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全部的事實,我是打了他們母子,但我一點也不後悔!」
畢安婕說完了,而那位西班牙警察伯伯听得既感動又憤慨,又是搖頭,又是咬牙切齒。
「你丈夫是西班牙人?」
「是。」
很好,很好,西班牙人就要向著西班牙人,他更有理由幫助這個可憐的小女人了!
「那位柯太太實在太過分了!」
「他們柯家人全部都很過分!」
「不過呢……」警察伯伯滑稽地擠眉弄眼。「他們忘了他們是在西班牙,而不是台灣。」
「所以?」畢安婕困惑地問。
「只要你‘忘了’打過柯太太和她兒子這件事,我就能幫你搞定這件事,甚至不會有任何記錄。」
「呃?」
「好了,你回醫院去照顧你丈夫吧,這件事交給我就行了!」
三天後——
「驗傷單?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要驗傷單?」柯太太憤怒的尖叫。
「如果你事先請教過律師的話,他一定會提醒你的。」翻譯解釋。
律師?
這里是西班牙,又不是台灣,她哪會知道要到哪里請可靠律師?
更何況,她只是想拿這件事來威脅畢安婕屈服的,而畢安婕不是應該一听到被告,就嚇得低聲下氣的跑來找她要求和解的嗎?屆時她就可以逼迫畢安婕跟她兒子在一起了——不然她兒子一直鬧死鬧活的。
這種小事應該沒有必要動用到律師吧?
「你這廢物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
你兒子才是廢物好不好!
「我也是剛剛警察先生告訴我,我才知道的。」翻譯努力的忍住心中的怒氣。
「他為什麼現在才說?」
「沒辦法,這就是西班牙的辦事效率。」
西班牙官僚體系的繁瑣和行政效率的低落,早已是惡名昭彰的了,現在,這位偉大的柯太太應該體會到了吧!
「可惡!」柯太太撫著自己的臉頰。「現在根本驗不出什麼傷了!」
「你要告人家傷害,就得有驗傷單或證人,」翻譯又說。「不然人家要不承認,你不但告不成,還得小心人家反告你誣告。」
柯太太臉色又紅又綠的,精采萬分。「好,那我就去找證人!」
翻譯把柯太太的話翻譯給警察伯伯听,警察伯伯有趣的一笑,說了幾句話,于是,翻譯又翻譯給柯太太听。
「你找不到的,任何人都不喜歡牽扯上這種事,何況你又是外國人……」
話沒說完,但柯太太也該懂了。
不管是在哪一國,沒有人願意上警察局、上法院的,除非是為了自己的親友,偏偏她還是個外國人……
總之,就算是真有人看到了,也沒有人會承認的。
「可恨!太可恨了!」柯太太怒罵。
「那麼,我勸你最好收回告訴,不然人家若是反告你誣告……」
「……收回就收回!」
柯太太前一秒才剛憤怒的離開警察局,後一秒,警察伯伯就笑吟吟的撕掉了柯太太的告訴單。
搞定!
就在警察伯伯撕毀告訴單的同時,醫院里——
「一般大腦的損傷,功能的回復通常在一個月內出現……」
醫生才說到一半,畢安婕就毅然打斷他的話。
「那麼,我相信迪亞戈在一個月之內就會清醒過來了!」
醫生皺眉。「多明尼克太太,我有責任告訴你,多明尼克先生的丘腦損傷十分嚴重,而丘腦是產生意識的核心器官……」
「請不用告訴我那麼多,」畢安婕堅定地拒絕。「我相信他一定會清醒的!」
「但是……」
「相信我,他一定會清醒的!」
三個月後——
「多明尼克太太,三個月前我曾說過,一般大腦的損傷,功能的回復通常在一個月內產生,超過三個月之後,再回復是很少看到的……」
再一次,醫生才說到一半,畢安婕就打斷他的話了。
「很少,但並不是完全沒有,對不對?」
醫生定定地凝視著畢安婕堅決的目光,片刻後,方才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
「對。」
「那就是了。」畢安婕堅定的握住迪亞戈毫無知覺的手。「雖然會遲一點,但我相信他一定會清醒過來的!」
因為,迪亞戈是從不放棄的!
一年後——
「一年前我就告訴過你了,大腦受損的病患,功能的回復通常在一個月之內產生,超過三個月之後,功能回復就很少看到了,若是超過一年的話,康復的希望就極為渺小了,多明尼克太太,我並不是叫你放棄,但你也要有多明尼克先生可能不會康復的心理準備。」
這回,畢安婕並沒有打斷醫生的話,只是靜靜地听他說完,然後,沉默了好一會兒。
「最久是多久?」
「一年半,但那已經是極端的例外了,所以超過一年半之後,我們就判定永久性的植物人了。」
「那麼,我相信在這半年之內,他一定會清醒過來的!」
「……」
再過半年——
畢安婕痴痴地凝視著病床上的迪亞戈,一年半了,他始終靜靜地,安祥地沉睡著,雖然偶爾會睜開眼來,但沒有意識、沒有知覺、沒有絲毫反應,更沒有辦法做任何溝通,只是無聲無息的活著。
「對不起,多明尼克太太,已經十八個月了,很抱歉我們不得不判定多明尼克先生為永久性的植物人,希望他醒來,恐怕只能等待奇跡了!」
畢安婕沒有任何反應,醫生搖搖頭,悄悄離開病房了。
良久良久後,她才開口,聲音是那樣的輕細,不像是在對任何人說話,倒比較像是在對她自己說話。
「戈戈,這真的很不公平,你知道嗎?」
無奈地,她輕輕抱怨。
「我說過要讓你很幸福很幸福的,但如果你一直躺在這里,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很幸福很幸福呢?」
她溫柔地拂開垂落在迪亞戈額上的發絲。
「看看你,瘦了好多喔!你又不起來自己吃東西,他們只能用鼻胃管喂你那種連卡米奧都不想吃的東西……」
低低嘆息,她憐惜的手心痛地撫在他凹陷的臉頰上。
「戈戈,就算你沒興趣看我,那你兒子呢?那小家伙會走路了耶,你不想看看他有多可愛嗎?就像廚娘說的,他像你,好乖好乖呢,不像我小時候只會任性地到處亂闖禍……」
另一聲嘆息,她的手挪下來,握住他一年半來都不曾動過的手。
「還是說,以前你都能原諒我,但這一次,戈戈,你再也無法容忍了,所以故意這樣來懲罰我?」
她愧疚地垂下臉兒,眼眶潤濕了。
「對不起,戈戈,都是我的錯,請你再原諒我一次吧……」
說著,說著,她哽咽了。
「我知道,每次每次都是我的錯,但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並不想救那個廢物啊,可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身體就自己跑過去救他了,我好後悔,真的好後悔好後悔,戈戈,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原諒我吧,請你再原諒我一次吧,不要再這樣懲罰我了,戈戈,原諒我啊……」
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哀痛欲絕,無盡悔恨;而不知何時進病房里來的畢媽媽與畢安蓓,兩人都紅著眼眶上前來安慰她。
「不會的,小婕,迪亞戈最疼你了,他不會怪你的!」
「不,不,他在生我的氣,所以才這樣懲罰我,我知道,我知道!」
「小婕,不要這樣……」
「戈戈,告訴我,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
「小婕……」
「告訴我啊,戈戈!」
「小婕……」
「是不是……」
「小婕,你……」
「是不是要我跟你一樣,你才能原諒我?」
跟他一樣?
怎樣?
不是那樣吧?
畢媽媽與畢安蓓大驚失色。「小婕?」
悲痛的哭聲突然靜止了,畢安婕橫臂抹去淚水,「好,只要你能原諒我,我怎樣都可以!」語畢,她毫不遲疑地朝窗戶飛奔而去。
「小婕!!!」
畢媽媽與畢安蓓異口同聲驚叫,也跟著撲過去一人拉住畢安婕一只手,死命捉緊,不讓她爬上窗台往下跳。
「小婕,你瘋了,不要做傻事啊,小婕!」
「放開我,我只能這麼做,戈戈才會原諒我啊!」
「胡說,迪亞戈不會怪你的!」
「不,他生氣了,所以才不肯醒過來……」
「不是,不是,是他傷得太重了……」畢安蓓慌亂的苦勸。
「不對,明明是他生氣了……」不听任何勸言,畢安婕頑固得如此堅持。
「沒有,沒有,迪亞戈沒有生氣……」
「我一定要這麼做,他才會原諒我……」
「小婕,冷靜一點好嗎?」
「他要我也嘗嘗他所受到的苦……」
「小婕,冷靜一點!」
「這麼一來,他才能夠原諒我……」
「小婕,不要這樣啊!」
「所以,我非得要這麼做不可!」
「小婕,不要……」
「放開我!」
「小婕……」
「放開我,你們……」
突然,畢安婕的怒吼中斷了,並側耳仿佛在傾听什麼,但畢媽媽和畢安蓓並沒有察覺到,只是繼續又拉又扯的苦勸。
「小婕,你听媽說……」
「閉嘴!」
「呃?」
「噓,你們听……」畢安婕依然側耳听著,「戈戈,是……」目光則投向病床上,她小心翼翼地問。「你嗎?」
「咦?」畢媽媽與畢安蓓相對驚視。
畢安婕驀然甩開她們的手,奔回床邊,俯眸專注地凝視迪亞戈平靜的睡容,滿懷希望地低呼。
「是你嗎?戈戈,是你嗎?」
迪亞戈醒了?
畢媽媽與畢安蓓不由驚喜地先後來到床邊,可是沒一會兒,她們的驚喜就悄然流逝了,因為迪亞戈並沒有任何動靜,連根頭發也沒動一下,她們不禁困惑起來。
「小婕?」
「真的是你,戈戈,你醒了,你終于醒了!」朦朧的眸子落下欣慰的淚水,畢安婕唇畔掛著夢幻般的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醒來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喃喃道。
「小婕?」畢媽媽與畢安蓓愈來愈疑惑。
「好,好,我不會亂來,只要你醒了,我什麼都听你的!」回過頭來,畢安婕帶淚欣喜地道。「媽,姐,戈戈醒了,他終于醒了呢!」
畢媽媽與畢安蓓狐疑地看看她,再轉注迪亞戈,後者始終沒有動靜。
「你……怎麼知道?」
「他在跟我說話啊!」畢安婕憐愛地捧起他的手來親吻。「他叫我不要亂來,還罵我呢!」
畢媽媽和畢安蓓狐疑地面面相覷。「但是,我們沒有听到啊!」
「你們沒有听見?」畢安婕的語氣很驚訝,但表情卻似乎不怎麼在意,「戈戈,你沒跟媽媽和姐說話嗎?」張大著困惑的眼,她問。「有啊,戈戈說他也有跟你們說話呀,是你們沒注意听吧?」
是嗎?
于是,畢媽媽和畢安蓓很認真、很專注地凝神聆听了好一會兒後,不安地相顧一眼。
「小婕,我們……呃,還是沒听到什麼啊!」
「是喔?」畢安婕似乎更困惑了,可是表情依然不怎麼在乎似的,「戈戈,怎會這樣呢?」她又問,「戈戈說他也不知道怎會這樣耶,他明明也有跟你們說話的說……」頓了頓。「真的好奇怪呢,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听得到呢?」
只有她一個人听得到?
她是真的听到了嗎?
還是……
「我想……」畢安蓓深思地道。「還是請醫生來詳細檢查一下吧!」
「上大學?可是你這樣,我怎能……喔,好啦,那我要上醫學院……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不必?可是……你保證……好嘛,那我還是念會計,這樣總行了吧……嗯,我知道……好……」
眼看畢安婕自己一個人在那里自言自語,畢媽媽不禁又紅了眼。
「醫生到底怎麼說?」她悄聲問。
畢安蓓輕聲嘆氣,憐憫地注視著可憐妹妹。
「醫生說迪亞戈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
「可是小婕她……」
「媽,你還不懂嗎?」
「懂……什麼?」畢媽媽忐忑地問。
「一切都是小婕自己幻想出來的。」畢安蓓哀傷地道。
「幻……想?」畢媽媽喃喃道。
「只有這樣,她才支撐得下去啊!」
畢媽媽靜默了好半晌,淚水悄悄濕了眼眶。
「或許……」強忍住心酸,她努力擠出笑容來。「這樣比較好,起碼她能安心地繼續往下過日子了。」
「嗯嗯,我……」畢安蓓也在微笑,唇瓣卻不住抖顫著。「也這麼認為。」
畢媽媽輕拭眼角,轉注依然沉睡不醒的迪亞戈。「不管如何,只要迪亞戈還活著就好了。」
迪亞戈活著,畢安婕才活得下去。
「媽,」畢安婕突然轉過頭來笑望她們。「戈戈說要我按照預定計劃去念大學耶!」
「是……是嗎?」畢媽媽慌忙拉出笑容來。「那你就……听他的話吧!」
「嗯,我會的。」畢安婕溫柔地凝視著迪亞戈安詳的臉容。「往後,我一切都听他的!」
「那……很好。」畢媽媽緊握住雙拳,拼命壓抑著不敢哭出來。
「我跟戈戈說爸爸賣掉了公司,和媽、哥哥、姐姐、弟弟都搬到這里來了,戈戈他……」畢安婕為難地頓了一下。「不太贊成呢!」
「哦?」畢媽媽努力維持著顫抖的笑容。「為什麼?」
「戈戈說,爸爸和大哥不應該犧牲自己的事業和工作來幫他照顧公司。」
「沒的事,告訴他,我們是來這里過退休生活的,不必……」
「干嘛要我告訴他呀!」畢安婕失笑。「媽你自己跟戈戈說就好了嘛!」
她自己說?
跟那個沒有任何知覺,根本听不見任何人說話的可憐女婿?
吸著氣,畢媽媽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吞回差點沖口而出的哽咽,「對……對厚,我自己……跟他說就好了嘛!」說著,視線移向床上的人,才一眼,如果不是畢安蓓及時握住她的手臂,她又險些失聲哭出來。
為什麼?
為什麼這麼好的孩子會遭遇到這種橫禍?
閉上眼,畢媽媽顫抖地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毅然睜開,面對她那個再也不會醒來的女婿。
至少,他還活著。
他活著,畢安婕才能活著。
活在她的幻想里。
「迪亞戈,我們是想過退休生活才會來到這里的,」心中在哭泣,畢媽媽的語氣卻十分鎮定,為了保持女兒的幻想,她必須如此。「所以,你不必在意,我們很喜歡這里的生活,很閑適、很懶散,真的很適合養老呢!」
「看吧,戈戈,爸媽他們一點也不勉強啊,你真的是想太多了啦!」畢安婕對床上的人說。「對吧,媽,戈戈想太多了吧?」
「對,對,迪亞戈,你想太多了!」畢媽媽連忙附和道。
「我就說吧!」畢安婕得意地笑了。
默默的,畢媽媽與畢安蓓的手悄悄地握住,緊緊的,為彼此傳遞壓抑哭泣的勇氣,然後,繼續聆听著畢安婕興高采烈的在那里一個人自言自語,不管心中有多麼的酸楚,都不敢哭出聲來,不想打破畢安婕的美夢。
一個能支撐她繼續活下去的美夢。
「回家?好啊,好啊,那我暫時不要去念……好啦,好啦,那請兩個特別護士可以吧……嗯,我知道了……不會,不會,我保證不會……真的……別忘了這是你說的喔……嗯嗯,我相信你……好……」
迪亞戈在「睡覺」。
而畢安婕,在「做夢」。
[終曲]
「媽媽!」
一個三、四歲的胖小子歡天喜地的沖向剛步入中庭里來的畢安婕,後者更是開心地一把抱起寶貝兒子,疼愛的猛親。
「小子!」
「這孩子,你才出門多久,他就不停念著媽媽到哪里去了!」尾隨在胖小子後面的畢媽媽慈藹地說。「小蓉上飛機啦?」
「沒,她說送她到鎮上就行了,她會自己搭巴士到馬德里。」畢安婕回道。
放暑假了,但這一回,丁佳蓉不能像往年一樣賴在這里「度假」度上一整個暑假,一到八月,她就趕回台灣去了。
她大哥也要結婚了,做妹妹的不能不回去幫忙。
「難怪這麼快就回來了。」
「大家人呢?」抱著孩子走向書房,畢安婕左右張望。「怎麼都不見人影?」
「你大哥說照顧迪亞戈的公司根本不需要花費什麼心思,閑得很。」畢媽媽跟在一旁。「所以你爸爸和他決定開發另一項產品……」
「請等一下!」畢安婕定住腳步。「戈戈不喜歡……」
「我知道,我知道,迪亞戈只想經營自家橄欖園的產品,所以啦……」畢媽媽笑道。「你爸爸和大哥決定開發的產品是腌橄欖。」
「原來如此。」安心了,畢安婕繼續往前走。
「早上你一出門送小蓉到鎮上。他們父子倆也出門到格拉納達去了,他們準備好好品嘗一下各家酒館的腌橄欖,找出最好的味道來。」
「那小弟和大姊呢?」
「小明跟幾個同學到海邊去沖浪,至于小蓓呢……」畢媽媽抿唇一笑。「約會去啦!」
「耶?」畢安婕吃驚的大叫。「姊也交男朋友啦?」
「是啊!」
「西班牙人?」
「嗯。」
「那不就……哎哎哎,好痛!」畢安婕痛呼著拉下兒子扯她頭發的小手。「小子,干嘛啦?」
「媽媽都跟外婆說話,不跟我說話!」嘟著紅澄澄的唇,小小子委屈的訴怨。
畢安婕失笑。「這樣就吃醋啦!」猛啵一下兒子胖嘟嘟的臉頰。「好好好,媽媽跟你說話,可以了吧?」說著,將手上的袋子交給畢媽媽。「這是我剛在鎮上買的書.麻煩幫我拿到書房好嗎?」
「好。」畢媽媽接過袋子來,微笑,望著畢安婕轉向樓梯。
「小子,去跟你爸爸聊過了沒有?」
「爸爸又不跟人家說話。」
「可是他都有听到啊!」
「好嘛!」
笑笑,畢媽媽朝書房走去。
一年半以來.大家都已習慣並接受了,畢安婕活在她的幻想世界里,可是,除了會「听」到迪亞戈說話之外,她其他一切都很正常,而且活得很開心,生活也很充實,這也就夠了。
想到這里,她倒寧願畢安婕永遠都不會從她的美夢中醒過來,不然她一定會失去支撐的力量,除非……
奇跡發生,迪亞戈能夠清醒……
畢安婕一踏入臥室內,日班的男特別護士打個招呼後就離開了。
自一年半前將迪亞戈送回家里來之後,畢安婕就請了兩位特別護士輪日夜班看護迪亞戈,但只要她一進入臥室里.他們就會主動離開,因為他們知道畢安婕喜歡自己照顧自己的丈夫。
「來,先跟爸爸親親。」
把胖小子送到迪亞戈瞼旁,胖小子立刻熟練的在迪亞戈臉上重重親了一下,溽下一攤口水。
「爸爸親親。」胖小子笑呵呵地呢喃。
這小子可聰明得很,才三歲半不到四歲,不但會說中文,也會說西班牙語,還會看人說,跟媽媽的家人說中文,其他人一律說西班牙語,跟爸爸,他也是說西班牙語的。
畢安婕也笑著在兒子臉上啵了一記.「爸爸叫我幫他親你一下。」
胖小子一臉困惑。「為什麼我都听不到爸爸說話呢?」
畢安婕搔搔腦袋。「老實說,媽媽也不知道,不過你放心,總有一天,爸爸會醒過來自己跟你講話的。」
「喔。」
于是,夫妻父子[三人]開開心心的聊了好一會兒,然後,畢媽媽笑吟吟的出現了。
「好了,點心時間到,卡米奧交給我吧!」
「點心!」
胖小子歡呼一聲,迫不及待的跳進外婆懷里。畢媽媽小心地抱緊了孩子。一邊往外走,一邊寵愛的親。
「你這小子,真是標準的西班牙人,就愛吃!」
畢安婕也笑了,畢媽媽一走出臥室,她就開始熟練地位迪亞戈翻身按摩,一邊喃喃抱怨。」告訴你。戈戈,那小子早晚會被寵壞的。在這個家里,我找不到半個人不會亂寵他的,真是……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是說他不乖,只是……好好好,他的個性是比較像你。但畢竟是我生的,多少還是有些地方像我……」
忽地,她嬌瞋地橫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說,他乖的地方像你,皮的地方像我?哼哼,不用辯解了,你明明就是那個意思……」
驀而,她失聲大笑。
「戈戈,你真的是……真的是讓人沒辦法不越來越愛你,竟然說這種話……」
然後,她表情放柔,目光更是深情款款。
「我也是,我愛你,非常非常愛你!」
片刻後,她又笑了,充滿堅定的信心。
「嗯,我相信你。」
她伸手輕撫在他瘦削的臉上,無限眷戀。
「其實,我也知道大家都以為我在幻想,不過……」她停不來,俯身在迪亞戈唇上熱情地親了好半晌,雖然後者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像個死人一樣。「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在幻想就行了。」
聲落。她站直身,繼續為他按摩。
「話說回來,也難怪他們那麼想啦。為什麼只有我能听到你的聲音呢?真的是很奇怪耶!」她困惑地道。「難不成是因為……」
話聲忽止,她驚訝地瞪住床頭櫃的小抽屜,里面傳出一陣陣悅耳的鈴聲。
「這是……」遲疑一下,她拉開抽屜,果然是里面的手機發出的鈴聲,「真的是耶!」她不可思議地拿起手機,喃喃道。「這一年半來,按照你的吩咐,我天天打這支手機.可是對方每次都是[暫停使用],沒想到……沒想到它竟然自己響起來了!」
手機一直在叫個不停。但由于她實在是太意外了,一時沒想到要接听,只是驚奇地瞪著它看……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听,馬上听!」她一邊向床上的人道歉,一邊拉開手機接听。「喂,請問是……呃,。N?什麼N……啊。請等一下!」目光轉向床上的人。「你說什麼?」
她聆听了一會兒。
「你確定這麼說,他就會懂嗎?喔,好,我跟他說……」手機放回耳畔,「我是,呃,V的老婆,他現在沒辦法跟你說話,因為……」她把迪亞戈的狀況詳細地向對方解釋。
片刻後……
「呃?喔……喔……好,我會告訴他的。」關上手機,她一臉疑惑,「戈戈,那個N要我跟你說,B是他老婆,還有,他住在希臘,下午三、四點左右就能夠趕到了。」
又傾听片響,她點頭。
「對,對!」
「那麼。小乖乖,最遲明天,我就可以開始把這三年多來所積欠你的親吻還給你了!」
畢安婕以為會從希臘趕來的只是一、兩個人,沒想到卻出現了一大票,整整十一個人。
「你們……」
「我就是N,聿希人,請先讓我見V。」
「喔.好。」
一大票人一起涌進了臥室里,特別護士一離開,毫不遲疑地,聿希人立刻吩咐楊頵準備輸血。
幸好,未雨綢繆的關茜,總是會準備三袋血冷藏起來以防萬一。
待一切都準備好之後,聿希人目注床上寂然不動的男人。「V,你可以听到我的話嗎?」
畢安婕看看迪亞戈,馬上替他回答。「可以,他听得到。」
「那麼,V,請你告訴你太太,」聿希人沉穩地道。「不管我要做什麼都不要阻止我,你該知道,我是要幫你。」
畢安婕剛要張嘴,忽又闔上,轉注迪亞戈。
「為什麼……可是他們……你確定……不是,不是,我沒忘,只是……好好好,都听你的,不管他們要做什麼,我都不會妨礙他們。但是拜托你,不要叫我出去好嗎?不會,我發誓不會……嗯,好,謝謝。」
于是,她退開兩步,「迪亞戈說你們是要幫他的,所以,請佩他吧
三分鐘後,她就明白聿希人為什麼要特別交代不要阻止他了。
聿希人不但要他身邊的人幫迪亞戈輸血——這不算什麼,可怕的是,聿希人竟然還要另一個人汲取一針筒的血直接往迪亞戈的腦袋注射。
她幾乎就要叫出來了,但最後遺是強行忍住了。
「你放心,」看出她的不安,聿希人放柔聲音安慰她。「他很快就可以清醒過來了!」
很快?
清醒?
畢安婕難以置信地瞪住他,聿希人不以為意地笑笑,並開始介紹其他人,然後要畢安婕也自我介紹一下,並說說她和迪亞戈是如何認識乃至結婚的。
這種時候要她說這種事?
雖然有點惱怒,但畢安婕還是按照聿希人的要求開始述說,畢竟,他們是來幫忙的。然而,說著說著,她逐漸明白,聿希人為什麼會提出這種要求.其實他完全是為了她好,等待的時間是最難熬的,所以他替她找了件「事」做,好讓她在不知不覺當中度過這段時間。
「他是啞巴?」聿希人突然插嘴問,十分意外。「他怎沒告訴我們呢?」
「那很重要嗎?」
「當然,他應該知道,我們可以幫助他呀!」
幫他什麼?
畢安婕正想發問。忽又轉注床上的迪亞戈,片刻後,她頷首表示明白,但眼神卻很困惑。
「呃,他說,除非有緊急大事才可以聯絡彼此,這是大家共同的約定,而不能出聲說話,他早已習慣,更何況,雖然不能用口出聲,他遺是能夠[說話]的,所以沒必要麻煩大家。」
聿希人等人面面相覦,不約而同搖搖頭。
「他太見外了,這種事不幫忙,我們這些同伴又是干什麼的?」
為什麼不說是朋友,而是同伴呢?
畢安婕張嘴又想發問,但再一次,他突然又瞥了迪亞戈一眼,然後,嘴型改變了。
「好啦,我繼續說……」
于是,她繼續往下說故事,說著說著,她逐漸沉浸于回憶之中,不知不覺越說越詳細,甚至沒發現到自己說了好幾個鐘頭了,只覺越來越傷感,越來越自責,說到最後,她不由自主哽咽了。
「……所以,他會變成這樣,全都是我的錯!」
「不。小乖乖,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能怪你!」
畢安婕呆了呆,猛然轉眼,旋即傻眼。
不知何時,整整沉睡了三年多的迪亞戈竟已清醒過來,甚至還坐了起來,對著她露出她最熟悉,也是最愛的熱情笑容。
「戈……戈戈?」
「小乖乖,這三年多來,真是辛苦你了!」
畢安婕又傻了好一會兒。突然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臉頰——真痛!終于確定她不是在做夢,旋即狂喜的猛撲過去,雙臂緊緊抱住那個她最愛的男人,放聲大哭。
「戈戈,戈戈,你終于醒了,終于醒了!」
迪亞戈憐惜的圈摟住她,「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他可以確定自己早晚能夠痊愈,而她雖然相信他,但還是無法百分之百確定。
可想而知,這三年多來的心理折磨真是夠她受的了。
嚎啕大哭了好半天後,畢安捷才把這三年來的擔心與自責全數宣泄了出來,然後,她抽噎著,轉向聿希人。
「謝謝你,謝謝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才好!」
「不客氣,你只要告訴我……」聿希人滿眼納悶.「他不是你的丈夫嗎?為什麼你要叫他[哥哥]?」
畢安婕怔了一下,與迪亞戈相對一眼,掛著滿臉淚水失聲笑了出來。
「不,我不是叫他[哥哥],他叫迪亞戈,我叫的是迪亞戈的[戈戈]。」
「原來如此。」聿希人恍然大悟。
迪亞戈笑著拍拍畢安婕。然後,正顏肅色轉注聿希人。「你找我一定是有緊要大事,而且……」他環顧其他人。「這麼多同伴都聚集在一起了,這件緊急大事定然非同小可,對嗎?」
聿希人瞼色驀轉黯然。「對,我老婆,就是B,她被綁架了!」
「綁架?」迪亞戈震驚地失聲道。「因為她的血?」
聿希人頷首。「現在,我們已經察知她在哪里了,但那個地方十分危險,想要救出她,勢必得先找到……」
「M!」迪亞戈道。繼而歉然苦笑。「很抱歉,我知道的不是M的電話,不但如此,這一年半以來,我不斷向找你們幫忙,可是電話打過去,總是[暫停使用]中,我……」
話著沒說完,突然,床頭櫃的抽屜里又傳出一陣悅耳的鈴聲。迪亞戈與畢安婕不由相顧訝然。
怎麼一回事,打了一年半沒消沒息,突然在一天之內又連來兩通?
這一回,不待迪亞戈催促,畢安婕立刻拉開抽屜取出手機遞給迪亞戈,而迪亞戈一搶過手機來,馬上打開來接听。
「你是……」
「請問,一天一通,連打五百多通電話。到底是什麼緊急大事?你老婆被綁架啦?」
「……不是我。是N,N的老婆被綁架了!」
「耶?」
編注︰欲知「情緣」系列其他故事,請看——
1、玫瑰吻390《血緣(上)》、玫瑰吻394《血緣(不)》
2、玫瑰吻432《死緣》
3、玫瑰吻441《姻緣》
4、玫瑰吻475《謊緣》
5、玫瑰吻484《覓緣》