這個隔閡他們兩人的烏龜殼子吧!
「你有朋友在外面,琥珀呢?你把她丟著不好吧?」標準的胡氏龜縮功,顧左右而言他。
「她喝醉酒睡在沙發上,至于那些人就甭理他們。」
「你走吧,我想靜一靜。」她眼露痛苦。
「好,既然是你要我走開。」阿曼的聲音一如尋常。
他輕輕走開了。
然而,他走後,去而復返的枚來到了胡因因的房里──
「我實在不想說你到底有什麼值得阿曼這樣死心塌地的喜歡你,看起來既沒風情又不懂溫柔,既不愛他卻又霸著他,你到底在想什麼?」
枚把兩人的話听了十之八九,不是他老愛听壁腳,是這日本老房子隔音設備太差,就算不想听那些聲音也自個兒鑽進了他靈敏的耳朵。唉,先知都是寂寞的啦。
胡因因惱羞。「不用你管!」
「男人是有自尊的,你一直把他的感情往外推,我不知道該說你笨還是白痴?」
「你都說了。」她更悶了。
「你真的不怕有人乘虛而入,搶了我們家阿曼?」
什麼叫你家我家,阿曼是她的!
「你要知道全世界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女人,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這道理不用我說你也明白吧?」再不懂就該打了。
她看看自己因為萎縮逐漸不再豐潤腱康的腿,硬是壓下想反駁的話,言不由臾的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用不著你來說嘴。」
「真的嗎?在我看來,你比一個小學生還不如。」
她抿緊了唇。
「你虛耗自己的青春不要緊,可連我家阿曼也一起拖下水,要知道他行情好得很,你知道的,他長得不只是不難看,根本是絕代風華……呃,好吧!這形容詞不是很妥當,反正,追著他跑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他干麼想不開跟一個老以為自己是廢物的女人在一起自討苦吃受罪,還無法確定對方的心意?」
咦,看起來效果不賴,再多踹幾腳看看這個女人會不會幡然醒過來?
胡因因抬起頭瞪著不知為了什麼原因費盡口舌想要極力說服她的男人。
「我說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呵,頑固的女人!
「我知道我討人厭,可是不把話講完在喉嚨里對衛生習慣又不好,我兩相取舍,決定趕快把話說完,然後識相的滾蛋,你說可以嗎?」兩面不討好的事干麼落在他頭上……誰叫他剪刀石頭布猜拳的時候竟然輸了,嗚,才被派來當說客。
人家張橫合縱連橫的時候好歹落個流芳百世,他濮陽元枚可半點好處都沒撈著,還要來看人可以榮登菜市場最臭的咸魚的臉色。
「愛情這玩意給的太多或給的太少都不對,你想想,你跟阿曼在一起,你付出過什麼?」
她的臉——變白,他的話字字帶著不可否認的殺傷力,把她步步逼退。
「你該清醒了,用力正視你的感情跟猶豫。」他可歌可泣的說詞足以成書,搞不好他有寫劇本的潛力也說不定。
他的話意外打通胡因因的任督二脈,長久以來她逃避現實的一天過一天,心想,要不是阿曼放棄,要不就是她死心,然而,枚這席看似尖酸刻薄的話替她撥去了一些看清、看不清的迷障。
杜斯托爾夫斯基說過,人們之所以不幸是因為沒有發現到自己的幸福,愛情光看是不會自己跑來的。
她很早就知道這大道理不是?!
她很早就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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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因因哪知道男人的怨妒心其實並不比女人小,心眼也只有小鳥眼珠這麼大,氣沖沖的枚看她這麼「不受教」,平常呼風喚雨習慣的他可是氣壞了。
這一氣,他抓來阿曼拚命洗腦。
「我跟你說,那個女人是石女,你要不要放棄?」石頭做的女人,無法溝通是其次,重點在于這種女人不值得要。
「不要!」阿曼回答得簡單堅定。
「我看不出來她哪里好,哪里值得你花這麼多時間追著她跑。」
「你要知道她的好就會來跟我爭,我干麼告訴你我看上她哪里好?」想對他進行洗腦大業,還早得很。
他愛因因的心又不是這一年才有的。
「我拿AMBER來說,她有腰有臀有臉蛋,哪點比不上里頭那個怪ㄎㄚ?」
「你有腰有臀有臉蛋,去貼AMBER啊。」這家伙越說越不像話,竟敢把因因形容成怪ㄎㄚ,好哇,他就把這個口沫橫飛的好管閑事者踢到天邊,讓他一旁喘氣去!
「我是替你委屈,我看不過去嘛。」
「我心中自有打算,不用你這狗頭軍師來雞婆!」
「你說我雞婆?」果然這年頭還是壞人來得無往不利。
「嗯,敝人的家務事,我自己會處理。」
絲毫沒感受到阿曼私底下其實有著恐怖陰暗面的枚,就在不明所以的同時被他漂亮結實的大腿「請」出了陶、胡府。
封鎖你二十四小時當做薄懲。
罪名──傷了他家因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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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因因做好心理建設,卻什麼都還來不及說的時候,阿曼卻提出叫人意外到不行的提議。
「我以前受過他恩情,對方又指名要我去,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推,所以我決定跟AMBER再出一趟任務。」就算柏林圍牆已經倒塌,俄羅斯邊界仍然充滿舊時代的官僚、毒梟、核子武器、廢料的野心家,尋常記者絕對不會跟自己小命過不去的到那種地方去。
「你不是拒絕了?」他要離開?!一時被這消息震驚住的胡因因腦袋瞬然被抽空。
想來她只是表面上對阿曼的一舉一動不關心,實際上巨細靡遺了若指掌,就連阿曼曾經拒絕琥珀的邀約也清楚。
阿曼不說破,就算竊喜她也一點都沒表現出來。
「還人情。」錢債好還,人情難清。
他的裝備都還在,只要添加一些膠卷底片,稍微整理應該就可以出發沒問題。
「不能不去?」
「不能。」他斬釘截鐵的說。
他都這麼說了,那就絕對沒有轉圜的余地。
她幫不上忙,只能袖手坐到一旁看他忙碌卻有條不紊的收拾起龐大的攝影用具還有必需品。
喜出望外的AMBER壓根想不到宿醉後醒過來就听見他改變主意要跟她一起上俄羅斯去。
天大的好消息讓她暈陶陶,只見她跟在阿曼後面蹦蹦跳,偶爾還不忘捏著一起起舞的太陽穴。
她的喜悅跟胡因因的失落簡直是強烈到不行的對比。
「你什麼時候會回來?」他要走的確定感越來越強烈,她的心房從來沒有過的剌痛和不安悄悄溢出了胸口。
阿曼眼觀鼻,鼻觀心。「辦完事就回來。」
「沒有時間表嗎?」她不肯放棄的問。
「哎呀,因因姊,我們這次行動雖然談不上國家機密,但是也算集團跟集團的合約,人家用大把的銀子封我們的嘴就是希望一舉奪下大獎,什麼都跟你說了就談不上秘密啦。」琥珀可是興致勃勃,能夠跟阿曼再一起並肩作戰,已經讓她忘記了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這一刻,胡因因從來沒有這麼厭恨過自己。
她眼睜睜的看著阿曼打包行李,身邊跟著嘰哩呱啦的琥珀,尤其兩人對著地圖指東畫西的時候,兩顆頭就靠在一塊,那親匿的模樣,簡直叫人氣到想摔東西滅火。
經過幾日收拾,阿曼走了。
他剛走的那天,面對屋子里巨大的寂寞安靜,令胡因因逃回那個有因媽跟因爸的家里頭。
沒想到她這麼不成熟,都快三十歲的人了不是?卻因為家中少了阿曼而很沒骨氣的棄甲逃亡。
可是不管她怎麼逃,還是要回到她跟阿曼的家。
人走了,卻不是船過水無痕,他的氣息、他常用的東西,電腦、畫稿、喝咖啡的杯子、衣服、甚至牙刷、毛巾都提醒著曾經有過一個男人跟她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的事實。
她發呆。
阿曼不在家的日子是空的。
她的眼前來來去去都是對她好的阿曼。
一天過一天,如行尸走肉。
原來要把一個人連根拔起根本不可能,他根生蒂固了,在她心田。
幾天後兒童出版社的編輯打電話來催稿,她才發現自己壓根把四頁圖稿給忘得干干淨淨。
精神不濟能有什麼好作品?就算勉強收拾注意力,她的四頁畫稿還是被退。
咬牙花了幾天把造型潤色劇情通通改過,這才被出版社接受。
接下來的工作還沒定案,她又閑了。
可是阿曼還沒回來,就連一點消息也沒有。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形。
她急得像熱鍋中的螞蟻,卻完全束手無策。
這時候的胡因因後悔莫及。
她對阿曼真是太輕忽了。
在他身邊她只有得到,沒有付出,她甚至沒有他身邊親近朋友的聯絡電話,她該死啊!
一直等到來送補給品的枚出現,她如獲重生。
「怎麼差別待遇這麼大,我上次來被你當蟲,這次不錯,把我升格當人看待了。」枚笑得嘴巴咧到耳後。
她慚愧不可遏。
「請問……你有阿曼的消息嗎?」別人的眼光不算什麼,她必須去爭取。
阿曼不在家的這些天,她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失去阿曼比什麼都可怕。
「壞消息,你要听嗎?」他這樣會不會太著痕跡了,自動送上門來?
胡因因的心咚地掉進谷底。「只要是他的我都要听。」再壞,也不過是阿曼移情別戀,或者不回來了。
但是,這些壞,她承受得住嗎?她還要逞強到什麼時候?
看著她花花綠綠的臉色,枚故意拉長聲音,「這……我還是不要說好了,免得你受不了,不過,反正你也不愛他,說了也不要緊。」
「你拐彎抹角的到底要說什麼?」這男人有著一副跟外表完全不同的壞心眼,誰要得罪他,總有要被欺負的一天。
枚捂著胸口。「我實在很不想說……」那沉痛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佯裝出來的,偏偏心急的胡因因沒有察覺出來,被他無辜的模樣唬得一愣一愣。
「到底?」
「從兩天前阿曼就跟我們失去聯絡了,集團下的子公司,也就是地理出版社的編輯一直聯絡不上他,根據側面消息俄羅斯那邊現在亂得可以,出入境听說管制嚴格,那天衛星傳來消息,說阿曼去的那個地域有核子試爆──」
他的鬼話連篇還沒說完,劇情還沒到最完美的境界,也還沒能逼出女主角的眼淚……可胡因因已經往外沖,才不管他的劇情哪里有缺陷。
「喂,英英,」不對,不是這個菜市場名。「因因,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國際人權組織,他們會設法把阿曼救回來的。」
「等那些衛道人士到那里,阿曼恐怕連尸體都被野狗咬光了。」實在是隨口說說說太習慣了,他忘記胡因因不是們經常損來損去的五匹狼。
輪椅的握把被枚控制住,她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奮力往前傾,這一激動,全身的力量就往前倒,絆腳的毯子害她狠狠的摔倒在地。
這下枚可傻眼了。
要扶嗎?不行,不敢,不能。可是看女人倒在地上,她那麼用力,絕對摔得不輕。
眼淚翻滾出來,不是因為摔痛的手腳,她擔心的是阿曼啊……他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都是她不好,為什麼他在的時候不告訴他她有多愛他?
「阿曼……」她哭得肝腸寸斷。
「有!」有雙強壯的臂膀溫柔的把淚眼迷蒙的她抱起來。
她粗魯的擦去遮住視線的眼淚。
在她眼前的人還有誰,是這些天叫她受盡煎熬的陶紐曼。
她拚命的模,模他的臉、發、胳臂……他黑了點,卻健康如昔,等到確定了,心安了,哇地,她又痛哭失聲。
她緊緊抱住他不放。
她抱著,再也不放了。
阿曼溫柔的拍著她,另一手把偌大的行李從肩膀拉下來,轉手扔給應該功成身退的老友。
「哇靠,這麼重!」會砸死人的!他是溫文儒雅的讀書人,又不是粗工……嘴巴碎碎念的人模著鼻子滾蛋。
「你騙我……」好一會兒,哭泣的人兒碎著聲音指控。
「我也不想,但是不下猛藥你什麼時候才開竅?」他嘆息。
「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想听另外一句。」拭了淚的胡因因看起來更叫人憐愛。
她嬌羞的垂下頭,慢慢的又勇敢的抬起頭來,面對阿曼深情的凝視,不再遲疑。
「我愛你……很愛、很愛你……」
阿曼猛然攫住她的紅唇……
一願人常在。
二願情不老。
三願與君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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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琥珀帶著大批行李正往院子拖。「這個臭阿曼把行李都丟給我,什麼叫尊重女士也不懂……喂、喂,你……你……就是你,這里沒有別人,給我站住!」
枚缺少笑容的看著從計程車下來一路喳喳呼呼的女人。
「你叫我?」紳士風度、紳士風度……他用力的心理建設,可是好看的嘴角卻隱隱抽搐。
「你沒看見我這麼多行李,不會過來拿喔。」琥珀的大女人主義發作了。
「我不是泊車小弟。」他順手把阿曼剛才扔給他的行李丟掉湮滅證據。
「亂講!你腳下的東西我認得,它還貼著過境的浮水標簽。」琥珀可得意了,想唬她,也不打听打听她是誰。
這女人……找打!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