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白光幾乎要錯覺的以為自己是這島上上生上長的上人了。
白天,納日會帶著她到處去探險,島上大小岩洞,迷宮般的叢林,有時別人送他一串芭蕉,他就帶著那串蕉去串門子,自在的在別人家中吃飯、聊天、逗弄小孩玩耍,然後再帶著芭蕉葉飯回家。
有時候他會駕著水上摩托車到深海處穿上潛水裝備,跳下海,半天不見人的他突然冒出水面,手中拎著的是新鮮、活跳跳的龍蝦。
那炫耀的模樣像個孩子,他的笑臉在驕陽下閃耀,閃進了白光怦怦跳的心里,他的風采叫她為之炫目。
他也教她打沙灘排球,大小孩子玩成一團,讓她幾乎忘記外面的世界還有自己的煩憂。
這天,納日有事走開。
浮生半日,僕人們自從親眼看到納日對她的好還有兩人的親近,自然把對待她的等級往上提升,沒有召喚,絕對不會有人來打擾她,心無所感的白光還以為自己只是普通人物,而且她看大家都很忙,才有這樣的清閑日子。
每天在外面跑,根本沒空好好認識住家環境,在這里住了那麼久還分不清東南西北也太丟臉了。
趁機去走走吧。
穿上涼鞋還有白色的寬緣紗帽,她一身輕便的推開紗門走了出去。
走了一會兒,她看見好幾畦青翠可愛的菜圃。
她眼發亮。
在這座島上看見最多的是果樹跟巨石上的青苔,苗女敕女敕的青菜芽這叫她想起老家前面的海芋園,還有阿母那四季都吃不完的蔬菜。
也不管四下有沒有人,也幸好她穿著短褲好做事,一蹲就蹲到苗圃前,彎下腰拔起周邊的小雜草起來了。
她拔得忘我,壓根沒看到本來有個福泰泰的上著婦人要上前去吆喝她,卻被一旁正在休憩的瘦小老婆婆給阻止了。
坐在藤椅上的老婆婆只有十幾歲小孩的個子高,精神矍爍,智慧的紋路交織著澡不可測的光芒。
她跟菜圃之間隔著籬笆還有高高的番茄,以至於白光一無所覺。
「啊,流汗的感覺真好,能夠把雜草除乾淨更好。」很容易就有成就感的工作,她幾乎要吹起口哨來。
「哼,這樣就叫乾淨了嗎?」冷冷的聲音打碎白光的白日夢。
哇,哪來的小……小老太婆?
「婆婆。」
「誰允許你叫我的?」老人精擺足了譜,那威嚴竟然和不言不語時的納日有幾分神似。
「對不起。」
「哼!」
「婆婆,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是您的菜園。」她抹了抹汗,點頭道歉。
「我說了這是我的菜園子嗎?」頭發全白的老小孩並不打算這麼就放過到手的玩具。
這女孩看起來憨憨的,不像以往那些每個都精得像狐狸精,一看就討厭!
「呃……」她好像怎麼說都不對耶,這老人家在找她的碴。
「我說你拔草的方法根本就是錯,你存心想把我辛苦種出來的菜給毀掉!」
「不會吧……」白光把頭搖得跟波浪鼓沒兩樣。
「你反駁我?」綠豆小的眼楮眯起來了,氣勢驚人。
「我沒有。」
「虛偽!」
「婆婆!」
「你明明對我不滿意!」
「我的意思是說,我從小就在海芋田長大,我阿母的菜園子也是我一手打理的,我家的小黃瓜、絲瓜、翠瓜年年長得又好又大,這都歸功我拔草的功勞,您嫌我沒把草拔乾淨我不信。」雖然這老女乃女乃看起來滿臉嚴肅、生人勿近的樣子,可是說實話並沒有錯。
「我看你這丫頭片子沒一把年紀卻口出狂言,我不相信有人種出來的菜比我好!」這是挑戰公權力,藐視她嘛。
「不管我說多少您都不信是吧?您要眼見為憑是吧?那到我家來,我摘最鮮美又青翠的大黃瓜請您吃,包準您吃了還想再吃。」
「吹牛不打草稿,你是我見過最厚臉皮的女孩了。」老婆婆把手中的鏟子揮了陣,表示不信。
「我從來不騙人,我住台灣……」她行雲流水的念出一串地址,為了取信她還要一直站在老婆婆身邊的福泰僕佣去拿了紙筆,確實寫下老家的地址,連郵遞區號也沒漏,這才算數。
「白紙黑字啊!」老人家笑得陰森。
白光可不知道自己一時的不察為自己招來了什麼∼∼
「遠的不說,近的……你剛剛拔完這區的草,就讓我看看你是怎麼照顧菜園子的好了。」老婆婆把地址對摺又對摺放進袖子里,看著被日頭曬得雙頰透紅的白光,決定來個無預警的震撼教育。
在這島上,老人家是瑰寶,老人家叫你往東絕對不要往西啊……呵呵呵呵呵。
「啊?」還來啊,早知道好漢不提當年勇,她已經很多年不知農耕滋味,剛才真的是一時興起耶。
「快點蹲下去干活,讓我見識見識你有多厲害。」她要僕佣把藤椅搬過來,接著是下午茶、糕點的小幾子……
這根本是故意整她啦!
好!想整她?門都沒有!
她梁姓一門什麼都沒有就是有骨氣,越想扳倒她,她越不服輸。
她要是在異鄉丟了阿爸跟阿母的臉,他們肯定會把她罵到臭頭。
士可殺,不可辱……好啦,沒這麼嚴重,但是,爭口氣是必要的,而且能讓這個頭小小的老女乃女乃開心也未嘗不好。
白光向老婆婆要來頂斗笠戴,開始了鋤草整地移苗修剪的苦命工作。
日頭移了,雲來了。
老婆婆打了好幾次的瞌睡,綠豆眼每次睜開,那傻丫頭還丑模樣的蹲在圃子上找蟲。
真是笨,就不會趁她眯眼的時候溜走嗎?
這是哪家父母教出來的小孩?真是奇笨無比!
白雲卷成釉不見了,來了雨點。
「我說……丫頭……」她要是再不吭聲,這丫頭大概會天荒地老的老死在她的菜園子里。
「啊……婆婆您叫我?」彎腰已經不知道彎了多久的人眼花撩亂的抬起頭來,連帶的也想挺直腰桿。
「這里就你跟我而已,不叫你我叫誰?」老人家脾氣說上就上,轉眼又沒好話了。
「您叫我有事?」
「今天夠了,明天你再過來。」
啥,還有明天?她招誰惹誰了?
情急下連忙起身的人突然像忘了上機油的機器人,好大一聲喀啦……「啊∼∼哈哈哈……嗚嗚嗚……」
「你這丫頭又哭又笑,哪根筋不對啊?」她長眼楮沒看過這麼搞笑的女孩,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白光一手扶著腰,一手朝老婆婆直揮手,臉上是痛苦摻雜。
「都不對啊,婆婆,我……人家,閃到腰了啦!」
老人家終於掉下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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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舍里。
簾兒飄動,吼聲也挺大的。
「女乃女乃,你怎麼可以對白光為非作歹?!」放下事務趕來的納日看到臥趴在中國紅木老床上痛不欲生的白光馬上發火。
「笨小子,中國話是這樣拿來用的嗎?怎麼教都不會,笨死了!」為非作歹?她還胡作非為咧。
老人家邊罵卻有些心驚,對中文毫無興趣的孫子竟然會講四個字的成語,雖然牛頭不對馬嘴,卻已經是破天荒,跟天下紅雨沒兩樣。
「我天縱英明,哪里笨?」
「豬通常也不會承認自己是豬。」老婆婆話可犀利了,絕對沒有一般老人家的溫良謙恭讓。
不過,這真的是祖孫該有的對話嗎?
「女乃女乃,我就算是豬生的你也好不到哪去吧?」納日越說越不像話。
老女乃女乃果然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個拐子就要出去,偏生納日古靈精怪閃得飛快,氣得她只能撇過老臉乾生氣。
「你這麼緊張她,我可沒看過。」老女乃女乃滿肚子疑問,想知道自己的寶貝孫子去哪找來另一個活寶貝。
「她是我很重要的人,你不要來搗蛋啦!」
「是這樣子啊……」老人知道了什麼。
納日應付完女乃女乃來到床前探視白光。
「想不到女乃女乃會讓你睡她的寶貝床。」中國老紅木床漂洋過海而來,是老女乃女乃年輕時的嫁妝,愛逾於生命,誰都不給踫的。
「這床很貴重嗎?」白光可不知道這層緣由,馬上想起身卻觸動腰痛的齜牙咧嘴。
「丫頭,別亂動,草藥老臣剛剛說了,你起碼要躺上十二個小時。」老女乃女乃用拐杖胡亂的蹭地。
「不貴重,女乃女乃剛剛說了。」納日很自然的解釋。
「呃。」真是一對奇異的祖孫。
「你還好吧?」他認識的白光一直是活蹦亂跳的,像這麼脆弱的困在床上還是頭一遭,這樣的她說也奇怪,平平是同樣的臉蛋,V型優美的鎖骨,卻叫他的心坎和臉蛋同時發熱起來。
他悄悄握住白光的小手。
奇怪的事不止一樁,光是這樣瞧著她,心頭就暖暖熱熱,感覺好幸福。
他完全的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剛才婆婆請人來幫我喬過了。」手突然被緊握令白光有片刻的失神,她想掙扎卻發現納日箍得比鐵桶還要緊。
他干麼,是擔心她嗎?
「老臣嗎?他是島上最有名的草藥醫生。」
「難怪他全身上下有好濃的藥草味道。」
「要他說沒事,肯定就沒問題了。」
「我本來就沒什麼……」鬧得人盡皆知,真是害羞。
「你無聊可以找別的事做,干麼去動女乃女乃的菜園子?」
「我不知道啦。」要事先知道那是婆婆的命根子,她肯定繞遠路,絕對連一棵草也不去踫。
「她最喜歡欺負人了。」
「婆婆年紀大了,你不該那樣對她講話。」
「她虐待你你還替她說話?」
「拜托,」那根本談不上什麼虐待,「其實我還滿喜歡泥土的感覺。」
「其實,我要不這麼說她還渾身不舒服呢。」他就是不想承認自己沒大沒小。
「你的理由好爛!」
「再爛也沒有你阿婆的身體爛!」他取笑她。
「-,我只是閃了腰。」她作勢要捶人。
「我管你那麼多,是傷患就該听話。」
白光瞬然一驚,聲音結巴了。「你該不會……真的要我在……床上躺十二個小時吧?」哦,讓她去死吧!
他點頭,堅定,不容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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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被這樣無微不至的照顧,白光生疏得連手腳要擺哪都有點忘記了。
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只要她稍微皺下眉頭,負責捏肩膀、捏腳的佣人就如潮水擁上來,不由分說就是一番「蹂躪」。
吃飯也是,每一樣都是高級的養生食材。
其他的,她還願意當成享受,不過沭浴洗澡這件事她可就嚴厲拒絕了。
一想到七、八雙眼楮瞪著她光溜溜的身體看,她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不過,只听從納日命令的侍女們立刻去打小報告了。
等白光從浴室出來,納日已經等在小廳里。
「嗄,你等我一下,我換個衣服。」悶聲不吭的,只有裹著大浴巾的她不知道要先藏身體的哪個部份。
見她匆匆逃進房間,眼神變深的他也跟著進去。
「-……」
納日由後摟住她,低首聞著全身泛香氣的白光。「你好香。」
她全身竄起戰栗。「別這樣。」
「讓我抱一下,要不然我出了遠門,將有很多天見不到你。」扯掉包住她如雲秀發的毛巾,他把鼻尖往里頭嗅。
這麼親昵,已經超出白光能承受的範圍。
「你……你要去哪?」
「出任務。」他坦然以告。
白光身子不動,呼吸的頻率也慢慢趨於緩和。
「這次……要去哪里?」自從來到這島他就很忙,要不是她常常出事,他肯定會忙得見不到人。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大致知道納日的背景和他從事的「行業」。
那樣的行業,的確很震撼。
震撼過去,她告訴自己,非常人從事非常工作,這世界,不盡然只有黑跟白兩種顏色,很多地帶是灰暗的,那塊地域,有更多她不懂的人事物存在。
她只是普通人,任何以暴制暴的行徑對她來說都是不對的。
她告訴自己,她跟納日只是朋友。
朋友,不論貴賤行業的。
她可以選擇交這朋友,卻不能自私的去否認別人的行為。風險性這麼高的行業,還領有殺人執照,這些……她都不懂。
於是,她把納日當普通人。
「我不能說,這是機密。」
「是這樣啊。」這時候她該有什麼樣的情緒?
她閉上眼楮,想不出確切該有的表情。
似乎也察覺白光不尋常的靜默,納日故作輕松把她扳過來,直視她的眼。「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白光想也不想的捂住他的嘴,輕輕搖頭。
「白光光?」
「我沒事,我只是想,我在這里也打擾得夠久了,是該回家了。」不是臨時起意的情緒,是那夜微雨,她才驚覺夏天已然過去。
「為什麼?」黑眸里有逐漸凝聚的風雲,和清軟的嗓音非常不搭。
他喜歡她的輪廓已然清楚,絕不允許她這時候逃開。
「哪有什麼,我又不是你什麼人,也不能一輩子賴在這里不走。」
「我娶你!」
白光輕輕掙開他。「別忘記你是有未婚妻的人,而我,也有男朋友。」
他頗受刺激,本以為把她看得很牢說,想不到她居然有男朋友!
「我可以解除婚約。」
「在你眼中婚姻是什麼?隨便的允諾給對方幸福,然後又隨便的收回?納日,這不是我想要的愛情……」
納日把她抱上桌,下半身曖昧的擠進她的腿間,兩臂撐在她身側。他身上有不明的森冷陰影,清純如昔的臉蛋抽筋。
「看著我的眼,你有膽量再說一遍!」
白光被他的冷冽酷厲駭得頭皮發麻,寒意,涼到了腳底。
可是也不知道打哪來的矛盾,她堅持的相信就算納日如何的暴跳和生氣都不會實質的去傷害她。
「我承認我喜歡你。」相處的點點滴滴叫人如何不愛這男人,她承認自己的心意。
他眼露狂喜。「既然這樣,那有什麼好說的!」
一手挽著她的後腦,一手摟腰,唇以四十五度角切入,給了白光火辣辣的響吻!
白光被吻得頭昏腦脹,雙頰嫣然,滿眼迷醉。
「你等我回來!」他逼著她要許下承諾。
白光捏緊往下滑的大浴巾,濕漉漉的眼不再躲避納日,剎那間,她幾乎要為之心軟了。
她啟唇,「就算不管你或我的男女朋友好了,我跟了你,你還是要從事那些黑暗的工作吧?你能夠放棄嗎?不能對不對?」
「這些事我們可以慢慢商量。」他沒有哄過任何女人,卻該死的知道這女人也絕對不是用哄的能了事。
「納日,別自欺欺人了。」
白光的話像是一根線猛然的割劃過他的心頭肉,令他呼吸急促。
「你不會為一個女人放棄冒險的。」白光很篤定。這天下,沒有哪個男人會因為愛情而改變自己。
他的眸光一變。
沒錯!反覆不停的戰爭,種族歧視,饑餓,環境污染,襤捕、濫墾造成的動物滅絕……這都不是幾年能改變的事情。
他的路漫長而艱辛,更是危險十足。
要他撒手……他還需要時間!
納日的沉默間接承認了很多事情。
「放我走吧。」愛情來得不是時候。
「不行,你最好別有這種打算!」才收斂的肅殺又結成厚厚一層冰,真要用槌子敲……可以敲下冰塊來。
「放我走、放我走!」他不止性子大變,好久沒給過兒童版的笑臉現在還對她凶,好!就來看誰比較恰!
「除非我死!」
「你想死就去死吧!」看著他猙獰的面孔,白光模呀模的抓起手邊的茶碗便向他頭上招呼過去……
不料納日站著竟是躲也不躲,被茶碗端端正正的砸個正著,額頭登時淌下鮮血來了。
她眸中蕩起水波,左手握住闖禍的右手不能置信的低語,「你……為什麼不躲?」
「我不會躲。」
白光睫毛一-,-出兩串晶瑩的淚珠。
「你……走吧……」
「我要確定你會等我回來。」他柔和的五官有無比的堅持。
「我會等你回來。」
「真的?!」
她沉重的點頭。「你去把傷口處理一下吧。」
「你是在意我的。」
隨便他說了。「我等你,但是你要給我確切的日期。」
「最快一個月,最慢……三個月。」他眸中寒芒飛閃。
「我知道了。」
「可人和可愛是你的隨身侍女,我已經警告過她們必須听從你的話,以後不會再來向我打小報告了。」安置好她,他才能安心的去執行上面派下來的任務。
「你不需要派人監視我,我說會等你就會做到。」她下顎緊繃,忍耐著不被信任的怒氣。
「沒有可人和可愛在你身邊,我不放心。」他從來不想瞞她,就算她會心生反感,他還是要這麼做!
「你——」跟這樣專橫獨斷的人講話會提早老化。「還有,我要打電話回家。」她突然不見,幾天還無所謂,幾個月……她不要家里的人擔心,
「你的要求只要吩咐安琪路他會辦到的!」
「謝謝。」
納日深不可測的看了她最後一瞥。
「希望你把這里當自己的家。」
這回,換白光深不可測的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