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發生在春天的事了。
遼闊無邊的海挾著冬天的尾巴帶來砭人骨髓的寒意,人煙稀少的沙灘上站著一對男女。
高個的男人身材瘦長,一襲樸素的道袍隨風飄飄仙氣橫溢,原該沒在沙地上的雙足只淺淺烙出兩個印,薄霧在他身上瓖了圈,宛如謫仙下凡。
「師父,無鹽不去。」開口說話的是個姑娘,她的年齡看起來早過了及拜,低垂的頭被晨霧遮住,看不清容顏,不過,干淨無華的寶藍衣裳和海天一色的水濤呼應一起,給人如煙如夢的錯覺。
「天命不可違。」
「徒兒不明白。」
「傻孩子,人世間的事誰明白,相由心生,命隨運轉,乾坤顛倒其實都在人的掌握中,不難的,那里才是你的宿命所在。」郭問看著眼了他多年的徒弟,心中不是沒有掙扎。
他觀過星象,無鹽此去災厄頻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但是她的命定就該如此。
師徒別後,也是她受難的開始。
要守得雲開見月明……唉「無鹽一輩子不嫁要跟著師父。」她表明了心態,堅定立場,就不會再被趕走了吧!
「他是你選的夫婿,理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郭問不疾不徐不怒不躁,婉轉的言語中卻見深意。
「師父……」她黯然。
她以為只是隨口說說,豈料因為一句戲言形成要被送走的局面。
「那種男人真的能當做倚靠?」
「是與否你自己跟他相處過就知道。」
無鹽不語。她舍不得師父啊。
「孩子,快去吧!」他點頭鼓舞。
「師父不要無鹽了。」天地遼遠,她要去向何處?
郭問生澀地模模她的頭,肢體語言對他來說太非比尋常了,他不動七情六欲,在破格收了兩名女弟子後,凡心卻益發深重,罪孽啊!
「去!」無鹽含淚。
全無轉圜了嗎?浪濤撲來,吃掉她喃喃的問語。
★★★
自命風流是要有本錢的。
容貌、金錢、權力、品味,缺一不可。
面貌是父母親給的,沒得挑剔。長得俊,無往不利,要是愛國了,只能埋怨上輩子沒燒好香,處處踫壁。
金錢、權力少一樣都構築不成頂尖的要素。然而,這兩項東西有人追求了一生還是擦身而過,兩袖清風,窮光蛋一個,到了老死兩腿兒一蹬,只能用草席卷卷湊合著放水流,大江東去。
至于品味,那更難,穿衣、吃飯、吃飯、穿衣,人要富上三代才能懂得穿衣吃飯,更遑論審美觀念的養成了。
得天獨厚的人不是沒有,只是少如鳳毛麟角,誰看過神話里麒麟鳳凰?沒嘛,所以,俊美無儔的美男子天生風流骨,怎不樣樣吃香,叫人驚艷,繼而被一干平凡人拱起來膜拜著。
這個人就是天下十大美男子的榜首,也是京城之光,又是皇帝老爺摩下最受寵的」八荒飛龍」胭脂龍藍非,他受三干寵愛于一身,不可謂權傾一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是天之驕兒。
藍親王府今日的額匾依舊擦得金亮,綠瓦紅牆,一眼看不透的深宅大院,就低鑿池,引水注沼,壘土為山,亭廊建築依景而設,布局的章法、借景的運用都比一般尋常貴族翰林官員來得有格調。
申屠無鹽漫不經心地瀏覽從她身邊往後倒退的園景,一方面跟著藍非的腳步。
「寶少爺回府!」從回廊走來的家丁看見便衣簡從的當家主子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端正肅立地傳訊。
「噓噓,不要聲張。」一把麝香制成緞面繡扇掀起香風一陣,揮去家僮的聲音粒子。
怪了,他們家它少爺不最愛這一套?什麼時候改了規矩的?
每回他帶姑娘回來總愛大張旗鼓把場面弄得熱熱鬧鬧,滿足那些名門淑援愛慕虛榮的心理,剛才寶少爺的身邊不也跟著一個姑娘?
莫非……坊間耳語的流言是事實?
雖說心里犯嘀咕,看著主子漸去漸遠的身影他也只能聳肩帶過,別家王府不可能發生的事一到藍親王府來就變得稀松平常,身為王府的一份子,他太習慣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做下人的多做事少說話,小心駛得萬年船,準錯不了。
不過,好奇心只要是人都有,剛才面罩薄紗的苗條姑娘不會就是傳說中花少爺的新娘,也是親王府未來的女主人吧。
真是的,方才他要多瞄那麼一眼就是個獨家大消息,想不到硬生生錯過了。
他獨自扼腕,藍非卻已是走遠。
轉過彎,迎面又來一個婢女,一模一樣的情境重演一遍。
婢女紅著臉匆匆退開了。
藍非在心里第一百次詛咒把爛攤子扔給他的兄弟們。
大家都是男人,多收一房妾也不會怎樣,誰知道每個都是妻奴,把一顆燙手山芋扔給心地最良善的他。
該死!當初是誰把親王府蓋得這麼大,害他走得腿酸不說,在自個兒家里偷渡一個人進來還要遮遮掩掩的,生平沒做過賊的他快嘔死了。
他走得飛快,完全忘記身後有個人。
「就這里了,希望申屠姑娘在這里住得愉快。」一道拱門,圈住小巧玲嚨的繡閣。在王府里,最偏西的建築,適合來金屋藏嬌……唔,措辭不當,應該是眼不見為淨。他端起清秀無垢的招牌笑靨,轉向身後全無聲響的申屠無鹽。
啥?人呢!
春風幾縷不著痕跡地吹過他的衣角,仿佛嘲笑他的遲鈍。
攢起袍服,顧不得什麼形象,藍非扭身往回跑。
那素不相識的丫頭最好別亂跑,要是她敢隨便捅樓子,就要有被掃地出門的決心。
他對女人絕不心存偏見,每一朵花都有它的嬌姿美態,大家閨秀也罷,小家碧玉也好,青樓里的煙花女子也各有勝場,就算不起眼的平凡女子也擁有一股子荒野小花的韻味,不像男人,橫睨斜看,臭烘烘,丑巴巴,俗不可耐!
偏偏,唉,偏偏。他的審美觀遭受到空前的大挑戰。
沒有嫌棄過女性同胞紀錄的他實在不想去面對申屠無鹽那張面容,那有損他極端的品味。
幸好。
藍非煞住腳步停在申屠無鹽一公尺處。
基于他只要跟女性相遇就會反射性微笑的慣例,他很自然地扯開騙死人不償命的白牙「申屠姑娘……」一向口才便給的他遇見丑女連說話都結巴了。所幸,她不能見人的臉蒙上一層深顏色的面紗,視而不見不算太難。
天地良心,他絕對不是故意冷落她的。是事實證明她一點都激不起讓人在乎的感覺,有溫柔以待她的心卻做不到身體力行。
無鹽無言。
「姑娘莫非不滿意我的安排?」藍非重整旗鼓,吐納收小月復以後端起冠玉一般的俏臉。
申屠無鹽從花采蒼萃的小中庭拉回目光,輕吐︰「不敢,您是高貴的王爺,小女子得一棲身所在就很滿足了,哪敢挑剔。」听起來有那麼點弦外之音,不過,藍非當然什麼都沒有做,跟女子計較,一文不值。
他清皓澄澈的眼逡穿過她的穿著。嘖,不是他嫌貧愛富,吹毛求疵,姑娘家嘛,多少要打扮自己一下,她一身不起眼的棉襖衣料品質差勁,比親王府的僕人穿得還不講究,她要在王府中走動會丑化「府容」,太難看了。
反正他名下的產業里多得是繡坊布莊,他又最是講究穿著,大方是他的優點,不介意遣人多送幾套衣物給她。
打定主意,語氣忍不住發酸。「哪里是,小可蒙姑娘'欽點'為丈夫,轟動整個京城,不勝感激呢。」說到這個他就有氣,一夜之間,他從炙手可熱的風流公子爺淪落成京都的大笑柄,這一切全拜她所賜。
「我是想無魚蝦也好,公子就當無鹽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您大人大量別跟小女子計較。」申屠無鹽一字一句,听不出情緒,又加上隨著她氣息微動的面紗,更添了幾分冷冰冰的感覺。
「好說。」藍非稚氣的笑容和俊逸的面貌一寸寸地被凍傷。這丑女罵起人來不帶髒字,諷刺他是沒人要的小蝦米,整座京師,上達八十歲老翁,下至三歲孩童,沒人不知道他藍非容貌冠古絕今,敢有眼無珠地嫌棄他,她可是絕無僅有了。
「藍公子言不由衷吧,我看見你的臉色變黑了。」申屠無鹽身上有股沉靜的氣質,雖然是一針見血的話還是保持穩如泰山的姿態。
藍非心中的氣焰更高,她也不想想他才是那個被害人,她想賣弄口才?好,他奉陪!
管它什麼風華氣度,讓它全喂狗去,都是她的錯,害他變成心胸狹隘的庸俗男子。
「我听聞親王府的寶少爺宰相肚中能撐船,果然名不虛傳。」異軍突起,申屠無鹽話鋒一轉,又貶又褒的叫人冷熱不均,難受死了。
不氣、不氣!氣了中她計,瀕臨要冒煙的藍非在心里默把長恨歌給背了幾句,長年熄滅的火山口恢復寧靜。
這女人話里帶著一根根針也似的刺,文語對仗一點不遜色,月復中看起來有點文墨。
「我不想住在貴王府中。」她提出一路上就想啟齒的事。
求之不得!藍非掩住打從喉嚨滾出來的話。
慢著!這女人的思考邏輯異于常人,不會又是一個請君人甕的詭計吧。
他要小心應付才是。
「為什麼?」
「不吃磋來食。」她的不屑表現在微微仰起的下巴。
藍非瞳大漂亮的眼珠。她竟敢端個二五八萬的傲慢姿態!
放眼天下只有女人愛慕他,誰也舍不得給他一個白眼,如今,他好心沒好報不說,還被一記丑得無法無天的雷給親了,哇!氣死人了。
丑女多作怪,沒錯,就這麼回事,他翩翩好風度,要是跟女子計較了傳出親王府會貽笑大方的,忍下一口氣,海闊天空。
默默地,從兒時就不曾再背誦的」長恨歌」破天荒在一天之內受他二度垂青。
他不喜動真性情,人生不過就百來年的時光,犯不著跟自己過不去,為點芝麻小事多長一條皺紋也很傷腦筋的耶!
「你當自己是乞丐,我親王府可不是收破銅爛鐵的地方,你說來就來,想走就走,這樣不好。」要不是她的師父對戚寧遠有活妻之恩,看在恩同再造的分上,想踏進親王府他還要考慮例。
申屠無鹽稱不上微笑地牽動唇角。
「我一身清白,可不想在這里玷污了。」
「有膽子你再說一遍!」青筋爆裂的聲音從比一般女子還美上三分的藍公子臉上出現,灰飛煙滅的死火山終于噴射出燙死人畜的高度岩漿。
去他的長恨歌,他被惹火了。
「挑明了說你會很難堪的。」對這名聲冠蓋京華的公子哥申屠無鹽毫無所求,既然沒有奢求何來卑躬屈膝,再說,她也不屑一般女子的懦弱無能。
藍非花名在外,王府藏污納垢可想而知。
從小,跟在她師父的身旁,做學問看風水,師父教了她許多,就是沒教她要對男人委婉奉承。
男人女人生而平等,然是環境的造就,多少女子被扼殺了才能,失去謀生技能,只能殘喘在男人的褲腳下委曲求全。
誰在我這親王府會委屈你嗎?有多少人擠破頭想一窺殿堂都沒那命,你別不知好歹了。」提高八度音,他齜牙咧嘴。是他修養好,也看在郭問的面子上,要不然他好想宰了她腌成醬菜。
他的高聲浪引來一堆在附近工作的僕佣。藍非無暇顧及,頭頂猛冒的煙火已經燒毀了他的理智。
「你說我不知好歹也好,總之,我只是順應我師父的意願,現在我也來過你的親王府,承諾達成,你也不用倍感為難了。」她是不受歡迎的。有人會把嬌客從偏門帶進來,躲躲藏藏,當她是見不得光的人嗎?
說穿了,就是自尊心作祟。
該歸咎她的容貌,但她不想。
不能怪他以貌取人,他的反應跟一般男人沒什麼兩樣,天下之大,只有與她相依為命的師父不以她丑陋的面目為恥。
她不自憐,這是從她出生就注定的事實。
「你耍本公子?」他永不變形的俊臉不知道是第幾次扭曲。
看熱鬧的僕役們大大嘩然立刻招來藍公子掃射的一眼。
在大吼過後藍非不由得有些心虛。
是他做得太明顯嗎?他明明夠和顏悅色了,怎地還是讓她發現自己的冷淡?
他一直以為自已不會生氣,是完美無暇的,看來是太看得起自己造成的錯覺。
可是,他干麼要反省,誰要莫名其妙給塞了個女人,而且是空前絕後的「正點」、「端正」到讓人失去看她一眼的胃口,他不相信哪個男人能無動于衷。」你承認自己笨得可以,被人耍得團團轉?」
「當然不是!」這女人的尖牙利嘴到底是經過哪家名師訓練的?被他查出來,他一定派人去砸場。
可是他一向不就偏愛聰明女子︰
「那小女子告辭了。」她無意在這幢深深宅第多做逗留,惹惱藍非的計策如果夠成功她還能趕上師父的腳程,跟他作伴邁向新旅程。
「你不能走。」隨便侮辱他後想一走了之,可不行。「目前我還不知道是什麼理由非把你留下來不可,不過,你要走是不成的。」當初是她挑上他的,現在她就得乖乖的待在他的親王府中。
想出爾反爾,不成!
★★★
藍非大手一揮,申屠無鹽住進了親王府西進的「兩岸依柳園」。
無鹽打量這棟素雅大方的建築物,它傍水而築,白牆褐柱、清磚小瓦,短牆半露石榴紅,竹林瀟湘,閉著眼,就能听見颯颯風聲穿透竹葉飄送淡淡竹香,溫潤的陽光情有獨鐘地覆蓋整座小院,跟方才她走過親王府的其他建築,因為炫耀富貴至尊的重彩成為鮮明的對比。
小巧精致的小樓間隔著樓廊,分上下兩層,可環園一周,四通八達,可沿著回廊拾階上小樓靜觀暗香浮動,疏影橫斜,清暑明心。
放下隨身帶著的包裹,望著陌生的所有,她真要在這里定居下來嗎?她一身寒傖跟屋子里的擺設格格不入,就端坐著不動,也突兀得可以。師父啊師父,你為我安排這些真是令人費解。
「喂……喂喂……你在這里做什麼?」敞開的門外站著一道龐大的暗影,對一個女人家來說過大的水桶抓在她手中卻變成了玩具。
幸好她還沒將面紗拆卸,無鹽優雅地起身,月兌下棉襖的她,棉布衫、素花裙就落人來人的眼中了。
「哦,你不……會是……江大嬸要介紹……來的小姜兒吧,大大大嬸在……後門等著你,你倒是……自己進來了……這樣……不行的,被千年老妖看見……他要扣薪餉的。」她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堆,頭一低,越過門楣直直走進小廳里。
她的年紀很輕,舒展的眉心,天真的性格,五官小巧精致,跟她巨大的體型有著南轅北轍,遙不可及的差距感。
是丫環的穿著打扮。
她一進屋子,本來還覺寬敞的房間驟然變狹窄了。
無鹽的身高在女子中算鶴立雞群了,可是跟眼前的女巨人一比,立刻變成小鳥依人一族,要跟她對視,無鹽必須抬起下巴才能堪堪見著她的鼻心。
「我不是你口中那位江大嬸要等的人。」無鹽不著痕跡地收起見到她的訝異。
一樣米養百樣人,跟著她師父的足跡她也去過不少地方,見過的人何止百干,看過的人情世故愈多,她益發能夠包容一切,面貌餃好的人不見得心腸也跟菩薩一樣,五官粗糲的人也不見得是鬼。
「不……可能。」她盯著無鹽不稱頭的衣著。「你穿得比我……還不如,不……我的意思是說,你不會就是大家在討論的……無……鹽……姑娘……吧?」她提在手中的水桶發出潑刺聲,掛在上頭的抹布順勢滑落地上。
「啊,糟!」她見狀,徒勞地想讓布片重回掌握,哪知道龐大的身體一轉,置物櫃的瓷器骨董就隨之變成一地碎片。
更慘的事還在後面,因為事出突然,她彎腰的姿勢還來不及更正,還妄想回頭搶救那些比她小命值錢的藝術品,水桶一丟不打緊,桶里的水一倒,噗地,波斯長毛毯完蛋了,連帶紙糊的燈籠也泡了水,她的「輕舉妄動」在短時間里,造成空前大災難。
知道闖了禍她孩子氣地啃指甲,眼底一片水汪汪。
「我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階級劃分不是有錢人的特權,在僕人的階層里更是明顯。
聰明伶俐的丫環容易討主人歡心,要是伺候的主子也受寵,狗仗人勢的丫環們也能水漲船高,呼風喚雨,像她,細活不行,又八面玲瓏不起來,不要顧人怨就很偷笑了還敢巴望什麼。
好不容易親王府里多了個主子,她也想用力地給她表現一下,哪知道畫虎不成反類犬,她又把討來的差事搞砸了。
「我……回大廚房……去待著……好了。」她扭身,像馬車的速度往前沖。
「慢著!」無鹽叫住她。
「咚!」她跑得地動天驚忘記低頭,硬生生跟門楣做了最親熱的第一類接觸。
「砰!乒乒乓乓……。」唉,因為沖勁太過驚人,這往後一倒,砸垮一張四腳桌不說,平方幾公尺內的器具也一並遭殃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瞬間發生,一間好好的屋子只能用滿目瘡痍來形容。當在周圍工作的人趕到,看見的就是這副模樣。
「不要緊,慢慢起來。」拂去掉在她身上的木屑,無鹽蹲子。
丫環看看人,又瞧瞧自己鬧的笑話,想哭,卻哭不出來。
她本身就是個天大的笑話,天生丑角,有什麼好哭的。
無鹽從她無邪的眼瞳看見瑟縮和受傷。
「看我。」她輕吐。
丫環茫茫地望向她要來投靠的主子,想來,她也不會要她了。
無鹽不常笑,不過她知道這時候她的話能安定人心。
「我扶不動你喔,能自己站起來嗎?」丫環點頭,俐落地一躍而起。
她的動作之快,讓無鹽微凜。她隔著面紗的眼飄過幾許不明的情緒。
「各位,沒事了。」她的聲音干淨清潔,有股罕見的說服力。
雖然這不是她期望的場面,不過,一次把該認的人見過一遍也無不可。
人群乖乖散去了,剩下幾縷從前方往後飄的聲絲︰「她是誰啊?眼生得緊,不會是寶少爺又從哪家酒樓帶回來的清倌吧?」
「誰知道,也可能是咱們親王府未來的當家主母。」
「去你的!外頭的人愛嚼舌根你也跟著起哄,咱家少爺一表人才耶,起碼也要配個天仙美女。」一陣大笑響起。
「不過……」不過什麼呢,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就覺得方才見著的姑娘不一樣。
親王府里什麼最多——美女!他們雖是下人,主子的品味高人一等,間接的也訓練出他們的審美觀,方才住進兩岸依柳園的姑娘……
啊啊啊……他用力一拍大腿,他就知道不對勁,那姑娘不止穿戴寒酸,臉上文章著墨黑的面紗,也只有見不得人的人才會遮蔽自己的「容貌」
人漸去漸遠,無鹽斷然截去他人的閑言閑語,專心面對捅出一堆樓子的丫環。
「我們光把這些收拾整理,有話一會兒再說。」彎下腰,她很熟練地收拾起殘局。
「我……叫……洗秋,是來服侍姑娘的。」洗秋見無緣的主子動起手也趕緊幫忙恢復舊觀。
「叫我無鹽就好。」
「無鹽姑姑……姑姑……你真的是咱們寶少爺的…」她姑了老半天,對眼前這書卷氣濃郁的姑娘好奇透頂。
「不是。」無鹽知道她要問的是什麼。
「對……不起,我就是嘴碎……江大嬸早就……吩咐過……洗秋要把嘴巴閉緊……我……你一定不會…要我的……對不對?」她愈說愈頹喪,一個頭垂得低低的。
「我習慣一個人,不需要人作伴。」她淡然得誰也入不了心。
她沒有資格要誰或不要誰,她在這勾心斗角親王府邸也只是過客,幫不了誰,也不需要誰。
洗秋偌大的眼珠終于凝聚了一層又一層的水霧。咬著下唇,她自暴自棄地埋頭整理。
她就知道不會有人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