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十天後,唐書槐的呼吸終于回復平穩,不再需要氧氣,也能夠自行下床如廁,醫生方才允許他出院,但生活起居上要小心一點,也還不能夠工作,要在一個星期後回診時再視情況如何而定。
「誰打電話來?」
從臥室出來,唐書槐恰好看到裴璃放下話筒,不由納悶他根本沒听到電話鈴聲響,為何她要接電話?
「不是誰打電話來,是我打電話請曹大哥訂幾台除濕機來。」
「喔」……他朝窗外瞄了一下。「今天天氣好像不錯,我可以出去走走嗎?」
「不行!」裴璃斷然道,邊轉入開放式的廚房里。「早上才下過雨。」
「好吧,那就不要出去。」坐到沙發上,他無聊地拿起電視遙控器打開電視。
「你吃過藥了嗎?」裴璃問。
「吃過了。」一台又一台地換過去。
「餓了嗎?」又問。
「呃……」他並不餓,但又怕裴璃擔心……「我想吃稀飯。」
「好,那我煎幾個荷包蛋,再……」頓住。
兩雙視線不約而同移向電話,唐書槐慢吞吞地接起話筒來。
「喂……不行,我還不能出門……不,你自己想辦法吧!」不等對方再多說,他就掛斷電話了。
裴璃詫異地挑了挑眉。「是誰?」
「志昂。」繼續轉台。
「公子又要找你幫他擦啦?」
「嗯。」
「你不打算去?」
「妳說我不能出去的不是嗎?」
咦?轉性啦?
裴璃更是驚訝。「你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不是,」唐書槐啼笑皆非。「我只是想為妳跟孩子好好保重自己而已。」
「為我……跟孩子?」裴璃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為什麼這句話听起來好像影片里的台詞一樣不實在。
「當然,在我的心目中,妳跟孩子是最重要的!」
這句話就更虛幻了。
「……是嗎?」
「不然妳以為……」話聲忽噤,唐書槐轉頭,再次伸手要去接電話。
「等等!」裴璃大叫,「我來接!」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快步走出廚房來到電話幾旁。
「喂……他在睡覺……沒騙妳,一听完電話,他就去睡了……他才剛出院,精神還不是很好,自然很快就睡著了……不,我不想叫醒他……那是志昂自己的問題,為什麼要書槐處理……請不要再跟我說那種誰欠誰的話,很煩耶!」
她不耐煩地換手換耳听電話。「好,如果志昂真不想處理自己的問題,那也可以,請他從今天開始包紙尿布,我就去替他處理問題……不包?那我就沒興趣管他的『鳥』事了,請別再跟我唆了,拜拜!」
鏘一聲丟下電話,轉眼,卻見唐書槐唇角微勾,眸底笑意盎然。
「紙尿布?」
「對啊,他不想自己擦,就得包紙尿布,」她理直氣壯地說,轉身走回廚房。「不包,就麻煩他自己擦!」
唐書槐笑著搖搖頭。「放心,等我能出門,立刻去處理這件事。」
「哪件事?」
「誰欠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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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回診,唐書槐還不能工作,但裴璃肯放他出門了,不過,她堅持要跟著他,免得他情緒太激動又發作哮喘。
「妳在車上等我好嗎?我想跟媽媽單獨談談。」
裴璃遲疑一下。「好吧,不過你要答應我,一覺得哪里不舒服就馬上出來。」
唐書槐頷首。「我答應妳。」
于是,唐書槐單獨一人進入唐家,在後院里見到正在修剪花草的唐媽媽,除了打麻將之外,花草是她唯一的興趣。
「媽。」
「終于肯出來見我們啦!」唐媽媽嘲諷地道,背對著他,手里仍然細心地修剪著珍貴的花花草草。「娶了老婆果然就不一樣了,沒心沒肝忘恩負義,你忘了欠我們多少嗎?」
唐書槐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唐媽媽的背影片刻。
「媽,妳真的認為我欠了你們的嗎?」
「當然,不然你以為是我欠你們的嗎?」
「或許……是。」
不知為何,唐媽媽突然震了震,手上的花剪也抖了一下,喀嚓一聲剪掉一根原該保留的花枝。
「胡……胡說,明明是你欠我們的!」聲音也有幾許心虛。
驀地,唐書槐雙眸驚訝地睜了睜,然後,保持沉默地盯住唐媽媽的背影好一會兒後,才又開口。
「媽媽是什麼時候知道爸爸在外頭有女人的?」
「在……呃,你說了,我才知道的呀!」差點說溜嘴,更心虛了。
忽地,唐書槐又微微抽了口氣,雙眼更是緊緊地咬住唐媽媽的背影,表情愈來愈駭異、愈來愈難以置信,又過了好半晌。
「所以……」他慢條斯理地再問。「媽媽並不希望爸爸離開我們?」
唐媽媽霍地回過身來,表情十分凶狠,眉眼間卻隱約有幾分慌張,很有那種色厲內荏的味道——唐書槐從沒有這樣「質問」過她。
「你到底想說什麼?懷疑我嗎?你希望我承認是我故意逼走你爸爸的,好讓你自己心安嗎?告訴你,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妻子會不希望丈夫留在自己身邊的,但你爸爸就是不肯放棄那個女人,這能怪我嗎?」
唐媽媽聲色俱厲地怒吼,唐書槐卻不顯絲毫畏態,眸子毫不稍瞬地緊緊捉住了唐媽媽的視線,好半天都不出聲。
起初,唐媽媽還一副「錯的是你,我才是正義的一方」的模樣,惡狠狠地和唐書槐眼瞪眼,但不過一會兒,她就不安地咽了口唾沬,旋即移開目光,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到處亂飄,就是不敢再回到唐書槐那里。
「總……總之,是你欠我們的,不用再懷疑了,我們……」
「不,媽媽,是妳欠我們的!」
唐書槐的聲音十分冷靜,冷靜得讓唐媽媽心頭一驚。
「你……」
「其實早在爸爸和蕭姨開始住在一起的那一年,媽媽妳就知道了,那天,妳氣得跑到酒吧里去喝得酩酊大醉,還氣得和一個陌生男人有了一夜,只為了報復爸爸︰爸爸在外面養二女乃,妳就讓他戴綠帽子……」
喀咚一下,花剪掉到地上去了,唐媽媽驚駭得額頭上開始冒冷汗。
「沒想到不過一夜的出軌,就讓妳有了身孕,妳原是想拿掉它的,」唐書槐很平靜地繼續述說。「但偏偏在那時候,妳又得知蕭姨也有了身孕,一氣之下,妳就決定留下那個孩子……」
唐媽媽臉色慘綠,無力地扶著花架,跌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之後數年,爸爸一直都不知道志昂並不是他的孩子,而媽媽妳也一直裝作不知道爸爸在外面有女人,直到那一年……」唐書槐深深嘆息。「志昂生病驗血驗出他的血型和全家人都不同,媽媽才開始擔心要是事實曝光,爸爸一定會和妳離婚,而且分文都不會給妳,不僅如此,妳還會失去孩子們的心……」
唐媽媽垂首扶著額頭,認命了。
「于是抓緊了我說溜嘴的機會,媽媽妳……」唐書槐苦笑。「真的是媽媽妳故意逼走爸爸的,這麼一來,妳就不用再擔心會被爸爸發現志昂不是他的孩子了,而我,正好成為媽媽妳的代罪羔羊……」
「夠了!」唐媽媽低喃。
唐書槐上前,安撫地按著唐媽媽肩頭。「媽媽,我不怪妳,可是,我真的很愛小璃,我不能失去她,所以……」他收回手。「媽媽,家里真的有需要我幫忙的,我一定會幫,但若是必須由他們自己負起來的責任,就請他們自己處理,不要再依賴我了,好嗎?」
「你……怎會知道?」隱瞞了那麼多年的秘密,為什麼會突然被掀出來?
唐書槐靜默兩秒。「媽媽,我不會說出去的。」
唐媽媽沉重地嘆了口氣,也沒力氣再追究了,她徐徐抬起頭來,就這麼短短一段時間,她似乎蒼老了很多。
「對不起,我只是想保護我自己,而你……」她垂眸。「你的聲音真的和你爸爸好像,我……」遲疑一下。「是在遷怒吧,每次听到你流露出那麼無奈的聲音,我恍惚覺得是你爸爸在接受懲罰——因為他的背叛,我……永遠都沒辦法原諒他的背叛,他必須受到懲罰……」
爸爸已經受到懲罰了!
當年,唐爸爸的本業是信息電子,後來卻又跨行涉足運動業與廣告業,就是為了把事業公平分給三個兒子,大女兒結婚時,他也付出了巨額的嫁妝,希望能彌補不能陪伴孩子們長大的虧欠。
但至死,他都得不到孩子們的諒解——他以為。
「我了解,真的,我了解!」是從裴璃身上了解到的。
唐媽媽又嘆了口氣。「好吧,你走吧,我會跟他們說的,以後,我不會再插手你們的問題,只想過點平靜的生活,你也可以好好過你的日子了,而他們……」她搖搖頭。「自求多福吧!」
「謝謝,媽媽。」唐書槐感激地道。
唐媽媽不再開口,唐書槐只好轉身離開,誰知才走出一步,唐媽媽又出聲了。
「書槐。」
「媽?」
「你是我的親生兒子,我也是愛你的,只是……」
「我懂,媽媽,我真的懂!」
「……對不起。」
「我也愛妳,媽媽。」
兩分鐘後,唐書槐回到車上。
「怎樣?」裴璃迫不及待地問。
唐書槐淺淺一笑,發動引擎,轉動方向盤,上路。
「以後,我們可以過我們自己的生活了。」
「咦?就這樣?」
「對,就這樣。」
「這麼神?」
「嗯嗯,妳老公很厲害吧?」
沒想到唐書槐會突然幽默起來,裴璃不由呆了呆,旋即失聲大笑。
「最好你真的有這麼神!那現在呢,要去哪里慶祝?」
「醫院。」
「呃?」
「產檢!」
「……」
要跟寶寶一起慶祝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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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度過了十分平靜安詳的一個星期。
听說,唐媽媽硬把在澳洲潛水的唐允先叫回來,和他們兄弟姊妹們進行了一番深談,之後,唐媽媽就開始辦出國手續,準備和幾個同樣喪夫的閨中好友到歐美旅游,也許一年、兩年後才會回來。
然後,唐書槐可以上班了。
「小璃,妳可以到公司里來幫我嗎?」唐書槐若無其事地問。
「我能幫什麼?」
「幫我擋掉我不想接的電話。」
「呃?」裴璃一臉茫然,但兩秒後,她就明白了他在說什麼,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好,不過,隨便我怎樣處理?」
「對。」
「掛電話也行?」
「行。」
「那還有什麼問題,就交給我吧!」
唐書槐暗暗松了口氣。
這麼一來,他就不用擔心她在他上班時偷偷「潛逃」無蹤了,接下來,他才有時間讓她明白,在他心目中,她並不是lastone,而是onlyone。
不過,閑閑無事腌在那里等手機或電話響,那一點都不好玩,也很廢,于是裴璃請唐書槐在林秘書的辦公桌旁又添了一張桌子和計算機,決定要順便學習一下秘書實務,誰知道,說不定哪天真會用得上。
但她主要的工作還是「擋」電話。
「喂?」
「呃……是三嫂?」
「對。」
「我是振雲,請問三哥在不在?」
「在開會。」
「喔,那……算了。」
關掉手機,目光與站在辦公室門前和曹正廷說話的唐書槐遙遙相對,她得意的比了一個勝利的V字手勢,後者莞爾。
「老三,終于找到你了,我……」
「大哥,我是小璃。」
「咦?呃,一樣啦,你幫我轉告老三,後天我要到地中海,他……」
喀啦!
輕輕地,話筒放回話機上,裴璃繼續研究計算機里的商務數據。
「裴璃,妳這是什麼意思,存心讓我們找不到老三嗎?」
「大姊,我不懂妳的意思耶,請說白話文好嗎?」
「一個多月來,老三的手機和電話全都是妳接的,這明明是……」
「哎呀,大姊,妳不知道嗎?我現在是書槐的電話秘書,他的電話都由我來接听,這又有什麼不對?」
「但我要跟他說話,妳都……」
「他在忙嘛!」
「白天晚上都在忙?」
「對啊,白天忙上班,晚上忙陪我。」
「妳……」
「大姊,妳自己找的老公,麻煩妳自己處理好嗎?要真處理不來,干脆讓給別的女人算了!」
喀啦!
這回是對方掛電話,裴璃差點爆笑出來。
「我是心茹,麻煩妳叫我三哥听電話好嗎?」
「他在跟客戶討論合約上的問題,有什麼事妳告訴我,我會轉告他的。」
「是……是我媽媽,她……」
才剛開始講話,蕭心茹就嗚嗚咽咽起來了,裴璃受不了地翻了翻眼,索性把話筒放在一旁,兀自研究商務合約的準則,十分鐘後,她才又拿起話筒。
「還沒哭完啊?那請繼續。」
話筒又放到一旁了,她繼續翻閱公司法,再過十分鐘,拿起話筒……
嘟!嘟!嘟!
她聳聳肩,把話筒放回話機上,拿起一份報表,起身,徑自開門進入總經理辦公室內,把報表放在總經理辦公桌上,再轉身到套房里,舒適的雙人床上,唐書槐趴在那里沉沉地熟睡著。
通常在午餐後,她都會催他去睡個午覺,不然他下午總是會很沒精神。
悄悄落坐在床畔,她探手輕輕拂過他的臉頰,貪愛看他熟睡的姿容,因為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會覺得他是完全屬于她的。
不過……
自從那回住院之後,他真的變了很多,多得讓她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有時候還會以為是在作夢。
也許是生死一瞬間使他有所覺悟了吧!
如今,他不再是那個受制于「欠債」的憂郁男人,十分堅決的拒絕再插手那些原就不該由他來擔負的責任,上班的時候就專心的上班,下班也準時下班,從不加班,假日也不再接下額外的工作,寧願失去訂單,也要維持正常的生活型態。
他說他是為她和孩子改變的,因為,她和孩子是他心目中的唯一她很想相信他,如果,他的改變能夠持續下去的話,那麼,或許她就不需要離開他了。
只要,她和孩子真的是他心目中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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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媽媽出國了。
麻煩也出現了!
總經理辦公室里,裴璃、唐書槐和曹正廷一人坐一邊,聚在一起進行三大巨頭的會議。
「你大哥說要賣掉一樓的專賣店,你大姊和你姊夫吵進了家事法庭,你弟弟也被女人告上了法院,你那位蕭姨最有種,竟然鬧自殺不遂,」曹正廷一件接一件的數出所有的麻煩。「所有的問題幾乎是擠在同一個時間內爆出來的,很顯然的,他們是要……」
「逼你不得不再插手他們的問題,」裴璃接著說。「最好能使你像以前一樣,他們一有問題就找你,而你也會乖乖的替他們解決。」
曹正廷頷首同意裴璃的臆測。「那麼,你打算如何?」
唐書槐沒吭聲,徑自起身,走到玻璃帷幕前望著外面,負手靜靜地思考,裴璃和曹正廷對顧一眼,相互無奈地苦笑一下,也不再說話了。
好半晌後,唐書槐終于開口了。
「小璃。」
「嗯?」
「我們的護照應該還沒過期吧?」
「還沒。」
「好。」唐書槐轉回身來注視著裴璃。「妳可以開始準備了,等我公事一處理好,我們就出國。」
裴璃頓時傻眼。「耶?」干嘛?逃亡?
「學長,你還記得吧?」唐書槐走回來坐到曹正廷對面。「我們曾經討論過,歐美人的時間和我們這邊恰好相反……」
「所以,最好能在歐美另設一家分公司處理歐美的訂單,而台灣這邊純粹只負責大陸那邊的訂單就好;」一談到工作,曹正廷的精神馬上就來了。「這樣就不會再出現必須在半夜和歐美那邊通電話談合約細節的狀況了。」
「那麼,你認為分公司設立在美國或是歐洲比較好呢?」唐書槐認真地問。
曹正廷睜了睜眼,驀而有所悟,也撫著下巴認真地思考起來了。
「這個嘛……你認為美國的庫帕蒂諾如何?」
「美國?」
「對,在美國,種族歧視沒有歐洲那麼嚴重,語言也比較單純,而庫帕蒂諾有百分之四十五的亞裔,也有許多台灣過去的華人,另外,庫帕蒂諾位于 谷,與我們的工作相關,所以,我認為庫帕蒂諾應該很合適。」
「好,那就是庫帕蒂諾吧!」
曹正廷雙目一凝。「你是打算……」
唐書槐微微一笑。「就由我到庫帕蒂諾去設立分公司吧!」
果然是逃亡。
裴璃恍然大悟。「那不是還要辦很多手續?」
唐書槐神閑氣定地起身回到辦公桌後。「那個可以一步一步慢慢來,總之,先出國再說,而且,除了學長以外,任何人都無法聯絡到我們。」
「那我們要去多久?」
「直到我大哥、大姊和弟弟、妹妹都學會負責任是怎麼一回事。」
「那可能要一輩子吧!」
「……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