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著馬鬃,蘇映心簡直興奮莫名。
佟磊不著痕跡地把她的雙手移到他雙手掌控的韁繩上。
「你很高興?」他輕輕一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嗯!你瞧,天是藍的,雲是白的,風是甜的,身畔有秧苗夾道,農舍三、五點綴其間,時聞老狗吠鳴,這種感覺,好像身上的毛細孔全活過來似,教人覺得舒暢、痛快極了!」
的確!策馬躑躅在石礫道上,田野風光盡收眼底,沿途只曾在圖畫中見過的人物景色,讓來自紅塵都會,從小到大沒接觸過鄉舍農村的蘇映心大飽眼福,也忘了與佟磊共乘一騎的尷尬。
她是見過馬沒錯,在報章雜志或電視流通的資訊中。在她想像里,機車和馬應該是差不多的東西,卻想不到,真實中神俊驃勇的馬匹和機車根本是南轅北轍,有著天淵之別。她試了幾十遍上跨馬鞍的動作,不是絆到裙擺,跌了個倒栽蔥,要不就因腿短,橫跨不上馬背,再則,馬兒不堪折騰,一走了之,反正,這丑,是出大了,連不苟言笑的佟磊都咧著嘴笑她。
最後,佟磊終于看不過去,便將她「拎」上自己的馬,命紫鵑坐上放置禮物的小車,才得以成行。
杜紫鵑的父母是純樸自然的農家夫婦,窮其一生沒見過富有人家的氣派,對佟磊和蘇映心的到來及堆滿他們狹窄木屋的禮物,除了張口結舌外,根本失去應對進退的能力。
佟磊是習慣地處之淡然,不置一詞。對他來說,那些物品不過是九牛一毫,重要的是能否讓蘇映心開懷。
不過,他要知道這馬屁拍到馬腿上的時候,就不曉得臉龐的淡然是否還掛得住了。
蘇映心親眼所見,杜家一家人對佟磊卑躬得幾近匍匐以跪的謙態,就如他是個王似的。那場面的局促使在場每個人的戰戰兢兢,使她覺得無法平衡,她原來只打算讓紫鵑和父母姊弟說兩句體已話,卻沒想到場面失控得使她微小的願望變成了不可能。她後悔答應佟磊同行了。
「懷疑」是一尾挑撥離間的蛇!
盡管許多擺在眼前的事實足以證明跟前的「心兒」
不是那一心要量他于死地,冷若冰霜的古素靚,但佟磊經過多年無情殘忍,看盡人性卑劣面的麻木感情卻仍在心海波濤間掙扎著;他真的很想相信她,因為她是他對人性善良理念的最後一塊根據地,倘若全軍覆沒,終其一生,他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
他悄悄地看她。她的人明明是古素靚的模樣,但給他的感覺卻那麼不同!她溫暖、熱心、快樂,而且自信,無憂無慮;她的言談舉止,有股女性身上少見的內斂氣質,那是飽讀詩書、學富五車所蘊借的華采,任何脂粉涂抹都無法精工雕琢的。
更明顯的地方,是「習慣性動作」的改變。如果那是假裝,如此洗練的演技未免驚人。
☆☆☆
「心兒,你上過幾年私塾?」在馬上,價磊問映心。
她雖還不至于出口成章,言談有時也粗鄙不堪,但他仍然想求證。
她沒心機,蓋因天氣太好了,好得令人沉醉。「我們那兒學校不叫私塾,單單基本國民教育就有九年,我七歲之後的時間一直都耗在求學讀書上面,整整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他不禁瞪大眼。真可媲美寒窗苦讀的秀才了,而她又是個女流!二百年後的世界真是如此奇妙嗎?
「你既然來自未來,對你們所謂的‘歷史’不可能不清楚吧?」誰不希望自己殫精竭慮,費盡千兵萬卒打下的江山能夠永永遠遠?他還是問出了口。
蘇映心篤定地不回頭,連口氣也如出一轍。「我不能告訴你什麼,因為我現在也身在歷史洪流中,除非真有一天我還能回到我原有的世界去,我才會向你說明白,歷史是既定的軌道,我不想憑借我的闖入去改變它。」
「憑你,想改變歷史?」他沒有嘲謔的意思,只覺不可思議。
「不要扭曲我的意思,你該知道,我倒退到這個陌生的時代來,不知道會遇上什麼人,而他以後又會有什麼樣的人生際遇也不可知,倘若我輕泄對我而言是歷史,對他人而言卻是未來的事,你想,天地間會有多大的改換?」她向來是實事求是的人,不能便是不能,原則問題。
「那你能否告知,我大清朝有幾年國壽?」他不死心。
蘇映心沒辦法回瞪他,只得俯首岑寂深思了半晌。
「你說如今是順治幾年?」
「五年。」
「順治在位十八年,其後,又有九位皇帝,在位年數總計在二百六十八年左右。」
她飛快地心算。
佟磊沒有驚訝的表情出現,反倒唏噓地嘆息了。短短不到五個甲子的年代呀,人生真如白駒過隙?無奈啊——
「其實你不用難過,即使滿清末年因為朝廷朝納不振,外患頻仍,導致割地喪土之恥,但畢竟在清初及中葉也出過英明的皇帝,朝代更迭,先盛而衰,自是常理,你無需嘆息的。」
價磊睜大眼楮,這會兒與他共拿馬轡而行,豐姿嫣然,飄然不群,美麗無雙的女子竟也有著滿月復經綸,有著震古鑠金的言詞!
他驟然心生一股似憐還借,因愛而生敬的情愫。
他一直很寂寞,真的很寂寞,早年置身倥傯軍旅,舐血過日地打下了江山,十一個手足又互殘相向,避逃途中更是一串串刀光血影,及至避居滴翠峽又險因一刀喪命,那種不是殺人便是逃殺的日子過得又厭又倦。
他看著映心烏黑的秀發,心中不由悸動。
一個念頭閃過腦里。不管她來自何方、來自何處,他,要定她了。
其實,他挺訝異的,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眼前的小小女人竟然改變了他。
「佟磊,那是什麼地方?好多人啊!」映心突然俯身,伸長脖子往前探去,她看見不遠處似有熱鬧非凡的市集。
驀地,佟磊勒收了韁繩,馬兒因突來的命令而高舉前腳,嘶鳴出聲,映心也因此差點重心不穩摔下馬背。
她才感覺心慌,尚不及有所動作時,人卻已安安穩穩回到佟磊懷中。
她覺得他是蓄意的,因為她的背接觸到他的胸膛時,有著不一樣的躍動。顧不得身在馬上,她即刻翻過臉,忿然斥責道︰「你想干什麼?謀財害命嗎?你明知道我不會騎馬,要是你載我載得心不甘情不願就放我下去,我可以自己走路!」
他臉頰的笑延伸到眼眸,甚至連寬闊的雙肩和渾厚的胸膛都因為大笑而劇烈震顫著。
意興豪邁!
映心被他莫名其妙的笑惹得怒氣勃生,行動派的她立刻轉身打算從馬背上滑下去,但是佟磊箝制在旁的手臂又讓她動彈不得。她忿忿說道︰「我最討厭被人瞧不起,你等著瞧,假以時日,我一定練得一身騎術打敗你,看你還囂不囂張?」
佟磊輕輕地扯扯她的麻花辮,盡管聲音里依舊帶著笑,總是收斂了許多。「你真性急,我知道你想逛街去,不過——你不希望我帶著侍從上街吧?」
她斜覷馬後那為數不少的僕佣,不禁點了點頭,同意他言之成理。「你打算怎麼處置他們?不如,你跟他們一塊兒回寨里,只留紫鵑陪我就可以的,我保證,以人格保證,我不會逃走的。」
她的主意還挺多,不過他不會答應她的。「我有更好的主意。」
在她還一臉茫然意會不過來的時候,佟磊已經完成一連串簡單卻不容置否的命令,身後一干人等極其迅速地化整為零,頓時消失了。
那整齊劃一得匪夷所思的動作,像一列訓練有素的軍隊!
蘇映心不禁贊嘆。「我以為我看見了一列部隊!」
佟磊浮現笑意,驕傲說道︰「他們原本就是我旗下的兵卒,何足怪哉!」
他的話挑起她莫大的好奇心。「你帶兵打仗?」
他微微一曬,眼眸中的淡淡笑意霍然換成了精箭利簇。「這天下,一大半是我打下來的。」
這句話的分量非同小可,蘇映心感到恐慌,寒意也冷徹心扉,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呀!
「你怕我?」她的俱意如此明顯,想不明了都難。
「誰說我怕你?我才不怕,你若要殺我,我早身首異處了,何必等到現在?」她的理智與冷靜猶在,剛才只是一時無法吸收消化他給的訊號,不小心表露了脆弱面。她不能示弱,在她還沒找到回一九九五的方法之前,說什麼也得保住這份勇氣,否則,絕對寸步難行的。
「你想,我該不該夸獎你?你真聰明,而且非常勇敢,你是我第一次踫見敢不懼不畏,理直氣壯跟我說話的丫頭喔!」
她的粉頰沒來由地泛著嫣紅,雖然她不承認是佟磊那番由衷的贊賞所致,可是喜孜孜的感覺卻是不爭的事實。「少來!你到底要不要逛街去?只會窮嚼舌根!」
他笑笑,無奈地搖頭。「丫頭,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房來了。」
他說著,哈哈大笑,旋即策馬入市集。
市集中,攤販吆喝聲此起彼落,南北皮貨,綾羅綢緞,琳瑯滿目,字畫童玩,小吃農具,一應俱全。
也合該是有事。
佟磊一向不愛人多繁雜之地,為了一償蘇映心雀躍之情,依著她下馬一同瀏覽周遭景物,雖然如此,他眼觀四面、耳听八方的敏銳直覺並沒有擱置,反而更發揮了功能。
「佟磊,好漂亮的銀鐲啊!」
她的聲音喚回佟磊邀游的眼神。
那是一圈雕工簡單的環狀銀鐲,渾圓光滑。他不懂映心怎會看上這不起眼的東西。
「哇!我老早就想要一個藏族的銀器首飾了!」她巴著那賣胭脂水粉、珠環玉翠的小攤子,沒有離開的意思。
「姑娘眼光真準,這銀鐲的確是小老兒跋山涉水遠從外蒙西域帶回來的呢!原本是一對的,只可惜入關的時候遺失了一只,姑娘看中意,小老兒低價賣您,只要一兩銀子。」那老頭兒一口舌燦蓮花,死馬也能說成活馬。
佟磊一聲不吭地放下一錠紋銀,教那老頭兒看傻了眼;那一錠紋銀足足買下他全部家當還有余呢!
就在他挽起映心的手欲離開時,電光石火間,一個由亞麻遮陽布上躍下的灰影,正確而快速地落在傳磊的神駒背上。一個大聲吆喝,揮動馬韁,馬兒撒開四蹄高聲嘶鳴後,便影如閃電地達達而去。
「盜馬賊!」映心回過神來,舉起步子便想追。
「你以為兩條腿追得過四條腿嗎?」佟磊不驚不怒。
好整以暇地插腰而立,雍容自信。
她翻翻白眼。「什麼?難道你就眼睜睜看別人偷走‘踏雪無痕’?」她知道那是他的愛馬,有錢到這種程度來免太夸張了。
他像听見有趣的事一般,聳聳肩,接著看見映心那高蹺的腮幫子,不由伸出指頭輕撫,如夢低語︰「它會自己回來的。」
映心正在氣頭上,沒空深思這不尋常舉動下所代表的意義,只是懷疑地瞅瞅他,俱是「不可能」的神色。
他又模模她麻花瓣上的繩花,愛不釋手的。
映心這會兒可發覺了,而且這「後知後覺」是來自周遭愈來愈多的竊竊笑語。
「喂!你不懂什麼叫‘男女有別’啊?干什麼隨便模人家頭發!」
佟磊依依不舍地放開手,他很是訝異,訝異自己居然在公共場合中做出情不自禁的舉動來,他連忙收斂心神,朝著街心吹出非常響亮的口哨來。
口哨方始,余音繚繞,街心的石板塊已有蹄聲回響,清脆有加,佟磊的那匹「踏雪無痕」果真正以雷霆之勢飛奔而來,馬背上夾帶著一個驚惶失措,臉色劇變,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盜馬賊。
街上的人群嘩聲如雷,都忘了所為何來,團團簇圍了佟磊和蘇映心,還有,還有那個倒了八輩子霉的偷馬賊——
混亂之際,所有的人,包括佟磊和蘇映心都沒有注意到,街旁一家客錢的二樓窗牖中,有一對黝黑而亮的眼楮正死死的,眨也不眨地盯著映心瞧……
☆☆☆
蘇映心以為今天應該可以算過完了,在市集的那場鬧劇之後。她可想不到,回到佟家寨門口,還有一場更大的陣仗等著她哩!
那是一整排的娘子軍,喔!說正確一點應該是一半,寨門口的眾人分為兩翼,一列為男,一列為女。
以男人為首的是衛寇,其次才是陸皓及傅敘文。衛寇遠遠就瞧見佟磊那匹「踏雪無痕」,一顆懸掛多時的心才放下,三、兩個起落,陸皓已竄過他的身側,迎到佟磊的馬前了。
「爺!」陸皓是一板一眼的軍人,即便和佟磊及衛寇間有份親如手足的濃情,卻也不肯廢了卑尊的稱呼,忠心耿耿效命于傳磊。雖然古板得緊,卻不失為一條熱血漢子。
映心看不見佟磊的表情,只是突然發覺他胸膛的肌肉緊繃,連音調也冷了。
「你擺這麼大的陣仗給誰看?」
陸皓單膝著地,不疾不徐。「爺,您不該一聲不吭地和映心姑娘出門,若不是馬童告知屬下,屬下……」
他會出動三十六飛騎穿雲箭手搜遍方圓十幾萬頃地,直到找出佟磊為止。
「多事!」價磊不見絲毫感激之情,盡是一種無比厭倦的低斥。
「是。」眼見佟磊平安無事返回,就算被責備,兩相權衡,陸皓也寧可選擇後者。
佟磊翻身下馬,隨即將映心一把抱下馬背,恭候在角落的馬童立即牽走了「踏雪無痕」。
映心一下馬便身不由己地顛躓了一下,她的臀部痛如火燒,而且迅速漫延到她的下半身。這就是平生沒坐過馬,一朝又奔波過久的報應。
她再大膽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下使勁去搓揉自己的臀部,只能齜著牙,弓著眉。但她毋需半句抱怨或喊痛,表情就盡入佟磊眼底。
佟磊環過手臂,才剛觸及她的肩胛及縴腰,映心已然發出警告。「別踫我!你若不想在部下面前丟盡面子,警告你別踫我!」
他的眼眸兜在她身上,似笑非笑。「你保證有辦法從這里走回佟家寨?」
「為什麼不?」她最根被人瞧不起,尤其是男人,老把女人想成是水晶做的,一踫就會碎般。
盡管真如他所言,她兩條腿痛得簡直邁不出步子,她還是好強地咬緊牙關,硬生生走到石牌坊下的正紅門前,穿過兩側石獸,和高踞在門口那為首的女子面對面了。
她還未站定,一聲嬌斥便從另一個角落發了出來。
「見過夫人啊!怎麼連這點禮節也不懂啊?」
蘇映心喘息未定,斜斜看向出聲處,見是個滿面凝霜的丫環。她又望向眼前這妝飾考究,身著錦繡衣服,足踩綾羅鞋襪的古裝美人,完全是大清女子的打扮。
她長得真是好看,柳眉輕顰,鳳眼含愁;瘦削的心型臉帶著如煙朦朧的蒼白,裊裊娜娜,美如浣紗西施。
她的眼中完全沒有蘇映心的存在,自始至終鎖定在佟磊身上。
映心沒見過佟磊這麼難看的臉色——和這麼體貼溫柔的舉動。他輕若微風地拎起她身上的披風密密裹住她,軟言道︰「舞雩,外頭風大,不怕又著涼了?」
怎麼可能有人能發出那種美麗的光彩?那奪人呼吸的笑靨,連蘇映心也被吸引得目瞪口呆了。
「磊哥哥,衛寇告訴我你不見了,我好擔心!」
老天太偏心了,不但人美得沒話說,就連聲音也是鶯啼婉轉,麻人酥骨,好听之至。
「我只是出去松松筋骨,有什麼好擔心的。」話是這麼說,但他的眼光卻投向表情一片空白的衛寇,衛寇一接觸地的眼光,英挺的臉上竟也流掠過一抹不自在。
練舞雩仿佛這時才發覺蘇映心的存在,嬌俏地偏著臉。「素靚妹子,真是抱歉,你和修哥哥還在新婚期間,我的身子骨不好,沒能向你道賀去,別生姊姊的氣啊!」
蘇映心完全不知其之所雲,除了抿緊嘴唇和呆若木雞的表情外,根本失去任何表達的能力。
佟磊看見她好似深受打擊的表情,招來了衛寇,吩咐道︰「你幫我送舞雩回‘悅舞樓’歇息去。」
練舞雩蹙緊柳眉,眼眶半含凝珠,不勝哀怨地打斷佟磊的話。「磊哥,我要你陪!」
顯然的,自己在這里是個立場尷尬,而且不受歡迎的人;基于女性敏感的自覺意識,蘇映心暗中自嘲,她知趣得很。「衛寇!如果你不嫌麻煩,請你陪我過去吧!」
衛寇眼簾半閉,不泄絲毫感情地應遵︰「是,映心姑娘!」
☆☆☆
原來偽裝是這麼辛苦的事,成人的世界里都是些令人難懂的糾葛嗎?
遣走衛寇,蘇映心成大字形地仰躺在床榻上,說不出心底是什麼滋味……
回主屋的路上,衛寇自動告訴她那絕美出塵的練舞雩原是佟磊父親臨終前替他主婚的正室,雖然名義上是夫妻,卻還不曾拜堂圓房,長久以來一直做著有名無實的掛名夫妻。
她有些詫異衛寇為何要告訴她這屬于佟府的家務事,她只是個外人。衛寇像洞燭人心似地更坦白告訴她,佟磊並無心于練舞年,他只是一直以對待妹妹的態度來呵護她,並沒有摻雜任何兒女私情。
她不懂衛寇這些話中蘊藏著的用意,那感覺……像在撇清什麼事,防著什麼事,但她並沒有要他解釋什麼呀!還有,練舞雩含怨帶恨的「恭喜」也太詭異了,「新婚期間」?媽媽咪啊,這又是什麼意思?
翻來覆去,想來想去,看來,只有問紫鵑了。一思及此,她馬上喊住忙得團團轉的紫鵑。
「映心姑娘?」從回來後,紫鵑還沒能稍喘一口氣,忙得像顆帶勁的陀螺。
映心下了床,搶走她手中的抹布,源源本本將練舞雩對她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紫鵑。
听畢映心的一席話,紫鵑突然瑟縮地癟癟嘴,眼底盡是閃爍的吞吐。「抱歉,映心姑娘,王爺不喜歡下人多嘴多舌,我不能說。」
看到紫鵑支支吾吾、左右為難,她不在意地笑笑,她向來不做勉強別人的事。「沒關系,知道太多也于事無補啊!」
紫鵑挺過意不去的,映心是她見過最體恤下人的主子,不僅屈駕到她家,又承諾了請衛寇去醫治明珠的病,她若不肯據實以告,未免太忘恩負義了!
「其實,你,我是說‘素靚姑娘’,她是王爺新納的偏房,但是……明珠姊姊曾叮嚀我絕對不能說的,她說……在王爺及素靚姑娘的大婚夜里,素靚姑娘不知為了什麼居然持刀砍了王爺一刀,然後畏罪上吊自盡……」
「你明珠姊姊原來是古素靚的侍女?」她有極強的組織分析能力,盡管所知全是片段的,但思考一連貫,她便能把事情拼湊出輪廓來了。只是,她無法明白,佟磊當真喜歡古素靚到不擇手段去獲得她的地步?他的表情和語氣,卻全然不是那回事……太復雜了。
「佟磊未免也太花心了,已有妻房居然還異想天開想娶側室,他那刀挨得可真活該啊!」她發乎本能地嗤之以鼻,無法苟同男人三妻四妾。
「噓、噓!」紫鵑可嚇了一大跳,連忙跑到門口查探,後又仔細地拴上門,壓低聲調。「姑娘,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咱們家王爺是人中之龍,別家姑娘想攀得都快鑽破頭了,你卻不知惜福!這些話,你說給紫鵑听听無妨,若教夫人的丫環听了去,搞不好要人頭落地哪!」她一張小臉駭成了青白。
蘇映心並不強辯,她知道紫鵑不會懂的,一夫一妻制的理論對她們這些長期接受男人奴役,以男人為天的女人來說,是不可思議的,她當然不會吃力不討好地妄想矯正紫鵑根深蒂固的迂腐觀念。
不答辯,她就當馬耳東風,吹過就算了。
紫鵑看映心不答話,以為是贊同她的觀點,便徑自發表意見。「姑娘,其實你別瞧紫鵑到佟家寨的時間不長,我看得出來咱們家的王爺是真心喜歡你哩,我可從來沒見過他對任何女人有那麼溫柔的臉色。嘿嘿!這些事也是明珠姊姊告訴我的,以往,他從不進夫人及素靚姑娘的門檻一步,別說是陪人去逛街了,你瞧,這不是對你特別是啥?」
映心翻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怎麼,古代的女人都這麼純情好騙嗎?一次逛街就能將之渲染成曠世紀的愛情神話!也難怪,古代女人沒有選擇及離棄婚姻的自由,只要所嫁的男人稍稍示好,都會被當作「皇恩浩蕩」、「思賜澤被」,豈有人敢嫌棄抱怨的?她不敢再深入想像,否則別說一天,半秒鐘她都無法熬下去。
「不管他對我印象如何、喜不喜歡我,我都無所謂,我沒辦法跟他有任何牽扯糾葛,我只是不小心掉到時空的夾縫中,這並不代表我得一生一世待在這里,這里沒有屬于我的過去、我的家人,而我的未來也不可能在這里生根。雖然我很喜歡你,紫鵑,可是我真的沒辦法留下來。」
紫鵑撲了過來,雖然她不懂蘇映心「來來去去」的玄妙,卻明白她終將離去的意思。
「姑娘,求你別拋下紫鵑,你若要回那什麼一九九五的地方去,帶我一塊兒,好不好?」
溫暖的笑容像蜜一樣涂在映心的眼中。「傻紫鵑,如果能的話,我也希望如此,不過,那不是我所能控制的,現在連我回不回得去,又如何回去,都還是問題哩!」
好似放下一顆高吊的心一樣,紫鵑重重地吁出一口氣,輕拍胸脯。「還好,還好,你要拋下紫鵑,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不知該如何是好的人應該是我。映心想,未來的日子難道就這樣打混下去?何年何月,她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啊?
她的彷徨一層更甚一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